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理初倒还记得这伤的由来,睁开眼睛扭过头答道:“是。”
“怎么弄的?”
“沈先生用烟烫的。”
顾理元抬起头:“为什么烫你?”
顾理初摇摇头:“不知道。”
顾理元直起身来,先是望着顾理初发了一会儿呆,随即在他的屁股上又拍了一下:“算了,睡觉吧。哥哥今天陪你睡。
你脱衣服,我去放洗澡水。”
顾理初一转身坐到了床上,仰着脸问:“哥哥,你不生我的气啦?”
顾理元转身走向浴室:“哥哥没脸生气。”
顾理初没听明白,只晓得这事儿仿佛是过去了,而且今晚又可以和哥哥一起睡觉,心里立刻就亮堂起来,同时也有话说
了:“哥哥,花脸猫来了。”
顾理元的声音从浴室内传出来:“什么花脸猫?苏东海吗?”
顾理初只知花脸猫,不知苏东海。故而答道:“就是那个长的很丑的人。脸上有块红色的。”
浴室内响起了哗哗的放水声,顾理元走到门口,斜倚门框望着正在脱衣服的顾理初:“不许叫别人的绰号。他是嘉仪的
弟弟,名叫苏东海。下次见了,要叫他苏先生。”
顾理初点点头:“记住了。”
隔不了三分钟,他又开了口:“哥哥,花脸猫吐了。”
顾理元对他这个内弟是毫不关心的,所以一边关水龙头,一边淡淡答应道:“是么?”
顾理初光着屁股走进浴室,抬起一只脚踩进了浴缸里:“他给了我一块蛋糕,可我刚吃了两口,他就又把蛋糕抢回去扔
掉了。然后就蹲在地上吐。”
顾理元脱了衣服也坐进浴缸里,把他拉到自己怀中:“不要乱吃别人给的东西。”
顾理初张开两腿,面对面的跨坐在他身上,又伸手搂了他的脖子:“哥哥,我晚上没有吃饱。”
顾理元见他眨巴着一双水盈盈的灰眼睛,一脸孩子气的哀怨,便不禁生出满心怜爱。他抬手托住顾理初的后脑勺,凑过
去就在他那红润润的嘴唇上亲了一口——
然后他就愣住了。
说起来,顾理元的亲吻,其实不过是一种表示亲昵的方式。
而顾理初把舌头伸进他哥哥的嘴里,也无非是一种下意识的反应罢了。
午夜时分。
顾理元大睁着眼睛,心事重重的望着窗外。
顾理初侧身躺在他身边,一条手臂横在他的胸口上,一条腿搭在他的腰间。呼吸深沉,显然是睡的正熟。
“他还是个孩子呢,怎么……怎么就学会这个了呢?”
翌日,顾理元带着顾理初坐汽车去了纱厂。现在只要有钱有料,人工是不成问题的。新厂房已经基本盖好,格局样式都
由顾理元亲自设计。大门也是新建的,高大宽阔,非常之堂皇气派。
他一来到这个地方,就心旷神怡,流连忘返。而且目光如炬,容不得一丝的潦草马虎。这导致厂内工人一见到他就脑袋
疼——不但要被他支使的团团转,而且稍有不慎就要挨骂。顾理元这人雅也雅得俗也俗得,平时风度翩翩,做绅士状;
一进了工厂,便露出狰狞面孔,逮到消极怠工的,便要直接问候人家的老母。若有胆大脾气倔的不服骂,他就有胆子把
人一脚踢出去——不过这时他通常都会把顾理初赶回办公室去,怕他跟着学样。
他既然是早早走了,那么苏嘉仪呆在家中,无所事事,也只好同苏东海一起回了娘家,想要和母亲同去百货公司购买衣
料,重制旗袍。不想甫一进门,外面忽然阴了天,飘起小雨来。无奈何,只好坐在房内,母女两个一起扯扯闲话,打发
这个阴霾的上午了。
既然打开了话匣子,苏嘉仪就自然要把昨晚的那场战争从头到尾的讲述一遍。冯采薇听了,同苏东海一样,也是觉得好
笑:“你呀,怎么还和一个傻子斗上气了?“
苏嘉仪又要用皮鞋跟在地板上敲鼓:“不是不是,妈你不知道,你听我说……”又将她讨厌顾理初的理由重复了一番。
冯采薇这回听了,倒是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其实当初你们结婚时,我就惦着这件事情。若是一年两年的,那还可以
;可要是一辈子都住一起的话,那的确是不大妥当。况且你们现在还没有小孩子,以后有了小孩子,理元的感情又该如
何分配呢?我看他倒好像把那个阿初当成儿子那样来维护了。上次我们在你家中,随便笑了笑,他那脸上的神气就有些
不大对劲。对了,他现在对你还好?”
