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尔伯特,我没有指责你的意思。我只是觉得,我们可以先讨论一下目前的情况。”
他再次在我面前让步了,我心中稍稍觉得好受了一些。“好吧,查理。”我走到他身边,“你说说看。”
他一边继续用木棍拨开草丛朝前走,一边说:“我问你那些情况,只是想知道我们除了按照精灵们的吩咐找到‘贡品
’之外,还有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现在看来是不行了。”我非常遗憾地说。
“没错,现在我们迷失了方向,没有时间概念,也没有武器保护自己,几乎不可能走出森林,但是我觉得精灵们的谜
语不算太困难。”
“哦?”我问到,“难道你已经猜到了?”
“吉尔伯特,你是一个植物研究员,你对自然界很熟悉,只要你冷静下来,一定可以找到答案的。”
“一个不用燃烧就能发光的东西,一个从活动物身上取下的不流血的肉体,还有我最喜欢也最讨厌的东西……”
“对,”查理说道,“想想看,森林中什么东西是发光的,难道你以前在野外都没有见过吗?”
这一番谈话让我发热的头脑渐渐地冷却下来,我不得不承认查理说得对,我现在需要的不是用争吵来发泄不满和恐惧
,而是好好思考。我回忆着自己那为数不多的野外采集经验,搜肠刮肚地找到了几样勉强符合要求的东西。
“月亮会发光,腐烂的动物尸体周围会有发光的东西,还有萤火虫……”我说,“这些东西可以算吗?”
“请注意精灵提出的条件,它不是说过是一件吗?”查理提醒到,“而且它们要的是不燃烧的东西。”
“啊,对,我想起来了,尸体周围的光是磷在燃烧,不能算。”
“那么这里根本没办法分辨白天和黑夜,月亮也不可能找到,所以——”
“去捉萤火虫吗?”我怀疑地说,“它们确实更加符合要求!但是查理,我们到哪儿去找?”
现在是灰蒙蒙的白天——虽然只是小精灵们用法术转换出来的白天,但是光线依然很充足——我们无法在白天去寻找
那些小小的亮点儿。
“你知道最大的问题是什么吗?”我对查理说,“萤火虫晚上才开始活动,而这里却根本没有天色的变化。”
“是的,而且我们必须找到萤火虫最有可能出现的地方。”他点点头。
“沼泽、河流?”我想了想,“可惜指南针坏了,否则我可以找到来时的那条小溪。”
查理摸了摸了被雾气润湿的衬衫,打了个喷嚏:“天哪,越来越冷了。我们最好能快点儿。”
我看着他可怜的样子,忍不住摸了摸身上——我厚实的外套下面还有一件羊毛衫,或许给他穿会有些紧,但是好歹能
暖和一些。于是我脱下自己的衣服递给他,不出意外地看到他的眼睛里露出惊讶的神色。
当然了,自从我们认识了彼此以后,就没有过一丁点儿友好的表示。现在我的举动在查理眼中或许跟太阳从西边出来
一样。
我咳嗽了两声,有些尴尬:“啊,我走得有些发热了,刚好你也冷了,不是吗?”
查理没有推辞我的好意,他一边穿上那有些短小的衣服,一边露出微笑。“非常感谢,吉尔伯特。如果你在父亲面前
也能这样做,或许会更好!”
我的脸色霎时间变了,原本对他萌发的一点点好感立刻烟消云散。这个人总是有办法轻易地激怒我——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腾地一声站了起来,刷白了一张脸,“查理,难道你以为我必须对你和和气气才能让父亲高
兴?你认为我对你友善点儿是可以用来讨好父亲的行为?”
“吉尔伯特,我没有这个意思……”
“算了吧,”我厌恶地摆摆手,“我知道父亲比较喜欢你!是的,他喜欢你这个什么都能做得很出色的孩子!每次我
们闹矛盾他都会站在你这一边,所以你当然会认为我必须对你有个好脸色,父亲才喜欢我!是吗?可惜我从来不愿意
惺惺作态!”
查理的脸上露出了很难受的表情:“不是这样的,吉尔伯特,你太偏激了!”
“恐怕恰恰相反,是一直作为榜样的你没有顾及到我的感受吧!”他的话让我更加生气,“你是个好儿子,查理,父
亲更加喜欢你!我从一开始就知道,可是我不想为了博得他的喜爱而去奉承你!我就是这样一个人!”
查理的眉头皱得紧紧的,似乎听到我第一次这样干脆地吐苦水而感到非常震惊。我从小到大就被父亲不断地拿来跟他
做比较,却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能痛快地说出憋了很久的话,这应该还是那些精灵给我的机会。
我觉得委屈,真是非常委屈!
