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关风月 上————安希（YILAN99）

一

每次批改周记，看到学生们说什麽要为在自己的理想而奋斗，为自己的前途而努力。周贤就感慨，年轻真好。虽然刚刚从大学毕业做老师没有做多久，但是总觉得很累。好像一生的力气都在高中大学的时候用光了。无论做什麽都觉得特别无聊，日复一日地重复著，上课，改作业，备课，开会，写材料，青春的棱角一点点地被岁月磨掉，然後结婚生子买房柴米油盐吃喝拉撒……周贤笑道，别人都是这样过的，我又有什麽不满意呢？做个大人物虽轰轰烈烈，不也是这样过来的麽？
说罢，他洗了洗手回到办公室。
办公室女老师居多，下班後都喜欢在办公室八卦一下。谈谈孩子谈谈丈夫，然後时间到了就去买菜接儿子。是女人的话，就少不了谈谈男人，周贤尴尬地听他们将男人的缺点优点放在空气中劈里啪啦地拨开嚼碎。
而且，他们另一项很有兴趣的事情就是做红娘。这倒是个光荣而伟大的事业，周贤很不幸地成为了她们的目标。
“小周，你女朋友有没有啊？我给你介绍一个吧？”那是个教生物的老师，是本地人。很热心的很。
“周贤，老实交代了啊！”
……
周贤苦笑一声，道：“各位，比我小的比如数学组的小赵，比我大的比如电教的王清，都是好男儿，我啊，还早呢！”
“小周，不是我说你。现在的姑娘可不等你哦。等你花一般的年纪一过去，就难了。剩下的都挑不到好的了！”
“就是，我们小周要才有才，要貌有貌，家底也是一等一的好，不要太难得啊！我要是没有结婚，肯定要追求你了！”果然，女人结婚了就是没有性别的生物了，豪放得让人瞠目结舌。
“得了，你饶了我吧。我可没有钱买房子！没房子，狗都不嫁给你！”这话刚说完，一个学生就进来了。叫了一声：“老师！你找我？”
还好，是个男同学。尽管如此，周贤还是挺不好意思地红了脸。让学生听见这样的话，总是不好的。
“跟我来！”为了维护老师的光荣高大的形象，周贤把他带到了接待室。

“你是几班的？”
“三班。”
“哦，是赵老师的班吧！”
“对是赵大宝──”刚说了半句，就赶紧咽了下去。
周贤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说：“是高二三班吧？不是赵洪博麽？什麽时候换老师了？”
学生偷笑了一下，不好意思地低头。短短地头发挺精神地立著，白皙的颈脖上挂著一条红线，大概是护身符之类的吧。身上散发著一股子“强生”的香味。他抬头，嘴巴微微翘起来，说：“老师你可别告诉大宝──”说完又笑了笑。
周贤就迷糊了，这个孩子怎麽那麽喜欢笑呢，可是说实话，笑起来真的很好闻的感觉。
说好闻，的确是周贤当时刹那的感觉，就好像橘子味的阳光。说具体点，就像橙味的妙芙。

“因为，圆圆嘟嘟的就像个元宝嘛！”学生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月亮。
“所以，你们叫他大宝！呵呵”周贤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想起自己以前也特别喜欢给班主任起外号，笑得更得意了。基本上，大学所有的老师都难逃他的魔掌，而且同一个老师几个外号，最後大家流行下去的名字必定是他取的。
“老师，您不生气？”学生有点诧异地问。
“为什麽生气，又不是给我取的外号！”周贤屏住笑脸，假装很严肃地说：“没有给我取吧，我们班的那些家夥！”
“呵呵，有的！”学生摸摸脑袋说：“是你们班女生起的！”
“哦是吧。不要告诉我，这个外号还是我不知道的比较好！不然我会笑的！”周贤起身把最近几年的卷子递给那个孩子，说：“给你，你先好好看。做完了，再来找我。”
“好的！”学生在身後叫了一声“老师，您有手机吗？”
“怎麽？瞧不起我呀！”周贤逗他，问：“您该问，老师您坐过汽车麽？”
“不是，我……”学生有点急了，摆手道：“不是这个意思──”
“给，这个是我的号码！”周贤突然兴起，其实他平时不怎麽跟学生开玩笑的。看到孩子有点急了，心中暗自发笑。
“谢谢！”
“没关系，好好看。考个一等奖，请我吃饭吧！”

