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叙一叙那些前尘旧事!那一定会非常非常的有趣!”
沈静那张青白的脸上显出刻薄恶毒的神情来:“好啊,反正要同我叙旧的人多的很,不差你一个!对了,到时候可别忘
了带着阿初宝贝儿!”
顾理元一听到他油腔滑调的提起了自家弟弟,尚存的理智立刻就被怒火烧了个一干二净。他松开双手,然后没能等沈静
站稳,便冲着他的腹部便是一脚。只听沈静惨叫一声,整个身体竟好像是要被踢的飞起来似的,两只手还在空中抓了一
下,随即便重重的落在了苏饮冰的面前。
苏饮冰穿着一身青色长袍,像个大蚕似的,摇摇摆摆的上楼梯。
身后的几个随从总怕他会倒仰过来,所以小心翼翼的跟着——不是想在万一的时候托住他,而是随时预备逃跑。苏饮冰
实在重如泰山,不是几个小小马弁可以顶住的。
好容易走完楼梯,平安进入走廊。苏饮冰用袖子抹了抹额上的汗珠子,还未看清眼前这幅场景是怎么回事,便先听得一
声惨叫,随之就见一个人摔在了自己脚下。他猝不及防,赶忙向后退了一步,低头再看这人的面目,却是就此愣住了。
他这边愣住倒也罢了,那边顾理元骤然动手,引得警卫和看护妇等人一起涌上来阻拦。顾理初趁着乱,意意思思的想贴
着边儿走过去看沈静,不想被顾理元一眼瞥见了,推开众人便拦到了他的面前,大声喝问道:“你要气死我吗?”
顾理初被他这一嗓子震的一抖,怔呵呵的连回答都不会了。此时病房内的冯采薇听见外面忽然闹的厉害,也赶忙推门出
来,见顾理元虽然摆着一副怒气勃发的面孔,然而那发泄对象乃是顾理初,顿时就松了口气,稳稳当当的走过去问道:
“理元,这是怎么了?阿初不懂事,你骂他做什么?”
顾理元扭头看了冯采薇一眼,转而又抬手指了顾理初道:“你给我下楼!回车里等着去!”
顾理初胆战心惊的答应了,转身就往楼梯口走,走到一半却又折了回来,怯生生的道:“哥哥,你别打沈先生,沈先生
身体不好。”然后趁着顾理元尚未怒吼,赶忙扭头一溜烟的跑着下了楼梯。
顾理元见状,气的抬手就在墙壁上捶了一拳,然后回身走向沈静。
沈静此时自然是完全的瘫在地上了。侧身躺着,像条虫子似的,还在蠕动着试图坐起来。苏饮冰倒是奇怪了——不言不
语,不帮不扶,就这么低头傻看着。直到顾理元弯腰把沈静扯起来了,他才反应过来,出言询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理元,你这是在做什么?”
顾理元气的昏了头,也不叫爸爸了,粗声粗气的答道:“没事,私仇而已!”
这时那两名警卫走过来,其中一人对着顾理元皱眉训道:“你这个人怎么回事?他是我们看守所的要犯,是谁要打都能
打的吗?要是打死了,让我们怎么对上面交待啊?踢这一脚就算了,再动手可不许!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把你送进警
察局里去!”
顾理元听了这番威胁,腾出一只手来就推了那警卫一把:“滚!”不想沈静趁着这个空儿,下意识的便回手抓住苏饮冰
的长衫:“救救我……”
他这样揪住了苏饮冰,顾理元倒不好动手了。而苏饮冰虽然是一点内情也不知,可也难得的发了善心,开口调停道:“
理元,不要这样动粗!有什么过节,可以好好的谈嘛!如果谈不拢,还可以去警察局、法院,总之天下是有说理的地方
的,又何必要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大动干戈?成了个什么样子?好了,我呢,是不晓得你们之间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的,
但只要我在这里,就不许你们再打架!”说着昂首对冯采薇使了个眼色。冯采薇会意,忙走过来拉了顾理元,絮絮的一
面劝解一面要带他回病房。
顾理元也晓得今天围观者众多,并不是报仇的好时机。所以借坡下驴,狠狠瞪了沈静一眼之后,便扭头走掉了。
打发走了顾理元等人,苏饮冰自觉威望过人,一出场便镇压下了这样一场争端,便很得意,转而望向沈静,发现这人不
知何时又躺回了地上,而且身体僵直,偶尔抽搐。面色苍白有如死人一般,可是那汗却一层层的渗出来,顷刻便湿了头
脸。
苏饮冰扭头问刚跑来的看护妇:“他这是……什么病?”
