润玉……十年前我便在他眼睁睁之下离去,十年后又怎忍让他再痛一次?!
“别哭,听话……我随你回去,好不好?”
他怔然看着我,睫毛被泪水粘在一起,难道置的确认道:“哥?”
我用袖子替他擦眼泪并柔声安慰道,“我随你回去,好不好?”
他红着眼眶任凭眼泪往下掉,嘴角却带着欣喜的笑意。
他的笑,有若三春暖阳清莲盛开,再美的景色也比不了。我顿时觉得自己浑身释然,管它未来是地狱还是极乐,我也义无反顾的要走下去了……
“哥的脸,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烛光下,我们两个并排挤在小床上,他撑着下巴盯着我。
“你说呢?”我有意反问试他。
他眼珠转了下便笃定道,“人皮面具。”
“还是润玉聪明。”我用食拂在他脸颊轻刮一下,刮完后两个人都愣住了。
习惯真是可怕,我都忘记他早已成人了,居然还用这般孩子气的动作待他。
润玉却笑了,凑到我耳边道,“哥,把面具揭了吧。”
我戴的太久浑然不觉有什么异样,被他一提才觉得窘迫起来,兄弟之间还戴着面具聊天,当真是……
起身去了面具,又在水盆中洗了把脸,转回来时发现润玉有些神色恍惚……
伸手在他眼前晃了下笑,“认不出了么?”
他摇头,“我每日都在想,又怎么会认不出大哥呢。只是……到现在还感觉像是做梦罢了,怕明天早上都是假的。”
我听的心酸,复躺回床上握住他手道,“到现在还感觉像做梦么?”
润玉笑的有些怅然道:“如果是梦,就让我长睡不醒吧。”
“傻瓜。”我拇指轻轻拂过他的眉毛轻叹,“其实我此时,也感觉像做梦一样。”
整个晚上我们都不曾合眼,润玉不停的讲他和琼宝这些年的趣事,却对我消失十年光景只字不提。
我知他心思敏锐,言语也心照不宣的有意绕开,其间的十年空白被他话语慢慢填满,居然有种从未离开过的错觉。
最终天亮,他轻轻唤道,“哥。”
“嗯?”
“没什么,就是想叫叫你。”
我下床扯他胳膊故作凶恶道:“别想学宝宝赖床撒娇,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他四肢摊开任我拉扯,眼睛瞌着懒洋洋道,“我今天不想起来,哥你打我好了。”
我被他稚气的举止弄到哭笑不得,“你一直都这样么?”
他眨眨眼睛,“只有在哥身边才这样。”
“少说好听话,快些起来,宝宝一人回白乐宫你不怕他有危险么。”
“不怕,没人能伤得了他。更何况,昨晚花晴和那几人都已跟上去了。”
又哄了许久,他才终于肯起床梳洗,看着他的背影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来,道:“宝宝他……喜欢男人,是真的么?”
润玉撩水的动作顿了顿,点头道,“嗯,从前两年起,陆续收了几个男宠。”
我紧张道:“那你呢?可有成家?”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自然是再无可能了,琼宝也不喜欢女子,倘若连润玉都……我着实无法想象萧家将来会如何。
润主已洗过脸,拿着毛巾心不在焉道,“没有,并未见到过喜欢的对象,大哥你呢?”
我?我迟疑了下,居然想起了秦少洛,他曾搂着我的腰不止一次的说,倘若梦生是女子,我一定娶了你,那时我的心里会有种说不出的紧张慌乱。我并未有过朋友,也不曾尝试过情爱之事,对所谓的喜欢理解更是困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呢?
正想的出神,润玉突然道:“大哥此刻在想谁?”
“少洛。”话一出口,我便察觉失言,连润玉的正面都不敢照了。
他沉默了很久,才轻轻拉了我的手道:“外面人心险恶,我们还是早些回家罢。”
14.神卷之爱
刚出了门,润玉便接到花晴的飞鸽传书,上道她们已追赶上琼宝,一切相安无事。
“这下可放心了罢?宝宝虽然打架不行,轻功却是武林中数一数二的,闭着眼都能平安回到白乐宫,更何况还有花晴他们跟着。”
我接过纸条,看了又看后笑道,“他从小就怕吃苦,看到练武的师父就贴墙跟儿走,怎么还能将轻功练好了,真是稀奇。”
润玉甩着腰间的玉佩道:“怕讲出来你会责怪我。”
“哦?说说看么。”我好奇追问道。
润玉笑,“我趁他吃饭的时候放几条恶狗出来,他霸道贪吃舍不得丢下碗,又胆小怕狗咬,只好捧着碗便哭便跑。等那狗追上,他也将碗里的东西吃光了,天长日久……腿上功夫自然高人一筹。”
高手居然是这样练成的?我听的哭笑不得,“你难道每顿饭都这样逼他?”依琼宝的个性,怎么受得了!
