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黑清澈眸子里的关怀是无比真诚,齐律想对他说自己武功高强,怎可能会受伤之类的话,却哽在喉头,在真心相信
他的月瑾面前,他说不出这样的话来。
为什么他就是能全心全意相信他,丝毫没有怀疑?几句甜言蜜语就能换他一颗真心,是他太笨还是自己太高明?
这为他关心担忧的眼神不只挑动齐律心房,挑起他的罪恶感,还挑战他少有的良知,看著月瑾,齐律内心挣扎万分,
就这么一分神,事情发生了。
“危险!”
感觉到身体被用力一推,齐律当下心口一窒,急急转过身来,只见人儿如风中落叶,无声无息地倒下。
“小东西!”齐律伸手接住他软倒的身子,惊骇的看见他胸口插著原本应该由自己来挨的匕首。
不应该是这样的,不应该是这样的。
执出匕首的黑衣人也呆住了,这根本不在计划之中。
“陛下……”
“滚!”齐律失控地怒吼:“全都给我滚!”
倒在地上哀嚎的黑衣人全爬了起来,迅速离开现场。
苦肉计变了调,人儿死一般惨白著脸,紧闭双眼,彷佛永远不会再醒来。
“为什么……为什么……”小东西,难道你爱我爱到连命都可以不要了吗?
颤抖地伸手探向他的鼻息,齐律暂时松了一口气。
幸好,还活著。
“二哥!”齐锋赶到时齐律正抱起受伤昏迷的月瑾,脸色白得跟鬼没两样。
见月瑾胸口插著匕首,他骇然,“他是不是──”死字尚未出口,就被齐律焦急的吼声打断。
“去找大夫,快去找大夫!”
城里最好的大夫被火速找来。
“匕首并未伤及要害,这位公子真是福大命大,待老夫开个方子,外用内服双管齐下,不出一个月便可痊愈。”
大夫为月瑾包扎好伤口,又仔细把了脉,但显示出的脉象却把他难倒了。
床上这位受伤昏迷的年轻公子是男人无庸置疑,大夫十分确定方才替他拔刀处理伤口时所见到的,是男人的胸膛。
那就奇怪了,男人怎么可能有孕?不单是有孕,而且这脉象是将死之人才会有的脉象,大夫著实被弄糊涂了,这个小
公子不但昏迷不醒、怀有身孕且将不久于人世,这样的话一旦说出来,可不只是被当成庸医扫地出门这么简单,这里
可是王府啊,说错话会为自己惹来杀身之祸。
大夫为明哲保身,开了方子就走人,不敢多说半句。
齐锋交代下人去抓药,还特地支开骆悠,等房里只剩他和齐律两人,还有床上昏睡的月瑾时,他直接了当开口,问道
:“你究竟在玩什么花样?”
齐律坐在床边凝视月瑾虚弱苍白的脸,面无表情。
“我的事你别管。”
“凡是牵扯到小悠,我就不能置身事外。”齐锋像看一个陌生人般看著自己的二哥,忽然觉得自己从来就没了解过他
。“竹哨是我与小悠彼此联系的暗号,情况危急时才使用,二哥并不知情,为何能先我一步赶到梅院救人?别说你正
好散步,无意间走到那里,这种蹩脚的谎言我不会信。还有,别人不晓得你的底细不代表我不清楚你的实力,有你在
场月瑾还会受这么重的伤,是敌人太厉害?或者这是你设下的圈套?”
