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不是看电视呢,我居然忘了我现在不在21世纪了……
这么说外面来的人应该很了不得……我抚着欲裂的脑袋,回忆着方才门外的对话。
不好,我还给人家吼回去了,还加了个“老子”。这下不麻烦的事也麻烦了。
外面还是寂静的一片,悄无声息让我差点以为刚刚是幻觉。
半晌,才响起一声慵懒的轻笑,声线沉浮着,很是暧昧:“这起床气还挺大的。”
顿了片刻,又冷冷地扬起了一个调子:“这不,连‘老子’都加上了。”
我顾不得多想,赶紧披衣服下床,拉开门,刺眼的光线瞬间全部涌入。
门口迷迷朦朦的光晕里,站着大片呆若木鸡却凶神恶煞的仆从,茗竹背对我跪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这么劳师动众?!
眼光再往前推,看到两个出挑的身影。
其中一个是那日的五公子,原来他叫沁霜。名字倒是不错。
还有一个,我不认得。
穿着件堇色的家常服,绣着的却是蟠龙的花纹,那底线是极精细的手工,一圈一圈被匝上去的,说不得也华美十分。
腰间的宽边金带与袖口一色。乌发只简单束了一把,目光却如两潭深泓,正似笑非笑地将薄唇抿紧成了一线,只盯着
我看。
我被他看得发憷,稍稍往后一退,正欲跪了再说,却听他又轻笑一声。
“不必了。看来我是受不起的。”
我低了头不再说什么,是我冒犯在先。再说,就算我辩解,他也未必饶我,干脆不费口舌。
沁霜的声音传入耳中,得意非凡夹着些撒娇的成分:“爷,他那日在竹林里对沁霜推推搡搡的,还口出狂言,害得人
家憋了好几天闷气,您一定得用家法治治他,不然这些新来的,一点儿规矩也不懂。”
我只感觉他沉了视线看我,却不敢抬头,任由沁霜在那里搬弄是非,这当口我要是说话,情况只怕更糟。
“你有什么说的?”那位应是皇子的大人扬声问我。
我摇摇头:“不敢不敢。方才已经冒犯了。”
他似乎笑了笑:“那件事,自然是要罚的。可我被这么大张旗鼓地弄过来,确是另一码事。”
我明白了他在说沁霜的事,听他的口气也有些不耐烦的。也对,他想必很忙,沁霜仗着他的宠为这么点婆婆妈妈的事
就把他弄来,他不烦才怪。
是个聪明人,同聪明人说话,不必浪费时间。
于是我偏过左脸,露出那片显赫的红肿:“您心里有个数就好,这么点芝麻绿豆的小事,就交给五公子吧,他怎么消
气就怎么处置,小的我绝对不说您半句不公道的话。”
言下之意,即我自己找抽,我理解,您要忙忙您的去,我知道您讨厌这码子事。
不光是他,我想是个男人都很反感自己的妾啊宠啊的仗着点宠幸就把后宫之乱带去他的生活里叫他拿主意,要么说这
沁霜还是孩子,远远不懂这些。
他没移开眼神,仍旧那么看着我,我于是也抬头,丝毫不避地反视着他,这么仔细看去,他倒是称得上漂亮的,甚至
比身边的沁霜还好看几分。也许是那双凤眼,有意无意地都是流露了些艳的。
“莫家的人……”我听见他若有所思地自语:“有趣。有趣。”
再注视过来,他眼里已多了些捉弄和玩味的意思:“既是这样,就交给沁霜好了。想要怎么处置都随便。”
我心里一惊,暗暗叫苦,本以为他会放了我,没想到他这么是非不分。
他还是那么笑吟吟的,眼睛里却分明是“就看你怎么逃出去”的神情。敢情,他把我当消遣了。
既是这样,我逃给他看也无妨。反正我现在的身份本就是要哄他开心的。
于是我上前,在茗竹旁边跪倒,缓缓道:“念堇没有意见,只是恳请爷宽限几日。”
“哦?”他轻咳一声:“为什么?”
我娓娓道来:“其一,几日后是爷的生辰,闹些不愉快的事想必不吉利;其二,念堇身子尚未痊愈,待得再恢复几日
,自当前来领罪。”
“呸,你以为你是谁?居然还谈条件……”沁霜气哼哼的怒斥还没完,便被他打断。
“准了。”
“爷……”沁霜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
“走吧。”他转身:“你也闹够了吧。”
尘烟四起,那队颇有气势的仆从接连跟着走开。茗竹这才稍稍起了身,扶我起来。
“公子……你真要吓死我……”他说着,蓦地又想起了什么,惨叫一声:“啊呀,您怎么没向爷求饶?过几日要真的
落五公子手里……”
我揉一揉发麻的膝盖:“你觉得我会落在他手里?”
他不认识似的看着我发怔。
我微微一笑,问他:“你知道沁霜为什么这么嚣张?”
