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如毒君,邪郎什么的,都不是什么好听的名号。
"既称大哥你为毒君,那大哥的毒术很高超了?"我问。
"高超不敢说,确是会使毒。
我少年时跟人学过一点,如今都还受用。"
他说得谦虚。
"对了,贤弟的毒术又是何人所教?"我沉下心,捏酒杯的手指一颤,烛火突然爆了一下,我猛看过去,一只烧焦的飞蛾从烛火里掉出来。
他见了,用竹签挑了挑蜡烛。
"......我的医毒术是我的叔父教的。"
我缓缓地说。
我以为自己能忘了那个绝美的人,然而......当一触及那道禁忌之门,我的心仍会如针扎般的刺痛。
放下竹签,他夹了几口菜吃。
"你的叔父?""是的,你可能不太知道,因为他......在很早以前就消失于世俗了。
如果不是我......进宫去了冷宫,怕是一辈子都见不到他。"
我低语。
"你的叔父叫什么?"他拧了拧眉。
"--白霄云。"
我连喝了两杯酒,觉得还不够,又倒了一杯,一口气灌下。
酒的辛辣滑入喉咙,滚进肚内,令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
今天晚膳时,我本就喝了不少酒,这会儿坐在青楼的厢房里,又喝了许多酒,人有些晕乎乎,可是我的精神却越发的清晰了。
"白霄云......"他重复了一遍。
"我确实不太清楚他的事。"
"那是自然。"
我冷笑。
先皇为了得到他,使了些卑鄙的手段,先是要我父亲骗了叔父,再将他从祖谱上去名,最后要他装成女人嫁进宫,做了不到一年的妃子,又无故身亡,最后被他关进冷宫,私自占有,不见天日!这一关就是二十来年。
"叔父年少时,江湖人称他为神医,可惜昙花一现,后来他......他再也......再也不能逍遥江湖了......"我朦胧了双眼,啄着杯中的酒。
"其实我之所以离开那个地方,执意行走江湖,就是想体验一下叔父年少时的风流韵事,呵呵,江湖果然好玩,才没多久,就有人想着要我性命。
若无一点本事,恐怕我早就尸骨无存了。"
"你叔父把你教得很好,如果我没猜错,你定是百毒不侵的体质。"
"我是药人。"
我耸耸肩。
"遇上叔父后,他就一心要我做他的药人。
我本不愿意,后来......后来......"后来为了皇兄,我答应了他的要求,从此,我与叔父之间有了不可切断的牵系,从最初的害怕,到后来的爱......定了定心绪,我冷静地问他:"大哥还未说是何人要我的性命呢。"
"许远。"
他没有故作玄虚,淡淡地吐出二字,却叫我惊讶万分。
"许远?!怎么会是他?"他起身,来到窗边,推开窗扇,黑夜中闪烁着星光,还有一轮朦胧的弯月。
"你知道他的弟弟许清身上的毒是谁下的吗?"我摇摇头。
我对这种事不感兴趣,我去许府,只为了那赏金,我缺钱,凭一身本事,赚点钱花花,这很寻常。
"是许远。"
他嘴角上弯,笑得诡异。
"而且,那腐尸菌的毒是他向我这里重金买去的。"
我一震,不可思议地望着他。
"......怎么会是......你?""为何不可能会是我?我既被人称作银蟾毒君,便不是好人。
江湖人只要出得起钱,便可从我这里买到罕见的毒药。"
"难道你从不过问那些人买毒药去干什么?"我不太赞同他的这种作法。
"你很缺钱?"他摆摆手,轻笑。
"我白澜月虽不能说富可敌国,但买一座大山的钱还是绰绰有余的。"
"--那你为何......为何......"我吞吐。
"认钱不认人?"他回到桌边,倒酒,我盯着琥珀色的液体汩汩地流进琉璃杯中。
"我行我素一向是我作风,我高兴我就做,不高兴绝对冷漠视之。
我的善心在很早的时候,就没有了。
虽然有些可惜,但我并没有后悔,相较于那些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伪君子,我这种邪魔歪道可爱太多。
许远就是看中我这一点,故尔向我买毒药。
花得钱是多了一点,但绝对保密,没有人会相信一本正经的许远会下毒害自己的亲弟弟。"
"那么,你跟我说这些又是为何?"我皱眉。
"我作人是有一定的原则,但白家人素来护短,不是么?"他反问我,我愣了一下,既而笑了。
没错,白家人护短,这是通性。
他虽不是宗家的人,但一样姓白。
"所以我说许远比较倒霉,遇上的是你我。"
"那么......许远要害弟弟许清,可为何又花重金求名医救他呢?""这要说说许远为何要害弟弟了。"
他侧首想了想,道,"其实这件事,在我拿毒药给许远时,并不清楚,直到他花钱请我杀你时,我才特地查了查。"
