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情——牧秦

二十多年……难道你不想报仇？」

他怎么不想报仇？从被人救起的那一刻起，他的脑海里无时无刻盘据着仇恨，他恨不得将眼前的老人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他的心里不是不怨，不是不恨，而是怨与恨都在不知不觉间被感化，消弭无踪。

「如果我杀了你，我就和你这种人没两样了，我想报仇，但上天不允许我这么做，于是派遣使者来阻止我，虽然我直到

现在仍然恨你，但我更同情你的处境，你花了大半生的时间建立起一座雄伟的高楼，但它却很有可能在转瞬间倾倒塌毁

、灰飞湮灭……楼起楼塌，到头来能握在手里的，是一场空罢了。」

「倒塌的那座楼可不一定是我的，西恩，输赢未定之前别太早下定论。」决定胜负的钥匙握在他手里，他就不信安藤森

彦那小子过得了接下来这关！

想扳倒他没这么容易！

西恩心里警钟大响。「你想做什么？」

老人特有的粗哑声音呵呵笑着，安藤章愉悦地说：「东城弘毅，如果你告诉我飞云社总部的位置与进入的方法，帮我对

付森彦那自大狂妄的臭小子，我就告诉你东城弘文的下落……」

安藤森彦一接到安藤章派人传达的消息，得知西恩人在旭江会，他连半秒钟的犹豫都没有，立刻就随着安藤章的手下来

到旭江会总部，搭电梯前往地下最底层。

他从未来过这里，安藤章防他像防贼似的，根本不让他有机会找出旭江会的秘密总部，如今西恩人在安藤老头子手上，

即使闯的是龙潭虎穴他也顾不得了。

一踏出电梯，安藤森彦无视左右两排直挺挺如标杆、身着黑西装戴墨镜、一脸横肉的高大护卫，直接冲向等在另一头的

安藤章。

「西恩在哪里？」他劈头就问：「你把他怎么了？」

「你这么紧张他？」安藤章慢条斯里开口道：「听说他住在你那里，你们似乎很亲密……」他语气暧昧，影射般地说：

「我以为你只喜欢女人。」

「臭老头，我的私生活轮不到你来管，你把西恩藏在哪里？再不说我就拆了这个鬼地方，亲自把他找出来！」

即使孤身深陷敌营，安藤森彦仍然不改狂妄，没把四周那些人高马大的壮汉放在眼里。

安藤章仰头大笑，「哈哈哈，有种，我就是欣赏你这性子，即使天地在你眼前毁灭也是面不改色，你很杰出，很优秀，

我曾想过千遍万遍，假如你是我的亲生儿子我会感到多么骄傲，可你偏偏不是，这是命运在捉弄我，或是上天在惩罚我

，让你处处跟我作对？幸好你终于有了弱点……胜利之神最后还是站在我这边。」

「臭老头，你的废话真多……」安藤森彦不信神，命运应该操纵在自己手里，胜负取决于实力，他有胆子独闯旭江会，

代表他有备而来。「别考验我的耐性，我问你最后一次，西恩在哪里？你最好老实回答，否则……」

安藤章不再卖关子，「他已经透露飞云社总部的位置与进入方法，大批旭江会成员正赶往那里，杀他们措手不及，他出

卖了你，森彦，这样的人还值得你喜欢？」

安藤森彦不以为然冷哼，「西恩就算死也不会出卖我，老头，这就是你我不同的地方，我的人绝对忠诚于我，而你不得

人心。」

「你很有自信，森彦，但你的自信不过是空穴来风，无凭无据，你凭什么认为他不会背叛你？西恩的确正直、重感情，

不会轻易受到金钱诱惑，但你如何能肯定他不是为了其他理由出卖你？他确确实实将飞云社总部的机密告诉我，我的手

