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小垢吗?"
抬头,眼前的人一身红衣,宁静地坐在几步远,行如芍药坐如牡丹。
就似身边的绝望气息完全沾不上他一样。
楚君希。第二四章
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一个或几个人被绑到粽子状带到这里,解绑,然后扔进地牢,跟我们一样。
"小垢。"
环顾四周,也算清洁,虽然比不上梅园的地牢但至少比三王府的要好了,没有积水也没有会咬人的老鼠。
"小垢......"
虽然是冬天,不过人多挤在一起也不太寒冷,梅园的人也都精明地不敢多吭声惹起争端,这种情况下无论干什么都无
补于事。
"小垢!"
检查了下身上,至少没被没收什么,急救用的药物在,小冰送的短刀也在,也算不幸中的大幸了吧。
"小垢!回答我啊!"
"唔?"无奈地抬头。
......我实在不想面对他。
面对这个我曾经帮过喜欢过但他却利用我的人。
他到底是抱着什么心态书写那一封信的呢?愧疚?犹豫?......还是兴奋和期待?
"小垢,你为什么要逃避我?"
轻轻的话语,有种水一般的温柔感,一如当初我天天去看他时的感觉。
"啊,没,没有啊。"
他为什么还可以装到没事一样?
他几乎不为察觉地皱起了眉头,他说,"你骗我。"
他为什么还有勇气说我骗他?
为什么?
自从知道我只不过是他回到梅笙歌身边的一个棋子之后,我想了很多很多假如我们再见面会怎么样。
比如说我会不会口水鼻涕都哭出来,大叫我对你这么好为什么这样对我,又或者君希他会很自毁形象地小人状奸笑嘿
嘿嘿,然后说谁叫你这么笨。
可是没有。
他依然一面心如止水的淡雅样跟我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的说话。
这算什么啊。
"我骗你......?"我苦笑,不忍心再看他,低头看手指,"难道不是你骗我吗......难道不是你将我骗到药园
吗......"
曾经安慰过自己,对自己说他不过是因为太爱梅笙歌了。
可是一想到自己也是喜欢他的,喉咙就发哑。
难道,难道只要不是他喜欢的人就都可以利用了吗?
就算那个人跟他至少也算得上是朋友?
"......对不起。"
对不起有什么用。
虽然我有借口让我不至于太恨你,可是,我又怎么可能可以像以前一样待你?
我是笨蛋,你知道的,梅园里适者生存,你也是知道的。
我这种人去和一群老狐狸打交道,必死无疑,你也是知道的。
可是你一定不知道我当初在为你送信的路上犹豫了多久又下了多少次决心吧?
"......你如果恨我我也能理解,可是你现在可以先不要杀我吗。"
你理解?
你叫我怎么信啊。
你明知道我胆子小不敢杀人的吧。
反正我对你而言一向都不过是一个没脑子的废物对不对?空挂有药圣徒弟的头衔却白痴的废物对不对?可以随时利用
的废物对不对?
眼眶有点涩涩的,喉咙微微干燥想喝水。
再次被困的不安,对朋友的安危而挂牵,旧事重提的伤痛感。
我真的快撑不住的了。
你不要再跟我说话好不好?
不要再一面平静地跟我道歉好不好?!
"小垢,我手痉脚痉皆被梅笙歌挑断,武功尽废,现在连如普通人一般健步如飞都不行,更不可能再对你做什么陷害
的事,所以,你可以留我一条命让我再见他一面么?"
