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卿自然识得他,他是负责打扫王府门前的台阶跟那扇漆着金饰大门的童伯。
"您好啊,童伯。"叶卿礼貌的向他打着招呼道。
童伯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他向来不多话,只顾自己低头扫地。
叶卿自然也不在意,他一撩衣袍跨进大门,然后转入走廊朝王爷的书房行去。
一路上竟也瞧不见红衣的身影,让叶卿心里不禁有些纳闷,等到快到书房的时候,忽然听见里面传来一个男子低沉的声音,他怔了怔便随手拉住一个正送茶水出来的下人道,"王爷有客人么?"
"是的,叶公子。"k
"这样啊......"叶卿顿时抱胸停住了脚步,他一手抓着自己的下巴,一面想着该不该进去,因为九王爷的客人一般都是皇宫里面的人,他一向不愿意见到除了九王爷之外的人。
正想着的时候书房的门却开了,朱濂之慵懒的声音便从房里传来,"叶卿,你进来吧。"
叶卿这时才重新举步上前,只是他走到门口看见朱濂之对面红木椅中闲适坐着的那名男子之后便着实愣住了。
七、七......居士?!
叶卿其实并没有真正见过这位名声响亮却甚少出现在江湖中的千璜居主事,要不是上回朱濂之在荆云长的宴会中吟诗点破,他至今也认不出来这位神情淡然的男子便是七居士。
"叶公子。"七居士淡淡一笑便出声唤道,他的声音很低,带有一丝不太明显的疲倦。
他着一身素雅长袍,脸色有些苍白,眼眸淡然,整个人显得干净利落。不过跟上次在堡中见到他的时候相比,叶卿总感觉此时的他眉宇间有股隐约的恹恹之气,看去似乎是在病中。
"叶卿见过居士。"叶卿怔了好一会儿才道。
"叶公子多礼了,我刚刚才跟王爷提到你。"七居士微微一点头便道。
叶卿不禁转眼看了看朱濂之,只见他嘴角的笑容戏谑而优雅,乌黑的眸带着分明的笑意瞅着自己。
他不由苦笑挑眉道,"王爷似乎很满意我刚才的表情,嗯?"
朱濂之低低地笑了,他看着叶卿悠悠道,"你说到哪里去了......我只是很少见到你吃惊的表情罢了。"他说着又转向七居士道,"要不是上次叶公子带我去了那个宴会,我也无缘遇到七居士,昨日也是有幸才能将七居士请到我府中做客的。"
"王爷这话言重了,我只是个江湖人,能够结识到像王爷这样的人物,有幸的人应该是我才对。"七居士客气地淡笑道。
朱濂之注视他片刻,忽地笑了笑,神情疏懒言道,"王爷又有何用......若能选择我倒宁愿不做这个王爷......"
七居士看着朱濂之,他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句话想必王爷也很清楚。"
朱濂之只是笑了笑,却转了话题说道,"七居士这么一走,千璜居上下岂不是都要乱成一团了?"
七居士摇了摇头说道,"我早将所有的事交给了现任的居主,有他在千璜居自然不会有事。"
叶卿已在一旁随意坐下,喝上了下人给他看的碧螺春茶,此时他捧着杯子问道,"七居士说的人可是阴飞聿的儿子阴天慕?"