下很快就会传来他们直捣黄龙、大获全胜的消息，到时你不信都不成了。」

安藤森彦才不管老头怎么说，依然立场坚定。「西恩不会背叛我，我相信他。」

「哦？想不到你还真的对他死心塌地啊，好吧，就让他自己跟你说，他到底有没有背叛你。」

背后响起子弹上膛的声音，安藤森彦心一凛，猛然回头。

面无表情的西恩正拿手枪指着他。

敌情 25

「你真的要开枪吗？西恩……」

安藤森彦笔直地和他对望，直看进他眼里，那双清澈的眼总是藏不住心事，感情丰富，比他故作冷漠的外表泄露更多的

秘密。

西恩不会开枪的，因为他爱他，舍不得他受伤。

「你没有背叛我对不对？我相信你，西恩，就算你把戒指丢回来我也相信你还是爱着我的。」

西恩持枪的手虽然有点发抖，但却非常坚定。「你曾问过我的枪法准不准，现在你能亲眼见识到了……」

他们在对方的眼中看见彼此，看见只有他们才懂的讯息。

安藤森彦突然微笑道：「我明白了，你开枪吧。」

西恩扣下扳机，一声枪响回荡在偌大的地下空间里，馀音不绝。

然而，中枪倒下的却不是安藤森彦，而是站在安藤森彦背后的安藤章！

子弹以微乎其微的差距掠过安藤森彦，射中他后方的老人！

「老爷！」安藤章的护卫手下们全围了过去，场面一时混乱。

安藤森彦背地里抹了把冷汗，「比我的枪法还准！」虽然刚刚有点担心他会失手，不过事实证明他的西恩甜心有两把刷

子，不是盖的。

「对不起，安藤章，我不会背叛他……总部的地点是假的，你的手下这时候恐怕已经遭到御川会的埋伏，全军覆没……

」

「御川会？你何时和石齐光那家伙搭上线，我怎么不知道？」安藤森彦微带醋意地质问，可惜西恩没理他，迳自走到安

藤章身边却被护卫挡下来，无数的枪口瞬间对着他。

西恩一枪射中老人颈下的部位，鲜血不断自伤口涌出，有人正忙着为他的伤口作紧急处理，还有人忙着打手机联络安藤

集团旗下的医院，老人却在此时出声：「西恩……你过来……」

护卫这才让他过去，西恩蹲在老人身边，低头看着他苍白虚弱布满沧桑的老脸，「安藤章……」

「结果我还是输了……输给爱情……」老人语带嘲讽地说：「偏偏我最不相信的就是爱……弘毅，那是这世上最不可靠

的东西……你的父亲当年背叛我，就是因为爱上一个女人……我很生气……但我那时只杀了你母亲，你的父亲是自杀…

…」

安藤章的喘息声听来像是快要窒息，他一边喘气一边断断续续地说：「他说……他相信神会让他的儿子活下去……他选

择与爱人共赴黄泉……世上有神吗？我不知道……但他的儿子的确都活了下来……弘毅，你真像你的父亲……」

老人紧紧抓住他的手，「我输了……健司的儿子都非常优秀，我输得心服口服……弘毅，关于你弟弟弘文……他……」

安藤章的声音弱了下去，几不可闻，西恩忙把耳朵凑过去，仔细聆听……

「他被我以养子的身分扶养长大……冠上我的姓氏……他就是……森彦……」

晴天里一道霹雳打下来，西恩刹时全身冰凉，脑袋完全空白。

安藤章说完头一歪，没了声息。

「老爷──」

众人手脚忙乱地抬起安藤章，搭上电梯，要紧急送他到医院治疗，另有几名护卫持枪威胁西恩和安藤森彦。

「你们也一起去，若是老爷有个三长两短，旭江会的兄弟们就拿你们来祭坟！」

急诊室外一大群人在守候，西恩和安藤森彦被围在中间，数把枪抵着他们的脑袋，周围的气氛凝重，杀气浓厚，没有半

个医生护士或病患家属敢接近这里。

「你还好吧？」安藤森彦伸手轻触西恩惨白的脸，「你脸色很难看，不舒服吗？」

