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瑾几乎抬不起脸来,可以想见,他的脸一定烫得可以烤饼了。不知是心虚还是怎地,总觉得光天化日之下,街上每
个路人的目光都投注在自己身上,让他一刻也待不下去。
眼角余光瞄到旁边正好有一家茶楼,月瑾藉故口渴,拉著齐律就往里头走。
要了楼上的雅座,点了一壶龙井和几碟小点心,齐律和月瑾相邻而坐,这间茶楼格调高雅,墙上几幅山水字画皆出自
名家之手,角落花座更摆上盆花点缀。
“啊,好久没有如此轻松了。”月瑾闻著茶香,品茶的清韵甘润,不论是心里或身体,都难得完全放松下来。
过去八年待在巫寒皇宫的日子,唯有痛苦二字能够形容,要像现在这般坐下来品茗谈天,闲适散漫得彷佛时间永远用
不完似的,那是痴人说梦。
虽然不明白兰萧派他来大齐的真正目的,但是也已经不重要了,横竖他是不可能再回巫寒。原本抱著不愿苟活、但求
一死的决心,欲藉由齐律的手结束自己无望的生命,可谁又料想得到,事情会演变成如今的局面。
爱情来得这么突然,就在他放弃一切的时候,齐律给了他希望,让他觉得自己是被需要的,被珍视的,只要活下去就
有美好的远景在前方等待著他。
齐律是真的喜欢他吗?是真的吗?
“齐锋在城外有个马场,专门圈养训练各种名驹骏马,想不想去瞧瞧?”
月瑾眼睛一亮,忙不迭点头,“我们什么时候过去?”
“随时都可以,就是现在也行。”
原来小东西喜欢马,讨他欢心的方法竟是这么简单。
“那、那等我把这些山渣糕吃完再去……”
糖胡芦早吃完了,桌上的点心几乎都被月瑾一个人扫光,不只齐律讶异,连月瑾自己都吃惊不已,他的食量好像变大
了。
“真奇怪……我以前不爱吃这些东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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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边困惑地皱眉,一边咽下嘴里的食物,万分不解的同时还不忘伸手拿起最后一块,月瑾迫不及待想要去看马,于是
两三口囫囵吞下肚,再灌下一杯龙井茶,满足地叹了口气之后,便催齐律带他去马场。
“来回须一日,咱们先回府向齐锋说一声,晚上在马场过夜,隔日再回来。”
“好好好,怎样都行,快点上路吧。”
回到安王府,骆悠还在睡,齐锋则在厅里慢悠悠地喝茶,月瑾与齐律一同踏进大厅,见著齐锋坐在那儿,两人都先是
一愣,而后不约而同喷出笑来。
齐锋立刻老大不高兴地拉长脸,“笑什么,没见过黑眼圈吗?”
月瑾不好意思地收起笑容,齐锋左眼黑了一圈,配上那张俊逸潇洒的脸甚是滑稽,昨晚小俩口回房后肯定闹了一番,
骆悠也真是大胆,下手揍贵为王爷的新婚夫婿毫不手软,月瑾对这位跛脚王妃的长相愈来愈好奇,会是个什么样的人
呢?
齐律可不像月瑾这般客气,出言嘲弄道:“这骆悠够泼辣,下手颇重,瞧这淤青至少得十天半个月才会消,原来你们
夫妻俩的闺房情趣就是在洞房花烛夜搬演全武行,为兄今日见识了。”
齐锋拿白眼瞪他,硬是将事实拗成:“当然,打是情骂是爱,小悠被我爱了一整晚,现在还起不了身呢。”
大言不惭,能说出这番话若非真有那个本事,就是脸皮厚如城墙。
齐律不以为然冷哼,没把昨夜花园里听到的抖出来,算是给弟弟留个面子,转开话题道:“我要带瑾儿去马场,你想
同行吗?”
“不了,小悠没去有什么意思,二哥和你的小情人出双入对,多我一个人也碍眼不是?”
