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视镜映出来的棕发男人,心不在焉地摇下了车窗。
风吹得发丝乱扬,男人注视着窗外的一点。
好心酸,他长篇大论精心计划的作战计划都没人要听了现在。
阿心越来越不把他当老大了,究竟当初阿心是为什么会认他的啊?还真是一个谜。
陆皑笑说,妈的别这样做啊,狠狠踹向他的椅背,害他差点一头撞穿玻璃,滚出马路上被辗死。
阿心仍然在看天空,彷佛那有什么吸引的事物。
「……没事。」只是,他好像看见了直升机的黑影,一略而过。
***
海风,好咸。
风把他的黑发吹得乱七八糟的,他直直向前走,伸出一指。
舔舔指尖,果然是咸的味道。意大利的味道。
「皑哥偷藏了糖?」擦过他身边的柳丁这样问。
手肘撞一撞他,大有如果真的有糖分我一颗的意味。
陆皑不知道他所谓的糖究竟是真的糖果或是另一种。双手插进裤袋,他笑着耸耸肩。
「公主,你再到处放电,我要向皑嫂告状罗。」
熊仔把后车箱盖很有气势地喀一声盖上(不排除那辆破车根本盖不上啦)。
哈雷从中抽了一个黑皮箱,边点烟,边向他走来。风太大了,必须用手盖着,打火机擦了两三次。
「你爷的,HUGO那混蛋约在鸟不生蛋的地方,等下我不把他扁到哭我不姓哈……」
嘴上这样说,其实心底也明白交易必须在这些地方。
「我那有到处放电,冤枉啊大人。」
只是明天要去照护照相了,他先穿那DIOR HOMME双排钮外套出来,吹吹胶套味。
……怕被人看出他穿着阿心的衣服,怪难看的。戒指已经够了。
阿心走向另一辆车,小弟开了后车箱,他俐落地抽出皮箱,掷向哈雷。
哈雷把手上原本拿的皮箱抛给他,然后接榄球般接住飞过来的那只「喔!!」
看哈雷的表情像心肝五脏都要挤出来了,应该是枪。
陆皑秤了秤手上那只皮箱,满轻的,说不定是“货”。
他没办法想像自己拿着了几百万…不、不应该这样说,几百万的支票他是常常拿,钻石也是。
但同样份量的毒品,光拿着都觉得诡异的沉重,怪怪的,恨不得立即易手。
哈雷他们在车盖上组装着枪枝,他环视一周,这里似乎跟香港的货柜码头没有分别。
货仓与货仓层层叠叠,能从间缝中窥见碧绿的海,像条亮眼的丝带,不知道跟他们在山顶日夜看的那片海是不是同一片
。听熊仔说,这儿是半荒废的港口码头,快要清拆了也不知道柜内是有货没有,只是还没有人来搬走,搬运空柜也要钱
,这个他认同,老爸就是做船运起家的。
四周缭无人烟,空间大到看不见尽头,不是货柜就货柜,风钻过那些间缝拐了几个弯好像特别响了,其中夹杂组装枪枝
的喀喀声,这么大的空间就他们就聚集在小小角落,像将要进行什么秘密任务。HUGO还没出现,大概也在某个小小角落
,跟他们做着同样的事。
为什么毒品的交易总要在海边的货柜码头?