查理也不再说话,他抚摩着裹在身上的衣服,低下了头。周围一下子变得非常安静,静得能听见我们的呼吸声。
我转过身,想也没想就准备离他远一点儿,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就在我刚一抬腿的时候,查理却一下子跳起来,
拉住了我。
“干什么?”我冲他嚷嚷。
他举起双手,郑重地做了个“休战”的手势。“我道歉,吉尔伯特,对不起……”查理严肃地说,“我以前太大意了
,确实忽略了你的感受……我绝对没有故意伤害你的念头,我可以发誓。”
我突然讷讷地不知道该怎么回应,那满肚子的火气也灭了一半。我好像还很少给诚心致歉的人难堪。
“算了吧……”我嘟囔着挥挥手,“现在吵架确实有些愚蠢,我们还是详细地商量一下怎么去找到第一样东西。”
查理松了口气,裂开嘴角,难看地笑了笑。
我们漫无目的地在森林中走,野草划着我们的长裤。等到情绪平息下来以后,我开始认真地考虑自己思维上的局限性
。当然了,荆棘、野荨麻、车前草、光秃秃的报春花和雏菊,这些我都很熟悉,我了解这森林里百分之六十左右的植
物,为什么不能从这里面去寻找有那有可能符合要求的……我可真是个笨蛋啊!
和查理的口角让我头脑发热,却成功地把注意力从恐惧和焦虑中拉到了我熟悉了十几年的那种敌意中,这很有用,并
且,白茫茫的冰冷的雾气也帮助我总算能运用理智来思考问题了。我忽然觉得有个人——哪怕是个讨厌的人——在身
边,确实比单独在这个森林瞎撞好得多。
“尽量找山毛榉吧,”我对查理说,“越老越朽的越好。”
他脸上露出了困惑的表情,但是并没有多问。无论如何,在野外求生的知识方面,一个植物研究员无论如何也比一个
地产评估师要好。
查理认真地和我搜寻着这片森林里的每一株山毛榉,终于在靠近溪流的阴暗处发现了符合我要求的两株。
“你找它们做什么?”查理好奇地看着我围着这两株山毛榉转了一圈。
我满意地从靠近根部的位置摘下了一只蘑菇——那里生长着一大串呢。“月夜茸。”我摇晃着那玩意儿对查理说,“
它可以在在晚上发亮。”
(4)
在山毛榉的树干下半部,长满了扇形的菌,它们毫不起眼地连成肉色的一片,每个都只有半个手掌大小,安静地、平
和地、有次序地挤在一起。
查理盯着它们,又把目光移向我。“这蘑菇能发光?”他一贯精明的脸上头一次露出傻里傻气的表情,“我觉得它们
看上去更像普通的食用菌。”
“是吗,我也饿了,可惜它们有毒!”尽管只是专业知识上的不同,但我仍然为查理能够犯错并且请教我而感到有些
小小的得意,“可以把衣服暂时还我一下吗?”
他迷惑地眨眼,没有反对,利索地把毛衣脱下来。我用衣服罩住手里的小蘑菇,然后让查理从缝隙中往里开,他低低
地叫了一声,充满惊喜——月夜茸菌盖下面的菌丝会发出绿色的荧光,在黑暗的地方看得很清楚。
我把衣服还给查理,上上下下地摸了摸口袋,找到一把只有两英寸长的小刀——我顺手拿来削植物表皮的工具——然
后用它把长着五六个月夜茸的那段老树皮割开、再和查理一起用力撕下来。
“好了,”我小心地端详着它们,因为没有装的东西,只好拿在手里,“如果我们能尽快解决第二个问题,也许可以
赶在月夜茸正常发光的时候给那些小怪物送去。”
“送到哪儿?它们有没有指定一个地方?”
我呆住了。
“那么,”查理好脾气地继续询问道,“它们是不是告诉你找到答案以后该怎么通知它们,呃……或者发出什么信号
?”
我瞠目结舌,一句话也回答不出来。那些小精灵什么都没有说,它们就像猎犬赶狐狸一样把我困在这个地方,丢下三
个莫名其妙的谜题,此外就没别的了。因为之前我经历了人生中从未想象过的稀奇古怪的事情,所以根本没有注意这
个基本的问题,现在查理的话让我完全懵了。
“没有!”我咬牙切齿地捧着月夜茸,“那些家伙喜欢让我们猜谜,它们也许在暗示我们该自己去找个邮局或者打电
话报告什么的。”
一阵尖细的笑声突然从背后响起来,怒气冲冲的我和查理吓了一跳,连忙转过身。
在离我们一码外的倒塌的树干上,坐着一个小人儿,一个真实的精灵——我觉得也许是雌性,因为它穿着干枯的车前
草叶子作的长裙,梨子般的黄皮肤上也有很多图案诡异的石头装饰品。现在它交叠着双腿,用一种矜持而颇感兴趣的
神情望着我和查理。
我们退后了几步,查理还忍不住叫了一声。我戒备地看着它,感觉周围的空气一下子变得冰冷,无形的压力让我心跳
加快。我刚才提到它们时口气不太好,这会让它不高兴吗?