“为什么……?”他似乎被这问题噎了一下:“因为……爷宠他啊……”
我直起腰,把衣裳系好,不紧不慢地道:“那如果爷不宠他了,宠我了呢?”
他被吓傻了,一动不动地看着我。
我不理他,继续自顾自地说:“如果生辰那天,我进了爷的房间过夜,不管侍不侍寝,他都不敢再欺侮我了。”
“十、十三公……”
我转身走进房间里,伸手拿木棍撑起木窗。天气放晴,一片苍穹,湛蓝如洗。
“茗竹,我饿了,给我弄点馒头来吧。哎,要沾蜂蜜啊~”
六
失宠的人总是最差的待遇,就连馒头都硬梆梆堪比石块。
我正不屈不挠地用牙勇斗石头馒,远远地却飘来了笛声,一缕一缕薄烟似的袅袅升腾开去,只隐隐的一会,又没了。
我以为是我幻听,飞奔出去尽力伸头去找。结果它又响了起来。
顺着那声音走过去,穿过竹林的时候我突然在想——我那么积极做什么?但是脚步却仍然没停下。
飘扬着的笛音愈加清晰,我终于想了起来,难怪觉得熟悉,原来是江南老家那里曲桥的调子。
烟雨蒙蒙间总能听到的,每日清晨蒸笼后那一张张纯朴的笑脸,无一不是“温暖”的体现。
也不知绕到了什么地方,总之是循着笛声。蓦地眼前一亮,已是出了竹林,一倾璧湖映入眼帘,漫漫青莲一直开到了
天边,圆叶下游着五彩金鱼,煞是好看。
湖心朱顶亭子里站着个人,捧着笛子专注地吹,青丝乱舞间,就如同一朵淡然开放的青莲。
站的太远,我看不清他是谁,只看见他一袭淡蓝的细绸衫子,一把折扇,随意地丢在中央的石桌上,清雅逼人。
他似乎也发觉了我,手中的玉穗长笛一放,笛音便戛然而止。
“这么偏的地方……你是何人?”似乎是在笑的,笑的很是温和。
总是被人鄙视、被人唾弃,有人肯对我这样的男宠笑,我该感激涕零才是。
我于是往亭子里不紧不慢地走:“你才是。我就住在竹林后边,你又是为什么来?”
“这里人烟稀少,是个清静的好地方……还有,你不认得我?”他微笑着看我一眼,饶有兴趣地问。
我走近了些,这下看的清了,弯弯如月的眉眼,一举手一投足都很潇洒地带着丝温和平易。
我胆子情不自禁大了些:“你的笛声,倒很好听的。只是少了些纯朴的情,有形无神,很可惜。”
他的眼里焕发出一些神采来:“有形无神……?”
我颔首:“曲桥的调子,我过去也曾听过,吹曲的人虽说技艺不精,却心地仁厚,不加掩饰,所以曲调皆是情,而阁
下的音律……”我怕他嫌我多话,闭了口。
“说下去。”他温和的脸上有些奇异的光彩。
“阁下的音律,只是将谱子阐释出来,却没有用心体会其中的情感,要我说,阁下还是更适合广陵散之类的曲谱,太
过单纯,太过淳朴,对于您来说,似乎勉强了些。”
“……”他转头看着茫茫玉湖,闭口不言。似乎被触动了什么心事,默默思索着。
我轻轻作揖,准备离去:“失礼了。”
“等一等。”他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你是三……是这府上的什么人?”
我定住步子,回头对他笑:“你不妨猜猜。”
他浅浅笑了笑:“家丁?”
我摇摇头,随后又点了点头:“是家丁,不过是比较特殊的家丁……”
“……?”他等着我往下说。
我伸出拇指和食指,比划了一下厚薄:“像我这种家丁,进门之前,淫词艳曲,龙阳禁书什么的,大概要读这么多。
”
“呃……”他呆立当场,我就知道是这个反应。
对我好,对我笑的人,前提都是不知道我这个身份。若知道了,还会那么不加城府,不掺杂质地冲我微笑么。
很满意吓到了他的效果,虽然我知道这不公平。我在把这些天来别人身上受的气强加在他的身上,可是无论如何,我
心里已经爽多了。
爽过之后,又是突如其来的一阵悲凉。
如果能从这里逃出去,那么我就和普通人平起平坐了……我只想要个平和的环境,不想这也不行。
天空阴霾,有几丝冰凉如线的什么打在脸上。
是了,也该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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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我在赌,在赌自己的尊严和自己的性命。
早在来这个时空的第一天,我就牢牢记住了昏迷中茗竹和蝶衣的对话。
虽然那时候半梦半醒,不过出奇的记得很清晰。
当时蝶衣是怎么说来着?——“那也指不定呢,外头都道三爷喜欢美貌少年,其实我看他啊,一点儿也不喜欢,你瞧
瞧,送来这么多少年,他染指过没有?”