“娘怎么会舍得呢,他可是我的弟弟啊”,润玉嘴角一侧微微倾起,略带坏意的笑脸此刻像极了琼宝,“我只在有他吃小排骨时才会放狗……”
我摇头,小排骨一向是琼宝的最爱,他几乎每顿都要吃,雷打不动的规矩……可怜的宝宝。
既然得知琼宝近况,我也不再担心,和润玉慢悠悠的一路往西走。
沿途碰到不少官家夫人小姐之类相携春游,其实一个高梳云髻的女子壮着胆子将润玉看了又看,我捏他手指小声提醒,“那小姐真漂亮!”
“有么。”他懒懒的转过身,一直将那女子看到俏脸通红,方才懒洋洋道:“不觉得。”
“书上不是说美人如玉肤若凝脂,眉目似画横眼秋波么,方才那女子是我见过除了姑姑以外最好看的女子。”
“姑姑?”他眉毛皱了下,“什么人,很漂亮么?”
“嗯,你如果见了她一定也会喜欢!她画出来的画儿就像活的一样,脾气也很温和,从来都不会生气。哦对了,她也喜欢穿粉红衣衫呢……”
“哥,我们去吃些东西吧,我有些饿了。”他突然打断我兴勃勃的话语。
“好啊,我叫神卷也出来用饭。”
“哎呀,头晕,头晕……睡多了头晕。”神卷还未彻底清醒过来,抱着我腿打转。
润玉道:“你便是卖淫书给琼宝的那个书贩子?”
神卷眨巴几下眼睛方才彻底醒了,点头又摇头辩解道:“是他主动要跟我买的,我还多送了几本给他没收钱!二公子你也要买么?我可以优惠些给你。”
他倒是比我机灵多了,一眼便认出润玉和琼宝的不同来。
“你认得我?”
神卷憨笑道:“你不是主人的大弟弟润玉么,他经常向我提起你,夸你读书聪明乖巧懂事如何如何。”
润玉笑,从袖中掏出一袋金珠给他,“虽然我不买你的书,作为长辈还是给你些见面礼吧。”
长辈?他才十七岁,而神卷虽然童颜却分明一千多岁了啊!我还未来得及阻止,神卷便双手接了揣到怀里,两眼眯成一条缝从善如流道:“谢谢二主人。”
润玉回应:“都是自己人,不用客气。”
我叹一声,“神卷,我真担心有天为钱会将主人也给卖了。”
神卷吐舌,“暂时不会,主人你放心好了。”
入城后寻了一家酒楼,进去后才发现居然人满为患,却大都是站着听书的,真正食客倒显得稀疏了。
一位灰色黄须的老叟正讲到精彩处,突然用折扇击掌叫道:“原来这暮云山庄的柳老庄主二十年前曾是白乐宫的家奴!正因如此,女儿被那两个邪魔奸污,儿子遭白乐宫凌辱,他都不敢出手阻拦报仇。可怜这如花似玉一个柳美人,就这样魂消在辣手摧花的魔掌之中……可惜啊可惜,自古红颜多薄命。而柳老庄主的儿子秦少洛虽然身体孱弱其志却坚,接了暮云山庄后力争与其父划清界限,誓死不改秦姓。并于昨日在众英雄面前滴血立誓,定要在三年之内诛杀萧润玉、萧琼宝,铲平白乐宫众余孽并振兴暮云山庄夕日盛景。至于后事究竟如何,还是留待时间去考证吧。”
几个矗在过中的江湖人不满道:“那前武林盟主究竟人品如何?当真像他儿子讲的那般下流无耻么?我们兄弟有幸见过他,柳老庄主看上去并不像是沽名钓誉之人!”
老叟陪笑,“这位大爷说的是,不过这类人心隔肚皮、老奸俱滑之人在座又不是未曾见过。更何况,他曾做过白乐宫的家奴,在有人上门寻仇时不找武林正派人士抵御,却休书于旧主求援……这等行事,着实不大妥贴。”
“就是就是!蛇鼠一窝,自己儿子都不肯认他,并对他为人事迹不做评价解释,由此可见那老头有多坏了。”
“有道理……”
“那秦公子不是身体不行么,将来如何报仇啊,仅靠吹牛么?”
老叟捋着胡须道,“这倒有个奇闻,据说秦公子是被家奴下了诅咒,所以早年才沉迷酒色体力不济。如今老庄主一死,那秦公子身体立刻就好了,而且……”
“怎么着,老头别吊胃口!”
“而且居然凭借一人之力击退了名震江北的四小龙……当然,这是江湖传闻而已,并无人亲眼得见。”
座下一片唏嘘赞叹惊讶之声,润玉淡定自如的喝茶,“哥,听说这里这儿不远处有一个妙音泉,很是好玩,我们用过饭去看看怎样?”
神卷大叫着附和:“要去,要去!”
本来便是打算和神卷一起去的,被他一提也来了兴致,当即应下。
不多时,菜上来了,提筷时却发现润玉目光正朝别处看。
方才那说书的老叟不知何时已经走下楼来,手持一个破碗,挨个客人要过来。行至桌前,只将碗内铜板轻晃两下,倘若有人施舍便客气道谢,即使不理也绝不言语纠缠。
老叟走了过来,看了润玉一眼便赞道:“公子好相貌!润额光滑,眉目修长,有智慧善用脑且人脉关系极佳,行事谨慎富有见的,却是感情……”
润玉客气的打断他道:“谢谢先生吉言。”
那老叟见他不信,便将眼睛转向我,蓦然叹息,“哎呀,这位公子……男生女相,新月弯眉,眼尾向下垂神聚而形散,恕老朽直言,您这是非长寿之相啊!”
