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晚饭也洗完澡后,毫不客气打开冰箱的亮平说了这么句话。
他会用这种口气说,无非是在讲妈妈或优花,我早已习惯。
我们又不是断绝父母亲子关系,只是最近我极少与他们联系,妈妈和优花便会关心地问他我和爸爸的状况,这一
点使我无法释然。如果还关心我们,何不回来家人团聚在一起?我想作此表示,又明知不可能,所以也希望她们
不要干涉我们父子的生活。——看来我比优花幼稚多了。
“……她是不是过得很好?”
总不能不作表示,故而随口问一句。亮平就大声地“咦?”了一声,一边打开啤酒罐。
“他吗?嗯……还算好吧?”
我毕竟对母亲她们还有着微妙的感情,我当然会关心。
“……你认为我碰到了谁?”
“不是……优花吗?”
亮平学着小孩的口吻说了声“嘈!”两手大大摊开。
“是泉田……啊!现在姓芳贺,叫芳贺鹰也。”
碰嗵地,我的心跳动得很剧烈。
我跟踪他及被强吻的事,亮平不可能知情,可是我又尴尬得不得如何启齿。
“说是见到,不如说是发现他。最近听你提到他的名字后,我也开始注意起来,所以一眼就认出他来。他比过去
还高大,但长相愈来愈不讨喜。”
他竟然吃吃笑了起来。
“……你有向他打招呼吗?”
“我们又不是很熟识。但他很醒目,所以我认得。”
亮平又附上一句——他却不认识我。
“他很醒目吗?为什么?”
“外表看起来就很像。不仅运动神经好,在运动会时几乎是他在唱独角戏。他的搭档芳贺也很像,鹤立鸡群的两
个人黏在一起,连女孩子也吃味着呢!”
我讪讪地哼了一声,不觉说出一句——“……那个人是同性恋吧……?”
亮平一听,在嘴里的啤酒喷了出来,差点噎住地咳着。
“同性恋?你是从什么地方看出来的?”
“不对吗?因为之前……”
“你不要乱讲!听说他高中时就玩疯了,女人对他是随唤随到的。他怎么可能会对男人动情?”
我被他说得无以回应。
亮平在说完后,就看他的综艺节目,开心地咧嘴在笑。
——那我是被玩弄吗?
回想那似被咬的吻,不觉就想到——与其说是被他玩弄,不如说是被他要挟。他一定认为这么对待我,我就会害
怕而逃掉。
因为我老是出现在他身边,使他看了碍眼。
抑或是他想让我受惊尽快把我赶走——不过这也不通。
假设亮平的话属实,他就不是同性恋,那当时与他一起的男人,又是何等关系?且为何吻我?
——芳贺鹰也此人充满了戏剧性。
一回想到那时温热又麻的唇,就涌起一股怒意!这种情绪不仅对他,也对一事无成的自己恼怒。我应该痛快扁他
一顿,就这么认栽,显然也非自己一贯的作风。
——干脆把他忘了——自己又办不到。
三年级是自由上课制,所以学校有些冷清。
这学期学校也未有任何活动,每天过得很散漫。下个月初期末考完,接着就放寒假。
因为少了三年级学生,福利社面包也方便买到,餐厅也很空。如果能一直保持如此也不错——这么嘀咕着,我们
还是匆忙吃完午餐,到体育馆打篮球。
一早身体就懒洋洋的,只跑几步就上气不接下气,我就半途退出篮球比赛,到体育馆连接二楼的楼梯上坐下,无
意识地看着那些认真抢球的家伙。
“……海斗,你身体不舒服吗?”
同样是半途退出的下平,站在我身旁问我。
“嗯……可能是感冒,所以有点懒。昨晚洗完头嫌麻烦,头发没吹干就睡觉。”
“需要去保健室吗?”
我说着不用,抬头看他。
“你最近时常在发呆,是有心事吗?”
“有吗?”
其实我并不想这样。下平则关心地看着我。
因为他当惯了领导人,往往都在现场处理许多危机,所以这种人会较一般人更纤细,提到我身体不适,也是他第
一个发现。
他就是这种人,所以在我们四人之中,他特别受女孩的喜欢,可能是他很正经又很可靠,成绩好又不是死啃书型
,而且又很幽默风趣,经常说笑话逗人开心。
所以,我才想请教他。
“……下平,你已有经验吗?”
他静静地俯视着我,然后就咚地一声坐下来。
“你是说那方面的经验吗?”