我愣愣的抬头看着他。
他依然一面云淡风清。第二五章
一日三餐,狱卒都是很不负责任地把食物放下就走人,结果我们只能自己抢,抢不到就吃不到。
还好那些人全部被暂时废功,不然他们用轻功去抢的话恐怕我早就饿死了。
我身材矮小,钻来钻去也能抢到几个馒头,然后跑回去,塞给君希两个。
像是一种默契,我偶然帮帮他,他偶然告诉我一些现在我需要了解的状况。
周围的环境太暗,我看不清他的表情,那种柔和的声音反而在黑暗中显得更加温柔。
他的手痉脚痉尽断,现在就连长距离行走也不太可能,就算是美人药师师傅也无能为力。
我也没想过去救。
他对我而言已经不过是一个可怜人,那个温柔的君希大美人不存在了,对吧。
现在主动帮帮他不以条件交换亦不过是出于对一个人基本的同情心,对吧。
疲累地闭眼靠着墙,有种被黑暗中的不明生物慢慢噬咬的错觉,旁边的人除了再见第一天之外其他日子都不会怎么说
话了。
他也是知道的吧,我是不可能笨到再去相信一个......一个欺骗过背叛过我的人。
有点头痛,这里还是有点潮湿啊,揉揉太阳穴,微微地皱起了眉头,想起楚君希之前说过的话。
"......我回到色园第一天,梅笙歌将我的手痉脚痉调断,他说他不会再给机会我坏他的事,他说既然你这么想帮助
我就做梅园待客用的禁脔。"
君希说过,这里很多人进梅园之前的背景地位太复杂,这次活捉可能是会将部分人在两国交涉中作质子,小垢你也要
小心。
......衣服好像还是湿了,粘嗒嗒的好难受。
"......如果我说我也没什么所谓的,谁会信呢?"
君希说过,暂时我们的性命还是可以保得住的,只要这里的人还能保持冷静。
......头好重,千万别发烧了啊。
"......不过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想再见他一面啊。"
君希说过,你放心吧,你在梅园的朋友只要没有太大的反抗都不会有危险的,这次捕捉我们的人不是普通的士兵,他
们做事应该是很谨慎的,所以你先松弛下神经吧,你已经两晚没睡觉了。
......还是早点睡吧,省得吵到身边那个宁静的人。
"......小冰最后见面那次跟我说过你本来叫彼岸的,我以后也叫你小岸好不好?"
君希说过,暂时不会有事的,放心吧。
......还是睡不着啊。
头好痛啊。
各种类型的对话混在一起,含义不明。
他这种温柔,到底是本性,还是再一次对我的欺骗啊?
他说的话没假,例行帮他检查身体时可以见到男人留下的各种新伤旧伤。
一阵心寒。
......那种被蹂躏的痛,我也记得,甚至现在也能清晰地记得。
转念一想,如果他是为了让我同情他......哼,的确有效啊。
我现在真的恨不起来,只是怨。
由心底深处传出的怨。
不过他为什么可以为一个人做到如此地步?
头越发越的痛起来,干脆将头埋进膝盖。
小的时候最怕一个人半夜醒来,那种无法再次入睡,清醒地感觉到白天不能察觉的细微一切的恐惧感。
然后我就会很鸵鸟地,将头埋在被子里。
但始终会抑制不住地胡思乱想。
......他为什么真的可以为那个人做那么多?甚至利用一切?连自己也赔上去?
最后只是朦朦胧胧地睡着了。
梦里,有一个很熟悉的人影,在哭。
第二六章
我是被一阵冷风惊醒的。
醒来时不断颤抖,冷汗夹背,头发因为汗液粘住了脸庞。
旁边的楚君希一言不发,瞳孔在昏黑中闪着微弱的光。
咬咬牙镇定心灵。
梦里是连绵的红。
那个人是谁?
手指关节有种僵硬的感觉,冷冷的爬上背。
从小我就不容易作恶梦,但一旦作恶梦就一定会实现。
......这个梦还真是不祥。
蜷缩着身子,无力地靠在君希身上,他犹豫了一下伸出手抱出我,那只手柔软,可是冰冷。
我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
始终还是发起了低烧。
醒来的时候不知过了多少时辰,呻吟一般地问君希,他说大约过了半天。
喉咙一阵干涸,但亦无计可思。
想想也有点愧疚,自己昏过去了,楚君希撑着我没吃东西大半天,扭扭身子,除了没力气外也无太大问题,烧居然已
经退了。
一摸身上,自己被一大块包料包得密密实实的,居然是君希将自己的外衣脱了下来包住我助我出汗退烧。
现在可是冬天啊。
这又算是什么意思?待我好还是赎罪?