“让我猜猜,这是场骗局,月瑾受伤是意外,至于你的目的……”齐锋十分不以为然地冷哼:“肯定是为了那个女人
。”
“我答应过师父要好好照顾湘儿,既然许下承诺就必须做到。”齐律闭上眼,揉揉眉心,状似疲惫。“她的心疾已经
拖了太久,再不找到天人草就来不及了。”
“这和月瑾有什么关系?”齐锋看著自己的二哥露出自责的表情,再看向躺在床上的人儿,顿时领悟,“天人草在他
手里。”
他到底还是猜对了,从来都无心无情的齐律不会突然喜欢一个人,而且对方还是男人,大齐的王爷可以娶男妻,但是
大齐的皇帝却是连男宠都不能有,齐律打从一开始就是在欺骗月瑾的感情,因为他们根本不会有结果。
“对不起……”
齐律倾身在月瑾耳边喃喃诉说著歉意,那真情流露的关怀与心疼,若是外人见了肯定会认为此时的齐律是个痴情汉子
。
“这也是装出来的?”齐锋冷冷说道:“你真是令我心寒。”
月瑾何其无辜,成为齐律计谋下的牺牲品。
“幸好小悠没受伤,否则我肯定跟你翻脸到底,你我兄弟一场,这次的事我不跟你计较,可不准再有下次,这里是安
王府不是皇宫,你要使计俩耍心机请回宫里去,别在我的地方惹事!另外你要送给月瑾的那匹马,我已经问过他的意
见,他希望放它自由,回归山林原野,我同意了,相信你也没有异议。”
说完即拂袖而去,留下一室清冷寂寥和齐律的喃喃自语。
“自由吗?小东西,真像你会做的事啊。”
22
因为内疚,照顾月瑾的工作齐律主动接下,换药喂药都不假他人之手,每每见到原本雪白无瑕的胸口上多了一道伤痕
,齐律便心疼不已。
苦肉计弄巧成拙,齐律再怎么急著要得到天人草,此时也不得不将此事缓下,先等月瑾的伤好了再说,却没想到月瑾
会突然给他一个大惊喜。
“这是……”齐律接过月瑾递来的墨绿玉瓶,倒出里面的东西,是一颗紫色丹药。“药?”
“是天人草,加了数十种珍贵药材下去一起炼成的,只有一颗,你比我更需要它,拿去吧。”
齐律暗自惊讶不已,谨慎地问:“你为什么会认为我需要它?”难不成他已经知道所有内情了?不可能啊。
“传说天人草是神物,服之能延年益寿、强身健体、百毒不侵,练武者可增加一甲子功力,将死之人甚至能起死回生
,我想你面对的危险远甚于我,该是比我更需要它,有了它往后面对什么敌人都不怕了,也不会中毒,所以……你收
下吧。”
寻找多年的东西如今就握在手里,齐律却没有太大的欣喜,而是内疚更深,歉意更重,良心更不安了。
“傻瓜,受伤的是你啊,怎么不留著自己用,反而把它给我?你这小脑袋到底在想什么啊?”
月瑾只是露出淡淡的笑容,苍白虚弱的脸色使这抹笑容显得不真实。
“天人草代表我的心意,不接受就是讨厌我了。”
尽管仍有疑虑,但好不容易到手的宝物齐律可不愿意再交出去。
“谢谢你。”
谢他的善良无意中成全了他对师父的承诺,他欠他的这份情无法衡量,而他会尽自己所能来偿还。
“夜已深,该休息了。”齐律扶他躺下,替他盖好被子,放下床帐。
转身正欲离去,月瑾突然喊住他:“皇上……”
齐律回头看他欲言又止的表情,柔声问:“还有什么事吗?”
稍稍迟疑了一下,月瑾开口:“皇上打算何时回宫?我想回去了……”他想念勍儿,想念绿云宫里的族人。
“等你的伤好些了再回去吧。”
“我的伤已经好很多了,我想早日回宫,好不好?”
