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他们把那个老太婆请来才知道,朔月伤得过重不但失 去了法力,还失去了很大部份的记忆,现在的他就如同一个
未成年的儿童一样脆弱。
我坐在河边,斜看着在不远处捡石头的朔月,揪住头发挠头皮,实在想不透为什么会这样。那 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些什
么?谁去攻打了天禁?平澜呢?青岚呢?他们有没有事?如果没事,现在又 在哪里?是不是在找朔月?要不要通知他
们?怎么通知?唉……
正想着,朔月跑得摇摇晃晃地过来,他也许伤到了小脑,能走之后,一直都不太掌握得好平衡 ,很容易摔跤却又特喜
欢看到我就狂奔。眼见他右脚绊到左脚,我掠了过去接住扑倒的他,他在我 怀里笑得很开心,冲我举起手上一颗有点
花纹的卵石道:“花花,花花。”我耐着性子对纠正他: “九华,是九华。”他歪着头,嘟起嘴,然后很认真地发音
:“九啊,九啊!”
“九华。这是你给我起的名字啊,九华。”
“九……啊。我起的,我起的。九啊!花花,给。”
我叹口气扶他站好,接过了那颗石头对他说:“我们回去吃饭吧。”
他高兴极了,拍拍手,又在衣摆上擦了擦:“好哦,吃饭,吃饭。”然后紧紧地搂住我的腰赖 在了我身上。我与他几
乎一般高,他这样我根本没法走路,示意他松开点,他去摇摇头搂得更紧。 不知是不是因为传音石的原因,他只安心
地靠近我一人,别人一接近他,他就又哭又叫,又打又闹 。村里人碍于我不便说什么,冷淡就是,小孩子们却会捉弄
和嘲笑,甚至伤害他。于是他更是镇日 里地跟着我,安静下来的朔月会让我想起我们的初识,他明净而不惹尘埃,像
幅很容易让人倾慕的 画。而当这幅画活了,我的心却不会惊喜,只会觉得酸楚,只会为他怜惜。我从没想过,强大的
朔 月会有这样依赖我的一天。
晚上睡觉他一定要捻着我右耳上那颗传音石才会乖乖地入睡。轻拍着他的背,我总不能成眠: 我要去找小狐狸,带着
他一定是件麻烦,但我又决不可能扔下现在的他不管。虽然对外面现在的情 况我一点也不了解,可要杀他的人一定数
不胜数,以我的力量能保护得了他吗?
他的黑发握在手里还像冰凉的丝绸一样滑,看着他睡得毫无防备的脸,我叹息:朔月啊,朔月 ,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
?
第十一章
半夜我睡得迷迷糊糊的,被一阵惊寂的哭叫吵醒,朔月不知梦到了什么,睡得十分不安,眉头 锁得死紧,满口的胡话
,眼泪止不住地淌。我吓了一跳,轻摇着他:“朔月,朔月。”
他仿佛听不到一样,只是不住地哭,我凑近了听他的话,原来只是反复叫着我的名。
“花花,花花……”
我大力地摇着他,提高声音喊他的名字,他终于睁开了眼,看清是我,扑了过来,搂着我的脖 子大叫:“花花,花花
,对不起……”我不知他梦到了什么,但看他哭成这样,又出了一头的冷汗 ,只得轻轻抚着他的背,柔声哄着:“怎
么了?没事了,没事,只是梦。”
他听了,抬起头,红鼻子,红眼睛地对着我,细细看了个够,又柔顺地贴回我颈间轻声说:“ 花花,对不起。”他一
边抽噎,一边道歉,我则一边给他顺气,一边问:“梦到什么了?”他贴着 我蹭了蹭,似乎觉得这样就离我更近些,
缩着却不肯开口了。我也不再追问,看看外面的天景,拍 拍他说:“再睡会儿,好不好?”他勒紧了一点,死命摇头
,就是不肯把身子放下来。我没法,只 好搂着他一起躺下,他大半个身子压着我,挺沉的。
拉开一点点距离,他就像受了惊的小兔子,马上又贴了回来,我顺了顺他的发,由他去,低声 问他:“朔月,明天,
我要离开这里,去别的地方……你……”我话还没说完,他就大叫起来:“ 我也去,我也去。”
“路上也许会很危险,呃,就是也许会遇到很多坏人,你也不怕吗?”
“坏人?像附子、苍术他们那么坏吗?”他抬起头,很认真地问我。附子和苍术是常领着其他 孩子欺负他的两个孩子
王,现在的朔月不懂人情冷暖、人心险恶,只知道向他扔石子,吐口水,弄 脏他干净衣裳的就是最坏的坏人。
这话真让我哭笑不得,只得说:“比他们还要坏。”他蹩着眉想了一下,大概也想不出“还要 坏”是坏到什么程度,
便松开了眉头,对我笑道:“不怕,我有花花,花花会赶跑他们。”
心里一软,抚上他细致的脸,轻问:“要是花花也打不过他们,保护不了你呢?”
