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错 上——红糖

作者:红糖  录入:06-13

见此情状,红线心里暗叫声:爽!

待进得庙里,看到那尊泥塑彩像时,就几乎笑到打跌了。

“我的月老大神哦……我说你仙品不好吧?为何你在世人心目中……是如此形象呢?”红线绕着那尊月老像上下打瞄。

其实这是个憨态可掬的老人模样。

“月老”表情慈祥和蔼,正咧嘴傻笑,白须白眉,皆垂至胸前,右手虚捏了截红绳,左手捧着一叠书简,黯淡夜色里,身上衣物看不清楚,唯有那额头反着锃亮的光。

红线凑近去看,那红绳他认得,自己也曾是万千中的一枚,但那书简……他却没见过,上面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奇形怪状的字。

“奇怪,这是什么东西?我怎么从没见月老用过……看起来,倒像命格记载命数用的小本子……”

他又退后几步,原来供台旁还立了一截石碑,蹲下细看,石碑右首起头刻了四个大字“月下老人”。

下面依次写着:“持红绳,着婚牍,月下简书者——月老矣。赤绳子耳,以系夫妻之指及其生,则潜用相系,虽仇敌之家,贵贱悬隔,天涯从宦,吴楚异乡,此绳一系,终不可避。君已系于彼矣,他求何益?”

这本子原来叫婚牍?红线努力想想,仍没印象,许是世人杜撰的吧,就像这塑像,哪里显出月老的半分神韵了?

胡思乱想之后,他清了清嗓子,也不管天上那月老能否听到,开始细说:“月老啊,我这次主要是想求爹娘平安,呃……还有我那个弟弟,他傻气了一点,容易被人欺负,我求你保他平安……月老,这点要求,应该能应了我吧?”

红线起初只是求平安,可越说越觉得委屈,想自己来了人间这么久,月老都没来看过他一次,这么一想,又抱怨起来。

“我说月老,红线一直觉得咱俩交情不错,可你怎么就不管我了呢?连我这世的人间娘亲都为我求过福,去的还是你的祠庙,可却得了个下下签,什么叫‘孤独终老,长命百岁’啊?我现在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啊,我也不瞒你了……”

红线咬咬牙,又道:“想来你都知道了,我之前认错了还劫的人,生出了一笔烂事……那不会是你搞的吧?我曾听说……你捉弄了那批不在命数的泥人儿,把他们的红线牵在了同性身上,而那个苏离,苏离就是我之前……恩,认错了的人,也是那批泥人儿中的一个呢……”

说到这,红线才忸怩起来,不知为什么,他竟隐约希望月老也是捉弄了他的。

有没有可能……我与贺宝……这个念头忽然令他欢快起来,然而呢抬头看到泥像的脸,又暗暗懊悔,呸!呸!呸!我在想什么啊!竟然还是在这里……

面前这尊泥像,可是他相处了一千五百年的顶头上司啊!

越想越觉得丢脸,他赶忙端正心神,恭谨地向泥像跪下,心中尽量澄静的磕下一个头,一边道:“其实我还想问问,您老到底把我的那根红线牵去了哪里……”

一共磕了三个虔诚响亮的头,磕到最后一个时,他脑门贴着地面没有很快起来。

他紧闭着眼睛,心里忽然涌上一种感觉,那就是,会不会下一秒,睁开眼时,月老就会华光万丈的站在那,狡猾的笑。

他静静的匍匐着,后背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紧闭的眼皮似乎已感到了那万丈白光。

若是您老人家真的显灵了,就指给我一条明路吧,再这么下去,我真要万劫不复啦。

他反复默诵了几遍,静静过了一会,才睁开眼。

既没有白光,也没有什么神谕。

泥像依旧慈祥的笑着,祠堂也还是那么冷清,天真的快黑了,日光已经黯淡。

红线抱着肩膀跪在原地怔怔的望着,刚才明明还有一丝光线打在那个额头上的,现在都跑哪去了?他回头,一轮半月已斜斜爬上,月光照在自己脚跟。

他慢慢站起,影子也随之拉长,影影绰绰的,正好挡在泥像脸上,那张慈祥的面目此时看来竟有些可笑。

“难道您老真的不管红线了么……我刚才说了那许多,您有听见么?”他靠近,伸直了手臂,去摸那泥像手上的红绳。

费了一会力气,仍是没摸到,他笑笑,收回手,忽然生出一种仿佛被抛弃了的感觉。

他就着月光往门口走,跨过门槛时,又回头望,与泥像的笑眼对了个正着,想要再说点什么,最终还是没有开口,叹了口轻气,就着月光走远。

“你真狠心……”命格星君蹲在一角小池旁,望着池面啧啧叹着。

池子四周雾气缭绕,白雾正中赫然映出一个青年的背影,在夜幕里,枯道上,慢慢走着。

“话说……这角池子也是你从姻缘镜上掰下来的吧,不是我说你,他这遭……你也有责任。”

被指为狠心的那人正是月老,一贯的风骚模样,贵妃醉酒似的斜倚在石榻里,披了件柔软的宝蓝色缎子,更衬得那头银发刺目的张扬,头发未系,尽数垂着,末梢隐在雾气里,满面愁容不知在想些什么,听到命格此话,才略略回过神来,道:“你不懂……就算没这事,他也跑不掉的。”

命格望着他出神,静了好一会,才道:“和当年那事有关?”

