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情——牧秦

「你会相信我的，西恩，等你回想起你失去的那段记忆之后，你就不会再怀疑我说的话了。」

西恩现在更确定了，这个人一定是个疯子。「我没有失去记忆，如果我真的忘记某件事，我怎么可能没有察觉？」

「因为那时的你已经死了，西恩，你早已经死过一次，你失去的是你死亡时的记忆。」

西恩猛地跳起来，像远离传染病病毒一样的远离他，「你是疯子！」

他怎么可能死过一次？他一直都活着，活得好好的，除了曾经伤重濒危之外，他一直都活得好好的，心跳呼吸不曾停过

，他不可能死亡又重新复活，不可能……

西恩不停地跑，跑出小公园，跑回家里，落下重重门锁，接着跑上二楼自己的房间，倚着房门直喘气。

对方没有追来，西恩透过窗廉缝隙向外看去，从他的位置是看不到公园的，只能看见外头一片黑暗，路灯微弱的光芒映

照处，没有人的踪迹。

他呼吸急促地坐在床畔，眼皮开始跳个不停。

纪宁说的每一句话渗入他的脑海里，彷佛启动了某个开关，他的眼前飞快地掠过某些画面，快得让他来不及捕捉残留的

片段，太阳穴开始隐隐作痛，寒意自脚底逐渐升起，他倒在床上，呼吸困难四肢冰冷，眼前是无穷无尽的黑暗，脑中的

记忆如影碟般不断倒退，回到七岁那一年……

海水将他包覆，不断贯入他的口鼻，他的背已经痛到麻痹，他痛苦地挣扎着想游出海面，挣扎着想呼吸空气，身体却一

直往下沉，沉入幽暗无边的深海里，死亡离他如此地近，他挥舞的四肢渐渐无力，海水阻断他的呼吸，降低他的体温，

像一张巨大的网困住他，他再也没有力气自网中挣脱，小小身躯随着潮流载浮载沉，失去意识，失去生命的迹象……

「他死了。」一个冰冷又好听的声音说：「东城弘毅，七岁，中枪落海而死，时辰到了，左翼，引魂旗拿来。」

赤脚站在海面上的右星，拿过左翼递来、写着东城弘毅姓名的小旗子，正要施法牵魂，一道银白光芒划过天际，以四十

五度角斜射入深海里，准确击中东城弘毅的尸体。

「老是白跑一趟……」右星见状不满地收起引魂旗，「该死的不死，再这样下去天下会大乱。」

「你可没资格说别人，右星。」左翼提醒他：「将近六百年前，烈家刚统一天下不久的时候，你不是曾经放过两个人？

」

「哼，我早忘记了，谁要你多嘴。」

引魂使者踏着海浪走了，下一秒东城弘毅在白光的围绕下浮出海面，远方的渔船看见光芒，立刻掉转船首朝他的方向驶

来。

东城弘毅飘荡在深夜的大海中，恢复短暂意识睁开眼，看见的是天上数不清的繁星、围绕着自己的白光，和一只通体雪

白、红眼金冠、有着美丽的修长尾羽、不停在他上方飞翔打转的鸟儿……

西恩一身汗湿地惊醒，天色已经大亮，耀眼阳光穿过窗帘缝隙投射在墙上，他浑浑噩噩地坐起身，把脸埋进双手里。

那是梦，那只不过是个梦……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拚命地安慰自己，好不容易心情平静下来，西恩抹了抹脸，装作昨晚啥事也没发生过，挪动双脚下床。