“他对我还是好的,只是忙的很,成天琢磨着那个纱厂。”
冯采薇用手帕在嘴唇上抹了一下,然后低头看看,见自己的高价唇膏果然不大脱色,便接着道:“男人是要这个样子才
好的。”说完,她抬头瞟了眼坐在一旁的苏东海。
苏东海一言不发的站起来,转身就上楼了。
冯采薇向苏嘉仪做了个眼色:“你爸爸给他在教育部找了份差事,清闲的几乎就是养老一样,他却死活不肯去,把你爸
爸气的呀……”
苏嘉仪对这个弟弟不大挂怀,只心心念念想着自己的事情:“妈妈,你说怎么办嘛!我可受不了理元的腿上总坐着个傻
子!”
冯采薇沉吟半晌,忽然一笑:“办法也是有的。比如,让他娶亲成家,分出去过日子。”
苏嘉仪不耐烦的哼了一声:“他傻的好像小孩子一样,谁家的小姐会给他?”
“好的找不到,不是还有歹的吗?只要彩礼够丰厚,那些穷人家的女孩子怕还要挤破头的来嫁呢!到时候给他找个房子
,也雇几个佣人,不就结了?你们要是手头紧,这笔钱我来出!只要肯用钱,不怕买不来个女孩子给他做老婆!”
“理元不会同意的。”
冯采薇皱起眉头:“什么同意不同意的,又不是把他弟弟赶出去流浪。只是换个地方分开住而已,平日花销也不会缺少
他的,怎么就不同意了?我还不同意让我的女儿天天和个傻子住在一起呢!好了,到时候我亲自同他讲,你不用管了。
”
苏嘉仪紧张起来:“妈,说的时候你可千万要注意,别让理元听了心里不舒服!他现在为了那个纱厂,已经够辛苦的了
!”
冯采薇望着天花板沉默起来。其实她也不愿意同顾理元发生摩擦,对于这个女婿,她一直都是很抱有好感的。
这雨一下便是一天,苏嘉仪最后也没了逛街的兴致,吃过晚饭后便坐车回了家。进门时正好看到顾理元坐在沙发上读报
纸,便兴高采烈的扑过去:“理元达令!我回来了!”
顾理元放下报纸,抬头对她笑了笑:“爸爸妈妈还好吧?”
“他们很好!”
苏嘉仪且答且脱下大衣,然后坐在顾理元身边,挤挤蹭蹭的开口道:“达令,我有件事要同你讲。不过你要先答应我,
听后如果不高兴的话,可千万不许发火!”
顾理元把报纸又拿了起来:“行,不发火,说吧。”
“我说,阿初今年有多大了啊?”
顾理元不假思索的答道:“虚岁二十一,年底的生日。怎么了?”
“那也不小了啊。”
顾理元把报纸翻过来:“也不大。还是个孩子。”
苏嘉仪犹豫再三,终于说出实话:“我看,也该给他成个家了吧?”