看护妇感觉面前这大白胖子颇有气势,又见他身后的随从都是衣冠楚楚,便赶忙小心答道:“这个不是癫痫,是电刑的
后遗症,一会儿就能缓过来。”
苏饮冰点了点头:“他是看守所里的犯人?哪个看守所?”
看护妇笑着摇摇头。苏饮冰转而又去问那警卫。那警卫被顾理元推了一把,正在肩膀疼,故而回答的也没有好气儿:“
城南的!”
苏饮冰想了想:“他叫什么名字?”
“你管他叫什么呢?你是谁啊?问东问西的!”
说这话的警卫随即被苏饮冰身后的随从给扇了个大嘴巴。另一个警卫晓得今天是要倒霉,赶忙开了腔:“沈静,他叫沈
静!”
这时沈静也缓过来点儿了,虽然还是伏在地上起不来,然而身体已经不再抽搐。听见有人打听自己,他不禁心虚——毕
竟不是正式的保外就医,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然而苏饮冰并没有继续问下去,他扭头看了看四周,接着蹲下来对沈静道:“年轻人,好好养病。”
沈静目光迷茫的点头:“是是,多谢您刚才出言相助。”
苏饮冰又看看四周众人,若有所思的站起来,转而向苏东海的病房走去。
苏家人在病房内心事重重,偶尔互相谈论几句,并无一人去关怀真正的病号。苏东海忍无可忍,把房中这些貌似来探病
、其实各怀心思的亲人们全部轰了出去。不想这些人一轰就走,并不留恋。这让他又很伤心。
苏饮冰自有事业,离了医院便坐上汽车,从此不知所踪。而冯采薇则同顾理元一起回了顾家。
苏嘉仪并不在家。顾理元把顾理初反锁进了卧室里。然后同冯采薇一起进了书房。
他脱下西装上衣挂在门口的衣帽架上,然后疲惫的坐在写字台后面。拉开抽屉,从里面的烟盒中拿出一根烟叼在嘴上。
冯采薇见了,便皱眉道:“你怎么还抽上烟了?嘉仪可是顶不喜欢烟草味道的!”
顾理元用打火机点燃了烟卷,然后深吸一口吐出来:“她管不了我——你喜不喜欢?”
冯采薇从皮包中掏出小折扇四处扇了扇:“我也不喜欢,家里可没有人吸烟的。”
顾理元瞟了她一眼,忽然一笑,把烟在烟灰缸里按熄了。
冯采薇见了,一歪身坐到靠墙的长沙发上:“你倒是服我的管!”
顾理元起身走到她身边坐下了,懒洋洋的向后靠去,同时扭过头望了她:“你都把我管成什么样子了?”
冯采薇略觉不安,向旁边侧了侧身:“嘉仪是我的女儿,我当然要为她着想了,何况又不是要把阿初怎么样,不过是…
…”
顾理元把头转回来,垂了眼帘微笑:“你为了女儿好,就不管女婿了?”
冯采薇用手把折扇一格一格的合拢:“你这孩子……”
顾理元抬眼看着他:“我这孩子……怎么样?”
冯采薇的脸上忽然有些发烧,把折扇打开用力的扇了几下:“你这孩子,心眼儿太多了!”
顾理元倒是向旁边一撤身子,自动的离她远了一点儿:“给你个傻女婿,你就知道我的好了!”
