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他——绯寒

「欸！这么说有失公允，我好歹当过你家教喔。」我整个人又缩到了椅子上，摇了摇保丽龙杯，里面至少还有一
半的冰块令人失望。「唉唉，当时候的小鬼都长这么大了，看来我真的老了。」
「所以我才不想让你知道。」啵一声在饮料封膜上戳出一个洞，他嘟哝着，「等等你又会开始感慨以前怎样怎样
。」
「怎样，小鬼你有意见？」我的确是有这种打算。
「不敢不敢。」他赶紧喝了几口饮料，抓过滑鼠点了几下，不多说什么。
正当我打算拿他以前的事大似数落一番的时候，他惊叫了声：「咦，好了耶。」
「嗄？」我一头雾水。
「结果果然是那个的问题啊。」他开心地指了指萤幕，「学长你看，一切OK了。」
「那个是哪个……」哪有人说话说一半的。
「那个不用管啦，看，解掉了，警讯也没跑出来了。」他挥了挥手，起身将椅子让给我。「学长你要不要来用看
看有没有问题？」
「喔，」跟他换了位置，掌中有些温热的滑鼠，让我不禁偷偷瞥了他一眼。拿着饮料喝得很开心，盯着萤幕，脸
上净是献宝似的笑容。
我试着用防毒版神人们推荐的检查软体与我灌的防毒软体检查了下，结果全都是正常无毒的，再点开几个常用的
软体跑了几次，都没有问题，跑得很顺。
「一切正常啊，感激！」我差点没感动得痛哭流涕，除了没电脑很不方便外，在刚刚那段等待的时间里，我突然
想起过几天似乎还有一份大报告要交，这下应该就可以如期完成了。「改天请你吃饭。」
「不用啦。」说完后，他又喝了口饮料，想说些什么却被饮料呛到。
「我请你吃饭，」在他还没来得及说出那个令我烦恼的『交情』论调前，我迅速又强调了一遍，语气很认真。「
我很坚持。」
「可是学长……」咳了好几下后，他勉强挤出这四个字，又是一阵猛咳。
「你帮了我一个大忙，还有之前书的事，没关系啦，就让我请顿饭吧。」我放下滑鼠，侧身看他，边犹豫着要不
要替他拍拍背，边努力想说服他。「你也不想被当好人利用吧？」尤其还是被一个同性别的男生当好人，感觉有
些凄惨欸。后半句话我没说出口，但是心底确实是这么想的。
犹豫了半天，结果还是没伸出手。
好不容易顺过气来，他把饮料放在电脑桌上，用着跟刚刚一样疑惑的表情看着我，「好人？当好人不好吗？我觉
得我人不差啊。」
天啊……你是与社会脱节了吗这位同学？你是被哪个年代的飘附身了啊！不对啊，你明明就知道飘这个词！现在
是怎样？莫名奇妙！
「拜托，此好人非彼好人。」我伸手揉了揉太阳穴，头好痛。
现在的好人都不好人坏人都不坏人了，要我解释我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所以是？」一副求知欲过剩的孩子样，要是以前有这么上进就好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回去看批踢踢。」很直接地要他去当新警察，反正看久了总会变乡民，机会教育、
机会教育。
「喔……好。」
看他一脸单蠢样，我突然有种『教坏囡仔大小』的罪恶感……糟糕，这会不会遭天谴？
「反正，找一天有空我请你吃饭，」在我感到更罪恶之前，赶紧把话题扯回来。「你哪时候有空跟我说，我把班
排开。」
他低头沉吟了下，我伸手翻着挂在墙上的月历，没有说话。半晌，他抬头对我露出了大大的笑容。
「学长，要不这样好了，过两天我要去挑礼物，你陪我一天就此扯平好不好？」
我和他－《他》19
既然答应了说要陪他，确定了他可以的时间，月初排班时我就特意将那天空下来。