虽未伤及要害,但月瑾的伤势不算轻,才过三日而已能好到哪儿去?可齐律被那哀求的目光盯著,心就软了一半。
于是两天后,逞强说自己没事却一下床就差点跌倒的月瑾被齐律抱上马车,一行人同来时一般低调回宫。
齐律安排月瑾在自己的寝宫住下养伤,他想念兰勍,齐律就让兰勍来陪他,他抱怨成天呆在屋里闷,齐律就抱他到花
园里透透气,秋天在不知不觉间悄悄来临,满树绿叶逐渐枯黄,备添萧瑟与凉意。
尽管齐律尽其所能对他细心呵护,凡事有求必应,月瑾的笑容却一天天减少,沈默的时候居多,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
模样,齐律不明白,他可爱的小东西到哪儿去了?为何他又关起心门,变回以前那个郁郁寡欢、心事总往肚里藏的月
瑾。
怀里的人儿动了动,似乎不喜欢他抱得太紧,齐律略松手臂,脸埋进人儿的发丝里,心中的不安随著月瑾的话而加深
。
“我的伤势已近痊愈,明日就搬回绿云宫。”
“不急,再多待几天吧。”
不过是搬回另一座宫殿,齐律却有种将会失去他的错觉,彷佛一放开手,他就会离他而去,为什么如此害怕他离开?
齐律自己也厘不清对月瑾的感情,究竟是出于内疚,还是已经假戏真做爱上他?
唯一能够确定的是,他已经习惯和他朝夕相处、同床共枕,习惯有他相伴的每个日子,愈来愈离不开他了。
一名女子长年居住琤璇宫,她的身分地位不同于齐律的妃子,这是月瑾暗中打听来的消息,趁齐律尚未下朝,他问明
琤璇宫的方向,悄悄来到宫外徘徊。
来这里究竟打算如何?月瑾自己也不清楚,他只是想来看看她,看她长什么样子?美不美?看齐律真正喜欢的女子是
怎样的一个人?
须臾,抚琴之音籁自宫内传出,月瑾循声找到一扇半开的轩窗,向内望去,一名容貌姣美的女子正端坐案前抚琴,那
双雪白柔夷轻巧而熟练地抚过蚕丝弦,一连串美妙悦耳的音律流泻而出,轻轻地,优雅地,动人的旋律不绝于耳。
琴音幽远犹如天地之辽阔、山林之幽静、白云之悠悠,更如流水泠泠,琤琮顺畅,其意境清淡祥和,令人感到内心无
比宁静,彷佛世间所有纷纷扰扰都随琴声远去,月瑾默默听著,不觉流下泪来。
他忆起童年往事,与娘相依为命的日子,在那人烟罕至的深山野林里,他曾经是娘眼里的唯一,最重要的宝贝,拥有
全世界的幸福,但日后的摧残已经让他遗忘那段快乐的日子,不复记忆了。
月瑾静静地转身离开,他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
而齐律忙完朝事,刚要回寝宫就接到弋沙使者秘密来访的消息,只得改往御书房去接见那名使者。
弋沙使者带来一封密函,是由皇太后亲笔所写。
“皇太后?不是贵国国君的密函?”
使者低头恭敬道:“回陛下,小人只负责送信,其它一概不知。”
弋沙国的皇太后特地命人送信来,到底所为何事?
拆开密函,抽出里面的纸张展开阅览,只见齐律面色一凛,愈往下看脸色愈加铁青,等看完整张脸都黑了。
拳头逐渐收紧,信纸同时惨遭蹂躝,成为纸团握在掌心,齐律愤怒的一拳击向龙案,砰地一声巨响把德公公和那名使
者吓了一跳。
“这老太婆竟敢把脑筋动到我的人身上,她以为她有什么资格与我谈条件?要向我讨人?行,叫弋沙王自己来跟我谈
!”
弋沙使者当场愣在那里,被齐律的目中无人与瞬间弥漫四周的杀气吓住了,直到齐律充满暴戾的怒吼飙向他,才拉回
神智。
“滚!”简洁有力,不需多所赘言,弋沙使者便赶紧逃之夭夭。
德公公壮起胆子,战战竞竞地问:“皇上,弋沙国的皇太后向您讨什么人?”