月老望着天边一卷舒云,舒云展了卷,卷了展,最终飘远。

月老无奈的回过头,眼珠转了转:“哪件事?我不知道。”

命格跺跺脚,奔到月老面前:“你托我照顾他,却又什么都不说与我。他常问我,你好不好,可有话带给他。你让我怎么说?难道一直恩呀啊的敷衍他……”

月老低头想了想,道:“那就敷衍吧。”过了一会,又道:“说是下凡还劫,其实不过是场考验,他……若能受住,也算功德圆满,若不能……”后面的话,月老没有说完。

情孽纠葛,生生世世都是轻的,就怕纠结紧了,命数定了,就再也没个头,平白耗尽了仙气。

想到此,命格不禁摸摸怀里的册子,道:“可我的命簿上什么都没写……”

月老低头不说话,命格微一思忖,奇道:“难道……难道你那簿上有写?”

月老长叹一声,神色更加凄迷。

命格一拍大腿:“难怪你总教我开解他!可是……二簿中若只记了一簿……便应该还有转圜的余地吧。”

月老摇摇头,道:“他这纠葛是从情孽中生,自然只记在婚牍上,我派他反反复复牵了一千五百年的孽恋,只为教他看透,可谁知……一到人间还是搅得乌七八糟!”

烂泥扶不上墙,大抵就是说他。

“唉?那不是你干的?不是你把他和人间那小皇帝的姻缘牵到一起的么?”命格问道。

月老眉头皱得更深:“他要还的情孽已经够重了,我怎么可能再去搅和?”

“原来如此,他定然也以为是你干的……所以才跑去月老祠求平安。”

命格苦笑:“红线这事,着实令我费解,我虽执掌天数,但看他活得却着实辛苦……对了,为什么红线这世会带着记忆?”

月老苦笑着摇摇头:“也算历劫的一项吧,更多的,我却不能说了……”

命格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可是,你总该跟我透露一下,红线要还的劫报,到底是什么吧?”

月老翻了翻眼睛,翻得命格心中一颤。

“不 可 说!”月老吐气如兰。

比窥知天命更可怕的,就是只窥知了一半的天命,命格深吸口气,端起架子道:“月老仙君,莫要忘了,本星君是你上司……”

月老见他如此,也不禁敛了笑意,慢慢坐正。

宝蓝的缎子随着身体的起伏,一寸寸向下滑,逐渐露出里面薄如蝉翼的亵衣来。

天界的夜色即将到来,但在第三重云天却不那么明显,天空只浅浅泛了层藕紫的颜色,浅得刚好能看到漫天的星子,以及,亵衣里面的内容。

月老眉尖轻蹙,目中婉转着说不尽的委屈。

命格的心扑通扑通狂跳,他想起自己在天地之间奔走,即使面对最凶恶的妖孽,也不曾如此激动过。

“我不和星君说是因为,星君你……我最了解,典型的面冷心热,你若知道了,必定要透露出去……那样反而害了他。”月老幽幽解释道。

命格白若冰雪的一张脸竟红了:“本……本星君明白了……不,不必解释。”

连句话都说不利落,真是糗!

他负气的别过脑袋,看夜色。

月老混没察觉,依旧为难说道:“那么那只黑猫……”

命格赶忙接道:“啊,那孩子这世也挺有出息,本星君已经点拨过了,他那桩事,这一两天,应该就有了结。”

月老点点头:“真是辛苦星君了。”说罢,又朝池中探探脖子:“呀……人间已经下午了,星君该回了。”

又被那老小子给忽悠了,想我堂堂命格星君竟要照顾小崽子!

命格越想越气,驾着云往人间飘时,还在打自己的手:“好歹摸一下啊!摸一下会死啊!让你胆小!”

闭上眼睛都是月老散着银发,只着一件丝薄亵衣的样子。越想,越痒,最后痒到心里好像有万蚁奔腾。

命格想起初见月老时,他站在一众新晋的小仙里,并未显得出众,堪堪算是眉目秀美。

那时他的头发是乌黑乌黑的,后来……和纯阳下了一趟凡间,回来后,头发就变了银色……再后来,他管自己叫月老,月下老人的意思。

似乎这种痒痒的感觉就是从那一刻开始的,看着他顶着年轻秀美的容颜,挽着银白的发髻,自称月下老人的时候……

想到此,命格忽然怀疑,月老在这段孽缘里,到底扮演了怎样的角色?为什么拼了一刻白头也要助红线得道?为什么从那以后从骨子里都玩世不恭起来……难道……

一个大胆的假设在他脑中成形。

栖霞村已在脚下,他轻轻跃下云端,村西头两个年轻人正嬉闹着,其中一个,因为额心那点红痣,越发俊美。

夕阳正好,红光漫天,映得那红痣深如泣血。命格心里有了主意,似乎……传说中与纯阳帝君结下孽缘的女子白牡丹,也是额心有疤的……

三十三 入春

春季,是个多事的季节,万物复苏,潜流暗涌。

……

夕文果真只用了几天便潜进了皇宫,而且还不断为他带来边关的消息。

无论官方的还是民间的,都是令人雀跃的喜讯。

红线便索性揉在一起听了。

“贺宝所在的军队出发后没多久便遇到了西疆派出的先遣军。”