他问过哈雷,哈雷说,因为那比较易逃走。
仰头看艳阳,天空万里无云得像随时会无端飞出一只外星飞碟。
戒指把光反射出去,形成一颗星状。
「公主——!!」哈雷叫他,他走过去,赫然看见车盖上摊开一幅货柜码头的建物图。
图的四角用随地捡起的小石头压着,还有阿心的火机。
他吹了一声口哨,虽然BHO看上去吊儿郎当,想不到他们还有手准备。图中很多部份都下了注释,英文,不知道是谁的
笔迹。
哈雷噗一声咬开麦克笔的笔盖,手一挥,画了个圆「这里是我们站着的地方,车子则停了在…这里!!这儿、这儿有预
先藏起来的车子,用胶帆布掩住,紧急时用。」
油墨吱吱地快速在图纸画起来。
「逃走的路线是红色这条、这条跟这条线,我都探过了,从这里跑最妥当,尽头会有部车子。老规则,不要一股脑冲去
同一个地方等条子抓,兵分几路,各顾各的别扯兄弟的后腿,抢到车的尽量载多点人才走,抢不到的跑也要给我跑出去
。」哈雷把笔盖吐出来,将笔尖指了指他。
「货现在在公主的手上,锁头有三条刮痕在背面。另外准备了两个假货,必要时唬他们的,假货的锁头上有两条刮痕,
里头的不是洗衣粉就是面粉,我没去超市所以也不知道那个比较便宜。」哈雷耸耸肩,大家都笑了。某柳丁喊来一句,
这次是洗衣粉啦。
「好,是洗衣粉。大家最想知道的现在知道了,别装傻,每人都要缴洗衣粉的钱。交了钱才可以拿一个对讲机,让我知
道谁没缴我就砍断谁的手!!」
柳丁们开始掏起口袋翻零钱,你问我我问你的,每人手上都有数个硬币。
熊仔提来一个重甸甸的布袋,向下一倒,哇啦哇啦,数十个小巧的对讲机趺在车盖上。
原来现在混黑的可以很专业,陆皑不禁看傻了眼。
阿心塞给他一个对讲机,说,这里偏僻,有不能覆盖的网络范围所以不能靠手机,加了密码的对讲机不容易被警方截线
。边说着的男人,拇指一弹,欧罗转了几圈落在车盖上。
车盖铺满了金金铜铜色泽,留下一滩阳光,四处弹来的硬币掷上,叮叮当当很响亮。
很快,对讲机被搜括一空。
哈雷的臂一揽,一口气把硬币全扫进布袋中。
然后说了句法语,把布袋掷进后车箱。压下车盖,带头开始走。
大概BHO特有一套祝好运的仪式吧。
他想抓住阿心,彷佛有心灵感应,男人同时向他伸手。
阿心抓着他的手臂「跟着我,别离太远。」
「别抢了我想说的话。」
医生说要打半个月石膏的,阿心才一星期多就拆了。就怕他的脚还不够灵活,行动不方便。
大概这辈子还没被吩咐过要跟着谁人、被谁牵手照顾走路,男人立竿见影地眯起了眼。
不知道是疑窦还是生气。
阳光穿透棕色瞳孔,彷佛剔透琥珀,好看得紧。
对比起将要参与交易的紧张兴奋,他却突然更舍不得明天离开这个男人,他的恋人了。
二十六、Tu m’aimes? 上
集合点在码头中央的大空地。
那里同时是货柜叠得最高的地方,仰颈望上去,只分到二十厘米的天空而已。
他们去到的时候,那里已经或坐或站了一群人,年纪都跟柳丁们差不多。
有些人坐在比较矮的堆叠纸皮箱上,晃着腿,居高临下地俯视他们。不知道怎样坐上去的。
现在很明显是哈雷迟大到了,但那只完全不尴尬惭愧的冲天炮,还在打大大的呵欠——
这是家教良好的陆皑没办法理解的事,那男人竟然闲适得像去参加家长教师会。
他着实很怀疑在监狱暴动中露出凶狠表情的男人有存在过。
想问一下HUGO在不在那群人中,就见纸皮箱上某个男人举起手「嗨。」
哈雷也举起手,当打了招呼「嗨,好久不见了。」
……那人就是传说中的HUGO吗?这个半多月来害大家东奔西走的男人?
陆皑不禁屏息静气,小心翼翼地瞧向他。
……明明是大热天,男人却戴着一顶纯黑的毛线帽,把浏海压得低低的,配上那副粗框眼镜,让人看不清楚他的脸庞跟
眼睛。哈雷刚刚跟他说广东话,大概是东方人吧,不知道是为了不被仇家追杀而故意掩遮脸庞还是本身爱走东瀛风了。
他默默无语地,将视线移向身旁男人,冲天炮被风吹得微微摇晃。
怎么说呢……电影中的老大们个个都虎背熊腰,背部跟手臂刺上威猛纹身,有沧桑的战迹疤痕……这一个扎起冲天炮、
另一个从东京街头跑出来的男人算是个什么东西啊?
