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到底是人真的不在安善?还是居鲁士有自信绝对不会被人抓到把柄,才无所顾忌地挟持自己的人?
无论是哪一点,都不容乐观。
然后护卫将军三甲尼波又开始劝自己早日归国,尼布甲尼撒听不进去,毕竟千里迢迢赶来,连个人影都没看见,
又怎么能甘心?
这回,刚想到安善的城中亲自打听一些关于房廷的消息,才进入街市,就有一种正好与他摩肩而过的错觉。
已经百日不曾相见,难道是思念所致?
尼布甲尼撒不懂。但是亲历其中,那种对他终日向往、求而不得的感觉,确实教自己辛苦万分!郁郁地随三甲尼
波回到驿馆,还没来得及歇下,忽然有随从急急忙忙地向自己报告:“陛下,撒西金将军回来了!”
眼前就像忽然呈现一片豁然,狂王赶紧传撒西金近前。
才逃出去没多久,不一会儿又重返原来的境地!回到之前的禁锢之处,房廷立刻被居鲁士推倒了,身体重重地摔
在地面铺设的毡毯之上,碰撞到的部位则殷殷犯疼。
从相识到刚才为止,就算立场有所不同,还没有哪次见居鲁士对自己那么粗暴!而刚才那一记更是故意所为!房
廷战战兢兢地想爬将起来,可才撑起上体,居鲁士却猛地伸出双臂制住他的肩膀,整个人压了过来─头顶的光亮
遭尽数遮蔽。眼看居鲁士收敛了往日的轻闲笑脸,将面孔越逼越近,面颊、鼻梁、唇角……被胡乱地亲吻。
房廷抗拒着少年的轻薄,怎奈双肩被制,根本就使不出力道!很快,大围巾衣的领子被掀了起来。居鲁士似乎是
想卸下这种需要套戴的衣物,继续深入爱抚─料得他的想法,房廷又岂容他得逞?拼命地拉住自己的领子,弯下
脖子把脸埋在那里。
谁知越是这样,对方越是用力地扯弄着!身上好重,肩膀也被箍得生疼!混乱中,房廷再一次感到难以置信,这
般对待自己的居鲁士真的就是那一向温文的少年?为何就像换了个人似的?
在地上折腾了一会儿,双掌都攥到酸痛,可居鲁士还是占了上风,他用力一撕,结实的亚麻织物被扯开了半边,
然后就这样俯将下来……
房廷几近绝望地惊呼一声,紧闭双眼,浑身剧颤。上方施暴的居鲁士却忽然停下了动作……睁开眼,看到复杂的
情绪统统刻在他的面上,从容不再。
居鲁士一言不发地坐了起来。
相顾无言,沉默了半晌。直到紊乱的呼吸渐平,房廷也缓缓起身,也顾不得去整理凌乱的衣衫,跪坐,郑重其事
地行了稽首之礼。
“殿下……”适才的挣扎剥夺了他太多的体力,再加上此时的居鲁士教自己不得不畏惧,所以连声音都打着薄颤
,“请您……
遵守诺言……让我回到巴比伦去吧。”
“房廷。”
听罢,居鲁士低低唤着,吓得房廷又是浑身一战。平素里他只会称自己为“伯提沙撒”或者“大人”,鲜少会叫
这个真名……
今次又这般称呼,难道是又有什么惊人之语?
“我待你不够好么?”
心头一撼。
“为什么要逃?为什么一定要激怒我呢?”他这么说,蓝眸流转,视线凝注在房廷低下的面孔上。
“今天,我收到了巴比伦王的亲笔国书,真没想到,原来你在他的心目中,远比我想象的还要重要。”居鲁士攥
紧了手掌,“只可惜,自从你踏上帕苏斯的那一刻,我就已经下定决心─绝对不会将你归还于巴比伦王!”
听到那长久以来仰慕与信赖的少年,总算吐露他真实的想法,房廷只觉得浑身如曝露于冰雪般严寒。
看他那副心意决绝的模样,就算再说斥责的话,恐怕也于事无补了吧。
然而,房廷回想起方才与狂王错身而过的那幕,喉头一阵干涩,仍旧心有不甘!那个时候为什么偏偏发不出声音
呢?为何就算到了那种地步,自己还要拼命忍耐?
听罢自己所言,身前的人面上浮出泫然欲泣的表情。
居鲁士心中泛着微疼,自己确实不想伤害他,也不想被他厌恶,可如果不使上这种手段,他又如何能留在自己的
身边?
强求只会失去的更多……而希曼又说倘若自己不后悔,那便是正确的。
不过这么做真的可以么?自己将来真的就不会后悔么?
可惜,此时就算有动摇的念头于少年的脑际闪过,也在下一刻统统被打散了。
“殿……殿下!不好了!”米丽安未及禀报,就这样冲进宫室中,一脸苍白地对着居鲁士大喊。
“什么?”