西恩立刻敏感地转过脸避开他的避触，「不要碰我。」

「还在生我的气？」安藤森彦无奈举起双手作投降状，「好吧，我跟你道歉，那只不过是气话，别放在心上了行不行？

咱们和好吧……」

西恩看都不看他一眼，他害怕看到他温柔的表情、充满爱意的眼神……他害怕他的碰触，甚是不愿听见他的声音……西

恩陷入有生以来最大的恐惧中，他的手在抖，膝盖在抖，连心都抖颤不止……

是恶梦，这一定是恶梦。

「你到底怎么了？」安藤森彦察觉不对劲，握住他的手，却冷得像冰一样，而且抖个不停，他立刻紧张起来，是毒品的

后遗症吗？「我带你去找医生。」

「别碰我……」西恩想甩开他的手，但却力不从心，他的眼前阵阵发黑，呼吸急促，力气彷佛从每个毛细孔流失殆尽。

「西恩！」他竟然就这么倒下来，安藤森彦抱住他虚软的身体，对四周愣住的安藤章的手下喊道：「医生……快找医生

过来，他昏倒了！」

安藤森彦抱着爱人，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助与旁徨。

为什么……他会有种即将失去他的预感？

「他受到太大的打击，精神不堪负荷才会昏倒，建议病人醒来后接受心理辅导或转诊至精神科……」

狗屁！他和西恩不过是吵吵架而已，哪里有需要看精神科那么严重？这家医院里的医生全是庸医，等西恩醒过来他就马

上带他到别家医院做全身检查，一定是上次被强迫注射毒品造成的后遗症，绝对错不了。

安藤章经过抢救之后幸运保住一条命，于是那些凶神恶煞们也不再为难安藤森彦和西恩，但是梁子已经结下了，以后见

面难免互看对方不顺眼，易生龃龉。

安藤森彦从医生办公室那儿回来，途中顺便去探望安藤章那老头子，说实在话，他并不希望他死在西恩手上，西恩不适

合杀人。

一脚踏进病房，安藤森彦愣住，病床上空无一人，房里只有一位护士在整理床铺，陡地心一沉，他几个大步上前，以异

常凶恶的语气朝小护士吼道：「刚才送进来的病人呢？」

护士吓得手一松，床单掉到地上，哆嗦着表示：「病人醒来说要出院……就、就让他出院了……」

「为什么随随便便就让他出院，不等我回来？」他吼。

护士非常无辜地缩着脖子，病人没事本来就可以出院啊……

「该死！」见小护士吓得说不出半句话来，安藤森彦不再跟她浪费时间，直接冲到医院大门口，非常巧合的是，永江和

治正好赶到医院，才刚在路边停好车，就被安藤森彦直接揪了出来。

「派人到所有西恩可能会去的地方，尽快找到他！」对下属吼完，安藤森彦迳自上车，发动引擎，油门直接踩到底，车

子如同离弦的箭矢般飞了出去。

「这里是市区啊，森哥！」永江和治大喊，但车子早已消失在道路尽头，留下他一个人站在原地，摸着脑袋搞不清楚状

况。

西恩不是成天和老大形影不离吗？为什么老大这么急着找他，难道他失踪了？

永江和治看着路上川流不息的车辆，认命地叹口气，举起手叫计程车。

敌情 26

安藤森彦一路飙回家，西恩或许回来过，他想确认一下。

打开衣橱，西恩的衣服果然都不见了，书房里有个镶嵌在墙壁上的暗柜，与墙壁同色，需要密码才能开启，安藤森彦查

看过，里面所有的物品都还在，只有西恩的护照不见了。

西恩不只找出暗柜还破解密码拿走护照，天杀的！他不该忘记西恩曾当过刑警，因此小看他的本事，现在他一定在前往

机场的路上，安藤森彦迅速掏出手机，按下快速键。