假日东区的人潮有些多，花了点时间在捷运站碰头后，两人便往百货公司前进，十二月的天空有些灰蒙，街上已
陆陆续续有店家开始挂上圣诞装饰。
途中，我八卦地问他是不是要买给女朋友的礼物，他迅速回答「才不是！」，但脸上的表情却有些羞赧。
虽然他说不是，但直觉告诉我，应该就是了。女朋友就女朋友嘛，有什么好瞒的呢？
陪他挑礼物的时候，我们东南西北扯了很多事情，在英国的生活、回台湾之后的事、学校的事；现在，未来，但
绝口不提我们一同拥有的那段过去。
原先，有好几次话题都要扯到那些过去，但都被他巧妙地避了开来，一两次之后，我也了解，那些，或许就是他
的地雷，或许真的、对他而言，那是一段很不好的回忆，是他不愿再碰触的伤口，因此我也就没那么白目地随意
点燃引信。
也或许，是因为我发现，跟这样的他在一起很轻松、没有压力，不想逞一时口舌之快搞僵气氛。
不喜欢自己那种，咄咄逼人的感觉。
陪他逛了好几个小时，好不容易终于挑到了合适的礼物，两人也快累垮了。女生的东西琳琅满目，种类也多得让
人眼睛发疼，真佩服她们总是能逛整天的街，然后从那么多的选择中挑出自己想要的东西，对我而言，那真的有
如酷刑，幸好男人不需要太多哩哩抠抠的饰品什么的。
然后我得到一个教训，就是，千万别跟比自己高又帅又多金的人一起逛百货公司。这一趟下来，不知道被多少柜
姐缠着不放，当然不是我，是他。整个让我幼小的心灵严重受到严重创伤（好吧，其实也不幼小。）
而且，两个男的一起逛街，偶尔还会被投以奇怪的目光……看来这世道真的变了。
在百货公司里的小麦稍微歇歇腿后，他说突然很想看电影，也不顾我的挣扎反抗，买了票就把我拖进电影院，还
不忘附带可乐和一甜一咸爆米花。
电影虽然有些老梗，但整体而言，还不错看。
看完出来天色都暗了，本想说就此散会各自回家，却被他提议的夜市美食之旅拉了回来。
但实际到了那，才发现其实彼此都对那个台北最大的夜市一点也不熟。
别说是美食之旅了，根本就是人挤人排队踩地雷之旅。
又油又粉的地雷鸡排，辣个半死的凉面，像水一样的红茶还有甜得会腻死蚂蚁的奶茶，在盘子内被戳来戳去的可
怜的小小小蚵仔……只有被两人抢着分食的美味咸水鸡跟日式麻糬好吃。
两个人一起排队吃东西逛街聊天，一起对夹娃娃机骂脏话、欢呼，一起拼死排队挤进去但半件都没买的不跳楼跳
楼大拍卖……
回过神来，已经是晚上十点多，我们俩拎着战利品，挤进人多得要死的肯爷爷家，各自点了一杯饮料找位子坐下
。
我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可以也玩得如此疯狂。
开始分战利品准备说掰掰的时候，我死命抓着我们两个都很想要的龙猫娃娃，不放手让他有机可趁。大概是这样
一整天下来太累了，我有瞬间的恍忽，回神过来却突然想起我似乎忘记今天一开始出门的目的了。
我原本是想说，不管他怎么说，礼义上我都要请他吃顿饭之类的，那是做人的原则，只是那当下我也不与他多争
，反正到时候再先他一步把帐单付掉就得了。
没想到居然会忘得一干二净……很挫败，我干麻那么容易被他牵着鼻子走啊！
「学长？」他叫了我一声，毛绒绒的爪子在我头上拍了两下。「累了吗？」
我默默把龙猫娃娃收进口袋，把他手上的爪子抢过来戴在手上，捶了他一下，酷斯拉的嘶吼声自爪子里传了出来
，所有人都瞬间安静下来看着我们，我尴尬了下，正考虑要不要当作没发现时，他便趁我不注意又把爪子夺了过
去戴回手上，不断在空中抓啊抓，不像熊，反倒像追着逗猫棒的小猫。
「真可惜没带相机，要不就可以把你的蠢样拍下来。」眼角馀光瞄了下一桌子的娃娃，我吐槽道。