另一边,安善的驿馆内。
接见了撒西金的尼布甲尼撒震怒地吼着,使得周遭里一片死寂。御前跪着的撒西金貌不吭声,而于他身侧伏在地
上,连头都不敢抬一下的犹太男孩,则径自抖个不停。
房廷、沙利薛、但以理三人分散之后,实际上安全抵达驿馆的仅有但以理一人,而他正是由那失踪半月,久未露
面的撒西金协助,才能如此顺利地避开了波斯人的耳目。
“你说波斯人挟持了你们,这是真的吗?”上位者确认般询问,但以理战战兢兢地应了一声“是”,对方立刻霍
然起身,吓得他又把头埋了下去。
不可原谅!那个狂妄的蓝眼小子!居然敢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做出这样的事情!此时若不是微服身在国外,真恨不
得立刻结集部队,夷平帕苏斯行省!“你离开之前,见过他吧?”
尼布甲尼撒的眉头紧蹙,这般询问,但以理一时没有听明白他所指何人,茫然地抬起头,身边的侍从赶紧提醒道
“陛下说的就是宰相大人”,这才恍然大悟。
“他,还好么?”努力压抑着,想用轻描淡写的口吻去打听日夜想念的那人的近况,可话一出口,尼布甲尼撒如
何也掩饰不了自己关切的心情。
“伯提沙撒……大人……原来是和我们是一起逃出来的……”怯怯的男孩断断续续地述说着帕萨加第的突变,以
及被迫滞留安善的遭遇,一边说,撒西金也在一旁应和。
“可恶……”狂王咬牙切齿,止不住地胸中翻腾。
“来人!去‘安善主人’那边─立刻把人给我要回来!”
“陛下,请您息怒。”撒西金劝道:“使者已经去过一次了,再去一趟恐怕也不会有结果。而您现在身在异国还
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待我们回国再从长计议吧。”
“不行!”一想到之前在街上,自己听闻的那声轻轻地呼唤,很有可能就是由房廷本人发出的,尼布甲尼撒立时
被焦躁的情绪支配,几乎乱了方寸。既然知道想念的人近在眼前,那么,他一刻都无法等待!“陛……陛下……
”就在这时,下方的男孩声细如蚊地低呼。
狂王不耐地把目光投向他,大声道:“你还想说什么?”
男孩缩了缩身子,道:“其实,伯提沙撒大人在不久前还……还同我讲过一件事。”
但以理遂将房廷有关“日蚀”的预言,以及米底和吕底亚会因此停战的事宜,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大人还说,日后阿斯提阿格斯王还会请您去到卡帕多西亚调停战事……”
语毕,尼布甲尼撒忽然安静下来,半刻后,他又将信将疑地问了一句“真是如此么”,底下诸随从各个面面相觑
,无人应声。
踌躇了一番,正欲开口,狂王忽然被一声急促的禀报打断了话头!“陛下!”驿馆守卫的士官跌跌撞撞地奔进来
,一脸的大惊失色,冲着狂王喊道:“不好了!”
“怎么了?!”
“陛下,我……我也不知道─天一下子就黑了!”士官结巴地答,显得局促不安。
闻讯,尼布甲尼撒大步流星地迈向门外,三甲尼波和撒西金也紧随其后。
众人看到,外面前一刻还是日间的光景,却在弹指的片刻,如房廷预言的那般─白天化作了黑夜!宛如神示般的
奇观。
“竟然是真的……”
只听得户外街市上骚动的声音越来越响,尼布甲尼撒望着日轮边缘未被黑影遮蔽的金光,喃喃地说,一边直直地
往外走。
惹得他周遭的侍从急忙拉住他劝道:“陛下,这是不祥的天象!请您赶快回避!”
天幕就像被神祇掩盖,阳光普照的人间如同蒙上了阴影。
那一刻,几乎所有双目能视者都望着东方隐去的太阳,内心充满了惶恐与不安。
不过日蚀非常短暂,混乱的时间也很快过去。当骚动平息,日光重现时,狂王冷静了下来。
听着将军和侍臣们的谏言,他前后思量,过了很久才做出了一个决定。
“我们……还是尽早离开安善吧。”
这个决定出乎人意料,而但以理乍一听闻这话更是心头一沉,以为他是畏惧天象,所以才会放弃索人。心急如焚
,却又不敢质疑。
好在三甲尼波此时适时地替自己问了一句:“陛下的意思,是放弃宰相大人和公主了么?”
“不。”尼布甲尼撒毫不犹豫地打断他,“我要他顺理成章地回到我身边,而不是以那么狼狈的方式。”言毕,
长吁了一口气,就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但以理听着他的回答,忧喜参半,喜的是,暴戾的君王是如此重视房廷;忧的是,他一点都没有把对于安美依迪
丝应有的关心表露出来,这让人不得不感到疑惑,狂王究竟将自己未来的妻子置于何地?