于是乎,齐律便从王府马厩里挑了一匹骏马,与月瑾共乘一骑,且留下那几名护卫不让他们跟来,两人状似亲密地往
城外马场而去。
“这是我第一次骑马呢。”
小东西在马上动来动去静不下来,也亏得齐律骑术精湛,稳稳地控制跨下良马以稳定的速度前进。
中午,以事先备好的乾粮充饥后再度上路,一个时辰便到达马场了。
木栅围栏往两旁延伸,好似望不到尽头,面积之大令月瑾咋舌,中央一排屋舍简洁却不简陋,当齐律驾马停在屋舍前
,早已有人等在那里,恭候大驾。
老总管的儿子刘福是这座马场的管理人,齐律来之前他便已事先接获消息,方能预做迎接圣驾的准备。
齐律先下马,再扶月瑾下来,一票人齐刷刷地跪下,高呼万岁,行礼跪拜,待平身后,齐律让众人回工作岗位,独留
下刘福侍候。
“最近有添新马吗?”
“回皇上,三个月前自北方运来五匹野马,已有两匹驯化。”
北方马体格健壮,体态优美,耐寒耐劳,唯野性难驯,捕捉困难,所以价格比一般马匹高出两倍,多为贵族富商才能
拥有。
马厩通风良好,且打扫得十分乾净,看得出来每匹马皆受到良好的照顾,精神奕奕,活力充沛,马场里的马厩空间宽
敞,可容纳上百匹马,且多是优良罕见的珍贵品种,依照马的性格与体型分配不同用途出售。
“哇。”每一匹马都好漂亮,“我可不可以摸摸它们?”月瑾期待地问。
月瑾的孩子心性教刘福不禁莞尔一笑。“这些都是驯马,就是公子想喂食或骑乘也不成问题。”
月瑾攀著栅栏,一手试探性地伸出,摸上一匹粟色骏马细长的脖颈,马儿十分温驯乖巧,任由月瑾抚摸著,还咬下他
手中的胡萝卜,人儿开心地笑弯了眼,几乎每一匹马都要上前摸摸,喂食一番,玩得不亦乐乎,完全将齐律冷落一旁
。
齐律也不以为意,只凝视著那雀跃的身影,不知怎地,心底便感到无比的平静与满足。
“这里最好的马是哪一匹?”齐律开口问刘福,用意非常清楚。
“这……”刘福想了下,方回答道:“是有匹与众不同的宝马,通人性,虽已驯化,可性子冷僻孤傲,不轻易让人骑
乘,而且,是白色的……”
白马在大齐被视为凶马,是非常不吉利的,无人敢接近,但在其他国家可是高洁神圣的象徵,因此这匹白马已被他国
商人相中,近日内便会履行交易送走。
“除此之外,就是一匹枣红色的北方马,结实健壮,冷静沈稳,奔跑速度快且颇有灵性,假以时日与主人产生默契,
便可心意相通,忠心不二。”
“那匹马在哪儿?带我去看看。”齐律回头欲唤月瑾一块儿去挑马,谁知才一会儿功夫,马厩内已不见小东西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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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毛皮真细致,又柔又滑,眼睛也好美啊。”
原来月瑾发现马厩深处另有隔间,一匹马被特制的铁栅栏关住,如同牢房里关著犯人,当月瑾靠近时,窝在角落的马
儿竟也甩著一头美丽的鬃毛,立起修长结实的身躯,缓缓朝他走来。
月瑾望著它,马儿湛蓝如宝石的双眼也凝视著月瑾。
小手慢慢地伸过栏杆缝隙,轻轻抚摸著马身,那皮毛是奶黄色般的美丽,鬃毛是略深的金黄色,高大昂扬如阳光的化
身,更如披上黄金战甲的威武战马,英姿勃发,傲然不群。
“好奇怪,我怎么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你……”
马儿垂下头来,主动将脸往月瑾的掌心里磨蹭,乖巧温驯,逗得人儿开心不已,笑容无比灿烂。“你喜欢我?我也很
