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坛酒忘忧,大梦三百年,可以让你醉生梦死永远不会为人类生活烦忧。
这是个恶毒的陷阱邪恶的诱惑,尤其是对一个曾经嗜酒如命的人来说。
我犹自困惑,远处突然一亮,并排走进来两个男子,为首的青衣少年长的修眉杏眼妩媚风流,后面一脸不悦的却是我那戴了人皮面具的弟弟琼宝。
他们慢慢的朝我走近,然后在离我一步开外处停下。
琼宝环视了一周怒道:“我大哥呢?”
真是奇怪,我明明就在他眼前,他却看不到。
青衣少年明眸流转,语带暧昧道:“你只要过了这八关,掌柜的自然可以让你们相见,我们在此喝两杯如何?”
“我讨厌喝酒。”琼宝一口回绝,他一向没什么耐心和陌生人沟通。
少年征了下,随手从柜子里取出一个水晶杯来,继续诱惑,“这个是西域宫贡葡萄酒,十年方酿得一坛,好在酒味极淡,试试如何?”
美人如玉温言软语的擎着美酒劝杯,这世上怕没几个人能抗拒得了。
然而当真有人不懂风情,用恶毒的话语咒骂道:“我讨厌喝酒,你难道听不懂人话?”
他声音又响又亮,看起来精神极好,我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少年脸色青了又红,最终强忍下来,不冷不淡道:“那便跟我来吧。”
我连忙跟上去,却见琼宝迟疑了脚步,“昨天……那女子拿的什么酒?我大哥好像很痴迷的样子。”
少年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化山陈酿,如今世间只余六坛,乃是我家掌柜的心上之物,可需要在下取些尝尝?”
“有酒方么?”
“……没有,已然失传了。”
琼宝顿时失了兴趣,“那便算了,喝了让他挂念着还不如不喝。”
少年的脸色已经辩不出颜色,肩膀微微耸动,握拳忍耐着快步向第二扇门。
俊男美女白乐宫从来都不少见,可是美到妖治雌雄难辩的世间都不能算多,所以进第二道门后我简直是吃了一大惊。
到处都是美人,饮酒作画、调情暧昧、抚琴诉情、故弄姿态的兼有之。唯一相似的是均有双明艳动人的眼睛,似嗔还休的乌珠似有勾魄夺魂之能,就连那青衣绝色少年与此相比也明显弱了几分。
转了几圈后,少年低垂了睫毛道:“公子可有特别喜欢的?”
琼宝露齿冷笑,“都是些烂皮相,我才不稀罕。”
少年气愤难当甩袖欲走,却被琼宝伸手拦住,“不准走!还没告诉我大哥在哪里呢。”
沉默了片刻后,少年似想起什么事来,脸色阴沉的领着琼宝走向第三道门。
这是一个巨大的赌场,坐庄的是个没有手指的畸形小丑,却只愿和别人赌最简单的猜拳,因为只能伸布和锤子的缘故,所以每场都输的惨不忍睹。然而他却毫不在意,仿佛背后有金山银山似的放肆挥霍着。
立了半盏茶功夫,周围赌客皆是全胜,个个趴在桌上嘴角得意疯狂。
琼宝极为不耐道:“这些人疯了么,玩这么白痴的游戏还入迷,居然也不嫌丢脸。”
于是少年一语不发的便走。
第四道门推开,就连我都愣了许久,里面居然当真是两座山,一黄一白金山银山。
琼宝却更加恼怒了起来,“你带着我乱转什么!还不快点带我去见大哥,他见不到我肯定着急了。”
少年脸上染了些许困惑,偏头犹显可爱的问他,“看到这些财宝……你不觉得心动么?”
“一堆黄纸有什么好心动的!”琼宝急的跳脚,“你再不带我去找大哥,我就让你后悔一辈子!”
“可是,前面还有四道门呢,你不想去看看么?”
“不想!”琼宝忽然一把撕了面具,冲那少年张牙舞爪道:“是我,就是我!我受够了,你给我滚!和这家鬼客栈全都给我滚!我想做自己喜欢的事不可以么?你们为什么总缠着我?我讨厌这个鬼地方,这里的每个人……我现在,现在恨不得将你们通通杀掉!”
少年低头嗫嚅,“这是掌柜的意思……”
琼宝揪着他的衣领命令,“带我去,带我去见那个阴魂不散的女人!”
说罢两人化成一团青雾散去,我转了几转不见半点踪迹,不得不飞快的沿原路退回来。
复入第三道门时,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只见身后两座金山银山已皆数化为纸灰,满地飞舞着燃烧了一半的锡铂纸钱。
在第二道门看到赌桌上状如死灰的赌徒,小丑握着拳头奸诈微笑。
在第一道门看到大堆呻吟的粉红骷髅,对镜而泣的苍老红颜。
跨出门的刹那,我看到黑漆架子上用酒坛封存着的无数堆骨灰,尸魂缠绕。
四道门酒色财气,人间百态尽现忙碌至死为此。
仍留四道爱恨情痴,我未有幸看到。看到的四道倒是和书上形容丝毫不差,极乐地狱尽在一念之间。
令我不解的是琼宝和这地方的关系,刚一走神,眼前便多了张大大的笑脸,琼宝冲我笑眯眯道:“大哥!”
