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
年轻人懵懵懂懂地笑了笑,而他身旁的另一个人却抬起头,用黑色的眸子若有所思地注视着对面那张苍白平淡的脸……
午饭很简单,面饼和烤羊腿,还有温热的大麦酒,但是滋味不错。看来大胡子卡顿的手艺是他赢得客人入住的重要条件
之一。饭后克里欧谢绝了皮革商人的“一起出去走走”的邀请,让店主把他们领到了楼上的客房中。
旅店的房间果然很小,被烟熏得发黑的火炉就占了几乎半个墙,然后就剩下简易的桌子和凳子,还有窄得可怜的床。
“瞧,这就是问题。”淡金色头发的男人环抱着双臂靠在门口,“看起来我们没有办法住在同一个房间里了。”
胖乎乎的店主有些尴尬地摸摸胡子:“没办法,以前没有盗贼的时候到阿卡罗亚的都是单身客商,偶尔有些成群结队,
人数都不多。要不,先生,我给你多开一个房间好了。”
“没有关系。”克里欧·伊士拉拒绝了,“我们一直都住在一起,没必要隔开。”
“这样啊……”店主古怪地看了看这两个男人,却没再说什么,只是把火炉点燃,“那你们休息吧,我下去干活了。”
“如果看到索普,请记得叫他来拿他的报酬。”
“好的,先生。”
门被关上了,克里欧·伊士拉把七弦琴放在桌子上,来到红通通的火炉边伸出了双手。温暖的火光映红了他白得如同雪
一样的脸颊和双手,显得很有生气。
菲弥洛斯在他身后的床上坐了下来,望着面前的头发,控制住那伸手摸一摸的想法。
“我真想不到你要和我住在一起,”他移开了视线,“我还以为有条件的话你会愿意一个人呆着呢。”
游吟诗人没有回头:“我们没有办法分开,因为我们同享一个生命。”
“仅仅是这样?”淡金色头发的男人按住额头笑了起来,“那即使互相憎恨但仍被捆在一起的我们还真可悲。主人……
我说过我讨厌你的虚伪!”
克里欧没有说话,机械地翻转着僵硬的双手。
菲弥洛斯把手交叉在脑后仰躺了下来:“从一个地方走到另一个地方,两百年来不敢交一个朋友,认识的人都在长大、
变老、死去,你却还是老样子……想想看,如果连可以说话的我都没有,你怎么度过这漫长的岁月呢?”
游吟诗人的身子动了一下,却依旧保持着烤火的姿势,他干巴巴地问到:“你……究竟想说什么?”
“没什么……”菲弥洛斯懒洋洋地闭上了眼睛,“只是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所以心情很好。”
克里欧终于转过来看着他,疑惑地问到:“什么事?”
妖魔贵族慢慢地说:“我知道了……即使没有法力充当仆役,对你来说,我仍然非常重要。”
在木材爆裂的劈啪声中,游吟诗人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种难以描述的惊讶,他有些狼狈地站起来扶住了墙,指甲深深扣
进掌心里,咬住嘴唇微微发抖。
“如果这是真的……你很得意吗?”
“确切地说,我很高兴。”菲弥洛斯坐了起来,“因为这样的话,痛苦的不只我一个人。”
“够了!”游吟诗人突然大声叫起来,“让我安静一会儿!”
他闭上眼睛,努力修补冰冷破碎的面具,却没有看到身后那个人专注的凝视。很少出现的微妙感觉把室内刚升高一点的
气温又降了下来,他重新在火炉边坐下,想让自己暖和一些。
“这没有意义,菲弥洛斯,一点意义也没有。”银灰色眼睛的男人看着蛇一样扭动的火苗,喃喃说到,“我没有选择,
你知道……我的生命不属于我……”
粗糙有力的大手从后面捂住了他的眼睛,把几乎涌出的泪水逼了回去。克里欧知道自己还是示弱了,但奇怪的是他没有
听见憎恨他的那个男人的笑声,难道他在可怜他吗?
“死撑到什么时候呢,主人?”耳朵旁边响起了低沉的声音,“莫非真要把自己逼疯吗?”