床边地板上赫然躺着一根白色羽毛，西恩吓得魂飞魄散，大惊失色。

「SHIT！那是真的，是真的！」

他扑向电脑桌，萤幕画面还停留在那一段文字以及最后一句问话。

你相信神的存在吗？

「见鬼了！」

昨晚纪宁来找他是真的？说的那些诡异离奇的话是真的？还有那个梦……天杀的！西恩绝不相信自己死而复活！

敌情 30

西恩白着脸将电脑关机，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不想再上网了。

现在得做点事情来转移注意力，让自己别再胡思乱想……到楼下去看看孩子们好了，顺便帮神父做早餐，然后出门去看

地……

西恩很快决定好今天的行程，当他洗过澡，换掉汗湿的衣服，神清气爽地下楼时，他是真的以为不会再有任何意料之外

的状况发生了。

「西恩，你下来了啊。」在厨房忙碌的神父看见他，笑咪咪地说：「你有朋友要来怎么不早说呢？害我什么都没有准备

，客房也没有打扫，待会你去超市一趟，帮我买一些食材回来，清单放在桌上记得拿，还有──」

「等等，等一下……」西恩忙打断他的碎碎念，满头问号，「我没有朋友要来啊，神父从哪里听到这种谣言？」

「人都坐在客厅里了还说没有。」老神父又开始念道：「人家一大早就来了，是因为你还在睡才没叫醒你，你这孩子真

是的，从来不带朋友回家，好不容易有个朋友专程大老远来找你，一定要好好招待人家。」说着一盘刚做好的三明治和

一杯现榨果汁硬塞进西恩手里，催促：「别呆站在这儿，快把早餐拿出去请客人吃。」

西恩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呆呆拿着早餐走向客厅。

难道是纪宁还没有离开，非要说服他相信他荒谬的想法不可？

客厅闹哄哄地充满谈笑声，西恩一进来脚下就踩到一张撕碎的包装纸，孩子们一见到他，立刻一窝蜂围上来，争相拿着

手上的新玩具向他献宝。

「西恩爹地，这是我的宇宙战舰，有大炮哦。」

「爹地看我的，我的机器人更酷，会变成汽车！」

「爹地爹地，我拿到一盒会发光的拼图，你帮我拼好不好？」

西恩充耳未闻，他僵化呆立，双眼直瞪着站在客厅中央的男人，手不自觉发着抖，果汁都差点溢出来。

「你……」他的喉咙又乾又紧，紧得无法完整说出一句话，只能呆呆看着男人朝他走来，英俊迷人的脸上露出久违的熟

悉笑容。

「西恩，好久不见。」安藤森彦的态度就像他们是久别重逢的老友一样，神情自若，落落大方，「看来你过得不错……

」

只有西恩知道安藤森彦想说的不是这些表面话，他看见他眼里复杂多变的感情、难耐的情欲和压抑不住的渴望……还有

眼睛底下深深的阴影。

他下意识退后一步，心脏狂跳。

「你没有话要跟我说吗？例如为什么不告而别？」安藤森彦环视了一下四周的吵闹凌乱，「嗯，或许这里不是个叙旧的

好地方……」

西恩努力掩饰内心的慌乱，尽量让自己表现出平常的样子，声调持平地开口：「这是你的早餐，拿去。」

安藤森彦深邃的眼神看得西恩心里发毛，男人伸手接过盘子时，粗糙的指腹刻意滑过他的手背，西恩立刻触电般地缩回

手，皮肤起了寒粒。

「过来一起吃吧，西恩。」安藤森彦坐在沙发上向他招手，「先填饱肚子待会儿才有体力『算帐』。」

西恩猛摇头，打死都不靠近他三尺之内，天知道他要算什么帐！

「我、我得去买东西……」