冯采薇见他挪开了,反倒不由得转身面对了他,一颗心在腔子里乱跳,一时间倒像失了神智一般,就听见自己的声音远
远的响起来:“不要胡说八道!”
顾理元见了她的样子,心里倒觉得好笑。口中却换了话题:“我进商业部的事情,爸爸疏通的怎么样了?”
冯采薇听他忽然谈到这种公事,内心反而镇定了一些:“差不多了——可怜你爸爸,自己的仕途还没有弄明白,倒先要
给你谋位子。”
顾理元笑着从冯采薇手中抽出折扇,打开了给她扇风:“爸爸虽然辛苦,可我只感谢你这个妈妈呢!”
冯采薇到了这个时候,真是觉得又恐慌又快乐,既想长久的同顾理元一直谈下去,又觉得自己应该立刻起身离开。
清了清喉咙,她开口问道:“你的那个工厂,现在建的如何了?”
“机器已经安装好了。技术工人也请的差不多。就等着开工了!”
冯采薇夺过扇子:“快开工吧。前两天有人听说你开了纺织厂,还同我讲要从你那里买坯布呢。”
“还是你的面子大。工厂没开业,生意倒先自动找上来了。”
冯采薇笑微微的瞄了他:“怕你委屈么!”
冯采薇当晚回了家,正好碰到苏饮冰在院子里来回踱步。因为先同自己的英俊女婿共处了许久,所以再看到大馒头似的
夫君,就觉得不但毫无爱意,甚至有些厌烦起来。她一言不发的穿过院子进楼了。而苏饮冰一味的沉思,也全然没有注
意到太太的行踪。
翌日,顾理元照例带着顾理初同去工厂。顾理初红肿着眼睛——因为昨天很笃定的认为自己要挨一顿胖揍了,所以一个
人在屋子内吓得提前痛哭了许久。结果顾理元骂都没有骂他一句,并且还又陪他睡了一晚。
白天,顾理元一直在和工人们一起调试机器——他先前也没有用过这种新型织布机,所以过二十分钟就要检查一下布样
子,忙的连午饭都没有时间吃。顾理初被关在办公室内,无所事事,先是在沙发上睡了一觉,然后找出几张纸叠来叠去
,自娱自乐。饿了就吃一点他哥哥给他留下的饼干。直到傍晚时分,顾理元总算大功告成,才匆匆的洗了手上的油污,
然后把他放了出来。
顾理初见了他哥哥,就粘上去吵着要吃饭。顾理元听了,便一面换衣服一面道:“一会儿带你出去吃。饭桌上有几个生
人,你不必管,也不用招呼,吃饱肚子就是了。”
顾理初蹙着眉头:“咱们两个吃饭不成吗?”
顾理元对着墙上的镜子梳了梳花白的短发——事情太多,好一阵子没染了。结果就是他又变成了鹤发童颜的模样。
把自己打扫干净了,他转身把顾理初拽过来,也给他梳齐了头发。然后上下打量了一番,心想:我的弟弟是多么的漂亮
啊!
叹了口气,他手拉手的领着顾理初出了工厂,开着汽车到了锦江饭店。其时雅间内已有人等候多时。其中有一位胡太太
,在冯采薇那里的身份相当于一个女幕僚,此刻便满面笑容的起身道:“顾先生,你这个时间拿的倒巧,我们也是刚刚
进来的。”又望见了顾理元身后的顾理初,便一拍巴掌惊叫道:“哎哟!这位就是令弟了?真是好模样!早从苏太太那
里听说令弟生的好,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的。”
这时旁边的几名男女也随着站了起来,那胡太太叽叽呱呱的又说又笑,先将顾家兄弟恭维了个遍,然后才向双方做了介
绍。原来这几位都姓刘,乃是一家子的。其中除了一个主事儿的刘太太磊落些外,余人都是一色的唯唯诺诺,局促之极
。
一时侍应送上菜单,众人轮换着点菜。顾理元在桌子下握着顾理初的手,也不大说话,目光如刀般就在那刘小姐身上刮
来刮去。那刘小姐今年也有二十八九岁了,穿着一身簇新浆硬的阴丹士林蓝布衫子,红白脂粉下面透出焦黄的皮肤本色
,稀疏的头发并没有剪,打了个同样焦黄的细辫子。晓得顾理元在审视自己了,刘小姐垂首嫣然一笑,两个眼角边赫然
挤出两道深深的鱼尾纹。
“他娘的冯采薇是要给阿初找个妈回来了!”
