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宋然卿的公子来求见。
李默便与顾九郎别了先生,携手出了书斋的门,在游廊上迎头便遇上个公子,一身青衣,身形高挑,两道修眉滴
墨染翠般浓黑,粉面朱唇,双眼若水波流转,天生一双桃眼,见了他二人,眼光只在李默身上一扫,便停在顾九
身上,上下转了几转,乌黑的眼珠转动之时灵活之极,突然便是一笑。
顾九见他笑得唐突,有心不理,这人却点了点头,略拱了拱手,便侧身让过他二人。颐九郎心中微觉得奇怪,走
出几步,再回头时,却见那公子仍在远处,见他回头,又是微微一笑,那人原本生得容貌极为艳丽,添了笑容,
更觉十分俊美,顾九郎心中微微一动,调头而去。
林亭东听宋春说要来书院读书,张大了嘴一时说不出话,宋春笑嘻嘻地道:「先生是不肯收么?」
林亭东搁下茶盏道:「你那肚子里头又打什么主意呢?我这书院是清静地方,禁不住你鸡飞狗跳地闹腾。」
宋春撇了撇嘴道:「林先生太小瞧人了,我如今是娶妻成家的人了,您还当小时候那般不知好歹呢?我是认真来
读书进学的,林先生就收了学生罢。」
林亭东道:「你爹知道吗?」
宋春道:自然知道。家父说了,学生禀性顽劣,还望先生用心调教,多加管束,若是坏了书院规矩,该怎么着便
怎么着。」
林亭东哼了一声,这宋春他看着长大的,要论聪明,十个人绑在一起也不如他,可论到顽劣,那也是十人上绑在
一起不如他,他既然要来读书,看在宋卿然的面子上也不好驳回,且留他下来再说。
当下点头应了,便叫宋春随自己来,在书院里七弯八拐走了会,便听得前头厅房里头一片书声琅琅,排窗都大开
着,一溜儿坐了十几个少年人,宋春一眼便瞥见顾九坐在靠窗一张书案下,便拉了先生道:「先生,学生近日虚
火重了,眼睛视物便不十分清楚,先生须得找个敞亮的位子给学生才好。」
林亭东便嗯了一声,在门口清咳一声,拉了宋春进了书房,那一众学生便齐齐停了书声,都望着他二人。
宋春生得极好,一张脸艳丽里带了些清雅,一眼看去,神采飘逸,秀色夺人,那些学生们倒有一半的人看得呆了
,林东亭便略过他的身家不提,只说是新来的同窗,宋春团团一揖,笑道:「小生初来乍到,以后多承各位师兄
的指教了。」
林亭东便将他领到顾九隔邻的桌儿边道:「这裹敞亮,九郎的学问也好,你有不明白的,也可向他讨教些。」
宋春眉花眼笑,对着林亭东一揖,挨着桌儿坐下,抬起脸,刚刚好顾九正回头看他,宋春那日只不过是远远地瞧
着,便骨酥体软,这时候挨得近近的,鼻息声也能听到,心裹顿时如揣上了只小兔子,只管蹦跶个不停。
心慌意乱之际,失手将桌上的笔筒打翻,那顾九便俯下身才拾起一支笔,宋春手快,便去他手上抢,口内说道:
「怎么好有劳公子?」
口内说着,手却就势在顾九手背上轻轻一拂,果然那片肌肤滑不溜手,竟比女子的手还要柔腻,宋春恨不得一把
搂住,寻个所在去快活一把。
那顾九被他一碰,立时抽回手来,脸上有了三分不豫,宋春极其聪明,看他脸色便知他不快,知道要勾他上手,
一上来便轻薄了,后面便不好下手了,立时收了淫心,面上显出正气来道:「在下宋春,请教兄台名讳?」
顾九被他无意有意地摸了一把,心裹本来有些疑惑,这时候却见他正色相问,分明是个赤诚君子,这时候如再作
势,只怕倒显得自己心裹不正了,便也收了嗔色,回了一揖道:「姓顾,人称九郎,公子称呼顾九郎便是。」
宋春见他脸色和缓,心里大安,越发收起平日里吊儿郎当的模样,认认真真地与顾九攀谈。
他原是空手来的,书也不曾带得一本,笔也没有,一时找顾九借书,一会儿又借个笔来使,他极会笼络人,又会
察言观色,三言两语,便将顾九脾性摸了个八九不离十。他虽然浪荡,宋家却是世代书香,他自幼也被他父亲逼