却听咔嚓一声清脆,润玉折了手中的筷子掷于桌面上,面色不改对老叟道:“先生慎言。”
说书人不敢再肆意卖弄,慌张欲逃却被神卷给纠缠住,“爷爷你是算命的么?”
“少时曾略涉周易之术,皮毛而已……”
神卷兴奋的伸出手,“那你帮我看看,看看我什么时候能发财?”
老叟接过他的手掌,看了一眼便双目圆睁,再凑近些更是脸上血色全无,惊骇退出几步,“你,你……”
我忙喝斥道:“神卷,手伸回来!”
他是书精非三界生灵,掌中白净分明并无一条纹路,凡人不会被他吓到才怪。
他不满的嘟囔:“主人你不帮我看,也不让别人帮我看,难道我这辈子真的只能靠卖淫书生活么?才不要!”
我头痛,“你要那么多钱做什么?”
“我就喜欢。”他固执的捂住胸口。
一本书,整天将金银之类的俗物挂在眼皮上,我有时候看不过讲他几句,他便像头小倔驴一样闹别扭。就像现在一样,又对着桌子开始了,提起筷子抱怨道,“谁不喜欢钱?!”
再夹口菜,继续公诉:“谁敢说他不喜欢钱?”
扒口饭,挥起筷子,“喜欢钱有错么?”
……
一盏茶后,润玉看着平静如常的我敬佩道:“哥,你脾气真好。”
看一眼仍喋喋不休的神卷,我只好无奈轻笑。
用完饭,在门口雇了辆马车前往妙音泉,神卷吃饱恢复了精神,又是嚷叫又是唱歌,明显有些兴奋过头了。
我早已习惯他叽叽喳喳的性格,润玉却有些难以忍受,将玉佩解下来放到他眼前轻晃,“这块玉是当今六王爷赐的,价值连城,你想要么?”
“想!”神卷兴奋大声道。
润玉做个合书的动作,“变回早上的样子,这个就给你。”
15.泉间瑞兽
神卷急的抓耳挠腮,手指跃跃欲试却又舍不得放弃去妙音泉,最终哭丧着脸求我:“主人!”
“看来你是不喜欢这东西了,”润玉装作要收回的样子,却被神卷飞快拽住,“我喜欢!”
润玉堵住一耳道:“那就变回去。”
神卷将玉取下来挂到脖子里,磨蹭着往我身后挤,“主人,我想去看么,就让我去看么。”
见他收了东西又耍赖,润玉倒也不急,悠然如常道:“你当真不变?”
神卷嘴扁了扁,不情愿化了原形,却从我衣襟处探出一页纸道:“到了那地方如果有好吃的,主人一定要记得叫我啊!”
我虽然名义上是他的主人,十事却须得顺他七八分心,此刻见他居然被润玉两句给打发了,便好奇猜测:这便是所谓的一物降一物么?
润玉终于得了清静,松了口气笑道,“哥,听说那妙音泉里住着位仙童,尤其喜欢和人聊天,倘若聊的开心,还可以满足那人一切愿望。”
“喜欢聊天的仙童?”
“是啊,最近越传越奇,因为那仙童从泉水中送出许多金银珠宝,所以便有人说那泉水后藏着一个巨大的宝藏……”
“宝藏?!”神卷陡然拨高了嗓门,从我怀中探头道,“什么宝藏?”
润玉被他吓了一跳,伸手将他按回去,“居然敢偷听我和哥哥的对话,做了书还如此啰嗦!”
神卷委屈,却不敢再露面。
我为他不自觉流露出的孩子气莞尔,便指点道:“你话语中只要不涉及钱财,他便绝不会插嘴听见。”
润玉不得已转变话题,并自觉绕开金银珠宝等字眼。神卷骚动了一会儿,果然颇为失望的入睡了。
行了两个时辰,马车嘎然而止,车夫紧张掀开帘子禀报道:“两位公子,这妙音泉今日怕是过不去了。”
我好奇向外面张望,只见前方路口对持站着两队人马,各手持钢刀兵刃面色凶狠,整片天都显的杀气腾腾。
润玉看了之后皱眉道:“既然来了,便绝不能败兴而回。哥,反正只差一段路,我们便走着去罢。”
我也正有此意,当即下马车将那人打发了,刚走出几步便听两队人开始叫阵。
“你这一把糟骨的死老头,快点将《江湖杂记》交出来,我青衣派可网开一面饶你狗命!”
“呸!你们想的美!这本绘有藏宝图的书是我乌霞派千辛万苦才抢来的,怎么能拱手让给你们这帮无耻恶贼!有本事便凭手中的刀来拿,顺便让爷爷我指点你几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