喜欢你哦。”
“这、这真是太不可思议了。”寻至内间的刘福大为惊奇,对身旁的齐律解释道:“那匹马非常强悍,从不让人接近
,摔伤过无数骑师,就是喂食也难免要挨上一蹄子,至今仍是野性难驯,王爷对此也非常头痛,偏这马稀罕珍贵,前
所未见,舍之可惜,才关在这儿,平时咱们别说骑它,光靠得近些都要惹它不高兴呢。”
“这么野?”齐律抱持怀疑的态度,这匹马此刻是那么温驯无害,与其他马儿并无不同。
“皇上带来的这位公子,是目前为止唯一能毫发无伤靠近这匹马的人哪。”
听来很玄,齐律半信半疑,因见月瑾十分喜爱这匹马,也不管它野不野,当下决定:“把它牵出来,我就要这匹。”
“啊?这、这……不妥啊皇上……”刘福简直吓出一身冷汗,别说齐律身份尊贵,半点伤不得,就是他带来的人也不
能有任何差错,最重要的是,根本就没人敢把马放出来啊。
“我说行就行,快点!”齐律沈著脸一声厉喝,差点把刘福吓软了腿,战战竞竞说了声“是”便硬著头皮来铁栅前,
自腰间摸出一串钥匙,挑了其中一把,抖著手将钥匙插进锁孔,转动。
喀一声轻响,栅栏开了,最兴奋的莫过于月瑾,约莫开了一条缝儿便迫不及待钻进去,这会儿只把刘福吓得心跳停止
,万一这匹马的温驯是假象,突然凶性大发可怎么办?这小公子瘦瘦弱弱的,哪禁得起铁蹄蹂躝?脑海中瞬间闪过的
血腥画面教刘福顿生一股勇气,用力推开栅栏,拚了命的奔进去,打算就是这条命没了,也要誓死保护公子安然无事
。
“呵呵呵……我叫你日风好不好?”
凶悍的野马此刻像足了摇尾的家犬,任月瑾东摸西摸,不但没有凶性大发的迹象,还亲腻地偎过去,像极撒娇。
刘福当场石化在那里。就连齐律踱步进来,抚了两下金黄亮丽的鬃毛,马儿除了悠哉悠哉晃著尾巴赶苍蝇外仍然没其
他反应,当下教他张口结舌,目瞪口呆。
这……就算要转性也太快了吧。
“刘福,给马安上马具,牵到外头去,我要试马。”
“呃,是……”刘福领命,悻悻然转身离开,去准备马具。
这下子倒变成自己大惊小怪了……
齐律与月瑾一同骑上日风,由齐律亲自教他如何控制马匹速度、行走方向以及骑马的正确姿势,日风相当配合,完全
不像是未经驯化的野马。
在马场里溜了一圈后,齐律笑问怀中人:“想不想试试看它能跑多快?”
月瑾睁著双晶莹大眼回头,满脸期待。“想啊想啊。”
齐律拉著他的手放在马鞍上,呼出的热息吹在他耳边。“抓紧了。”月瑾耳根发烫,心悸的同时马儿嘶鸣一声,如箭
矢般撒蹄冲出马场,月瑾低呼,双手本能抓得死紧,感觉齐律伏低的胸膛贴住自己后背,感觉耳边狂风呼啸,感觉日
风的速度愈来愈快,彷佛只要自己一松手,就会从马背上摔下来。
坐在疾驰中的马儿背上居然这么恐怖,他根本不敢张开眼睛。
“你连胆子都这么小啊……”齐律不带恶意的嘲弄在耳边响起,即使风大依然听得一清二楚,“小东西,你怎么能这
么可爱……”
月瑾还来不及脸红,突然感觉耳朵一阵湿意,竟是被舔了,他敏感地打从内心深处颤抖起来。月瑾紧闭双眼,低头避
著强风,勉强吐出几个字:“别、别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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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律收起玩心没再闹他,专心控制马匹,马儿疾驰过广阔无垠的草原,迎面而来的风吹乱乌丝,带起无限快意,齐律