着读过好些书,他虽不大用心,但天性聪明,这时候摸着顾九的喜好,将自己从前学的东西寻有用的说出来,不
过半日,便令顾九另眼相看。
到了下学时辰,书院的规矩,初八这日下半晌不上学,学生们各自归家,顾九家却在江对岸,便去码头上等渡船
,那船过来两三番,都是挤得满满的人,无处下脚,他心里不免有些着急,正没抓寻,突然听得一人笑道:「顾
公子也在这里呢?」
声音颇有些耳熟悉,九郎循声看去,却见那河湾里驶了艘小船出来,一个青衣公子在船头,对他微微而笑。
顾九郎定睛一看,这人粉面含春,凤眼修眉,生得好生俊丽的容貌,正是今日才来的那个同窗宋春,那小船慢慢
靠了岸,宋春笑道:「顾公子可是要过江去?这是我家来接的小船儿,顾公子若不嫌,便上船来,一同载过江去
如何?」
那船儿虽小,却甚是小巧精致,又干净整洁,却比那大船的肮脏污秽强了百倍,更兼那船上并无别个,只船尾一
个撑船的艄公和宋春两个人,便点了点头。
宋春便着艄子靠岸。那船在水里,不住地晃荡,宋春远远地伸出手来,顾九看那船微微地晃荡,也只得伸手拉着
宋春,跳上小船,那船便大动了一下,顾九身子一晃,几乎跌倒,宋春忍了满腹的暗笑,将他身子一把抱住道:
「顾兄当心。」
这一抱觉得顾九身子柔韧修长,果然是妙不可言,越发定了那放长线钓大鱼的想法。勉强着自己放开双手,正经
了脸色道:「这船儿有些晃荡,公子要小心些儿。」
那顾九生来俊美异于常人,从小到大不知吃了多少轻薄,便是平时不敢动手脚的,遇着这样的机会也会好好厮摩
一下,唯有宋春扶稳了他,便放开了双手,绝无半分轻薄调笑之意,再看他脸上神色平静如水,顾九暗道,此人
倒真是个正人君子。心里这样想,便把那防备之心,去了有一大半。
那宋春手不能动,一双眼却不曾闲着,上下地看着顾九,越看越爱,心里越发吃了秤砣般铁心,不把这个小哥儿
弄到手上,他宋春便是白在人间混了十八年。
顾九站在船头,微风轻拂,将几缕发丝撩到宋春脸上,一时间不只是脸上作痒,连心也痒将起来。
正是风和日丽,江水绿如碧玉,清如明镜,岸上是一拢拢的翠竹,间或数枝桃花,吐露芳华,他紧挨着顾九站着
,只恨那江面太窄,不过才一怱儿功夫,那小船便靠了岸。
宋春依旧伸手扶着顾九下了船,顾九便与他作别,宋春笑道:「时辰还早,咱们不如去东市逛逛去再回。」
顾九摇了摇头道:「家中还有事,改日再陪宋公子吧。」
宋春哦了一声,故意蹙了眉尖,顾九便道:「公子还有什么事吗?」
宋春展开眉头,微笑道:「其实也没什么事,只是找看顾公子案上那一套经史,刻印得倒比我家下存的那套墨色
好得多,也想要照样买上一套,只是不知公子在何处购得?」
顾九低头想了一阵道:「那个小店便在东市,只是不好找……」
宋春明知他心中犹豫,便故作姿态道:「既在东市,在下一家家书坊找过去,总会找得着的。顾公子有事,便请
先去吧。」
说完作了一揖,转身便走,一面走心裹一面暗自算计,走出不过三步,只听顾九道:「宋公子稍等。」
宋春心花怒放,却只得收敛了欢颜,回头道:顾兄还有事么?」
顾九赶上来两步道:「既然如此,我陪宋公子去便是。」
那东市这日正逢着三月初八,历来的习俗便是要踩春。不分男女,都打扮得标标致致,呼朋引伴地往城里来,一
时间便如全城的人都涌到这街上来一般。一条街上人来人往,宋春与顾九两个在人丛中挤来挨去,只因人多,走
不几步,顾九便被人踩了一脚,再走得一会,连衣带都挤散了。
宋春便道:「这里人多,咱们当心别走散了,我拉着你吧。」
说着,便伸手出去,顾九想彼此同窗,这宋春一脸正气,瞧着不像个下流人,若是自己委委琐琐,反显得自己多
心了,略一迟疑,便拉住了宋春的手。
宋春拉着他,在人丛里磕磕绊绊,行了大半个时辰,这才转入一条僻静小巷,两个都是一身细汗,宋春的帽儿挤