他幻灭了,早对哈雷不寄予任何寄望,还以为可以对HUGO抱着期许,把最后的向往都摆在他身上了,结果……
男人大概察觉到他的失望吧,转头,狠狠瞪他一眼,额上青根隐隐在跳
「你想说什么啊?小公主?」
「没有啊…」冷淡地撇开脸。
只是突然有把家中收集的黑帮片子一把火烧掉的冲动(为了阿心而开始爱看的)。
「谁是公主?生脸孔吧。」
他正哀悻着自己花在黑帮电影上的时间金钱,冷不防,对头老大竟然直接点名。
那声音些许地低沉,在这样热的天时却令人感到背脊发凉。
他下意识想要踏前一步,却在拉开步履时被阿心拉住了手臂,要他别动。
哈雷把烟头拔开,舔舔唇
「那你们那边那个混蛋是性变态啊!?别一下子出来太多个,我认不出来的。」
坐于纸皮箱上的男人的拇指跟食指好像磨擦了一下。
人群之中突然跌出了一个男人!!
被两个胁持着他的人猛力一推,男人倒在地上,挣扎了一下子才爬得起来。脸抬起了,这才看见男人的脸东一片青西一
片紫的,鼻梁还贴了块大纱布「呜嗯……」
陆皑吓到了,虽然事隔一个月,他有点忘记这男人的长相,但这副肿胀的猪头样比起当初仍相差甚远。印象中那在酒吧
中向他搭讪的男人长得还满帅的。
「别瞧了,他被你给打歪了鼻,然后又被我的兄弟再毁了一次容。」
陆皑抬头,直直撞进那黑框后的眼睛中。他就是知道男人在向他说话。
HUGO已经从他惊愕的表情中得知他就是公主。
「我很有礼貌地问过他一次,他说,那晚上酒吧时见着一个东方男人,长得还满不错,于是上前搭讪打算带到小屋去,
之后那东方男人突然发难,抢了他的枪,把他拖出大街上打得要死不活,还把他剥光跟铁栏绑在一块。及后他想想,应
该是哈雷的手下干的好事,毕竟我跟你老大的关系算不上是很友好。」
「屁。」听到这与事实完全相反的保身之说,陆皑不禁啐了口「那就是你问得太有礼貌了,这样的人渣不对他粗鲁点是
问不出东西来的。」
HUGO从口袋抽出一根歪折的烟。
摆弄了好一阵子,咬着烟再说「对,我也有同感。所以我便让兄弟们加重了语气去问他,想说兄弟之间话比较好聊开,
结果我再进去的时候,他的脸就被弄成这样了。道上的都知道他是个专虐妓女的性变态,我还真替他担心以后的“生意
”要怎样干得下去。不过,反正你也早把他的鼻打歪了吧?嗯?」
同时,HUGO用夹着烟的两指摸了摸鼻梁,这男人有形状漂亮的鹰勾鼻。
陆皑发觉……也许哈雷也早发觉了,这男人早知道此事是谁对谁错,却没打算偏袒LEO。
他隐约有感,即使此刻理亏的人是他,HUGO还是会以此为藉口修理LEO一番,LEO是道上出了名的性变态,虐杀妓女的技
俩让人不耻,偏偏还是有初出茅庐的妓女被他骗诈,也许HUGO想狠狠修理他很久了却找不着理由,这次的导火线倒让他
一石二鸟。
「就这样想要蒙混过去?躺在那边烂面的把旅馆射得像蜂窝又怎样算!?」哈雷吼。
「那你之前抓了我的兄弟又怎样算?要他活着,你今天会不带出来?」
「他妈的你别转移话题!!是你的人自己冲进来乱射一通,把自家兄弟的脑袋射爆得像豆腐渣一样溅到整个地板都是,
我没抓你的人去逐寸舔干净你就该庆幸了!!清洁费又怎样算,你要算在那批货钱中吗?嗄?」
哈雷跟HUGO似乎早已熟悉了彼此脾性,有一句没一句地翻着旧帐,没让对方一分。
他分神去瞧LEO一眼,LEO正不安份地动着双肩,负伤野兽般紧盯他、像随时冲出来咬杀他。
浮肿眼皮压着的那双眼晴载着满满的、毫不掩饰的憎恨。这次若被逮到绝对不是用那小屋中的工具箱就能了结恩怨的,
但他也不是省油的灯,他能把这男人剥光绑在大街上一次、就有第二次。
他没刻意去看身旁阿心的眼神,想必绝不是友善。
看,LEO瑟缩了,骂了几句他听不懂的外星语,口沬横飞,也不知道在凶个什么劲。
阿心踏前两步,碰了碰哈雷的肩膀。
哈雷暂住了嘴,竟换阿心直接向HUGO说,阿心简短地说了几句法语。
HUGO侧头,回以几句外星话。他听得一头雾水,恨不得之前在美国念大学时没占便宜去副修中文系。他唯一能肯定的是
,在阿心跟HUGO简洁对话后,LEO立即脸色发青了,该不会是阿心赏了他几句穷凶极恶、诅咒人祖宗上八代、下八代的
意大利方言吧?