我没有打断,洗耳恭听。
我倒要听听,我与那许远无怨无仇,他何以至我于死地。
"简单的说,只为了一个情字。
许远和许清两人是一对感情颇好的兄弟,但很不幸,两人爱上了同一个人,而那个人爱上了弟弟许清,对许远没什么好感。
许清平时敬重兄长,但因为这件事而有愧于许远,所以他虽与那人相爱,却没有许下承诺,更没有在一起。
而那个人痛恨许清在感情上的优柔寡断,一怒之下便离开了许府,两兄弟花了一年的时候都没有找到那个人。
许清后悔,许远就怨恨弟弟,为了诱出那个人,许远向我买毒药,下在许清的身上。
许清明知兄长在害自己,但为了能再见见所爱的人,就默认了。"
顿了顿,他喝了杯酒,吃了两口菜。
"把求名医救治弟弟的公告一贴出去,江湖人为了那赏金,自会纷涌而来。
而许清病重的消息也会广传江湖,那个人如果知道了,定会前来。
这便是许远最初的目的。"
"可惜他很不走运,我来到了洛阳,又因为我冲着那赏金,去了许府。
而我耍了点小手段,让门丁倒在地上,吓住了管家,许远才接见我,原本想随意打发了我,因为他自信,没有人能解开腐尸菌这种罕见的毒药,可偏偏我冲着那些钱,三两下便治好了许清。
于是,他的计划便落空了?"我接口,理出事情的真相。
"不错。"
白澜月点点头。
"你治好了许清,许远的计划落空,他表面上对你感激不尽,暗下里,重金请我刺杀你。
因为是你,我才多注意了下,许远定是万万想不到,我会违约定。"
"可是......我还是不太明白,他单是怨恨我就至我于死地,这未免太......"我无法理解江湖人的想法,我不过是上门治治病,就与人结下仇怨了?本着医者父母心,哪知医人医出事来了!差点丢了性命,而自己还糊里糊涂的。
好险!"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许远毒倒许清,同时造了一个假相,那便是有人在找许府的悔气,虽说你治好了许清,一切看似风平浪静,但如果身为神医的你被人杀死在许府,没有人会怀疑许远,只会把罪推到许府的‘仇家'身上。
至于谁是那个‘仇家',便让人扑朔迷离了。
这就造成了一种许府危险的假相,江湖人会谣传许家得罪了某人,而某人向许家报复,先是下毒害他弟弟,后派人暗杀了住在许府的神医,那么,如果远在天外的某个人听到了这个消息,定会出现在洛阳,再次出现在许氏兄弟的面前。
这就是事情的真相,没有很复杂,听起来像是儿戏,可事实就是如此。
你被卷入其中,便成了一个比较倒霉的棋子。"
他语重深长,似乎另有所指。
琢磨着他的话,我越想越生气。
想我白涟君,生在丞相家,娇生惯养,后又身在皇宫,养尊处优,尊贵无比,如今流浪江湖没多少时间,竟被人当了回棋子耍弄。
若不是我警戒,早就尸首分家了。
情!又是一个情字!情字害人,多少人为了情,牺牲了别人,只为了成就自己的情爱!可笑,可恶,可恨!这让我想到了一些令我痛苦的回忆。
先皇对叔父的情,父亲对叔父的情,莫多尔对二哥的情,璃姐姐对我的情......还有其他许多情,这些情,在我看来都是些没有美好回忆,不幸福的情!为了情字,有些人付出了宝贵的生命!许远,许清,还有那个他们爱着的人,他们之间的情,我是过客,不是主角,然而,因为情,他们矛盾冲突,波及了无辜的我,为了一个情字,他们肆意妄为,无视他人性命,这样的作法,令我深恶痛绝。
也许他们自认这样的作法是感天动地,理所当然的,情给了他们太多的自以为是,但我这个不相干的人因此而受到的伤害呢,就可以被忽略了?不,天下没有如此便宜的事。
我不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所以,我会有德报德,有怨--报怨!扯扯嘴角,我笑得邪魅。
"我白涟君会让他们知道,白家人不好欺负。"
坐在我对面的男人与我相视,同样邪气横生。
************念在许家平时待我不错,招待周到,我就手下留情了。
先是无声无息地在他们食用的井水里下些无伤大雅却难以根治的毒药,许府上到主子,下到仆人,全都感染了一种怪病,请了洛阳城最好的大夫,全都束手无策。
至于我,从那一晚被一名黑衣人挟持走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许远开始后悔了,而他想寻找银蟾毒君时,却无能为力,在他付清了杀人买卖的银子后,再也寻不到人了。