顾理元想到这里,强压了愤怒情绪,不再抬头乱看。一时上了菜,他也不管桌上是否冷场,只打发顾理初填饱肚子了,
便找了个理由,匆匆退场。
那胡太太晓得这刘家小姐是决不能入这顾先生的眼了,心想你这弟弟是个傻子,又想找什么好样的姑娘来相配?当然…
…刘家小姐和那弟弟的相貌,也实在相差的太悬殊了些。
胡太太向来都是位坚强的女性,这开头的失败是完全不能让她沮丧的。出了饭店,她一面乘坐人力车前往苏家汇报战况
,一面开始酝酿下次相亲的人选。
第55章
沈静仰着头,尽量睁大眼睛,不让刚滴进的眼药水流出来。
医生站在窗前,一边收拾注射器一边说道:“不错,视力有所恢复。尽量少见光,注意休息。”
沈静终于忍不住眨了下眼,眼前依旧是一片朦胧,并没有觉出视力上的好转。不过他宁愿相信这医生的吉言。
医生在不久后便离去了。留下他一个人坐在牢房里。他站起来,小心翼翼的向窗前走去。
遇到顾理元的第二天,他这私自离开看守所就医的事情便被披露在报章上了,顿时舆论大哗,陈柏生马上就挨了戴局长
的骂,无奈何,只好把他送回了看守所——不过这回给他换了一件宽敞明亮些的单人牢房,又每天派医生过来为他继续
治疗。至于生活琐事,也有人替他打点。如此,他倒成了这看守所内独一份儿的特权阶级了。
凌霄先前因为六十岁的老母从重庆返沪,忙于家事,便好一阵子没能来找他的麻烦。沈静被陈柏生送出去治病了,他也
不闻不问。待到现在家中一切安定了,他才背着手,又开始虎视眈眈的在看守所内到处乱转。因为这个,现在沈静根本
不敢下楼放风,就怕碰上他,再让他看出什么不顺眼的地方来。
门锁忽然哗啦啦一阵响,警卫打开门,送进来一个夹着大公文包的年轻人。原来陈柏生晓得沈静那交代材料写的太不容
易,便从局内调了一个小书记员过来,帮他笔录。这小书记员今年不过二十出头,刚进了局里,本想做番事业出来,没
想到他的事业,就是成天的陪着个半死不活的汉奸扯淡。
而沈静被关在房内,闷的要死,倒是很高兴陈柏生能给自己找这么个人,既能帮忙,又可作伴。此时见他进门,便笑着
转身招呼道:“小李,今天来的早啊。”
书记员名叫李慕文,非常的不愿意被一个囚犯这样亲热称呼,所以只点了点头,然后把公文包放在桌子上,从里面往外
掏稿纸本子。沈静拉了把椅子在窗前桌边坐下了,把那本子拿过来翻了翻,又低头贴近了看:“字写的倒不错。没想到
几天的功夫,就写出这么多页了。”
李慕文也搬过椅子坐下来了,伸手把本子拿过来,又拧开钢笔帽在纸张的空白处划了一下,表情严肃的答道:“你说的
多,我当然就写的多了。”说着翻到新的空白页:“上次讲到你从社会部的财务处调到了龙华集中营做事务主任,好,
请继续讲吧!”
沈静感觉窗外的阳光似乎有些过于明亮了,便起身拉了自己这一侧的半边窗帘,然后闭了眼睛坐好,开口说道:“要提
起集中营,那就有的说了。那地方呆着真是舒服,从早到晚,什么事儿也没有,就是闲着。要说不好的地方,自然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