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毕,尴尬的一阵沉默,居鲁士轻叹一声,就要负身离去,陡然地听到身后的呼唤:“请等一等……”
回首,看到房廷正一脸焦灼对着自己。
“殿下就这么迫不及待要继承王位么?”
忽然话头一转,被这般询问,居鲁士不解,反问:“大人什么意思?”
“我是说……这种时候,您还不能继位。”顿了一下,房廷回答。
居鲁士蹙眉,“为什么?”
“因为……”
站在自己的立场上,要他如何说明自己知晓未来的轨迹?房廷犹豫着,到底要不要告诉居鲁士,他还需要三十年
的时间去缔造一个真正的“波斯帝国”?
虽然告诉过自己很多遍,作为未来世纪的人不得干预“过去正在发生的事”,可眼睁睁地看着既定的历史似乎发
生了偏差,自己真能坐视不理么?
阿斯提阿格斯远征外国,冈比西斯薨逝……这样的机会对于居鲁士而言真可谓千载难逢。房廷知道年轻的波斯王
是想在短期之内建立自己的政权,再联合米底王都之内的援助,击溃阿斯提阿格斯的统治,可殊不知,这样做还
为时过早。
此时的他,忽略了两个最重要的因素,房廷虽然清楚,但不能随便开口。
做个缄默的旁观者,任事态顺其自然地发展,或许才是最正确的。
“对不起……我不能说理由。”
“大人不说,又怎能说服人?如果您只是想争取时间的话,恐怕也拖延不了多久。”
居鲁士这么说着,低垂着眼睫,神情郁郁,“您不必担心,这一次我会信守诺言,事成之后就放你们回巴比伦。
”
“不是的……殿下,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眼看居鲁士就要退离,情急之下房廷攥过他的袖袍。
先前的肌肤亲昵,尴尬的感觉还没褪净,这忽如其来的一记,使得两人俱是一愣。
这下居鲁士定在原地不动了,房廷则惶惶地松手,心中在“说”与“不说”中矛盾不已。
“我只是想奉劝您,行事之前要深思熟虑……”
这么说,居鲁士还是没有吱声,房廷抬头看,他一脸木然,像是根本不信任自己的模样。
房廷急了,道:“殿下您待在爱克巴坦那那么多年,第一次回到故乡就要举事,难道不嫌操之过急了么?
“虽然米底王不在国内,可是留驻在首都的军队数量也不容小觑!你的亲兵不过千人,更何况,波斯那么大,除
了安善之外,各部落都受米底王的牵制,您能确定就算没有各部的支持也能胜得了王军么?”
脱口而出的这番话,让居鲁士笑了。他笃定地摇了摇头,道:“虽然大人说的没有错,但是……”
“但是,您在首都有内应对么?”
打断了居鲁士的话,房廷道:“可是就算有哈尔帕哥斯大人的支持,您又怎能确保与吕底亚的战争不会提早结束
呢?您难道没有想过,如果米底王提前抵达国内,一切又会回到原点,您也将有性命之虞?”
尽管房廷努力地旁敲侧击,希望居鲁士能够明白贸然行事的严重后果。不过,少年却似乎完全听不进去般,轻笑
道:“您说的,我都明白。可我还是要拿自己的性命去赌一把,不然,又如何能知道未来的结果?除非您能将预
见事先告诉我……”
最后,他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自己讲的那些,已算僭越,可偏偏居鲁士还是执迷不悟!房廷心里着急,却说不出口那“不可以轻举妄动”的真
正原因!就算说了……他也不会相信吧!而且因为自己也不确定书上记载的“那事件”究竟会于何时发生,把不
确定的事告诉会影响历史的人,万一发生谬误,那自己岂不是……
会真的改变历史?!看房廷不吱声了,居鲁士长吁一口气,再次转过身挪动步子,差一点就要踏出宫门时─“殿
下。”
房廷把心一横,于身后呼唤。
“您知道……我并不是先知。”
踌躇的声音。
“可我想告诉您一件,也许您并不会相信的事情。希望您听过之后,好生思量……”
居鲁士停下了脚步,聆听,脸上挂着一抹不察的微笑。
“王子,您……您是认真的么?!”
安善的议事厅之内,骚动一片,只因为上殿的一句话。
诸臣皆以不可思议的目光凝注居鲁士,彷佛不相信刚才那句话是由他亲口说出来的。
“对,是认真的。我决定暂时放弃继任安善之王的位子。”
又重复了一遍之前说过的话,居鲁士这番使得臣属们大惑不解。
“殿下,请告诉我们为什么您忽然会作出这样的决定?”
议论中,下座有人提出质疑,居鲁士这回也没有卖关子,回答:“我仔细想过了,时机不够成熟,而且……”
居鲁士遂将房廷所说的种种,和盘托出,臣属们听闻,各个面面相觑起来。
“殿下,请您不要相信伯提沙撒!那种事怎么可能?这只是危言耸听罢了!”