打不通，西恩将手机关了。

安藤森彦按捺住抓狂的冲动，按下另一个快速键。

「和治，马上带人到机场阻止西恩登机，一定要拦住他！」

安藤森彦切断手机时，人已经回到车上，他迅速将车驶上公路，油门踩到底，往机场的方向狂飙。

西恩，你竟敢不告而别，很好，等我逮到你，你就准备承受我的怒气吧！

前所未有的熊熊烈火在胸中狂烧，那是一种因为遭受到遗弃而衍生出的愤怒，没有人能在他付出真心后甩了他，没有人

能这么对待他！

眼看就要到达机场，手机铃声却在这时响起，安藤森彦空出一手接听。

「森哥。」是和治从机场打来的，「西恩不在这里，下一班前往美国的飞机还要一个小时才起飞，我不认为他会让我们

有机会堵他。」

不在机场？！

安藤森彦脑里灵光一闪，顿时脸色铁青地踩下刹车，紧急掉转车头，往码头的方向飞驶而去。

西恩摆了他一道，让他误以为他要坐飞机回美国，实际上却是搭船！

为了不让安藤森彦有拦住他的机会，西恩肯定会选择飞云社势力范围之外的码头，安藤森彦联想到一个能帮助西恩的人

，不禁咬牙切齿。

「石齐光！」

斜阳夕照将海面铺上一层金光，一艘白色大型豪华游艇徐缓地滑过水面，平稳地离开港口，乘风破浪驶向太平洋另一边

的广大国度。

带着咸味的海风吹乱了发丝，吹不散心里的阴霾，西恩站在甲板上看着陆地离自己愈来愈远，一种沉痛而无力的悲哀自

体内深处涌现，他的胸口是空的，感觉不到心脏活跃的跳动，他虽然离开了，却把心遗落在那个人身边，再也要不回来

。

如果朝上天伸出手，能抓住什么东西？

只是泡沫般的短暂幸福而已。

他单手掩面，肩膀颤抖，某种液体自指缝间滑落下来，滴在甲板上。

累了，他真的累了，无根的浮萍想回家，回到一个能真正让他安定下来，不再继续飘泊的地方。

别了，日本……别了，森彦……别了，我无缘的兄弟与……情人。

「现在你总该满意了吧？」

石齐光搂着他的小情人站在码头，远眺游艇消失在海平面的尽头，如释重负地说：「那个男人走了，你可以把注意力放

到我身上了吗？」他低头，温柔的眼神看着少年，「我为了你惹上安藤森彦这个大麻烦，你要怎么回报我，嗯？」

少年乖顺地依偎着他，耳根子红了。

「看来你想的和我想的都是同一件事。」石齐光笑着牵起他的手，「咱们回家再说。」

尖锐的煞车声刺痛耳膜，一辆高速行驶的轿车直接开进码头，在滑行了二十公尺后，以一个漂亮的甩尾停在众人面前，

安藤森彦下了车，直接快步朝着石齐光他们走过来，杀气腾腾。

忠心护主的带枪护卫立刻排成人墙，挡在主人和安藤森彦之间，枪口齐齐对准来意不善的男人。

「西恩走了？」安藤森彦笔直望着人墙后的石齐光，冷冷地问：「开着你那艘最大最豪华，环游世界都没问题的游艇走

了？」

「没错，他走了。」石齐光不怕惹恼他，大方地承认道：「搭船是比飞机慢了点，不过却能顺利避开你的耳目离开日本

，西恩虽然逃出了你的手掌心，但是我想……你很快就会把他追回来。」

「当然，不计一切代价。」安藤森彦冰冷挑衅的目光扫了石齐光身边的少年一眼，「你帮着我的人逃走，这笔帐我会连

本带利讨回来。」

「随时欢迎你来讨，不过我先警告你，这是你我的恩怨，不准对小凉下手。」

「这我可不敢保证，石齐光，毕竟打击敌人最好的方法就是从弱点着手，他是你的心头肉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