顾理元扭头看了她一眼:“开什么玩笑?他成家?”说完自己想了想,竟然笑了一声:“傻小子还成家?”
笑完这一声,他忽然反应过来,立刻就变了脸:“你什么意思?容不下他了?”
他这个反应因为迟了半拍,所以就显得不是那样有震慑力,苏嘉仪并没有很害怕,只撒着娇道:“反正我不能和他在一
起生活了,看了他就不痛快!不如给他找个伴儿,往后还能长长久久的照顾他。妈妈说了,要是你觉着又娶亲又要另立
一个家,开销太大的话,那么可以由她来出这笔钱。我们一切都不用操心的。”
顾理元把报纸用力的摔在了地上,然后起身指着苏嘉仪大声道:“少拿你家里来压我!我就这么一个弟弟,你让我把他
送给谁去?”
苏嘉仪也站了起来,觉得她这达令有点不大讲理了:“不是送给谁。是让他娶妻生子,这是好事啊!你同我喊什么?好
了,我也不同你吵,等明天妈妈跟你说,你有意见和她讲去吧!讨厌!”
说完她便起身向客厅外走去了。留下顾理元一个人,气的几乎要发抖。
第二天,冯采薇果然驾临顾宅,把顾理元叫进书房内,密谈了整个上午。待到中午二人出来吃午饭时,就只见冯采薇神
采奕奕,一张圆满的白脸上满是笑意。而顾理元跟在她后面,脸色阴沉,眼睛泛红。旁人虽不晓得这密谈的内容,但由
此便可见这密谈的结果了。
在饭桌上,冯采薇谈笑风生,并且不住的逗顾理初说话。顾理元却只在饭桌旁坐了不到半分钟,便忽然起身,自顾自的
就走了出去。
在走廊的无人处,他给了自己一个大嘴巴。
接下来的几日,生活倒是水波不兴,并无任何变动。顾理元也依旧每天带着顾理初去工厂内监工。回了家,则拉长了脸
一言不发。气的苏嘉仪对冯采薇道:“理元的脸,现在跟驴子差不多了!”
冯采薇听了,不甚在意,只说:“他也就发这一阵子的脾气罢了,不用管他!”
如此,正是顾理元失意、冯采薇得意的时候。忽然那苏东海又出了问题。原来那晚他在顾家院中呕吐时,出了一头一脸
的汗,结果让冷风一吹,就有些受了风寒。他身体素来健康,所以事后虽然也感到有些不自在,却是全然没放在心上。
结果几日之后,就觉得身子沉重,四肢发软,头脑滚热。竟成了个病症。苏家没有什么会照顾人的主子,无奈何,只好
将他送进了医院治疗。
他这一进医院,顾理元就只好在百忙之中抽身出来,带着顾理初前去探望。冯采薇见他来了,便又有话要对他讲。顾理
元回头道:“阿初,去外面等着。在医院里不要乱碰乱摸。”
顾理初依言出门,到走廊内的长椅上坐下,百无聊赖的东张西望。这时就发现有两名穿了制服的警卫站在一间病房的门
口。偏巧这时病房房门从里面被推开了,一名便装男子扶着个看护妇,步伐缓慢的走了出来。
顾理初眯起眼睛,盯着那男人的身影看了许久,忽然“腾”的站了起来,快步就向那男子走去,同时喊道:“沈先生,
沈先生!”
第54章
沈静万没想到,这辈子还有能再见到顾理初的这一天。
挣脱身边看护妇的搀扶,他摇摇晃晃的向前迈了一步,同时向眼前那个朦朦胧胧的身影伸出一只手:“阿初?”