“况且他自己也说了不能确定,您为什么又要相信呢?”
“难道您宁可轻信一个外国人质的话,而放弃大好的机会么?请一定要慎重考虑啊!”
大家众口一词,都反对居鲁士采纳房廷的建议,可待他听完诸人的论调,话锋一转,道:“在座的各位都是我的
亲随,应该都知道,爱克巴坦那的哈尔帕哥斯大人与我的关系吧?”
众人不明王子为何会突然提起这桩事来,不过还是纷纷点头。
“除了这边极少的人,米底朝中知晓这件事的人,也是寥寥无几……大家聚在一起时还曾发过誓,要对这件事守
口如瓶。
可为什么伯提沙撒初来我国,却知谙这些?”
这话问得有点玄,不过依然有人应道:“说不定他是从传令官那里知道的……”来人说的是之前被沙利薛挟持逼
问,最后被杀死的那个波斯使者。
“不,传令官不算近臣,他虽然知道城中有‘内应’,也不会清楚哈尔帕哥斯大人的事。”
立刻遭到反驳。
“那么……根本就不会有人告诉伯提沙撒,他又是如何知道的?”
下座的人不吱声了,他们当中并没有人透露过秘密。
这般居鲁士继续道:“在巴比伦时,我曾经亲眼见过他替尼布甲尼撒释梦……所以我想……伯提沙撒真的就有未
卜先知的能力。”
“可是,就算他真的是‘先知’,您又怎么确定,他告诉您的预见不是信口开河,故意误导您的呢?”
此话一出,众人附和,居鲁士却自信满满地展颜微笑。
“因为我相信……伯提沙撒不会对我撒谎。”
几天后。
按照袄教的习俗,冈比西斯天葬完毕。接着,居鲁士邀请了帕苏斯境内,十数个过去臣服于阿契美尼德家的贵族
家长,来到安善。
寒暄过后,他说:“请大家每人取上镰刀,跟我来做一件事。”
众人依命取来镰刀,居鲁士率领他们来到一大片长满荆棘的土地上,让他们于一天之内将荆棘劈尽,开出地来。
他们如期完成,但每个人都累得筋疲力竭。
次日,居鲁士命人杀掉了府邸中所有的牲畜,又拿出豪麻酒与酸奶款待这些人。酒过三巡,宴会也接近尾声,他
站起来高声问道:“今天与昨日相比,大家更喜欢哪一种日子?”
众人齐声回答喜欢后者。
于是居鲁士含笑,“那么,如果大家跟随我的话,就会天天享受这种快乐和幸福,而不用受昨天的苦头。
“我相信波斯人在任何方面都不比米底人差,凭什么我们就该承受他们的压迫?我们应该联合起来,共同反抗阿
斯提阿格斯!”
这边,房廷终于得到允准,见到了沙利薛。
伤病中的男子仍昏睡着。近身,房廷看到一张憔悴不堪的容颜。
被囚禁的几日,也不知他受到了什么样的待遇?左面上,遭到的灼伤已经结痂,看样子日后难免会留下痕迹。想
到他原本俊美无俦的脸孔因为自己才会变成这样,房廷歉疚不已。
烧热因为治疗的关系,已经渐渐褪去,沙利薛发了一身薄汗。房廷把照顾他的女侍支走,亲自为他擦拭身体。
解开胸襟,意外发现男子的身上布满了各种伤痕,看来他作为巴比伦的四将之一,虽说年纪尚轻,可亦是身经百
战的。
把温湿的手巾探进他的胸膛,可还没来得及动作,手腕忽然被扼住了─房廷吓了一跳!“你……醒了么?”
轻轻地问,然后眼看着沙利薛缓缓睁开杏目瞪着自己,心跳忽然加快了。
他用布满血丝的眼睛盯了房廷一会儿,“哼”了一声,把攥着的手丢开了。
清醒过来的沙利薛似乎并不想搭理自己的样子,房廷有些担心,可再次伸出的手才触到他的肩膀,沙利薛忽然敏
感地浑身一颤,大力地推开房廷!“别碰我!”
他用嘶哑的声音吼着,把身体转向一侧。这拒绝的姿态教房廷看了心里很不好受,越发觉得沙利薛这般,是因为
还在生自己的气。
“对不起……我不应该连累阁下的。”
面对沙利薛背卧的冷漠,房廷无奈地叹道:“居鲁士殿下答应我,不会再对阁下做什么……再过一阵,等阁下的
伤病痊愈,我们应该就可以回到巴比伦去了吧。”
语罢,静候了一会儿,对方没有给予响应,房廷灰心般替他掖好了被衾,就欲起身离开。
被窝里传来一个闷闷的声音:“别走……”
还以为自己是听错了,房廷愣了一愣,紧接着眼看沙利薛慢慢钻出了被子,支起上体勾拦住他的脖子……
胸前滚烫的部分紧贴着,就这样被人莫名地占据了怀抱,房廷有点不知所措。面颊上忽然传来粗糙的质感,意识
到那是沙利薛脸上的痂痕,又不忍心将其推开,就这般顺着他的意思,环住他的腰。
沙利薛顿时安静下来,此时处在房廷的怀中,敛尽了平素里的骄横暴戾,温驯得就像个孩子似的。
就这样抱了一会儿,沙利薛忽然把嘴凑近房廷的耳朵,悄声道:“我会带你逃走……”
房廷愣了愣,一脸茫然对着沙利薛,他不明白他的意思。
“笨蛋!你还以为那个波斯种真的会信守诺言么?!他一定不会让你离开的!”