“这不是你应该操心的事!”游吟诗人拉下他的手,说道,“你要明白,无论我做什么你都只有服从。”
身后的人慢慢退开,冷冷地哼了哼:“说得对,只有‘服从’。那你还在等什么,快点给我下一步的命令啊。”
克里欧·伊士拉的把脸转向狭小的窗户:“……我会的……你先睡一觉吧。我要想想,天黑以后再说……”
菲弥洛斯毫不客气地重新躺了下来,他能猜到黑发的男人将给他什么样的命令:
除了调查那男孩子父母的真正死因,还有就是探探那个所谓的“皮革商人”,那个冒牌货……
九 毒瘤
夜晚很安静,很亮,本来不怎么不充裕的月光被雪地反射之后,竟然把周围的东西都照得很清楚。空气中没有一点波动
,万物都静止了,沉睡在温暖的梦境中。
克里欧·伊士拉靠在窗边,看着旅店周围路过的人渐渐减少,最后连影子都没有了。他的同伴一直在睡觉,几乎听不到
的呼吸声说明他睡得很沉,这让游吟诗人都忍不住想闭上眼睛--
但这么安静的时刻,其实是最适合唱歌的……
他口中那古老的歌谣,即使听不懂,也可以让人陶醉。这就是他的声音拥有的特质,有着淡金色头发的男人在很久很久
以前就知道这一点。克里欧觉得他每次听到自己的歌声时就像被安抚的猛兽一样,所有的戾气都被浇灭,慵懒平静。
“再唱吧,唱啊。”他总是用那双特别的黑眼睛看着他说,“我希望你可以继续唱下去。”
克里欧知道这个妖魔的身份:弥帝玛尔贵族,作为魔王旁系的他们拥有强大的魔力,自由地穿梭在世界里,可以建立自
己的天地,不受拘束。他们远离人群,很少露出真面目,甚至连妖魔都不容易找到他们,因此这一族在远古时避免了被
封入地下的命运。
可是强大的他们也会被人捕获。因为即使是孤立在世界之外的他们也有自己的最痴迷的东西,只要有人能知道他们的弱
点,那么就可以成为他们的主人……
“我喜欢你唱歌给我听。”黑发的妖魔在遥远的岁月前曾经这样对他说,第一次在他面前露面时,他就不打算隐藏这一
点。他连续很多个晚上都从自己那森严的结界中飞出,来他身边听他唱歌。
他们都有非常好的耐性,在很长的时间里都没有交谈过。直到那天晚上,妖魔在歌声停下后破例走到他身边,凝望着他
银灰色的眼睛,英俊的面孔上没有那些人称之为可怕的冷酷,表情反而很柔和,连声音都如同月光一样平静。
“告诉我,人类,你为什么来找我?”
克里欧并没回答,只是微笑着低下头。
妖魔不再提问,他沉默地回到了森林。
于是又是一些日子的吟唱和倾听,克里欧在悬崖上呆的时间越来越长,唱歌的时间却越来越短,有时候两个人甚至只是
坐在月光下,听夜风擦过耳朵的声音。妖魔久久地注视那双银灰色的眼睛,似乎在探究和估量着面前的人。
最后那一天,妖魔终于在离开前吻了这个从来没有说过话的歌者,然后握住他的手。
“我喜欢你的声音,人类,我也喜欢你。跟我走吧,呆在我的身边,我会给你永久的生命。”当温热的双唇在克里欧的
耳边吐出了几乎算得上誓言的东西时,他银灰色的眼睛里闪动着亮光:
弥帝玛尔贵族的承诺几乎仅次于凯亚神和妖魔王。
终于成功了!
有着银灰色眼睛的青年微笑着点了点头,他抚摸着妖魔完美的轮廓,告诉他:“我的名字是克里欧·伊士拉。”
妖魔黑色的眼睛反射着美丽的月光,他说:“我的名字是……菲弥洛斯。”
青年的手指慢慢、温柔地滑过妖魔的眉骨,摸上了他的额头,嘴里喃喃地重复道:“菲弥洛斯……”
“是的--”
妖魔的话音未落,额头上却突然传来了钻心的疼痛,与此同时那曾经如天籁一般的声音却在此刻吟诵出了极为罕见的咒
语:那是“血盟”!
“你骗我!”
克里欧永远无法忘记这句愤怒的吼声,回音在他的恶梦中整整萦绕了近200年……
“怎么了……”
背后突然被轻轻地拍了一下,沉思的人回过神。
淡金色头发的男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起来了,略带诧异地看着他。他连忙站起来,飞快地揉了揉眼睛。
“你睡着了?”菲弥洛斯挑高眉头,转过身,“走吧,那小鬼刚才就来了,在外边没敢进来。”
克里欧拉开门,果然看到了在走廊上来来回回的小男孩儿。“索普,”他招招手,“过来吧。”
孩子惊喜地结束了枯燥的等待,连蹦带跳地进去了。他脏兮兮的衣服上残留的一两滴油脂表明他确实在店主那里填饱了
肚子,而现在还可以拿到属于他的报酬。
“您觉得这里怎么样,先生?”男孩儿偷偷试探着游吟诗人,“我给您介绍的地方还不错吧?”
游吟诗人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没有回答。菲弥洛斯却哼了一声,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闪亮的银币高高低低抛着玩儿,索普
盯着那上下活动的金属露出了渴望的神色。
“拿去,这是你的了!”菲弥洛斯把银币扔在那孩子手里,又像变魔术一样掏出了另一枚,“不过我猜你一定愿意再挣
些的。”
男孩儿眨了眨眼睛,掂量着他话里的意思,然后转头向克里欧问道:“您还需要我做什么,先生?”