但以理自谙位卑言轻,也不便出言不逊,所以就这样一直保持缄默。
出安善城之前,尼布甲尼撒又下达了一道去到卡帕多西亚的命令。
“‘那个’出现了,你果然拥有不可思议的预知能力……”
这边亲眼目睹了日蚀过程的居鲁士回到宫室中,当他看到一脸惶惑的房廷仰望自己的时候,忍不住这般赞叹。
如果不是亲眼目睹、亲耳听闻,或许直到黑暗来袭之前,他仍对眼前之人存有一丝怀疑。可是今次,真实摆在自
己的眼前,使得以往的顾虑统统烟消云散。
使劲扳过房廷的肩膀,居鲁士轻轻在他的面颊上啄了两下。
房廷惊慌地侧开脸,道:“我说过,我不是先知,那也根本不是什么预言……”
“不是先知也好,不是预言也好……重要的是,你知道别人无法预先知道的事,这就足够了!”
一边说,少年的脸上堆着如获至宝般的兴奋表情,这使得房廷的心情更加沉重!挣扎派不上用场,居鲁士强势地
拥着他,放肆地抚摸他的后脊和已然垂肩的乌发。
此时的少年无比亢奋,动作渐渐有升级的趋势,房廷一脸惨白。越是抗拒,对方的响应越是超乎寻常地热情。
直到─“殿下……”未经通报,便兀自进入内室的希曼撞见这暧昧的一幕,尴尬不已,可是事情紧急,他已经顾
不了那么许多。
“怎么了?”撑离房廷,居鲁士正了正脸色这般问。
希曼立即回道:“已经缉捕了尼甲沙利薛,但是那个小鬼却没有捉到……”
“小鬼?”
希曼的赛姆语带着一点口音,所以过了一会儿房廷才反应过来那是指但以理─心中一喜!想到出逃的三人之中,
竟然有人能躲过居鲁士的搜捕,这下回巴比伦便有望了!可,他的这种喜悦没能维持太久,便在下一刻化作乌有
。
“另外……”
“另外什么?”居鲁士一脸严峻地追问。
希曼把头压得低低,道:“巴比伦的使者已经出城了……”
此话一出,居鲁士如释重负般吁了一口气,而房廷则感觉自己的心脏彷佛猛地跃至咽口。
“……看来巴比伦的使者并没有想将你要回去的意思呢。”
半晌,居鲁士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却好似一道冰锥狠狠刺进了房廷的心窝。
他……真的离开了么?
还是说那时仅仅是自己的错觉,他根本就没有来过这里?
一瞬间房廷感到眼前一阵恍惚,一切都变得模糊,他开始怀疑日蚀之前蓦然回首的那一瞥,自己看到的是否真的
就是尼布甲尼撒?
可惜,再如何骗自己,他也明白自己根本就没有看错。
知道在古代西亚,日蚀对于王者的他影响颇大,如果按常理推断,他因为要回避这种不吉的天象而离开异地也是
无可厚非,但……
他千里迢迢赶至安善的目的又是为了什么?如果说是为了迎接自己,这样的想法是否太过一厢情愿?
“等我接你回来。”
因为这句承诺,狂王的到来曾经给自己带来无限惊喜,可匆匆离去却来不及携走他的烦恼与无奈。
房廷并没有责怪他,可是不知为何,两道细细的径流却在这胡思乱想的时刻,不听话地夺眶而出……
【第九章】
二月的尾梢,雪融的时节,富饶的美索不达米亚即将迎来两条河流的泛滥。
而在此时,正于卡帕多西亚激战的米底人和吕底亚人,共同见证了一桩百年难遇的天文异象。
正如泰利斯预言,希罗多德《历史》所描述那般─“日蚀”出现了!光明被影子渐渐吞噬,直到暗无天日,也不
知道谁在人群中高喊一声“这是神明的愤怒啊”,双方军士皆惊恐万状,纷纷停止了争斗!虽然日蚀持续了不过
两个小时,可迷信的阿斯提阿格斯还是被这毫无预警的异象震慑住了,他急忙鸣金收兵,并郑重其事地唤来巫师
占卜。
“陛下,这是战神马度克的旨意,祂希望看到米底与吕底亚和平相处!”
原本争强好胜的米底王,因为眼前突如其来的意外丧失了斗志,而巫师的这番话更使其萌生了怯意。但他又不甘
心就这么放弃己方攻陷的土地,于是召集大臣们商议。
“陛下,如果您不想战斗,又要获得充分的利益,不如同吕底亚联成姻亲。”
“听说已故的克罗伊芳斯王尚有几位公主尚未婚配,您何不在王室子弟中选出一位合适的人选,迎娶她们其中的
一个?”
“吕底亚人现在一定是巴不得赶快撤回萨底斯,到时候,您再请您的盟友尼布甲尼撒王出面调停,相信这样,他
们便无法拒绝您的要求了。”
听到这样的建议,阿斯提阿格斯略微沉吟了一下,又问:“如果这方法行得通的话,我到底要派什么人去和吕底
亚人联姻?”
诸臣商量了一会儿,这般回道:“陛下,难道您忘记了?您不是还有个优秀的外孙么?”
帕苏斯,安善。
日蚀过后的几天内,不光是卡帕多西亚,就连爱克巴坦那,还有整个波斯行省之中,各处皆是人心惶惶。
因为居鲁士的命令,房廷被特许进入议事的殿堂,诸臣商议的时候,居鲁士还吩咐他们使用房廷听得懂的赛姆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