“小周，谁啊？”
“三班的一个学生。要参加竞赛，大宝让我给辅导！”一不小心，周贤把大宝的名字给暴露了，结果从此之後，办公室上上下下，包括校长主任都叫赵洪博叫大宝了。

“那个孩子怎麽样啊？”大宝问。
周贤看了他一样，想起学生说他圆圆嘟嘟像个元宝，又忍不住笑起来。的确很像元宝。
“笑什麽啊，这是我的得意门生呢！次次考试都第一的，年级第一。”
周贤停了一下筷子，问：“陈然？”
“答对了！”大宝很得意告诉周贤，陈然是高二年级的风云人物，没有一次考试不拿第一的，长得又那样，人缘也够好，班级事务都不用操心，那样子简直恨不得把他收做自己的儿子！
周贤笑著看著大宝意气风发，暗道：“人家可不觉得自己好，是你老师的功劳，不过是自己努力罢了。过了两年，上大学去了。谁还记得你老师啊！倒是你们还把自己的得意门徒挂在嘴边念念不忘。”
周贤不好打击大宝，笑著敷衍。

虽然周贤是毕业不久的年轻老师，成绩却是有目共睹。不然，学校不会让一个那麽年轻的老师上高三。提起他，他们都会说，不错是个好小夥子。就是──後面的话，没有说完。其实周贤是知道的，就是对班级工作不够热心。
所谓的热心，就是隔三差五的下班级，找同学谈心，去家访……等等。除了上班时间，几乎不见他在班级上，学生上花什麽功夫──尽管班级上的成绩不差。就算有问题，他也是尽量在上班时间解决掉，绝对不留在下班後。
用他的话讲，老师也只是一种职业，我为什麽要为一种职业把我全部的时间都耗费掉？上班我是周老师，下班了我就不是老师了，谁都甭想占用我的时间。
就是因为这样，上次的“红烛奖”愣是被人给挤下来，给了别人。有人说了，他周贤运气好碰上了好班级，他凭什麽拿红烛奖？人家啥时候都没有燃烧过！”
周贤也不吱声，心想我才不想拿什麽燃烧奖呢！你们爱谁谁烧去！学生也是一样，爱学不学，谁要死乞白赖地求你学啊，又不是我要考大学，又不是我没有工作！
这次辅导老师，也是看著大宝的面子才答应下来的。否则休想让他周大人为学生“浪费”下班时间。

二
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可不是。最近大学一哥们开著宝马来找周贤，那风光的样子，周贤恨不得变做女孩子傍上那厮。
“嘿，你们学校的小姑娘倒不错。”周贤倒以为他要说什麽呢，结果他张口来了一句：“都认识宝马呢！哪像我去年去一个乡里谈生意，那群土包子围著我的车说，李老板这车几万块啊？我操，我郁闷死。”
周贤瞥了他一眼，张嘴就堵他：“李老板，您还得亲自去乡里谈生意啊，这样的小事情让副总裁去不就得了，劳烦您亲自开车去！”
“我操！就你一张嘴巴厉害。跟大学一样，埋汰我呢！好久没有听见人这样损我了，真痛快。”
“你他妈的整个儿一个受虐狂！富人的毛病！”
“小子，你眼红了？呵呵，走，吃饭去。”
“你看我眼红谁了？嗯？”周贤一副云淡风清的模样。
“你不用等等麽？”
“为什麽？下班了啊！”
“你不辅导学生？”
“干嘛要辅导学生？下班了啊！”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我高中老师都喜欢拉几个学生辅导辅导，敢情你们学校的素质教育贯彻得如此之好？”
“素质教育就是下班不辅导？若是这样素质教育倒也好弄，哪里用得上我们校长每到周五就大会小会地开。”
“你小子，倒潇洒。你看看，你们办公室就你走了，不好吧？”
“喂，你什麽时候那麽鸡婆。走！说好了，你请。别跟大四那会儿，到了馆子点了菜说你没有带钱。害得我掏钱，几天啃馒头。”
“嗨，那是多会儿的事啊！还记得。”
“当然记得，我最记仇的人。”
“是是，尖酸刻薄你第一。周扒皮，对吧。”
…………
两个人笑闹著走出了办公楼，周贤夸张地吸了口气，刚要坐上宝马。却被一个学生冲出来，吓倒：“老师，你今天可不可以帮我辅导！”定睛一看，原来是三班的那个陈然。
“他不知道我的习惯麽？”但还是温和地笑道：“不好意思，我今天有事情呢！”
“老师，每次下班都有事情吧！”陈然很无情地揭穿了周贤的真相。
“死小子，你知道还要问？”他笑著，说：“对啊！”
“一点都不像老师！”
看错了麽，周贤居然觉得他好像撅起了嘴巴，忍住笑说：“我就是老师啊，干嘛要像老师呢！”
“我是说，不像别的老师。人家都是巴不得学生来问题目呢！”
“对不起，我不是这样的老师。要不，你明天中午来吧！”
说完，周贤钻进车子。那孩子忿忿不平地瞪著车子，周贤有点好笑地朝他挥挥手说再见。
忽然，他冲上来朝车身踹了一脚。
“啊！”李平心疼得大叫一声，骂道：“你他妈的是疯子啊！”陈然不在乎地瞪著他，说：“多少钱，我赔你啊！”