无意识的一阵厌恶,强打精神坐直了身子靠回了墙。
衣角还是湿的,正皱着眉头想着法子弄干它,却闻到空气中传来的一股气味。
血块的腥臭味,火硝的烧焦味,......居然还有男人的精液味。
狱卒在远处传来的笑声带着难以分辨的意味,火把摇晃着带着稀罕的光离开,仅此一瞬,我看清了那个人是谁。
一瞬间心底有种抽搐的痛,忆起那个梦。
......居然是雨藜?
"雨藜?"我一开口就发现自己的声音居然沙哑得很难听,干干涩涩的回荡在地牢里,"是雨藜吗?"
我伸出手在黑暗中胡乱挥舞,一个冰冷的身躯无力地循声倒在我怀里,一阵阵疲累的喘息声惊得我畏惧,恐惧像植物
一样滋生。
"......雨藜?你怎么了?还有......还有霜暗呢?他怎么没有跟你一起?"
什么东西可以让那个总是不冷不热地笑着的人如此狼狈?
喘息声变成了抽泣声,一下一下抽动我的心灵,雨藜的手指不知不觉间紧紧地扣住了我的手臂,血腥的味道爬上我的
面前。
"......霜暗死了,可是......为什么我没有跟他一起走......"
"为什么他不让我跟他一起走......"
"......为什么连我都不能丢下你跟他一起走......"
"明明我们约好的......要死也一起死的......为什么......"
"为什么我要忍受这些事像畜牲一样苟且偷生......"
"......为什么我们都会放不下一个这么没用的人......"
"姚彼岸你给我听好......你一定要好好地给我们活下去......不然我这样存活下来是为了要让谁得到幸福!!!"
一句一句断断续续的话,一下一下地敲击着我的大脑。
一切如同理所当然般串合在一起。
他的伤,霜暗,还有他们曾经看我的眼神。
眼泪朦胧了眼前。
我一直都可以忍住不哭的,就算是看见有人在我眼前死亡,就算是被小左利用,就算是被楚君希背叛,我都是能忍住
不哭的。
可是当我察觉时我已经紧紧地抱住雨藜全身血污的身体声沙力竭地哭喊。
整个地牢一片寂静,全部在冷眼旁观我们这个角落,我的哭声显得无比突兀。
何必要对我这么好!
何必要对一个从来不了解你们心意的人这么好?!甚至违背你们之间的誓言甚至宁愿受如此屈辱也要活下来!!
喉咙像被火烧一样难受,我仿佛要将一切都哭出来般哭喊着,雨藜被我紧紧地抱在怀里,他的泪液滴在我脖子上滚烫
得可怕。
是你们了吧。
绝对不会欺骗我的人,会真心待我好的人。
终于让我找到了。
番外:不愿同日生,只求同日死
我叫小地做小地,小地叫我做小火。
小时候,小地是我最最要好的朋友,我也是小地最最要好的朋友。
我们的父亲本来就是结拜兄弟,他们的妻子是两姐妹。他们总是很喜欢玩亲上加亲的游戏,所以当我娘怀着我的时候
,我的父亲和小地的父亲说,如果是男孩就让小地和他结拜兄弟,如果是女孩就让小地和她结为夫妇。
小地和我一直都不能理解江湖中人这种沾亲带故的做法。
所以在我小时候留着口水追着他叫"哥哥"时小地选择了一脚将我踢到泥巴地里去。
我哭,娘......哥哥他......他欺负我......
娘说,男孩子要皮一点才是男孩子嘛。
父亲说,是男子汉就不许哭!