我本是极渴望他回来,如今见他安稳站在眼前我却又犹豫了。
许是表情变化太过明显,他顿了顿,哇的就哭着向我扑过来,“大哥,对不起,我知道错了,你不要不理我。”
难得见他真心悔过,我奇道:“你知道哪里错了?”
他老实摇头,“不知道,可是大哥都气到晕倒了,肯定是我做错了什么。”
我叹息一声,张开双手包住了这个浑身冰冷的弟弟,“琼宝。”
“嗯?”
“以后……做个好人吧。”
未来大哥陪你一起,不懂做人也没关系,萧雅言这次努力做个好哥哥,一步一步带你从头做起。
还有两年呢,这样……多少可以抵消些以前的罪孽吧!
“主人,好好的一家店怎么会没有了?”神卷摸着耳朵纳闷,忍不住回头看杂草丛生的树林。
我敲敲他头,“神出鬼没的幽冥客栈,你难道没有听过么?”
“啊啊啊!”神卷惊声尖叫起来,“居然是大名鼎鼎的幽冥客栈,难怪我总觉得那里气氛怪的很,难怪那破店居然敢叫销魂阁。听说店主可以满足客人的一切要求,无论是金钱还是……唉呀呀,我恨那个不让我进去的侏儒!”
琼宝扯着小麒麟冷笑,“我可从来都不觉得那有什么好,一堆乱七八糟的人,感觉阴气沉沉怪的很……我还是比较喜欢白乐宫。那个鬼地方吃人不吐骨头的,你若进去怕再也出不来了。”
神卷不满道:“那你是怎么出来的啊?”
“你管我?”琼宝横鼻子竖眼的踢神卷一脚,“从大哥怀里滚出来,那是我的地盘!”
神卷抱着我裤腿大哭,“小主人又欺负我……你看他这个样子,打死我也不相信他能做个好人!”
“你找死……”
……
一路打闹着来到诸葛城,选了家干净的客栈留宿。
在诸葛城一共呆了半月有余,当地有名的大夫几乎被请了个遍,却均对琼宝的病情摇头无助,道:脉相时有时无世所罕见,畏寒之症更是少有,怕是虚寒已沁肺入骨,药石难医。以小公子症状,能拖至今日已属不易,至于未来时日……怕是难以预料。“
明知结局已定,我还仍是不甘。
萧雅言都能从生死界逃离,还有什么事是不可能发生的?我固执的相信世界上有奇迹这种东西。
不过好在也不是一无所获,至少……
琼宝已经学会生硬的对人说谢谢,甚至还会自发的取几个散钱给路边乞丐。
“大哥,去京都吧。下个月太后寿诞,全城欢庆会很热闹。”
我愣了愣,想起两年时间还早,便应允了。
去京都也好,天子龙城,医术高明的大夫怕比这种小城只多不少。
买了辆马车,尽量用丝绸棉垫将里面拾掇到最舒适,琼宝便整天歪在我怀里偶尔看窗外景色。
七月京都,流光似火。
望江楼,两人一书一兽。
我一袭青衣薄衫坐在窗口,润玉则披着白裘伏在案上咳嗽。
“还冷么?”我小声问道。
他摇头,声音因咳嗽变的稍微暗哑,“大哥,我不要吃这里的东西……”
君子远鲍厨之类对我来说都是酸言,为喜欢的人洗手做羹,这种幸福有些人永远都享受不了。
两个小东西也立即两眼发光,皆撒娇道:“我们也要吃!”
我起身吩咐,“那便好好照看琼宝。”
身后一阵欢呼,唯独琼宝不满的气愤,“大哥是要做给我吃,你们高兴什么!”
一颗珠子打发掌柜,厨房立刻就被空了出来。我对着案几切切炒炒,不消片刻几盘小菜就盛了出来。
回到前台,发现位置上已空无一人。
正拿着托盘六神五主,小二却望着我吃惊道:“公子刚刚不是走了么?”
我啪的丢了托盘,“哪个方向?”
“朝左……”小二呆呆的指给我。
我抛出一颗珠子,登登下楼往左,却见人群熙熙攘攘,寻不着半点相识的影子。
沿着大道一路寻问,直至太阳西落也未打听出什么消息,我失魂落魄的跌坐于桥头之上。
看着河水潺潺流逝,水天交融之处渐渐泛出银黑分界线,只觉得心中乱糟糟的一片。
神卷啊神卷,你怎么会连我都认不出!
琼宝……现在又在何处?我用手指用力抠着石柱。
秦风,你这阴魂不散的无相鬼,一而再三的来犯,再相见时,我当真……留你不得。
拿了铜钱出来卜卦方位,尝试了半天后却沮丧放弃。自从幽冥客栈一夜后,我似乎一夜之间失去了大半的灵力。
天色慢慢暗下来,我就这么倚靠在桥面上沉默,京都六百万人口,我该用什么方法去找回琼宝?回去求助润玉么?那是万万不能的,可除了他,我还能找谁帮忙?