“大苏皇朝的兵士训练有素,不惊不馁,很快便将敌方的先遣部队打了个落花流水,并降了一个小头头。”

“我朝皇土受上天庇护,往西疆进发的路上,连天公都在做美,一路风和日丽。”

“尤其咱们平燕大将军瑞栋的二子,更是如狼似虎,一人英勇歼敌数百,颇有其父之风。”

“……”

这几日红线连做梦都是贺宝身穿银甲,挥舞大刀的样子,每日醒来第一件事,便是先擦掉嘴边的口水。

“你啊,就睡我隔壁,能不能稍微收敛点!”一大清早,夕文嫌恶的看着他。

红线脸红了,因为他昨天又梦见贺宝了,只是内容和前几日不太一样,颇有些少儿不宜。

“怎,怎么了?”

夕文一手支着头,一手在脑顶慢慢揉捏,道:“你知道我这些日子都睡不好,夜里要去皇宫踩道,回来还要听你在那边吆喝,烦都烦死了!”

“吆喝?怎么会是吆喝呢?”红线纳闷,尤其昨天那个梦,梦里贺宝把他搂在怀里吻着,他也激烈的回应……若真发出梦呓,也应该是低声浅吟,怎么会和吆喝挂上钩呢?

“是啊!这些天你老喊,喊着什么……”说到这里,夕文忽然现出迷惑的神情,使劲敲敲脑袋,努力回想了一会,道:“忘记了,反正就是很凄厉的那种……奇怪,刚刚还记得呢。”

“凄厉?不是吧,那岂不是噩梦?”

“什么梦就只有你最清楚了!声嘶力竭的,下次我要找只笔记下来。”夕文白他一眼。

红线默默收拾碗筷,想到自己说了梦话,心里虽紧张得要命,但贺宝打胜仗这件事带来的兴奋,绝对远远要高过这一时的尴尬,因此即使刷碗时,他的嘴角也是上扬的。

接下来的几日,红线都没敢招惹夕文,睡觉前也没敢多想,生怕又做了什么奇怪的梦,惊扰了隔壁这位。

夕文正鼓足了劲打算潜进暖金阁,夜以继日的暗访,从栖霞村到皇宫这段路,比到茅厕还熟。

成败就在今晚一举。

晚饭,一菜,一汤,两碗米饭。

“又剩这么多!”红线收拾碗筷时瞥见夕文的碗里,竟剩了十粒米饭。

夕文皱着眉道:“没胃口……”

这是紧张,红线了解,他郑重的点点头,把夕文的碗收过来,又不确定的问道:“你真的不吃啦?”

夕文不理他,红线舀了勺汤,将那十粒米饭囫囵吞下。

夕文扭头看天色,将将擦黑,小脸绷得更紧了。

红线有些不忍:“要不你再准备准备?也不急在这两日不是?”

夕文摇摇头,咬牙切齿道:“不能等了,你没见那日命格回来,知道我还没能进去……那表情,跟吃了大便似的。”

红线赶忙捂住他的嘴,又贼贼的往外看:“说什么呢!那可是命格星君啊,咱们的命数可都在他那簿子上记着呢,教他知道你说他坏话,都给你划拉了!再说,你怎么知道他是针对你,我倒觉得……他是看我不顺眼呢。”

夕文横他一眼,扭头甩开他的手:“这有什么!我小时……还往他鞋子里洒过尿呢……”

“那……那鞋……命格后来如何处置了?”红线生怕命格就在左近,却仍忍不住问道。

“如何处置?当然是穿上啦,只是自己嘀咕了两句,有点潮什么的。”夕文说完,自己也哈哈笑了。

这么一闹,原本紧张的气氛反倒冲淡了,两个人如孩子般捂着肚子笑了半天。

夜色降临时,红线趴在窗台上,向夕文招手:“快去快回!一切小心……别忘了先去军情处……”

夕文扭脸,得意的笑笑,便展开双臂,如小鸟般,向着月色飞去。

红线又在窗框上趴了许久,忽然发现窗下已不知何时爬了满墙的红色小花。

许是野花吧,每一朵都小小的,但聚在一起,却透出蓬勃的美。盛开的半数,如一张张小女孩的嘴,散着清淡的香气;而那些没开的,也正努力着胀成饱满的形状。

直到很久以后,红线仍会想起那个夜晚,那些红茸茸的小花。

推书 20234-06-14 :醉生情(强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