得歪在一边,他这才放开顾九的手,正了正帽子道:「这人可真多,你没事吧?」
顾九低头瞧着地下道:「鞋丢了一只。」
宋春啊了一声,朝他脚上一看,可不是一只脚上只套着袜子,鞋竟不知丢到何处去了,他跺脚道:「这是什么时
候丢的?你刚才怎么不说?」
顾九道:「刚才人多得很,声音又吵,我叫你你也听不见,就这么着过来了。」
宋春道:「这都是我的不是。」一面说一面便脱自己脚上的靴子,顾九吓了一跳道:「你做什么?」
宋春道:「你是为我来的,总不能让你光脚走路吧?我自幼跟着父亲在南海郡住过几年,却是打惯了赤脚的,你
没鞋不行,先将就套上我这靴子吧,只是大些,这时候也没处买鞋,顾公子不嫌弃吧?」
这一番谎话他随口诌来,脸上半点也看不出,顾九想要推辞,却见宋春早解了两只粉底青面小朝靴,赤脚穿着袜
子笑嘻嘻地瞧着他,这巷子虽静,却也有人经过,见他二人这般行状,便有人不住回头,顾九脸皮薄,害怕再要
推托,更叫人看着难堪,只得换上。那靴子做得精致,搭绊也极机巧,顾九一时穿不上,宋春便蹲低了身子替他
系上扣绊,问道:「合脚不?」
顾九轻轻踩了踩地道:「嗯还行。」
那鞋其实有些大了,便不知为何,顾九倒觉得十分舒服,看宋春穿着袜子在前头,心里微微一动。
到晚间回家,灯下脱靴时,想起宋春那张艳丽俊美的脸,不由怔了半日,听得外头打三更了,自己暗骂了一声,
多少浪荡子出尽了功夫,他也没动过什么心思,今日怎么就被一双鞋给套上不了成?
自己嘲笑了自己一回,倒在床上睡了?
再说宋春回到家,他自长成人便不曾行过这般多路,更别提不穿鞋了,晚间丫头打了热水来烫脚,却见脚底上磨
了一溜串水泡,那丫头自小服侍他的,见了便吓得不得了,忙着要去告诉老太太,宋春一把拉住她道:「没什么
,下午跟人爬山来,磨了脚。这么晚了你别咋咋唬唬的,弄些药来擦擦便没事了。」
话虽如此说了,晚间睡觉时,那脚底疼得睡不着,想到顾九的脸儿,又觉得受用得紧,看他临去那神色,这事情
已经十停里有了三停,心里又是一阵欢喜,将那床边上搁的一只枕头抱在怀里,权当是顾九,搂着迷迷糊糊地睡
了。
这一睡便到了日上三竿,正梦到站在顾九家门口说话,两个人正说的亲热,顾九拉了他手要进小院去,却不知哪
里窜出个长大汉子,一身锦衣,对着他举拳便打,宋春吓了一跳,才要用手去遮额头,那人动作却快得多,被他
一拳打在头上,痛得他大叫一声,直跳了起来,张口骂道:「什么鸟人,敢打公子爷!」
话一出口,人也醒了,张眼便见他娘黑着脸站在他床前,吓了一跳,连忙坐了起来,道:「娘怎么到孩儿房中来
了?」
宋老夫人怒道:「我捶你个混帐东西,你成天的做什么鬼混呢?你不读书倒也罢了。如今也是娶了妻的人,怎么
不到三个月,就把你媳妇气回娘家去了?」
宋春这才明白过来,想是昨日那话把刘氏气得不轻,到父母跟前告了状。他摸了摸头道:「不曾说什么啊,是她
自己气性大,要回娘家去,关孩儿什么事。」
嘴裹嘟囔着,宋夫人道:「放你娘的屁,你越大越不像样,你媳妇是新娘子,就算脾气娇贵些,你也该让着才是
。你给我老老实实到闾门外去接了她回来,不然,我捶你的皮。」
宋夫人嘴上说得厉害,其实这个儿子自小便是被她溺爱坏了,可是新媳妇被他气得大哭了一场,收拾东西回娘家
,任她如何劝也不肯听,这事儿她瞒着宋然卿,若是被宋然卿知道了,只怕要揭了宋春的皮。
宋春扁了嘴道:「走了好,成天看她嘴脸,睡觉都要作恶梦。」
宋夫人见他不肯,便坐在床边道:「我的儿,你老子在朝房中轮值,今日可就到期了,晚间回来,见不着你媳妇
,问起来,仔细你的肉。」
宋春听到他娘这样说,心里也害怕他父亲,然而想起刘氏又只觉得厌恶。眼珠转了两转问道:「娘,她为甚要回
去?」
宋夫人恨得啐了他一口道:「你还来问,你一早起来便打扮得花团锦簇似的出门去,难道不是又去了那起地方?