不断加快马匹速度,若是一般的马儿,早已达到极限,可日风却彷佛没有底限似的,齐律希望它多快,它就能多快。
果然是一匹世间罕见的宝马,齐律暗暗思忖著得拿什么宝物来换才能让齐锋割爱?那小子的占有欲可强著呢,尤其是
上了心的东西。
眼见前方出现树林,齐律逐渐放慢速度,驱策马儿进入林荫小径,这时月瑾才悄悄张开双眼,暗暗呼了口气。
一手捂著胸口,剧烈心跳尚未恢复平稳,手心都出了汗,纵马驰骋不但刺激而且非常过瘾,他不怕,只是还不能适应
。
抬眸望向四周,林木葱郁,花草生长茂盛,蝶儿飞舞,远方时而传出一两声鸟啼,细碎的阳光自枝叶间洒落下来,整
座林子显得生机蓬勃,充满朝气。
循著水声驾马来到溪边,“歇会儿吧,瞧你出了一身汗。”齐律说。
当两人下了马,日风很有个性地一甩头,迳自踱步到水浅处喝水去了,在阳光下,它那飘逸的鬃发特别亮丽,垂下脖
颈喝水的姿态是那么优雅,饮毕,四蹄踏著碎步至树下乘凉,顺便咬食树丛间生长的浆果,自在悠闲,根本不需要多
事的人类费心照料。
“真是匹怪马。”齐律下了结论。
“日风很特别,不是怪。”月瑾蹲下来,捧起清凉的溪水洗脸。
齐律也跟著在他身旁蹲下,却是什么也不做只盯著他看,看得月瑾不好意思。
“怎、怎么啦?”
上回齐律目不转睛看著他是因为他觉得他的笑容很美,可是现在他没有笑啊。
“现在的你才是真正的你吧。”齐律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
“啊?”月瑾眨眨眼睛,一脸莫名其妙。
齐律调开视线,望著波光粼粼的水面,接著说道:“我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你穿著白衣,在一列长长的队伍里份外
引人注目,我居高临下看著你低头下跪,除了瘦了点以外与其他人并无不同,当晚月圆之夜,绿湖小亭中再次见到你
,依旧是一身不染俗世尘埃的白,纯净无瑕,清灵飘逸,彷佛踏著月光下凡而来的仙人,或许从那时起,我就喜欢你
了。”
月瑾静静听著,红晕悄悄染上双颊。
“虽然你我几乎算是同床共枕了一个月,但直到今天,我才真正认识你。”一只手伸出,轻轻扳过月瑾的脸儿,“瞧
,这么容易害羞,真是个单纯又可爱的小东西啊,你可知道每次你红了脸,我都很想立刻把你吃掉吗?”
“啊,别再说了。”人儿将脸埋在膝盖间,羞窘不已。
二十岁已届弱冠之年,不算小了,但因为月瑾深居宫中八年,在兰萧的阴影下过活,养成他逆来顺受的个性,那份最
原始的天真纯良便被深深埋藏。其实他一点也不勇敢,不成熟,不若外表看来那么无畏,他胆小,涉世未深,老是齐
律几句话就逗得他面红耳赤、不知所措。
“我喜欢现在的你,一言一行一颦一笑皆毫无保留,真诚无伪。”
这是肺腑之言,齐律从没有喜欢过任何一个人像喜欢月瑾,跟他在一起很轻松,不必怀疑那笑容背后是不是别有用心
。他的妃子们个个柔顺贤淑、善解人意,对他百般讨好只因为他是皇帝,但月瑾不同,如果他对一个人好,那绝对是
出于真心。
这已经不是为了取得他的信赖而作戏,若是可以,齐律希望他能留在自己身边朝夕相伴,他渴望拥有一份真心,而月
瑾能给他,只要月瑾爱上他,他就是月瑾眼里心里的唯一,能得到他全心全意的爱。
即使自己并不爱他。
“你喜欢我吗?小东西……”
“呃……这个……我……我……”
月瑾结结巴巴,“喜欢”两个字怎么也说不出口,他面皮薄,那些情啊爱的哪里好意思挂在嘴上说,以他的个性,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