七居士听到了这个名字似乎隐约蹙了蹙眉,随后点头道,"正是他。"
阴飞聿,人称"千面公子",他精通奇门八卦跟易容之术,武功造诣也非同寻常,二十岁那年就已一手创立了千璜居,当时跟随他的人之中,除了七居士之外,还有几个赫赫有名的江湖绿林道上的巨霸。
那些人当中阴飞聿的名声是最响亮的,可当时却没有人知道,千璜居里处事方式最毒辣的七居士竟然是个年仅十四、任谁看去都只是个童稚未泯的少年人。
"若我没有算错,这阴天慕的年纪应该比他父亲创立千璜居的时候还要小上两、三岁,是吗,居士?"叶卿不由问道。
七居士点头道,"他的年纪是不大。"
"能让居士那么放心的人想必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了,况且居士入主千璜居的时候年纪也不大。"朱濂之在一旁笑道。
七居士垂下眼,静了片刻道,"千璜居本就是居主的心血,他自然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够继承。"
"阴飞聿也算是个枭中之雄,想当年千璜居就已是武林中黑白两道少数几个最具势力威信的重要帮会之一,若非恒山那场对决导致后来不断有人找千璜居的麻烦,恐怕千璜居今日的名声跟地位还要响亮得多。"叶卿注视七居士道。
七居士却淡然道,"江湖纷争本就是如此,只不过若有人小看了千璜居,吃亏的恐怕还是他自己了。"他语调平淡,只是话语中自然流露出来的一种气势让人觉得大意不得。
朱濂之这时笑着道,"七居士向来运筹帷幄,我想有七居士在的千璜居就如同含了金汤的城池,必定固不可破,坚如磬石一般。"
七居士听了这话不禁看了朱濂之一眼道,"王爷这话言重了,若连某真如王爷所说有那么大的能耐,那当日的比武跟后来两帮的厮杀就不会那么轻易发生了。"他的神情依旧平静,若不是他话中隐约有种苦涩之意,任谁都会觉得他说的只不过是别人的事,仿佛一切都跟他毫无关系。
叶卿看着一来一往的两人,脸上的神情不由变得若有所思起来,他只觉得七居士跟朱濂之总有某些相似之处,只不过朱濂之多了份随意,而七居士却显出一种平淡。
朱濂之这时看着七居士忽地又道,"我曾听叶卿提起过那场千璜居跟‘鬼手七阎罗'之间的对决,那日因不便道出自己的身份而又提了起来,还请居士谅解才好。"
七居士淡淡一笑道,"那些只不过是说书人随口乱编的句子,王爷不用放在心上。"
朱濂之笑了笑,随后岔开话题道,"这么说来,那阴天慕应该是居士你一手带大的吧?"
七居士静了静,看着王爷道,"也不全是,我只不过教了他一些武功罢了。"
这时叶卿忽地轻轻一叹说道,"老实说我还是不太明白,为何七居士竟然会出现在王爷的府中?"
朱濂之不由笑了,他唇角的笑意明显,却让人感到一种莫测,"你猜呢?"他说着瞟了七居士一眼,七居士也扬起淡淡的笑容来。
"这我可猜不到。"叶卿皱起眉捏着下巴想着,喃喃道,"我只知道你们绝非相约......"
朱濂之轻笑,他看着叶卿便接下去说道,"既非相约自然就是巧遇了。"他说着转向了七居士笑道,"相逢不如偶遇,恰好逢居士下山来散心,我也应该尽一下东道主之仪才是。"
千璜盘山而居,处京城以西,本是魏晋时期留下的一处西方城池,只不过迁战连连城池早已被废置。阴飞聿有惊算之才,他重新设计地图重铸,使得如今的这座城池机关重重,才以"千璜"得名。
而京城莫非皇土,朱濂之以东道主自居自然也不为过。
"王爷客气了。"七居士淡淡地笑道。
祭·情 中篇
七居士在王府一住就是半月,这半月之中叶卿偶尔会来几趟,他一来便会说起江湖上最近的一些动向跟事端,而被江湖中人提到最多的话题自然就是如今七居士失踪的事了。
只是七居士本人对这件事却是只字未提,叶卿跟朱濂之便也不问,只是一贯的或闲聊、或下棋、或饮酒,风花雪月,好不自在。
肖易已经出入了王府三次,七居士隐隐发觉朱濂之身上有某些不太对劲的地方,这日他在跟朱濂之下棋的时候忽然随意问道,"王爷的身子似乎不是很好,是否跟这熏香有一定的关系?"
朱濂之执黑子的手微微一顿便看着七居士笑道,"居士是眼明之人,熏香用久了整个人便也越懒,却是戒不掉了。"
七居士深深看了朱濂之一眼,想了想之后说道,"连某虽然一直深居千璜居,可对于京城里的事仍是有所耳闻的,依我看王爷身上这病来历并不简单。"
"哦?"朱濂之扬起眉,黑眸睇着七居士笑道,"莫非居士知道我这病的来历?"