「这个年代除了相机还有手机啊。」他把爪子放在脸边，装可爱地喵了声。
「也是，谢谢你自掘坟墓。」伸手，「把手机交出来。」十成十威胁语气。
「才不要咧。」
「管你，交出来。」
胡闹了一阵，最后他仍是屈服于我的淫威之下，乖乖把手机掏出来。
抢过他那支高级手机，我摸索了一阵才找到照相功能。「来，摆pose！招财猫！」
这次他就很配合，很乖的摆出招财猫的标准姿势。
陆续指定了一些搞笑姿势，我一边拍一边笑得不能自已。
「不公平！我也要拍你！」
他拿下爪子抢过手机，礼尚往来嘛，我也就没多作反抗配合地让他拍了几张愚蠢的照片，直到两人都笑累了才停
止。
喝了几口饮料，想想，还是跟他说一下好了，要不我总觉得亏欠他什么。「喂，小鬼，结果我说要请你吃饭也没
请。」
他又差点被饮料呛到。「嗄？学长你怎么还耿耿于怀啊？」
「喂！我是说真的，很认真很认真，毕竟你可是我亲亲爱人的救命恩人。」
「亲……亲亲爱人？」这下是真的又被呛到了，他咳了两声，「这么说学长的女朋友不会吃醋吗？」
「啧，我哪来的那种东西啊，我现任亲亲爱人就是我最亲爱的电脑，不行吗？」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有家室
的人别乱闪人。」
「咦？那之前那个…呃、南女？……的学姊？」
「你要不要Update一下？我们早切了，八百年前就切了。」还是切八块，在路上偶遇会擦身而过假装不认识的那
种。
「喔……」他喔了一声，也没多说什么，只是低头又喝了几口饮料。
「还有，这只你要负责带回去。」我用手指弹了下桌上那只长得像起司却又穿着白衬衫棕色裤子的娃娃，让它倒
向他那边。
「啊？可是学长，这只是我特地要抓给你的欸！」他把它抓起来在桌上摆好，还手贱的抓着它的手摆了摆，「看
学长你对他很有兴趣的样子。」
「我说过了，我才不要一只住在海底的起司。」我哼了一声，开始将桌上的娃娃分类。龙猫是我的，起司是他的
，熊爪太占位子了我不要，拿着叶子的白色青蛙是我的，绿色忧郁版本给他没关系……
「等等，怎么跑题了？」边说边将我要的娃娃默默堆到我这边，两个人在夜市花最多钱的是夹娃娃机。「我说真
的，没请你吃顿饭我会良心不安……」可是抢走龙猫我一点都不会良心不安。
「学长……」
尾音拉得长长的呼唤，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店员突然走到我们桌旁停下，用温和制式但一点都不亲切的语气说
：「先生，不好意思我们要打烊了。」
四处看了看，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零星几桌在收东西。
「呃，抱歉。」我赶紧把那堆娃娃丢到纸袋里，也顾不得哪边是我的哪边是他的，收了收东西快步离开。
走出了肯爷爷，对面夜市区仍是非常热闹。
「我以为它是二十四小时。」很认真的以为。
「我也是。」
一时间也想不出还有哪里可以去，而且说真的我是真的累了，去肯爷爷家坐着休息也没有比较好些，反倒是笑得
更累。「那，今天就此散会？」
「嗯，差不多了吧，时间也不早了。」他看了看表，「学长你要怎么回去？公车？」
「不，我搭捷运，公车坐回去都不知道几点了。」更何况这个时间不知道要等多久才有车。
「那我也搭捷运好了，有伴。」
「嗯。」既然决定了，两人便离开肯爷爷店门口，慢慢走向捷运站。
接近深夜的捷运上人没有平常来得多，安静车厢内轨道摩擦声格外清晰。
或许是我们都累了，仅是肩并肩坐着，偶尔搭个一两句话，随着车子摇摇晃晃。