他匆匆抓了购物清单就要出门，安藤森彦像个背后灵一样无声无息跟在他后头，不怀好意冷笑：「我跟你一起去吧，可

以帮忙拿东西。」

安藤森彦暗中扣住他的手臂，不教他有机会挣脱，半强迫地跟他一起出了门，走向安藤森彦停在车道上的法拉利跑车。

「你有车？」西恩惊讶不已。

「我不只有车，而且还有房子。」安藤森彦冷哼：「我搬来美国了，西恩。」

「什么？！」西恩惊叫：「你搬来了？」

「这全都是你的错，宝贝。」安藤森彦打开车门，迳自坐上车，「等回来再跟你一条一条把帐算清楚，现在，给我乖乖

上车。」

西恩迟疑了一下，硬着头皮说：「我自己有车……」

安藤森彦咬牙重覆：「现在、马上、上车！」

西恩只好战战兢兢坐上他旁边的位子，觑着男人阴郁的脸色，不明白自己究竟做了什么事惹他生气。

他只不过是……离开他而已。

西恩到了超市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购物清单上的东西多到吓人。

「这是打算请整个镇上的人吃饭吗？」西恩心理不太平衡地嘀咕。

幸好安藤森彦坚持跟着他来，有他的帮忙，这满满两大购物车的食物没花多少力气就全搬上车，西恩松了口气的同时，

想起回家之后将会面对的事情，神经又再度紧绷。

回家后，西恩一直待在厨房帮神父整理买来的食材，磨磨蹭蹭地拖延时间。

「我也来帮忙吧。」安藤森彦挤进厨房，热络地说。

「啊，怎么好意思让安藤先生帮忙呢……」神父笑呵呵地推着西恩，「这里我一个人就够了，去和你的朋友多聊聊，你

们半年没见，一定有很多话想说，带他到楼上去吧，你的房间最清静，能让你们好好叙旧。」

西恩被推向安藤森彦，脚下一个不稳撞进男人怀里，他错愕地抬头看着神父，吃惊地看见他眼中的了解和体谅。

「神父真是善解人意。」安藤森彦伸臂搂住西恩，朝神父眨眨眼，「那我们就上去了。」

「等等，我不──」西恩被捂住嘴，男人以十足霸道强硬的方式不顾他的意愿拖着他上楼，西恩能清楚感受到他浑身散

发出来的怒气已经濒临爆发边缘。

怎么回事？难道神父已经从安藤森彦口中得知真相了？

果不其然，安藤森彦准确地找到西恩的房间，肯定是神父告诉他正确的位置，男人直接把他拖了进去，重重摔上房门。

「可恶，放开我！」西恩火气上来了，一肘顶在男人肚子上，下了全力，只听安藤森彦闷哼一声，松手放开他。

西恩才刚脱离他的箝制，男人就恶狠狠地扑过来，把他撞倒在地，西恩后脑直接撞上地板，痛得眼冒金星，拳头下意识

地挥出去，不偏不倚击中安藤森彦的左脸，把他的脸都打得偏向一边，西恩怔住。

「为什么不躲开？」

「因为我舍不得揍你，只好让你打。」安藤森彦的声音突然变得喑哑、颤抖，「你这个笨蛋……」

敌情 31

他发狂地扯他的衣服，直接用撕的，钮扣一颗颗弹跳到房间的角落，他一边扯下西恩的衣服一边怒火朝天地吼道：「你

竟敢一声不响离开日本，离开我！等下你就会知道，我生气的程度就像我对你的思念一样地深！」

「该死的，快住手！」西恩心里着慌，拚命扭动身子，挥舞拳头，安藤森彦由着他又打又抓地反抗，手上动作丝毫未曾

停顿。

「竟然……就为了那种可笑的理由离开我……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你知道我有多想揍你一顿，然后拿条链子把你系在