七居士淡淡笑着,却微微摇头说道,"倒也不算知道,只是忽然想起了过去的一些事心中有了些许的猜测罢了。"
朱濂之手中的棋子落下,眼未抬道,"是何猜测?"
七居士这时拈起一粒白子,缓缓说道,"成化十六年,云王蓄意谋反,勾结当朝万贵妃企图加害当今天子,叛变只有短短四十日便宣告失败,咎其原因似乎是错掳了一个太子所致。"
朱濂之神色未变,他看着棋盘悠悠道,"太子在五年前已立,何来错掳之说?"
七居士垂眸放下手中的棋,"太子从小就被藏起来养大,这‘李代桃僵'之计用起来自然方便许多。"
朱濂之见七居士的白子粘住了自己的黑子不放,便走出了一个双位,随后道,"居士的意思是他们掳的人其实毫无用处,连一点威胁的目的也达不成,是么?"
七居士注视朱濂之说道,"据我所知云王的目的不是威胁。"
"哦?"朱濂之抬起眼。
"既已决定要谋反威胁自然是远远不够的。"七居士淡淡道,他淡然的眸此时深深凝视朱濂之又道,"我所知道的是当年国库有一批秘密宝藏,而钥匙似乎是藏在了太子的身上。"
朱濂之的眼底又浮起了一贯的漫不经心,他淡淡笑道,"七居士似乎很清楚当时的事。"
"云王朱红御武功冠绝天下,是天生的野心家,他当年创立的天云会势力之大足以在江湖上呼风唤雨,他的谋反叛乱必定是早有计谋的,而且不达目的誓不会罢休。"七居士说话的时候便已执起了白子,棋子落下之后才又抬眸看朱濂之。
朱濂之却已执子垂下了眼,一时间似乎没有开口的意思。
七居士便也不再说话,只是一味专心下眼前的棋。
"一朝天子一朝臣,像云王这么厉害的人物自然不会甘心终生为臣,这也是常情。"朱濂之扔下了手中剩下的棋子,向后靠进了椅子之中疏懒地说道。
七居士垂眸瞧着布满棋子的棋盘上白子明显的优势,不由淡淡道,"王爷这局走的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了。"
朱濂之静了片刻,视线转向一旁的景致低低说道,"若非他一心要夺位,想起来也算是一个很好的长辈。"
七居士望着他,忽地问道,"王爷当时经历了什么?"
朱濂之垂眸淡淡笑了,他笑的似是有一些讥讽,随后便听他轻轻说道,"其实我也只不过是嗜睡罢了,过去的终归是过去了,有些事我也已记不太清楚了。"
他的话听起来像是一阵风,又像是被风一吹就散开去的水中涟漪,就算留下了一丝的痕迹,也终是没有人会去在意的。
七居士看着朱濂之不语,他的话说的虽然轻巧,可在那短短的四十天里他究竟经历过些什么没有人知道,那种漫不经心的笑容背后深藏着的到底又是怎样的一颗心,是完全的不在乎还是对任何事其实早已心死的一种态度?
虽然他不清楚这些,可他却知道眼前的王爷绝非一个简单的人物。于是他不由淡淡一笑道,"王爷,我是否猜对了几分?"
朱濂之扬起了唇角,抬眼看七居士道,"是否猜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居士自己心中的打算,不是么?"