结果下一秒,他就被愣头愣脑的顾理初撞了个满怀,当即便仰面倒下,摔了个四脚朝天。而顾理初本来只是久别重逢,
想要同他抱一抱,不想现在的沈静竟是一碰就倒,他一时收不住力量,也随着扑下去,正好压在了沈静身上。可怜沈静
好容易见到了个心爱的人,话不曾说手不曾拉,倒先被压了个半死。
旁边那警卫见了,晓得死不了人,便漠不关心,只抱着警棍坐在一边的长椅上看热闹。那看护妇却不能不管。她先把顾
理初拉起来,然后就蹲下去搀扶沈静——晓得这躲进医院里疗养的汉奸来头不小,看护起来是绝对疏忽不得的。
顾理初站在一边,并没有闯了祸的自觉,还在笑嘻嘻的问:“沈先生,你原来不是住在监狱里啊!那你怎么不来看我啊
?”
沈静在那看护妇的帮助下,好容易才站起身来,气喘吁吁的向他招了招手:“小兔崽子,想要我命吗?过来让我看看!
”说到这里,他不由自主的也微笑起来。
顾理初很听话的向他靠近了一步:“沈先生,你是不是又生病了?”
沈静抬手去摸他的脸:“嗯,病了,差点就没机会再看到阿初宝贝儿了。”
顾理初任他摸着,并未觉出什么不自在来:“那你要好好养病。”——然后凑到沈静耳边轻声说道:“沈先生,我哥哥
娶姐姐了,我有好多话要和你说呢。”
沈静的手从他的面颊上一路下滑到了后背:“你哥哥什么时候回来的?”
“你那天没有回来,哥哥回来了。”
沈静的手从后背继续向下滑,最后拍了拍顾理初的屁股:“你哥哥娶了老婆,就不疼你了是不是?等我出去了,要是还
养得起你的话,你就跟着我吧!”
顾理初摇摇头,刚要开口,忽然身后响起了顾理元的声音:“沈静!好久不见啊!”
这可把顾理初吓了一大跳。他只顾着同沈静说话,竟把病房内的哥哥给忘到了脑后。他哥哥对沈静的痛恨程度,他是最
清楚不过的——自己只要一提“沈先生”这三个字,就十有八九要立刻挨骂。而现在被他抓到自己同沈先生说话……后
果简直不堪设想。
他战战兢兢的转过身去:“哥哥……”
顾理元不等他说完,上前一把将他扯过来:“现在懒得收拾你!”然后不管不顾的把他向身后推去。
沈静虽然看不清楚来人的面目,不过听顾理初叫了声“哥哥”,晓得这人定是顾理元,立刻暗叫不好,不等顾理元走近
,他便抓住那看护妇,慌里慌张的道:“今天不散步了,我要回房!快点!”说着就要扭头往回走。只是顾理元个子高
步子大,如今又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哪里还会给他逃遁的机会。沈静还未转过身去,就觉得眼前一暗。随即他便被顾
理元揪着衣领拎了起来。
“沈静!”顾理元咬牙切齿的盯着他:“好啊,我们总算是又见面了!”
沈静慌乱的想要掰开顾理元的双手:“你、你……有话好说,你放开我!”
顾理元双手用劲,简直要把沈静提的双脚离地:“我们之间,倒没有什么好说的!”
沈静晓得顾理元恨自己入骨,便不再废话,转而向警卫求援:“来人啊……他蓄意伤害我……救命!”
那警卫听了,并不起身,只懒洋洋的的开口道:“哎!这位先生,打人是不可以的呀!”
顾理元听了,扭头看向警卫:“他不是被关进看守所了吗?怎么又跑来医院了?”
警卫面无表情的答道:“治病!”
顾理元又望向沈静,忽然冷笑一声:“你还真是有点本事啊!”
沈静深吸了一口气,偏着头,用那只尚未失明的左眼望了顾理元,也回击似的微笑起来道:“怎么?很失望?你以为我
现在成了囚犯,就应该住在深牢大狱里,等着秋后问斩,是不是?”
顾理元摇了头:“不,你要是真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死了,我才会失望呢!我希望你马上从看守所出来,然后我们再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