躺的久了,我稍稍挪动了下僵硬的身体,却突然被人抓了肩膀一声喝:“跳不得!”
我左眼皮突突直跳,下一刻便扑通一声跌入河中。
桥面上乱成一团,桥上的人似十分着急道:“愣什么,还不快点下去救人!”
我浮在水面还未反应过来,又听几声扑通扑通,几个大汉游过来把我强行架出水面。
蓝袍男子转着折扇对着我微笑,一幅志在必得欲索回报的模样,“你没什么话对本王说么?”
本王?我皱了皱眉轻道一声谢谢。
“就,就这么走了啊?”他不满的追上来。
我回头,“你要如何?”
他抵着下巴,俊俏的脸上露出些许尴尬,“这个,总要拿些实际的东西来表达谢意吧?”
我从掏了一颗珠子递给他,“二百两可够?”想了想又加了一颗给他。
他转着珠子不说话,用奇怪的目光打量我,“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这是他从小惯用的搭讪话语。
一旁小厮插话道:“沐王爷,天晚要早些回府,太后的人还在等着回宫传话呢。”
他点点头,看我的眼神居然带了点依依不舍,“你……真的很眼熟。”
我心中一动,低头揭了面具,缓缓抬头看他,“草民萧雅言见过沐王。”
他瞪圆了眼睛,手中珠子啪啪掉于地上,连话都说不完整了,“雅言,居然当真是你。”
沐易白乃是当朝皇帝的弟弟,长我几岁。因受宠于太后的缘故地位甚是尊宠,幼时曾到过白乐宫长住过半年,只是时间太久对他相貌早记想不起,只隐约记得他死缠烂打的个性。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这王爷居然还是一如既往的无聊,真是让人始料未及。
初相识时我也曾跌入河中,也曾被这位身份尊贵的小爷施救,倘若是身为女子母亲一定感激的让我以身相许。
两个男子同坐一轿甚是拥挤,难得的是他居然丝毫不在意,一直笑眯眯的扯着我沾满水草的衣袖,“刚才,雅言没事吧?”
我平静道:“谢王爷手下留情。”
他居然脸红了,“倘若方才知道是你,打死我也不敢往下推的。”
我看了他两眼,犹豫道:“你能帮我找个人么?”
他立即追问:“男的还是女的?”
我抽了抽嘴角,“我弟弟琼宝,今天下午走失了,带着一个书僮。”
他立即笑着应下,“没问题,我回府就派人下去找。”
我疲倦的闭上眼,“谢谢。”
“嗯,”他伸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拨着我的手心,“困了就先靠着我睡会儿,还有好一会儿路要走。”
靠着软垫,我居然真的就睡了过去,梦里全是琼宝的笑脸。
世人皆道爱越深恨越深,难保秦风不会对琼宝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来,我才不放心将琼宝托咐给他。
醒来的时候人已在沐王府,身上衣服也已被换了新的,沐易白片刻后推门而入,“醒了?”
“嗯。”我坐起来喝了些茶水。
他目不转睛的盯着我,“已经派人下去找了,你不用担心。”
见我脸色好看些,他又道:“这些年来……你去哪里了?我每次见了润玉都问,可他不肯说。”
我微怔后轻笑了下,他便不再问了,转移话题道:“润玉过几日也会进京,需要派人告诉他你的住处么?”
“不用。”
他似松了口气,笑得有些狡狤,“其实我一点也不想告诉他,那家伙滑头的要死如今。”
“嗯?”我略带困惑的看向他。
“没什么,……你倒是一点都没变。”他弯起眼睛,桔黄的烛光在他脸颊打出一个深色的酒窝。
我看了看自己修长的手,又摸了摸了削瘦的下巴,一点没变?他可真会睁着眼睛说瞎话。
一连住了五天,没有任何关于琼宝的消息传来,我越来越坐不住了。
第六日一大早,沐易白便来找我,“润玉来了。”
我贴在屏风后面,听那个温润如玉的声音缓缓响起。
“见过王爷。”
“免了这些虚礼吧,自家兄弟何必客气。”
润玉轻笑了下,“多日不见,太后她老人家身体可还安好?”
沐易白道:“简直是好的不得了,就是人上了年纪啰嗦的很。明天你抽个空去看看她,免得老在我耳边念叨着想你,简直不知道哪个才是自己儿子了。”
“是。”
两人又说了一些闲事趣闻,沐易白忽道:“润玉,你大哥可好?”
润玉顿了下笑,“王爷耳目果然了得,大哥此次和我一并来的京都,只因身体不适留于望江楼休息。”
沐易白意味不明的笑,“刚好今日无事,待我用过饭后就随你一起前去。”
我立即从后门闪了出去,许是留在府中几日面熟的缘故,我居然运气好到无一人阻拦。
拦了辆马车后掷出一锭银子,“望江楼,要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