恨声满腔,沙利薛实在是气恼,房廷到这般地步了,还对居鲁士深信不疑!于是就着他那坠有金轮的右耳狠狠地
一口咬下!只听着身前一声低低的呜咽,房廷并没有挣扎。沙利薛疑惑地松口,看到他又用那一脸无辜而惶惑的
神色对着自己,心中一撼!“该死的!”哑哑地吼了一声,沙利薛扑向房廷,这回紧紧地箍住他的背脊,力道大
得完全不似个病中的伤员!柔韧的触感,熟悉的熏香,这就是王迷恋的人么?为何会是这样的傻瓜?为何连自己
都会对他……有那么一点怦然心动的感觉?
笨蛋笨蛋笨蛋笨蛋!口里喃喃,也不知是骂谁,沙利薛胸中一片紊乱,而被他拥着的房廷感染了这种情绪。
没有多计较他的失仪举动,可心里仍旧惴惴。
难道居鲁士真如沙利薛所言,会失信于自己么?
既定的历史不会改变,但变幻的人心却是难以预料的。
“波斯的男子自小就要学会三种技能:骑马、射箭还有‘说真话’─所以我相信居鲁士殿下说的句句属实。”
又联想起当日在帕萨加第郊外自己为少年所作的辩护,房廷不禁动摇起来!“殿下英明,竟然能想出如此妙计笼
络各族的家长,这下阿契美尼德家真是如虎添翼啊!”
听到臣属们的夸赞,居鲁士只是淡淡地笑了笑,说:“其实这并不是我的主意。”
来人不明其意,“咦”了一声,居鲁士便答:“我只是依循伯提沙撒的指点……他告诉我的方法确实管用。”
诸臣听到这话颇为震动,议论纷纷,希曼见状近身道:“殿下,看来伯提沙撒就算不是先知,也是个不可多得的
人才。”
“所以我才想方设法,就算是不择手段也要把他留在身边。只是不知道这个状况,到底还能维持多久呢?”
居鲁士这般回道,支起下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不知不觉,又过了大半个月。
从遥远的卡帕多西亚,传来一个波斯诸将都不想听到的“捷报”
─阿斯提阿格斯率米底部众在前线与吕底亚人交战,获得六年来两国交锋的首次胜利,休战没几天,尝到甜头的
米底王决定乘胜追击,临行时甚至还在阵前放出狂言,不打到吕底亚首都萨底斯,誓不甘休。
安善这边获得消息颇为紧张,因为战事的成败并不能随意左右,而阿斯提阿格斯何时能够归国,谁都不能下定论
。
“殿下,请下决心孤注一掷吧!现在进攻爱克巴坦那一定还来得及!”
“公主随员中有监视的密探被我们监禁,就算伯提沙撒说的是真的,待到米底王回国,我们挟持公主的事情一定
会败露,到时候一切都晚了啊!”
“殿下……”
众人日益迫切地催促,教上位的少年听得有些心烦。之前每当有人质疑起房廷的能力时,居鲁士总会出言维护,
可时间一旦拖得久了,就算是他,也变得不那么确定了。
“殿下,我觉得大人们说得很对,何况伯提沙撒本人也不肯定‘那个’到底会在什么时候发生……您为什么不再
仔细考虑一下呢?”
米丽安于近前这般谏言,居鲁士没有吱声,她又唤了两声,居鲁士却直接站了起来,吓了她一跳!“殿下?”
“你们不要跟来,让我冷静一下。”
丢下这句话,居鲁士便疾步走出宫室,希曼和米丽安也没有追上去。
“王子看上去好烦恼的样子……”
“当然了!笨女人!你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就连石头都会皱眉头!”
“你!”
米丽安被希曼气得双目圆睁,正欲反讽,只见有己方的传令官匆匆地朝着奔来,忙拦住他,对方气喘吁吁地说:
“米……
米丽安大人……不……不好啦!”
“什么事?那么惊慌?”
“巴……巴比伦的使者……”
“什么?你说清楚一点!”
“是……是巴比伦王亲派的传令使者,他们已经达到安善了!”
一听之下,米丽安立刻没了和希曼拌嘴的心思,他俩互相望了望,一齐奔出宫门去寻居鲁士的踪影!居鲁士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