我并不十分肯定他说的是哪方面,但我却点点头。
“有吧。”
“几岁就有了?”
“……国二时。”
“什么?这么早就有!”
体育馆虽然人声嘈杂,不必刻意压低声音,但我们依然小声地交头接耳。
“对方是什么人?”
“我的家庭教师,年纪比我大……她已念大学二年级了。”
“哇噻!这未免太夸张了吧!”
他咒骂着我少来,脸红红地笑着。
“你现在还有和那个家庭教师来往吗?”
我再追问,他马上摇摇头。
“其实我们又不是真的有感情。”
“怎么说呢?你不是喜欢他,才会和她……?”
“……我想只是好奇吧!对方可能也想尝尝比她小的国中生是何等滋味。”
下平说得很稀疏平常。
“是……这样吗……?”
“是啊……难道不是吗?”
“……下平,你真贼……!”
他笑我白痴,且敲了敲我的头。
“没错,这种事还是和喜欢的人作好。……如果男女双方都是初尝禁果,彼此技巧不纯熟反会造成反效果。身为
男人,被对方引导着作虽不很光荣,但她若比你大,你就可以放下身段,而且她还会教许多绝招呢!”
下平忽然矛头转向我问,那么你呢?
“……我……我吗……唉!还是别提了。”
我只好含糊其词。
我是没这方面的经验。这并非表示我不曾交过女孩子,但未接过吻。——上次的那个,就是我的初吻……可是却
是被强吻!
其实接吻也未必要喜欢才能,这点我是知道的——
“你是不是交了女朋友?”
“什么?”
“快说!你是想和她上床,才问我的吧?”
我即刻否定,但下平却不相信。
然后他就自以为是地又说——你就是有中意的人,最近才常常会陷入沉思。
“……真的是没有!”
“那你是暗恋吗?是我们学校的吗?她是几班?”
“我说不是嘛!”
“少来!如果你喜欢,我可以帮你哦!”
我在思索如何躲过他的追问时,突然想到。
我喜欢的并不是女孩子!但挥之不去却一直浮现在脑海的,为何偏偏是那个气势凌人的讨厌鬼男人?怎么会这么
在乎这个人呢?
是因为好奇心,或对他有兴趣?那又对什么感兴趣?我难道也和下平一样,对性行为感兴趣吗?还是——
到了放学,我更意兴阑珊,所以婉拒了加藤他们的邀约,一个人回家。对于午休时所谈的那件事抱着误解的下平
,不时对我有意无意的笑,我也懒得理会。这件事不久想必会做个了结。
我慢吞吞地踩着脚踏车往家里的路走。
头依然晕沉沉的,一定是着凉了。
穿过商店街,碰到红灯停下来。我累得把身体撑在车把上,却因失去平衡而轻轻碰撞了站在身旁的人。
“好痛!”
乍开始对方就一副挑衅的口气。
我懒得多做解释,只对他说声“对不起”便低下头。不料对方却推我一把。
我因毫无预防下,人和车受到正面的冲力而倒在地上。
本来四周有路人,但因已换为绿灯,他们也怕受牵连波及纷纷走避,快步走过斑马线。
我愣愣地看了看推我的人。
“你光是道歉,实在太不够诚意。”
那年轻男子恨恨地说了话,就将在嘴里嚼着的口香糖呸地吐在马路边。
我只是不小心轻轻碰着,扯什么诚意?那被推倒的我呢?应该是他要向我道歉吧?
我虽未说出口,但表情已显露无遗。
忽然,对方一把揪住我的胸口。
“你耳聋吗?光一句‘对不起’,就连鹦哥也会说!”
很不耐烦他的纠缠,也对他的先发制人及恐吓觉得不可理喻,但挨揍就更划不来。
想摆脱他的手骑上脚踏车溜之大吉——但显然不可能。
“你应该表示一下吧!怎么都默不吭声!你这混帐!”
对方火爆得出手击我的下巴,我又被打倒在地,我痛楚地爬起来。
“喂,把身上带的钱给我就放过你!我可没向你要赔偿费哟!快拿出来!”
他骑在我身上,开始搜我的外套口袋。
“你还敢向人索赔呀?应该是对方向你索赔才对吧?”
因为头上响起低沉的嗓音,使他住了手。他被凶狠地瞪视,就嗫嚅着说我并没说什么,还一边摇头。
“只是轻轻碰到你,你就向人勒索钱,也未免太凶暴了。要不要去报警?”
对咄咄逼人的话,那男的大叫“你少罗嗦”,然后他就被弄开——说被弹开是更正确。
“……啊?”