问那哑巴,哑巴八成不会答他 (根本是为了不让他听而说法语的嘛)
他拉来Nelson,想知道他们刚说了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对话。
Nelson耸耸肩,说,站得远也不是听得太清楚啦,大概是心哥向对方老大要人吧,然后HUGO答应了,交换条件是哈雷哥
这边的卖价要压低。
「现在皆大欢喜大团圆结局,也还公主一个清白了!!我们可以看看那他妈的白粉跟他妈的钱没有!?全世界有多少人
犯着隐在地上打滚啊?」哈雷把皮箱子高高举起,晃了晃。
HUGO一跃而下,身后的小弟递给他一个皮箱子。
陆皑的喉头滑动一下,知道重头戏就要来了。对边的人跟他们一样都别了一两把枪,哈雷提着的应该不是假货吧?但也
许HUGO提着的是假钞……如果要开火起来怎算好?
随着HUGO跟哈雷的距离一步、一步地收窄,气氛逐步紧绷到最高点……
突然,一阵很耳熟的铃声响起,划破了货柜码头的宁静。
「干!!哈雷哥说了进来前全都要关机的!!谁敢开机啊!?」
「对吼,早说了除了死老母老爸之外都不准接电话、不准出去的,谁的老母死了啊!?」
「敢打断哈雷哥每分钟几百万上落的生意,他妈的想找死啊!?」
柳丁这边开始鼓噪起来,对边似乎不枉多让。
大家边开骂边把手机掏出来,看看究竟是不是自己的手机没关好、闯了祸,一时间忙得不可开交,失去了本来的氛围。
「我。是我好了没有!?」
站在场子中央的男人高举手,两只手指吊起了手机「各位老大!!是小弟我的在响!!」
那支手机的蓝色萤幕亮起,正随着铃声在震动。
大家刹那间没了语言,全场静默无声,对边的人看在哈雷腰间的闪闪发亮的手枪份上,敢怒不敢言。这边的柳丁们表情
要多错愕有多错愕,早准备好的脏话接龙完全派不上用场。
……哈雷哥,你不是说过谁的手机要在“开会”时响就杀无赦的吗?
「……哈雷哥,令寿堂她!?」
熊仔惊愕不已,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慰问。不会吧!!难道令寿堂已经……!?「噢!!」
关心的话还没说完,就被ZACH狠狠地从后拍他头,害他咬到舌头了。
哈雷举起一指搁在唇上。
确定全场消音,连蚊子飞过去的杂音都没有后,才按下通话键。
陆皑隐约猜出究竟是谁了——
「宝贝,太挂念我所以终于拨来了吗?我可没在生你的气啊。」
「也可以这样说,你现在在哪?」
久违了的声音在哈雷的耳边响起。
「哎,每次都问这问题,真的那么想知道我有没有跟别的女人鬼混吗?我说出来你可别太惊喜,我现在喔……在*芬兰
替圣诞老人包装礼物、写贺卡呢!!你知道圣诞快到了,他妈的忙死了!!」
才说完,HUGO的小弟便很不屑地大大哼了声
「哼!!我听你在放屁,那红当当的老头那住在芬兰!?他住在他妈的吉尔吉斯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