窗外风景快速往后退，闪烁霓虹灯点缀的夜空被地底隧道的黑暗掩去，摇摇晃晃、晃晃摇摇，彷佛进入时光隧道
，长长车身蜿蜒着朝未知的终点驶去。
我突然有些恍惚，好像回到了好多年前台南的破旧公车上，身旁坐着的人同样有着湛蓝色眼眸，但面貌已模糊。
彷佛，又能闻到空气不流通的公车上独特的味道，让人很不舒服。
直到他说他准备要下车了，我才猛然回神，愣了好几秒之后才喔了一声，赶紧从纸袋里挑出他那堆娃娃递给他。
「别忘了你的爪子还有起司。」我可不想带着起司回家。
「学长，就说那不是起司……」他接过那几只娃娃放进纸袋里，苦笑着想继续解释。
「我说它是起司就是起司。」我很坚持。
随着列车减速慢慢靠站，车厢内制式的讯息广播响起，他站起身，笑着跟我说掰掰。
「学长，那个……」捷运关门警示音响起时，他回头，脸上满是犹豫，「吃饭的事，如果你很在意的话，我们之
后MSN再约好不好？」
「嗯。」我想，也只能这样吧。「掰。」
门关上后，远远的，看到他隔着玻璃对我挥了挥手，我抬起手晃了下，微微点头。
头靠在透明隔板上，逐渐加速启动的捷运上，玻璃上的倒影快速闪动。
刚刚那阵如梦似幻的情境，似乎仍在脑海中挥散不去，我闭了闭眼，不愿再看。
我和他－《他》20
后来因为快期末了，彼此都没有太多时间，我们就干脆约在学校的简餐店一起吃午餐。
胡乱聊了一下八卦，因为下午都有课，两人也没有吃多久，很快就离开店内了。
挥别的时候，我看见那个瘦瘦小小、长得很甜美可爱的学妹在不远处等他。他对我说了声掰掰后，小跑步过去与
她打了声招呼。
两人亲腻走掉的背影，不知为何像是被呵口气用指尖画在车窗上的难看涂鸦，雾气散去后印子仍是清晰可见。
好像松了一口气，但又有种奇怪的厌恶感。
……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
越接近圣诞节，街上欢愉的气氛越来越浓厚，到处都是漂亮的圣诞装饰，看得人心情都轻松了起来。
对我而言，十二月一直都是个忙碌的月份，去除功课报告考试不提，几个兼差打工也比平常忙，唯一比较没影响
的就是学校的打工，依旧凉得很。
那天，跟往常一样忙到将近十二点，拖着长长影子疲倦身子回到住的地方，一如往常打开了门，数着阶梯一格格
爬上四楼；转了个弯，灯未打开的阴暗走廊上，远远的，似乎有人抱着膝坐在地上。
我想说大概是我太累眼花看错了，就没多在意，只是越接近我房间，那个身影显得越清晰。整条走廊只听得见我
哒哒哒的脚步声，安静得让人觉得不可思议。我脑海中瞬间闪过好几个前天在飘版看见的故事，默默抖了下，从
口袋中拿出钥匙的动作比平常来得困难，好不容易勾到钥匙圈拉出来，却听到熟悉的呼喊声。
「学长？」
我愣了下，一个没注意，钥匙落地的声音在安静走廊上敲出清脆声响。
我弯腰捡起钥匙，再起身才想开口问怎么了怎么在这，却看他抬头仰看着我的脸上肿了一大片，青紫的瘀痕在昏
暗的灯光下显得有些可怕。
「学长……」与平常总是带着笑的语气不同，他的脸上有着难以掩饰的疲倦。
「你怎么在这？」我盯着他的脸看了好几秒，困难地挤出这几个字。
「学长，我知道这样很突然，可是……」
他顿了顿，好像是在思考要用什么字汇开口，我没有开口，耐心地等待。
「学长，你可以暂时收留我一段时间吗？我绝对不会给你添麻烦，等考完试找到房子后我马上就搬走。」像是鼓
起了莫大的勇气，他一口气说了一大段话。「所以学长……」
我曾以为，只要请他吃顿饭后，我们两个之间就可以两清了，毫无瓜葛；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