听他一语双关,七居士不由怔了怔,方一笑说道,"我自己的打算......却也非一时之间能够说得清的。"
祭·情 下篇
这是第一个没有他在身旁的月圆之夜。
阴天慕背负双手独自立在窗前,忽然觉得此时高高悬挂于天空中的月,似乎透着隐约的红。
对于他存在的记忆,最初是在自己还很小的时候。
他经常会陪伴出现在父亲的身旁,因为他们总要在一起商讨一些大事,只是有时候他看着自己母亲时的眼神,常常伴着一种淡淡莫名的情绪,可一转眼又会消失不见,似是被他故意忽略掉一般。
后来他知道了,原来那就是一种难以表明的感情,被所有人称为"爱"的东西。
逐渐地长大,忽然发现自己的心里也压抑了一种情感,因为自己的目光,总也无法离开他。
可他是自己父亲最好的朋友,是母亲唯一的师弟,是悉心教导自己的师父,也是......他最恨的人--
连青曜。
他恨该死的他一直爱着自己的母亲,恨他为了母亲做的所有事,纵使其中还包括了要好好地照顾他。更恨的是十二年前在染满鲜血的恒山之巅,他竟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父母双双力竭而亡,既没有说过一句应该说的话,也没有一点点要出手的意思。
那年他仅六岁。b
从此连青曜无论做什么说什么,他都喜欢故意刁难,恶意嘲讽,但他总是一贯的淡然,似乎并不在意,仍然会对自己露出淡淡的微笑,同时也会默默地承受一切。
说不清原因,却只想做伤害他的事,就连对他下药然后迫他上床这种事,他也没有丝毫犹豫地做了。
只是,事后那种强烈的悔意却是他从来也不曾想到过的。
那日之后,他便没有对自己笑过一次,也不再过问他任何的事,除了千璜居的事务之外他从不出无言斋。一切似乎都因那次而改变了,他纵使再后悔也无济于事,便索性放任了自己的心意跟欲望,却又总是一次一次地伤害着他。
阴天慕无奈地闭上眼,他说他不会逃,他该相信的,因为他从不曾失信于他。
可他身上"明殇"之毒未解,仅凭内力又如何能支撑一个月之久?
窗外忽然响起了淅淅雨丝的声音,阴天慕蓦地睁眼,却见千璜岭上千万只风铃急动,铃声下凝神细听,似乎远处隐隐有马蹄之音。
阴天慕一推门便走出无言斋。
"居主,有人闯入了千璜居。"焦方上前禀报道。
"那些人似乎很熟悉这里的地形。"曲默飘忽的身形自墨水阁中跃了出来,站在了阴天慕的身后低声说道。
"嗯。"阴天慕嘴角扯出一丝冷笑说道,"我们去外面看看究竟是什么人敢在这个时候来犯?"
"是,居主。"
千璜居机关重重,风铃响动则表明有人闯入千璜居的范围之内,可其实离真正的千璜居还有数百里之远。入山虽然容易,可要真正找到千璜居的入口却很难,况且千璜居每年都会修正一些无用关卡,然后在有用的地方增设及布下一些阵法用来防备敌患。
这些策略自然都是出自七居士之手,七居士虽然从没有明说,可阴天慕从他的一些举措中就已隐隐感觉到似乎有一天会有大敌当前。
阴天慕一行人出了千璜居,只听轰轰雷鸣之声不绝于耳,一个下属匆匆上前来报。"居主,他们用火药杀上千璜居。"
"火药奈何不了山下的五行阴阳倒乱阵,我们只管在这里等他们闯阵便是。"阴天慕淡淡说道。
自山头望去,是一片被火光映照的通红通红的天际,在夜色里华光四射,炫目迷人之极。阴天慕看着那片天,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如旭,你带人死守这里,千璜居里我最信任的人只有你。"阴天慕在柳如旭耳畔低语。他应该相信柳如旭,因为除了七居士之外,他便是唯一一个自千璜居创始开始便一心一意跟着他父亲的人。
"是的,居主。"柳如旭点头道。
阴天慕看了他一眼,便转身复又入了千璜居。
红莲之火--
刚才的火光让他想到了一株红莲。
红莲本是一朵雪莲,却因九千九百九十九日的毒血灌溉而成就了一朵血色的莲,称之为"红莲"。
"红莲"的主人本是"神鬼叟"戚无杀,也是阴天慕的母亲戚芳芳之父,连青曜的师父。雪莲一旦成红则花开不败,对于神鬼一门练的内功有莫大的帮助,而且红莲的毒气凝聚成的精华一滴已足够致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