身边吗？天杀的你！天杀的血缘！我现在就用行动证明，你的逃避是多么可笑，多么徒劳无用！」

安藤森彦脸红脖子粗地怒吼，俯身一口重重咬上他的肩膀，留下清晰的牙印，双手游移到身下人的腰间，解开裤头。

西恩惊骇，飞快抓住他的手，用力地牢牢地抓住，看着他的目光带着祈求，眼眶逐渐湿漉。

「不要这样……我们不能……真的不能……」说着眼泪竟流下来，他再也忍受不了压力，脆弱地哭了。

如果当初死在海里，现在就不必面对这样难堪的处境，命运的改变不见得会走向圆满的结局，与其爱上不能爱的人，他

宁愿从来不曾爱过。

安藤森彦沉默地从他身上下来，不再压着他，坐在地板上静静地看着他哭。

「你觉得被我碰触很恶心吗？」他神色平静地开口：「或是你觉得被自己的亲弟弟上很变态？难道就因为你是我在这世

上唯一的亲人，我们就不能爱了吗？你给我一个理由，一个除了血缘关系之外不能爱你的理由来说服我，否则我死也不

会放开你，你懂吗？」

西恩泪流满面地爬起来，坐在地上与他相对无言。

沉默良久后，他突然问：「神父都知道了？」

安藤森彦坦白回道：「除了我们的兄弟关系，其它都知道了。」

「还有谁知道……我们是……」

「只有安藤章，没别人了。」安藤森彦举双手保证，「他绝对不会泄露半个字，这你大可以放心。」

西恩吸了吸鼻子，情绪已逐渐缓和下来，他红着眼睛凝视对面的男人，对方也同样以深情无悔的目光回望着他。

「为什么搬来……是因为我吗？」

「我知道你一定不肯跟我回日本，那里对你而言有太多伤心的回忆，所以我来了，这是原因之一，另一个原因是我不想

再从事非法行业，打算漂白重新开始，于是安藤章让我带着飞云社一些忠诚可靠的成员来美国设分公司，我跟他讨价还

价，安藤集团必须改名为东城集团，这是他欠我们的，结果那臭老头开了条件，要我一辈子姓安藤，不能改回来，你自

个儿说，我为了追你回来牺牲那么大，该不该找你算帐？」

安藤森彦大吐苦水。

「你不告而别，大老远跑来美国一待就是半年，害我少了抱枕睡不好，天天失眠脸上挂着黑眼圈；你讨厌毒品、讨厌我

杀人、讨厌我吸收年轻学子混帮派，我只好漂白，把好不容易得来的地盘拱手让给御川会，便宜了石齐光；我为了你几

乎把一切都放弃，如果你不愿意回到我身边，我就只好使出非常手段，把你敲昏之后五花大绑扛上车，带回我们的新家

！」

「你……」西恩心酸地整个心都揪成团，「难道你不在意吗？当你碰我的时候心里没有一丁点的犹豫或疙瘩？你真的能

够无视于我和你的关系，一如以往地喜欢我？」

「不，你错了，我不会装作你我没有任何关系，相反的，我很高兴我们有了更深一层的关系，比任何人都还要亲密，无

可取代，我们是彼此唯一的亲人，在你心中，没有人能取代我，在我心里，你比谁都重要，因为血缘的牵绊使我们更加

密不可分，这一生都斩不断这条无形的连系。」

西恩屈起膝盖，双臂环抱住自己，把脸埋进双膝之间，身躯轻轻地颤抖，他不像安藤森彦能轻松抛开传统的束缚，坦然

接受这种逆伦的关系。

忽然，纪宁昨晚说过的一段话重回脑海……

他是个感情细腻且美丽不可方物的男人，像你一样对爱情忠贞不二，但是受到伤害与挫折之后，却只想回到最安全的地

方躲起来，不停地钻牛角尖，导致爱情走向悲剧，你和他很像，西恩，但是有一点不一样，就是你会为了你身边所有爱

你、依靠你的亲人活下去。

是的，纪宁说的没错，他虽然老是钻牛角尖又爱逃避问题，但绝不会是个轻易放弃生命的人。

他会为了老神父、孤儿院的孩子们、还有眼前这个男人活下去。

西恩抬起头来，「我问你……如果明天就是世界末日，你最想做的事是什么？」

这个问题太突兀，安藤森彦愣了下，才咧嘴笑道：「当然是把握时间把你压在床上做个够。」

假如西恩不是心情太糟的话，肯定会给他一个白眼。

「如果有一天，我比你先离开这个世界，你要怎么办？」他又问。

「你的脑袋里究竟都在想什么，这还有啥好问的？当然是你活我也活，你死我也死嘛，难道你以为我会让你丢下我一个

人先去投胎？没那么便宜的事，我要一直缠着你，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你永远都只能是我的！」

他错愕地看着安藤森彦不自在地涨红脸，大声说出以上的宣言，他眨了眨眼，呆滞了有一分钟之久，突然破涕为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