他嘟起嘴说:“花花,每次都可以把他们赶跑的。”想想又接着说:“也没关系,我也可以保 护花花。”
我终于忍不住笑了,刮刮他的鼻子:“好,那你可要勇敢一点。”他听了,神气地点点头,小 小地打了个哈欠,再向
我靠了靠。我拍拍他的背说:“再睡一下,天亮了我们就去辞行。”他乖乖 地点头,却并不合上眼,看头我说:“花
花,你再笑一笑。”我愣了下:“怎么了?”
“你笑一下嘛。”他撒起娇来可真是让人无法抵挡,我便再冲他笑了笑。
他的手攀上我的唇角,笑得眼眯眯的:“真好看!”我听了,再次失笑,捏捏他的脸道:“朔 月笑起来也很好看。”
他玉似的脸颊透出了微微的粉,害羞似的埋下了头。
老太婆是早就巴不得我滚了,说沿着那条河向下游走,一直下去就会与另一条河汇合,一起组 成金河的源头,再从那
里坐船就可以到奇簏了。一路上都是森林,遇到我口中坏人的机会应该很少 ,但搭船以后就不知道了。另外她还拿了
两个香包给我们,说是可以避毒虫,就这样,我们离开了 这个小村庄。
我从来没有进行过野外求生训练,完全分不清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就只好天天顿顿地从河 里捞鱼吃。所幸打火石
还会用,晚上也就不至于干冷着。朔月真的很乖,从不报怨,也没有叫苦叫 累,给他就吃,叫他休息就乖乖地挨近我
身边,挽着我的臂,轻靠着养神。
走了七、八天,我们还在森林里,沿岸的景色似乎都没变过,真怀疑老太婆是不是在晃点我。 把水递给朔月,拉他坐
下休息,他就乖乖地坐了下来,捧着水曩小口小口的喝。森林里气候宜人, 但还是走得很热,拉过衣袖来扇风,鼻子
一皱就聞到味儿了,这才想起自己已有小半月没洗过澡了 ,转头摸摸朔月,头发都腻上了,对他说:“朔月,我们洗
个澡然后再走吧,瞧这身脏得。”
他点点头,我便看了看方向,拉起他又向前走了一段,看看河里水势平缓也不深,便打算在此 处洗洗了。一回头,他
已在脱衣服了,前襟打开大半,雪白的肌肤上两点朱红微微挺立,我立马别 开了脸:“你脱衣服干嘛!”
“洗澡啊。”他的声音很无辜,我七手八脚地把衣服给他掩好道:“不用脱,顺便把衣服也洗 了。”
他乘乘地“哦”了一声下水去,我闭眼低咒了句跟下了水。停在及腰深的水域,我转过他的身 子示意他低下头,他瞿
然一笑,突地沉下身子全埋进了水里,闭了半晌,实在憋不住了,冒出水来 抓着我的双臂大口喘气。然后抬头冲我傻
笑。我没好气地敲他一记,他就脸红红地蹭上来,我忙拉 开他,衣服本来就薄,蹭出火来就不好了。想起以前不知听
哪个朋友说的:男人就是这样,不管喜 欢还是不喜欢,身体的冲动是无法用大脑控制的。他不解地眨眨眼,我淡淡地
按下他的头说:“先 洗头。”他黯下脸,柔顺地勾下了头,任我施为。清凉的水顺着他乌黑的发滑下,我拿着木梳一
丝 一丝地给他理,如果心中结也能这样轻易理顺,那该有多好。
洗好头,我交待他自己洗澡,转身先上岸,一道白影从林梢一闪而过,匆忙中我瞥见了一头翠 色的发。
“妖狐!”我惊叫出声,想也没想跟着跃了上去,无数的念头在脑中电闪而过“是他吗?”“ 为什么会在这里?”“
见到我了吗?”“为什么不停下,是不是见到朔月,误会了?”
我发足狂追,不一会儿就见到前面的身影了,是妖狐,绝对是,我大喊:“妖狐,停下!”声 音之大,惊飞了一群在
树上休憩的鸟。可是前面的人仿佛没听到,还是纵行着。
难道他不是妖狐?不然我叫了他的名为何他却不停了呢?可那身形又分明是啊!终于追上了他 ,我一个纵身跃到了他
面前。老天保佑,真的是他!
我激动得不能自己,是他,是他,真的是他,紫晶一样的眼……翠色的发,明艳得让罂粟花都 失色的脸,不是我的小
狐狸又会是谁呢?踏前一步要拉他的手,他却退开了戒备地看着我。
我不解:“小狐狸?我是九华啊!”
他看到我,先是呆了一呆,然后拱手一笑:“朋友,抱歉,我耳朵听不到,如果你是要问怎么 出森林的话,沿着这河
一直下去就是了。”
什么?耳朵听不到?“我,我是九华啊!妖狐,我是九华!”我急拉着他,张口都不知道自己 想表达什么,我想比划
给他看,可是我一点手语也不懂,他似乎不认识我,以为 我只是在问路, 怎么会这样?我确确相信他是我的小狐狸,
但我小狐狸怎么会不认识我?怎么可能不认识我?