就凭这一句,三皇子的性向就可以比较确定——他是偏向喜欢女人的。
还有一个关键,就是他们口中的青婉公主。
我打听过,三皇子共收了连我十三个少年,可每年只叫一次侍寝,每次都是像极青婉的五公子。剩下的都只是摆设。
我断不敢说三皇子就是爱青婉公主的,可五公子沁霜的得宠,确是因为有了替身的作用。也就是说,三皇子要和男人
行房,必须是要有条件的,一个让他忘了对方是男人的条件,他对青婉的情愫,就这么强加在了沁霜身上,他不是真
喜欢男人,只是在报复当今的皇上。显示出“非XX不娶的决心”。
而如果从不行房,又会落人口实,他报复的目的就太显明显,所以他只得每年硬着头皮把五公子臆想作青婉。
我赌的是什么,我赌的就是他不会对男人下手,他并不喜欢和沁霜行房,他每年的生辰,实则只是一个幌子,一个孩
子气报复父亲的幌子。
啧,这么一推理,他还真是个孩子。
我百无聊赖地伸手指敲打着桌子,开口叫道:“茗竹,茗竹!”
“嗯嗯,公子,我在!”他每次都这么急急忙忙。
我眨眨眼问他:“东西准备好了么?”
他点点头:“嗯,差不多了,今天专门去绣锦坊挑的……不过公子,爷的生辰您怎么就送一块白绢啊?还,还那么小
……”
我抛个白眼过去:“什么白绢,我是要写字的!”
“……”他沉默了一会才道:“起码送点像样的东西……要么爷怎么会注意的到……”
要么说他就是笨,死脑筋不转弯。
我挥挥手:“人人都送像样的,反而不像样的引人注意。”而且我发誓,若我刚才的推理都是真的,他肯定对我的贺
礼更感兴趣。
我是不稀罕他那点儿假装的宠幸,我稀罕的只是自己的命。
若是被一个狗仗人势的破男宠给捏死,那可就亏大了。
七
夜里神医先生又来了,不过我想我应是最后一次被他的针戳了。
我挺直腰板坐着任由他往我脖子后头刺,想着下午往白绢上写的字迹,心情大好地笑起来。
他感觉到我脊背不经意的抖动,淡淡问了句:“笑什么?”
我带着笑音回头:“那么敏感做什么,没笑你。”
他把我头按回去,继续不紧不慢地下针。我笑够了又开了口,现在我已不大想叫他师父,不过试探着问了句:“你有
办法带我逃出这儿么。”
他的手里似乎停滞了一下。
随后又若无其事地刺过了过来:“有办法。可是没必要。”
意料中的答案,我低低地叹气。
果然还是只能靠自己。
片刻,只听他又道:“既然自己放低了自己,就别后悔,也别求人救你出去。这样只会叫人更加看你不起。”
我确实放低了自己,为了活着,我把自己放的很低,低到所有人都可以踩着我的头往高处爬,顺带在爬上去之前往我
头上吐口痰。
“你讨厌我,是因为我贪生怕死,自愿来做了娈童?”
他不曾停下手里的动作,可也没作声,看来我是说准了。
片刻,他才刻毒地又开口,那样刻薄的话配合着如水雅致不急不缓的声线,格外令人难堪——
“还有,你喜欢抱住别人的腿跪着哭求一条命,虽然也曾抱过我,不过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这是我的错?”我笑了笑,只不过那笑容隔了层烛光,含了很多很多的东西。
“你以为我是谁?”我不依不饶,继续逼问他。
他的手终于抖了一抖,牵动着针也抖了一抖,后颈的疼痛一下子铺天盖地。
我不理他,继续自顾自地说:“我是夏生。讨厌一个人之前,请你牢牢记准他的名字。”
我是夏生,如果当时做出选择的是夏生,也许我会跟着父母一同被车裂,我也断不会抱着别人的腿扯着别人的衣角用
尊严换生不如死。
因为夏生已经体会过人世间各种新鲜的复杂的情感,而莫念堇他没有,他只是个十六岁的孩子,他当然畏惧死亡。可
就算做了男宠,也无可非议,难道男宠就不是人么。
从他的语气里我听到了不满:“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你是莫家仅存的血脉。什么时候改了名字。”
这次轮到我不做声。
他又加了句:“若不是你生来胆小怕事,没有骨气,他们也不会留着你。”
我不想再说话了,反正怎么说我在他眼里都是个卑鄙小人。
他收了手,站起身来,看样子是差不多了。
我亦起身,凝着他满头银白很认真地说了句:“我的病已好了?”
他“嗯”了一声,桃花眼里的颜色趋近于深紫,很是钻研地看着我。
我于是微笑:“你受的嘱托也该完成了,你的本事,我已不想学了。你也不必每日每日看着我闹心。我自己解除咱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