鲜少动怒的齐律这回是动了真气,待平复胸中的激荡,稍稍冷静之后,低沈的嗓音清晰道出一个人名:“月瑾。”
“啥?”德公公呆了呆,一时不能反应。
“是月瑾,她向我要月瑾。”齐律咬牙切齿,为什么那臭老太婆对于月瑾的来历一清二楚?
信中所述是真的吗?他其实不是什么奴仆,甚至也不是血统纯正的巫寒人?
齐律匆匆返回寝宫,却里里外外找不到月瑾踪影,问宫女得到的答案竟是──
“月公子已经搬回绿云宫了。”
为什么急著离开?为什么一天都不愿多待?为什么藏著许多秘密不让他知晓?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立刻转往绿云宫,齐律要当面问个明白,不许他再隐瞒。
23
远远地就望见绿湖小亭中有道白色人影,齐律加快脚步穿过九曲桥,踏上湖中小亭,月瑾身著一袭白衣,轻纱曼妙,
高雅出尘,没回头也晓得他来。
飘逸如仙的美人儿不禁令人怦然心动,好似时光倒退,回到那天月圆之夜,齐律生平初次为一个男人的美丽出神、赞
叹,兴起占有的念头。
是啊,现在想来必是如此,早从那时起,他便想将他占为己有,要他的心、他的身体、他所有的美丽皆属于他一人所
有。
他怎么早没想到,一个男人拥有如此美貌,八成是传说中已经灭族的──
“你是饶川人?”
月瑾视线越过波光粼粼的湖面,不知看向何处,秋风吹乱一头青丝,吹皱一池湖水,带来秋天的凉意。
“其实应该算是半个饶川人。”清冷的声音徐缓道来:“我的饶川血统承袭自我娘,他是饶川人,同时也是个男人。
”自嘲一笑,“至于我的生父,我娘说是兰萧,可我不信,虎毒不食子,没有一个作父亲的会将儿子送上绝路。”
齐律原本还抱著一丝希望,希望月瑾会否认,结果他竟大方坦白承认。
“你真是饶川人……而你娘是……男人?”那个老太婆在信中提到的都是真的,“你是饶川族长的儿子,更是前巫寒
国的皇子。”
饶川一族在二十年前被弋沙所灭,个中缘由无人知晓,如今皇太后向他要人,肯定不安好心,他不能让月瑾去涉险,
绝对不能。
只是……
“还有谁知晓你的真正身分?”是谁把秘密泄露给弋沙?
月瑾听出齐律语气里的一丝著急,终于回过身来,微露不解。
“除了兰萧、陆芳仪之外没别人知道,怎么了?”
“饶川究竟与弋沙有何过节?都已事过境迁二十年,还来向我要人。”是什么样的仇恨使得上一代的恩怨却连下一代
都要赶尽杀绝?那老太婆瞒著弋沙王与他交涉,定是有所忌惮,或许还在为当年之事耿耿于怀的只有老太婆一人,若
是如此就好办了,只要不予理会,她根本拿他无可奈何。
“哦?弋沙要捉拿饶川余孽,你会把我交出去吗?”
齐律上前拥他入怀,发誓般地说:“当然不,你是我的,我会保护你,不让任何人动你一根汗毛。”
若是以往,月瑾听见这话定是脸红如霞,但此刻却平静如常,清澈眸子里波澜不兴。
“别忘了我的身分,还有当初我前来大齐的目的。”
齐律没忘,一直都忘不了,那天月圆之夜,月瑾行刺反被他打落湖里,他救起他并带他回宫,然后……就演变成如今
的局面。
齐律突然有不祥的预感,低头看著月瑾冷漠的丽颜,猛然发觉他不只是变了,有某些事情不对劲。
“瑾儿?”
人儿一笑,没有温度的笑容却依然魅惑人心,“我都知道了。”
侧腹蓦然一阵剧痛,齐律不敢置信的看著他眼里的歉意被强装的坚强掩盖,心口顿时犹如刀割般疼痛不堪,只能更加
用力抱紧他。
“为什么……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