认出解救我的人后,我就不由自主地叫起来。
“……怎么又是你?”
他似乎也并未认出救的是我,在看出我的同时,也嫌恶地皱了皱眉。
“真……凑巧!我刚从学校回来,不过这次显然是你跟在我后面来的……!”
我急忙解释“我并没有跟踪你”,他——芳贺鹰也则无奈地伸出手,将我拉起来。
“我也是凑巧经过这里。”
他依然冷冷的口气,学我说话。
“你这家伙!”
被打倒的男子再度爬起身来,试着要抓鹰也。
“……你还不快滚!”
他啐着瞪着那男子,并握紧拳头作势打他,男子便踉跄后退,一溜烟就跑得无影无踪。
看来他也受不了鹰也锐利的眼神与气势。
“实在……”
太感谢你了……我模糊的说着并低垂着头。
“你有被他打到吗?”
他问我。
“咦?有……哇!痛……!”
碰了一下下巴,才发现手掌更痛,仔细一看,是刚才连同自行车倒地时擦伤的,还有几处流了血。
他觉得很不像话地挪离视线,然后牵起脚踏车,很自然地跨坐着,“喂”地叫我。
“干嘛?”
“你坐后面!”
他叫我坐后面?但这是我的自行车啊!为什么我要坐在后面?
很想发问,又不敢违抗他的气魄,就乖乖地跨在后面。
“可以了吗?”
不待我回答,他就踩着轮子,朝我家相反的方向骑去。
我被带到芳贺的家。
鹰也立刻把脚踏车骑到门内,然后打开大门,用下巴示意我进去。
“……你是说……”
“快去洗手!盥洗室在这里。”
对他这命令的语气,我却乖乖地听从了。
我有些不情愿地用肥皂洗完手后,就被带往客厅。那是面对偌大院子,有落地窗的房间,光线十足,很温暖。我
在洗手时,他已打开电扇。
我依言坐在他所指的沙发上,有些尴尬地看看四周,鹰也已拿出药箱来,坐在我旁边,说“把手伸出来”。
我有点怯怯地伸出擦伤的手。
“哇哇……好痛……!”
擦上消毒药水的当儿,我不禁叫着跳起来。
“啊!对不起。”
他还问我会痛吗,然后他就更小心地用棉花沾了药水替我涂抹。
虽然口气依旧莽撞,但他的动作却极轻柔,不免令人起疑。
——这个人为什么忽然变得这么温柔?
时常绷着一张脸,又为什么带我来他家?
他擦好伤口又贴上ok绷后,再抬起头。
“你的嘴有裂伤吗?”
他说让他看看,就抬起我的下巴,我立刻闪避,因为马上想起了曾遭他吻的事。
他也似乎有所察觉,露出有些羞赧的表情。
“……没有裂啦!他并没有出手很重……”
我不理他的好意,急急地说道。
对,这是他的——“好意”吧?
不然,他又怎么会把我带回他家?
或许他对那时吻我的事深深反省过,为减轻内心的愧疚才这么温柔?
“你的下巴要冷敷吗?”
对他关切的话语,我用摇头回绝。
我是不是太单纯了?
只因他对我好,就当他是好人。但他若没慈悲胸怀,即便过路人被找麻烦或被打,也可视而不见,当然更不会把
受了伤的我带回家来。
——那这个人是好人。
我发现他的外表如此冷峻,并非源自于生气或发怒,有可能他不善于表现他的感情,或为掩饰他的害羞吧!
对了!他或许还和空也同年。
以他是亮平的学弟判断,如果空也在世,他们是同学年的可能性极高,或许两人还是朋友,甚至也来过我们家玩
。
“……你怎么了?”
我因想着哥哥的事而凝视他,他发现后讶然地问我。
“没……没什么!只是……”
“只是什么?”
“我有个哥哥,他如果还活着,可能与你同年。”
鹰也的眉头微微蹙着。
“他在我三岁时就死了,我对他没什么印象。所以……如果我哥哥在的话……可能就像这种感觉吧!”
我忽然发现不该拿他和死人相提并论,于是立即改口,但令他疑惑了另一件事。
“……你是什么人?”
他用狐疑的声调问我——怎么会知道我几岁?
经他一说,我才发现我尚未对他报出自己的名字。
“我是冈田海斗。我堂哥亮平,他说他认识你。”
“亮平?”
我并不认识他。他简短地说。
“他比你大两届……叫做冈田亮平,目前在柏木站前开了家侦探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