周贤打开车门，眯眼看著陈然，一言不发。直到他低下头，走过来对李平说：“对不起！我错了。”
“走吧，我们去办公室！”周贤转头对李平说：“嗨，对不住了。改天找你！”
李平被这麽一闹也没有了兴致，按了一下喇叭说：“行，我周六来找你！贤子，我走了。”走了半截，又开回来说：“别为难人家了。还是孩子呢！”
“知道了。你倒是好心！”周贤笑著骂道。
“小子，你有种！”李平不忘记调侃陈然，朝他竖了竖麽指。被周贤一个巴掌打了回去，“要走就快点！”

等车走远了，他朝陈然看了一眼。真是看错了麽，这小子居然好像在笑。周贤像中计了般，咬牙走进了办公室。
“老师，我知错了。”还没等周贤讲话，陈然先老实认错了。周贤心里暗自笑道：“小子，这招我都用腻了。今天我就要看看，大宝说的优等生是怎样能耐！”
“把你上次的卷子拿来吧，我们从第一套开始讲！”

陈然看著若无其事的周贤，狐疑地掏出卷子。这几套卷子是周贤花了大力气整理研究的，一字一心血啊。所以几乎不用看卷子，他都可以知道哪几个题目他们容易错，哪些题目他们肯定不会做。哪几个题目从哪里点拨，学生可以很快找到思路……
他飞快地讲著，陈然很快进入状态。手中的笔不停地做著记录，不时地回答周贤的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的提问。每一次问答都能引发一串串新的火花，两个人配合地如此完美，思路跳跃地惊人和谐。
讲完卷子，两个人同时松了一口气，好像刚刚紧张地忘记了喘息似的。很累，但也很畅快。从不知道讲课会如此畅快淋漓，如此享受──像，做爱。

周贤偏头看了看陈然，这个小子满脸疲惫的笑容，居然有点诱人。他轻声说：“周老师，你的思路太快了。差点跟不上！”
“不是跟上了麽，挺好。”
“呵呵，是吗？你们学生说，你从来不夸他们。你这是在夸我？”陈然的嘴边若有若无地笑容，竟然让周贤有种想咬的感觉。
“你自己想好吧！”办公室只剩下两个人，四下安静一片。凌乱的办公桌上，静伏在桌上的书本，轻轻的校园音乐，还有夏日凉爽的晚风，一种从未有过的安宁涌上心头，好像置身於世外桃源──如果有世外桃源的话。
“看来，晚归也有晚归的好处啊！”周贤低声道。
“什麽？”陈然起身问道。
“没什麽，小孩子这麽好奇！真是的，好好的非要穿校服打领带。”周贤拉下领带，松开几颗扣子。穿校服是他最痛苦的事情。
把领带挂到衣柜里，关上窗，对著站著的陈然说：“帮忙关一下窗户！”一切收拾妥当，已经到七点多了。