游吟诗人抚摩着自己的七弦琴:“你能做到,索普,我只想问你一件事。”
男孩子忙不迭地点头:“好的,先生,我很乐意。”
“告诉我你的父母是在哪儿出事的?”
男孩子诧异地摸了摸头:“这个……就在我家的房子后面,我只知道我仿佛看见了很多血……然后就昏过去了……”
菲弥洛斯把银币给了他,然后拍了拍男孩儿的肩:“带我们去你的家好吗?我还可以再给你一笔报酬,让你以后的一年
都不必偷东西了!”
索普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好像有些迷糊:“可是,我……我的家早就没有了,我好久都没回去过……那房子都快塌了。
”
“这不重要。”男人冷冰冰地问到,“我现在要你回答的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这样的诱惑对一个孤儿来说无疑是巨大的,索普·赫尔斯想了想,终于点了点头。菲弥洛斯弯起嘴角,转过头看了看克
里欧,后者面无表情地把琴背在肩上,说到:“走吧。”
室外很冷,仿佛吐出一口气都能结成冰渣,地上的积雪还没有融化,踩上去发出咯咯的轻响。没有人愿意在这个时候出
来,所以克里欧知道他们很安全,不会有人发现他们。小孩子在前边带路,鬼鬼祟祟的,像一只老鼠,他好像很担心的
样子,老是东张西望。
“你怎么了?”菲弥洛斯在游吟诗人耳边问到,“从刚才起就恍恍惚惚的,到底有什么问题。”
克里欧摇摇头,否认了他的猜测,“大概是没有休息好。那个……皮革商人呢?”
“应该还在休息。”妖魔很容易看出了他的回避,但是并没有追问,“我在经过房间门口的时候听到了他的呼吸声。”
“他的来历没有那么单纯。”
“你也看出来了?”菲弥洛斯挑了挑眉,“我还以为你真的昏头了呢!”
“这个时候阿卡罗亚的‘开山祭’已经结束了,集市正在逐渐散去,不值得再去采购毛皮了;而且他选择了这条有盗匪
的路,却还穿得那么华丽,太露财了,这对一个商人来说很愚蠢。”
菲弥洛斯笑着拍了拍手:“啊,不愧是能把我抓住的主人啊,你的眼睛真尖。”
克里欧感到他的话让自己的胸口疼痛起来,他看着前方的孩子说道:“好了,我想我们到了。”
索普·赫尔斯站在一个光秃秃的大石头上,朝他们挥挥手,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后面的两个人看到一屋顶都塌陷了的房
子。它孤零零地呆在村子最南边的土地上,周围有一圈倒塌了一半的围墙,雪把一切都盖住了,但是它那破损得厉害的
门窗还是像黑糊糊的眼睛一样瞪着他们。
游吟诗人看了看这荒芜的房子和远处的山脉,又回头望了望沉睡的村庄。
“毫无疑问,”他对男孩儿说,“你的家是离村子最外围的房子了。”
他们慢慢走进围墙里,索普领着他们来到了后面一块空地,他那小狐狸一样活泼的眼睛第一次露出了恐惧和退缩。
“好了,就是这里。”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他们就是在这儿被……被吃掉的。”
克里欧看着这可怜的男孩儿,他似乎极力在避免来到这里,可是他们却做了一件有些残忍的事情。
“你回去吧,”游吟诗人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头,然后把自己身上的银币放在他的掌心中,“回到‘雪花’旅店去,把你
的报酬收好。”
男孩子甚至忘了说谢谢,忍着快要跑出眼眶的泪水离开了。克里欧站起来的时候看到身旁的男人若有所思地望着自己。
“哦,赶走那小鬼最好。”菲弥洛斯伸出左手,一蓬金色的火焰在上面燃烧起来,霎时间照亮了他们的周围,“来吧,
看看这地方能告诉我们什么。”
“你感觉到了吗?”
“当然。”弥帝玛尔贵族厌恶地说,“即使过了那么久,我还是可以闻到那该死的臭味儿。那些魔物肯定在这里盘踞过
!”
“五年前就出现了……库露吗?”游吟诗人蹲下来,用手拂开积雪,“索普说这里到处都是血。”
他挖出一小块湿润的泥土,在手指间捻成粉末。
菲弥洛斯放下左手,让那火焰漂浮在自己身边:“我觉得有点奇怪……这个地方的邪气太重了,可是村民们好像都没有
觉察一样,生活得很平静--除了他们对外来者的敌意有些不正常。”
“是因为这附近有盗贼的关系吗?”游吟诗人猜测到。
菲弥洛斯的表情似乎很奇怪,他沉思了片刻,竖起了右手的食指,指尖发出淡淡的蓝色光晕。“过来。”他对游吟诗人
说道,并且一把把他拉到自己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