她如何受得了?」
宋春呸了一声道:「娘,她便是妇人见识。我昨儿是去见先生去了。」
宋夫人吃了一惊道:「见什么先生?」
宋春便将自己上松声书院去读书的添枝加叶地说了一遍,只掩过了顾九一事不提,宋夫人一听他是去念书去了,
两眼里便浸了一泡泪,一把抱住他道:「我的儿,这可总算是想明白了,这石头也要开花了不成,你这是如何想
明白的。」
宋春道:「咱们家世代公卿书香门第儿子也不能太不成起来吧?再说娘您教养儿子这十来年,难道儿子就不能为
您争口气不成?」
这番话只把宋夫人哄得又哭又笑,眼泪鼻涕抹了宋春一身道:「这是正经事,为娘不阻拦你,好孩子,你只管去
,你爹面前娘去替你分说,他若听你如今这般长进了,也必定是高兴的。」
宋春哄妥了他娘,当下便起来梳洗了,宋夫人便催着他去念书去,他便笑道:「我今日要上书院去,我媳妇那里
,我打发杏儿去接,这样可好?」
宋夫人道:「我另叫人去接就是了,杏儿让他跟着你上学去,也好有个侍候你的」宋春摆了手道:「那不成,林
先生规矩大,丞相公子都没带书僮呢,找还是自个去。」
宋夫人想了想,也便答应了。
自此宋春便在书院里上学,他虽然不喜欢念书,却为了讨好顾九,倒真用了心思,他禀性极聪明,稍用心些,那
些同窗便多不及他。平时里对顾九,虽然照料得细致,却不涉狎昵,这般亲而不昵,密而不狎,顾九越发地看重
他,两个人渐渐地有些形影不离起来。
宋春初时原是为了放长线钓大鱼的,功夫做得十足,心内早已经按捺不住,每日里坐着,恨不得搂了他亲个痛快
,却只是不敢造次。
这一日林亭东过江赴席去了,留了题目叫学生们做,说是做完便可回家。
宋春看天时早,心里琢磨着这一日定要想个法儿,将顾九哄上手才罢。心里有事,下笔便慢,顾九文思极快,不
多时便写好了,看他才破了题便道:「我去后院子洗手去,你慢慢写,完了咱们一处回家吧?」
这些日子他们都是一起过江回家,到了对岸才分手。听得顾九这般说,宋春心里一阵狂喜,点点头,顾九便收拾
了东西,出门去了。宋春收了一肚子花花肠,忙着赶那文章,小半个时辰也便完了,顾九却还没回来,学里的人
也走得只余下两三人,便收拾了东西,往后院去寻顾九。
后院有一方水塘,林亭东命人沿塘边种了一溜翠竹,又垒了些山石点缀,廊下植了花树,做成了个小小花园,宋
春转过角门,却见院子里风动竹梢,净水流波,好生幽静,却不见顾九人影,他心中奇怪,忍不住唤道:「九郎
,九郎,在哪里?」
唤了两声,却无人答应,他心内奇怪,四下张望也没个人影,便走到那山石下,攀了上去,心想这裹地势高,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