“啊,”它用比那个绿色精灵更尖的声音说到,“你们看起来气色不坏。”
查理瞪着它,然后又转向我,脸上的肌肉有些不正常的抽搐——他是头一次看见小精灵,当然会被吓着,虽然我也仍
然心存畏惧,总算比他好点儿。
“怎么样,人类?”黄皮肤小精灵的眼神就好像我们看着会唱歌的猫,“你们有没有一点儿进展呢?我好像感觉到这
里冒出了欢乐的情绪。”
我怀疑地看着它,又打量四周,并没有发现它的同类。精灵从那段树干上浮起来,我注意到它背上的翅膀在快速地震
动着。当它朝我们移动过来的时候,我还是头皮发麻,有种想要逃走的冲动。“你……你来做什么?”我结结巴巴地
问,“决定释放我们吗?”
“噢,不。”它兴高采烈地挥动着细长的手指头,“我是来验收第一个问题的答案,当你们两个内心都确认了之后,
我的朋友们就会叫我或者别人抽空来看一看,评判你们找到的东西是不是符合要求。”
也许是觉得我和查理就是你们在吃下午茶的时候随便打发的推销员吧?我在心底愤愤不平地想,可因为害怕这些怪物
会觉察,又立刻将抱怨的念头压下去了。好在黄色小精灵的表情还是老样子,没有发现我刻薄的想法。
查理碰了碰我,示意我把手中的月夜茸交出去。我忐忑不安地把手里的东西递给验收者,并且充满恶意地等着看它怎
么抱起有身子三分之二大的树皮——如果它被拖到地上就好了。
然而小精灵只是看了看那些树皮上的月夜茸,摇摇头:“你拿着吧,人类。”随后它打了响指,清脆的“啪”的一声
,周围的天色立刻黯淡下来,那些迷蒙的白雾像是有意识地退去。随着它们离开,森林仿佛又回到了我熟悉的黑夜里
,月夜茸们在我手中发着光,一个一个好像幽灵的眼睛。
我突然有些不寒而栗。
小精灵的身体仿佛也发出了淡淡的黄色光线,它上上下下地绕着月夜茸飞舞,咂咂嘴巴,仿佛很遗憾。我看了看查理
,他英俊的脸在极淡的荧光中变得分外可怕,就像个表情狰狞的陌生人,但是他并没表现出畏惧,我觉得他好像比我
还要镇定。“别担心。”他向我做了个口型。
“看来是这样的,”精灵慢吞吞地哼哼道,“好吧,就算是你通过了。当然这只是第一个问题。”
它很不情愿,可是我却欣喜万分——不管怎么说,我找对了,解决了第一个难题!我兴奋的心情简直难以描述,但是
为了不让面前的这个来验收的考官难堪,我很费力地阻止自己笑出声来,现在的模样肯定怪里怪气的。
小精灵动了动长长的手指,那段树皮和月夜茸从我手里飘走,静止地悬浮在它身边。它又打了个响指,周围重新变成
了雾气蒙蒙的白天。
“加油吧,人类。别高兴得太早,你们还有两个问题呢,我保证它们不像这个一样简单!”小精灵用尖细的声音对我
说,又看了看旁边的查理。它漆黑的大眼睛里好像多了点儿亮光,我认为这表示它满怀恶意。“怎么样?”它咯咯地
笑着问,“我们给你找的帮手很管用吧?”
查理皱起了眉头,而我则没好气地回答:“是啊,至少我的心情变得不错。”
那可怕的小家伙又发出一阵刺耳的笑声,终于变成光斑从我们面前消失了。
我全身绷着的力气一下子都跑光了,双腿发软,而查理转头来对我勉强一笑,我看见他连鼻尖上都是冷汗。我们都从
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熟悉的恐惧,还有些惊魂未定,这让我们莫名起妙地产生了一丝亲近:这就同仇敌忾的感觉吧。
“好了,”查理靠着他背后的一株榛树慢慢坐下来,“看来那些精灵还保持着理智,而且还很诚实。”
“如果他们有宽容和仁慈的品质就更棒了。”我也坐下来,用手划拉着面前的一株蒲公英。
虽然森林里亮了,但冷冷的、淡淡的白雾还是让我们分辨不清周围方向。汗水带走了我们身上的热量,当惊恐、喜悦
等等情绪退去以后,我又开始陷入了新的茫然中。我反复用刚才成功找到月夜茸的行为鼓励自己,这样会稍微有点劲
儿。
“好吧,现在——”我说,“——咱们得面对第二个难题了。”
查理侧过头看我,表示同意:“对。它们要‘一块从活动物身上取下的不流血的肉体’,是吗?”
“没错。”
查理长长地吸了口气,他这次没有急着发表意见,反而高深莫测地盯着我。“你怎么看,吉尔伯特?”他用了一种客
气的口吻,这让我很不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