当时小地在我爹娘后面贼笑,笑得特奸诈。
当时我记住了这奸诈小人,还顺便学了一个句子:此仇不报非君子。
不久后村子中的小孩分成两大派,一派我做头头,另一派是小地做孩子头,我的兴趣是带着兄弟去骚扰小地的兄弟们
,把他们惹火了就拔腿就跑,被捉了就梨花带雨状装可怜。
不知为何倒也的确有效,每次骚扰失败我都会是受伤最少那个。
后来因为父亲骂我们两个没大志玩这些小团体,又作了一番男人大丈夫应如何如何云云,江湖儿女又应如何如何云云
,总而言之,我们这两位掌门人被迫让位了。
可是就算革命只剩下我一个我也不屈不饶地将报复进行到底。
比如说在他捉鱼时我一脚将他踹下水,又比如说他在捉麻雀时大叫一声吓走麻雀。
末了要在他身后故作惊讶状地甜甜说,哎呀,哥哥你怎么了啊?
久而久之小地受我戏弄后没有再气呼呼地追着我扔石子。
因为他开始愣愣的看着比他大一岁的梅子,每次见到梅子走过他都会迅速地梳理头发,然后作不在意远目状。
我每一次看到他这样我都会很生气很生气,那个姐姐有什么漂亮的,不就是屁股扭得比较厉害眼睛眨得比较频密么?
凭什么让他当我是空气?
于是我作弄的对象转移为梅子。
她今天穿的是新做成的衣裳?行,爬上树甩点泥巴过去。她的发簪是新买来的?可以,用石头砸烂了再还给她。
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我这样对她她也不生气,就只是眼睛贼亮贼亮的看着我。
有天我作弄完她,看着远处侧目的小地在鼻子里哼了一声之后得意洋洋地准备走开,结果梅子一手抓住我面带红晕作
羞涩状。
乖乖,哪有羞涩的女孩子力气这么大的?
妹子偷偷看看我说,小火,你喜欢我吧,我不会介意你年纪小的,你喜欢我就说嘛干嘛那么害羞。
我愣了一会说,你发情啊。
梅子一惊,没再装姑娘状,捏住我的手就大叫说,你给我装什么装啊,你平时不就是使劲惹我注意吗?!你骗什么人
啊。
我甩开她说,大姐,拜托你长长眼睛好不好,你这母鸡样我怎么会看上你啊。
她的确满像母鸡的,特别是当时气得发抖的样子,就像我家那只被抢窝的老母鸡。
第二天天色较暗时我意兴阑珊地抄小道回家,忽然被几个年纪大的男孩抓住按在地上往死里打,梅子一面女王样地走
出来用脚踢我,我咬咬牙向她骂了几句粗话。
一个按住我的男孩说,你这小子长得这么像女娃子居然还这么凶。然后居然对我动手动脚,甚至还扯衣服。
梅子说,你傲啊,有种你给像昨天一样傲啊。
然后她在我眼前一歪,小地跳了出来。
哎呀。
他,他居然几下子就把那些男孩全部打垮了!!
我一瞬间明白到,其实平时我作弄他时他完全可以将我整得很惨的。
哎哟,我以后不敢了。
他将伤痕累累的我背回家时,我说,你可是冒犯了你家梅子啊,你不怕她不喜欢你啊。
小地狠狠地瞪我说,我可没大方到随便让别人欺负你。
我有点蒙,然后恢复常态说,行,你今天救了我,以后我们就是兄弟啦,大哥我会好好对待你的!
小地听了吃吃地笑了,笑起来的声音很好听。
我看着他的侧面,发现一个被抓到的伤口,处于"以后靠这个人帮忙打架"的心理我讨好地伸出舌头舔了舔。
结果这人身子一震将我摔到地上。
哎哟,痛啊,好心没好报。
一定程度上和小地结盟是有好处的,一来不用怕那梅子带人卷土重来,二来以后闯祸由他顶着。
而我呢?爬上树优哉游哉看他打架,看他打赢后得意洋洋地冲我笑。
嗯,他牙齿倒挺白,咧嘴笑也蛮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