也许是看我太惶惑了,他带我下了树,找了块空地,递了根树枝给我,我急忙写道:我是九华 。然后看向他,他一点
反应也没有,认着字点头说:“你叫九华啊,挺好听的,我叫妖狐。”他看 向我,笑得很快乐,狐狸眼微微地眯起,
带着清清的媚。我看他的脸,看他的眼,看得很仔细,我 想看出他是不是因为生我的气而恶作剧。半晌,我摇摇头,
他不是,眼不知为什么胀胀的,我忙低 头写道:“妖狐,别闹了,我是九华,你记得的。”
他皱皱眉,看着我说:“我记得?我在这里长大的,没见过你啊!如果我们见过,你长这么好 看我一定不会忘的。”
我握紧了手中的木枝,不怎样才挤出一丝笑:“是吗?那大概是我记错了。对不起。”
他看了,拍拍我的肩:“没关系,被你搭讪我也不吃亏。”
我继续写道:“你刚刚要去什么地方?”
他一拍脑门儿道:“差点忘了。”他看看天景,又对我说:“我要去采样东西送人,再不去就 晚了。那我先走了,我
就住在森林出去那个小村子里,你要到了那里就来找我好了。”然后急匆匆 就要走,我再抓着他,写道:“采什么?
我跟你一起去,可以吗?”
他想了一想,冲我笑点了点头:“好啊,可是你看到了可不能跟我抢。我要送给阿雪的。”
我一愣,“阿雪是谁?”
他扬扬眉,脸上是掩不住的温柔和喜悦:“我喜欢的人。下月我们要结婚了,这次我就去找送 她的礼物。”
我呆愣愣地看着他,失了神,我的小狐狸,他,要和另一个人,结婚了。
第十二章
我随妖狐几起几纵,往森林的深处去。他的身形还是那么灵活,在林中奔跑对他来说就如呼吸 一般的容易,我必须全
神贯注才能跟得上他。脸颊上不时传来细枝抽打的刺痛也被脑中如潮的思绪 冲得不见影踪。我有好多,好多的话想告
诉他,也好想,好想紧紧地抱住他,哪怕一个字不让我说 ,我也会觉得满足。但是现在,他就在我眼前不出两米,我
却什么也不能说,什么也不能做。以前 知道他的好,不知道珍惜,知道他的苦,不知道怜爱,知道他的痴,却总劝他
忘了我早点离开,找 个好姑娘过日子去。现在他真的忘了我,也要当新郎了,我才发现心里苦得像吞了二、三十斤的
黄 莲还吐都吐不出。有句话说得好啊: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辰未到。现在,是我的报 应来了么!
发现他停了下来望着我,我呆了一下,跟着停了下来。他目光复杂地看着我,问:“九华,我 们以前真见过吗?”心
颤了一下,我借着转身折树枝,避开了他探问的目光:“没,不说了刚刚是 我看错了吗。怎么?觉得我很熟?嘿嘿,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一见如故吧。要不就是我长了一张大众 脸?”
他笑捶了一下我的肩说:“得了吧,也就比我差点儿,这叫大众脸,好多人就别活了!”
我看着他的笑脸,觉得很高兴,他还和以前一样臭美。
“哎,刚没发现,怎么被树枝刮那么多小口子!”他的手暖暖地贴了上来,伤口刺刺的痛,可 我舍不得避。这种暖、
这种痛、这种亲昵,也许是我再不可能得到的了。
“有那么痛么?看你一付快哭的样子,这种小伤口,那不舔舔就好的么!”
我笑了一下:“可我自己又舔不到。”
这本是我打趣回去的一句,他却嬉笑着伸过头来:“我来帮你好了。”
心里一颤,我垂下了头,他忙摆摆手:“开玩笑的啦,你别生气。”
我轻轻摇头,在地上划道:“我没生气。”也不会生你的气。
他挠挠头说:“那就好,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跟你好像认识好久的一样,说话就随便些 了。”
“没关系,这样挺好的。我们到了吗?”
他这才转过头说:“过了这片密林就是了。”
我再随他纵身出去,跃上枝头便看到了一条很宽的河。在森林里有这么宽的河很罕见,河的那 一头没有树,是一片长
得很茂盛的草。
我问他:“那是什么地方?”
他说:“那条河名为相思河,据说源头在凡天的仙乡。”
我一震,仙乡?如果当初我没有一意孤行,那么我和他……
“九华?九华?”他在我眼前晃了晃手,我眨眨眼,对他笑笑,问:“为什么是叫相思河?”
他皱皱眉说:“因为据说,河里的水是天下有情人的泪所聚成。”
我听了,低低道:“情之一字,最是伤人。”因为没写出来,他见我唇动了,便问我说什么? 我摇摇头再写:“来这
做什么?”
他兴奋地拉着我说:“再等等你就知道啦。”然后我们跃下了树。看着那片像是长疯了的草, 我想不出会有什么宝贝
藏在里面。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对岸,我则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他不开口,我也不想说话,这样望着不觉天 已尽黑。忽然他拉着我
,轻声说:“快看!”
我这才偏过头,看到一片奇景。月夜下,相思河水泛着粼粼金光,对岸那片茂盛的草竟全部开 了花,极红、极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