天空微微泛蓝，夏天独有的晚霞绚烂地不象话。
“真是漂亮啊！”陈然抬头看著天空，喃喃说道。
“走了！”这时候才觉得有点饿，周贤恨恨地说：“把我好好的一顿饭局给搅黄了。你怎麽赔我！”
“什麽啊！这是老师该讲的话麽？帮助学生是应该的呀！”
“你！！”
陈然没反映过来，一个包就砸到了他的脑袋上。
“没良心！早知道我就不答应大宝了！就说当老师吃力不讨好！”周贤更加肯定了这个千古真理。
“老师，你打人！”陈然笑著把包砸了回去。
两人笑著说著，走到车站。

“我坐101路，你呢？”
“我做专8吧！来了，你快上去吧！”周贤伸手帮他拦住了车。
101路走了，手机却响起来了。
打开看，原来是短消息。
“老师，谢谢你！”後面是个大大的笑脸。
“呵呵！”周贤看著屁股冒烟的101路，笑了起来。身了个懒腰，想：“原来做老师也不那麽痛苦啊！”
正想著，就错过了一辆空空的专8。第二辆专8挤得人都挂了起来，还是得上！回去後，一身臭汗。赶紧洗了澡，倒头就睡。不用喝酒，就睡著了。
一夜无梦。

三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第二天下班看见守在接待室的陈然，周贤的头就轰然大了一倍。装著若无其事地走进接待室，倒了杯纯净水，很惊讶地对他说：“怎麽还不回家，妈妈会担心的啊！”
“老师，答应好的事情不能反悔吧！”绝对阴森的表情。周贤很无耻地说，我忘记了。
“我不管，反正你是答应了的。”陈然也不是好鸟。
“我今天的确有事情，你明天中午来吧！”
“好的！”出乎意料地，陈然很顺从地收拾了书包，走了出去。出门的时候，面无表情。
奇怪，怎麽老师还怕学生生气？这个世道真是变了。想当年，自己被数学老头子打得哭爹喊娘的，都不敢说个不字，更不用说给老师摆脸色了。这老师就成了保姆啊，敢情一不如意，他们就要闹情绪呢！
妈的，周贤暗暗骂道。心里想：“我还偏偏不吃这一套。我天生就是要保姆啊？谁规定的？就许你们学生有情绪，就不许老师有情绪了？”
他走进大宝的办公室，说：“大宝，你的那顿饭我不吃了。你再找个老师教他吧！”
“怎麽了，陈然不是挺好的吗？”
“是，挺好的。可惜我不乐意了。”
“喂，你是老师吧？怎麽跟个儿童似的？”
“你才儿童呢！我就是不乐意！”周贤恼了，瞪起眼来挺大的。
“学生嘛，总是有情绪的。成绩好点自然更加骄傲一点了，不要跟他们一般见识了！”
“了不起啊！成绩好一点就骄傲一点，我还求他跟我学呢！老师也有老师的习惯跟规矩吧，凭什麽要我合著他的步伐。哦，他想放学辅导，我就得放学陪他辅导啊。他谁啊，总统我还不一定乐意呢！”
“说胡话了不是，你不是老师嘛。奉献奉献！”
“爱谁奉献谁奉献去。就算老师也是人吧，也有不乐意的时候吧！”
“喂，不讲理了。那你平时跟学生说的什麽责任，义务什麽的，都是放屁的话啊！任性也有个度吧。你现在是老师了，你就有责任为学生服务！就像你是售货员，你就有义务为顾客服务一样。学生跟你请教，是因为相信你。人家尊敬叫你一声老师，是心里感激你。不要老是把自己放得那麽高的位置，我们跟服务人员有什麽本质的差别麽？服务员还害怕服务不周下岗呢！”
周贤低下了头，不说话
。
“老师也是个职业，你也不必要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上面，可是也不要把那种事情分那麽细吧，毕竟跟开商店的不一样，打烊了就关门啊！我们服务的可是活生生的人。起码得有点爱吧，不然的话，你来这里当老师干嘛呢？”
“我不知道！”周贤粗声粗气地说道，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