如此一个月过去了,许府依旧病魔肆意,那个远在他乡的有心人,千里迢迢的回到了许府,这也算了确了许氏兄弟的一桩心事。
有缘再次,却无缘相守,世间最痛苦事,莫过于如此?!生死相别,痛苦万分,又曾做过亏心事,而后悔莫及,他们为了一己私欲,而害了一条无辜的命,这叫自作孽不可活。
绝望的时候,一名长相普通,风尘仆仆的青年人来到了许府,自称能治好许府上上下下所有人的病,但要求得到许家一半家产。
生死关头,许氏兄弟一咬牙,答应了青年的要求。
青年人满意地与他们签了契约,得到了许家一半家产,接下来没几天,在他的妙手回春下,许府所有的人全都药到病除,生龙活虎了。
治好许家人的病,青年人没有任何停留,带着许家一半家产,甩甩袖子,潇洒离去,只留一个背影让许氏兄弟惆怅喟叹。
青楼阁楼里,我翘着二郎腿,开心地数着到手的许家一半家产,乐得合不拢嘴。
白澜月笑看着我数银票,厚重的银票叠了一整桌,许家不愧是有钱人,这一半家产换成银子,一辈子都花不完呢。
"这下开心了?"他问得宠溺。
我撇撇嘴,边数钱边道:"其实啊......我还想再让他们痛苦一个月,若不是在洛阳呆腻了,还真不愿意就这样放过他们呢。"
他摇摇头,指指满桌子的银票。
"你得了这些东西,还不满足?"我朝他眨眨眼,笑道:"比起你买一座大山,这些钱恐怕是小巫见大巫哦。"
他低笑,拍拍我的肩,说:"看到你这样,我就放心了。"
我挑眉瞅他。
"我有什么令你不放心的?"他但笑不语,起身拿起放在床上的包袱,我立即停下数钱的动作,诧异地看他,"你......你要走了?""嗯,往后你自己一个人要小心,我已经把易容术的精髓教给你了,你要瑾慎用之。
遇到麻烦,处理不了,就要灵活运用它。"
"哦。"
我点点头。
想到我用他教的易容术,装扮成一名长相普通的青年人,在许府骗吃骗喝,更骗了他们一半的家产,就得意。
以前我的易容术粗糙,远不及皇兄的厉害,所以被皇兄骗得团团转,如今我撑握了精妙之处,绝不会再输给皇兄了。
"好,那么后会有期了!"他抱了抱拳,我回礼,看着他挺拔的身姿潇洒地离去。
许久,我回头盯着一桌的银票,弯了弯嘴角。
"人生得意需尽欢,千金散尽还复来......呵呵呵,确实如此。
皇兄......看到了吗,我在江湖过得比在皇宫要好,更自由自在。
天大地大,任我遨游。"
第三章
灵山,在暮色的笼罩下,更显巍峨苍劲。
山脚下汹涌的江水,源远流长,对岸繁嚣的市井华灯明灭,遥远又飘浮,仿佛是游荡在江水上的点点星光。
立在山脚下,我感叹大自然的美丽。
落日躲在峰后,渐渐消逝,夜幕很快要来临了,而我被这夕阳美景停驻了脚步,连留不舍。
我心里清楚,应该去寻个落脚的地方,晚上有个睡处,可是眼前的一切都太美好了,我舍不得就这样远离她。
浏览大明江山,已有一载有余,走过多少好山好水,看过多少美胜古迹,却总是看不厌倦,每每停驻在刹那间的美丽前时,我的眼睛似定格了般,把那昙花一现的美色尽收眼底。
待我感到肚子饿,才终于犹意未尽地离开原地,打算在山脚下找家客栈,走着走着,进入一片小树林,心中想着美味的晚饭,却不料脚下踩到了一样柔软的"东西"。
那"东西"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声,我惊了惊,借着黄昏最后的一丝余辉,看清了那实则是一具"尸体"。
不过,说是尸体是言之过早,那躺在地上的男人显然还有呼吸,但他身上流的血太多了,如果弃之不顾,再半个时辰,他便要见阎王了。
我抬头,瞅瞅昏暗的天边。
逢魔时刻呢......救?还是不救?这一年来,我白涟君在江湖上行走,以医术见长,小有名声,但很多人怨恨我。
原因无他,只因我常常是随性而医人,我只有心情不好的时候,才会出手救人,而我心情若很好,是绝对不碰病人。
这是一个怪癖,我自己也不知是何时有的,当我意识到时,我已经得罪了很多了。
我原想对地上的人置之不理的,可当我看清他那长清雅绝伦的脸蛋时,我改变了主意。
我白涟君的怪癖还有一个,那就是......特别衷情于美人!是的,我爱美人,但凡美人被我遇到了,我总会对他或她心生好感,这个时候,心情的好坏可以完全忽略不计。
于是,我扶起了地上这可怜的美人。
美人似乎仍有神智在,他蓦地睁开眼,黑亮的眼如剑般地射向我,刺得我心中一动。
"你--"他才想说话,嘴里就溢出一抹黑血。
"你伤得不轻呢,而且还中毒了哦。"
我好心地提醒他。
美人果然是美人,眼睛好漂亮,像黑珍珠,清亮幽黑。
"放......放开......"他的声音很沙哑,好似被人弄坏了声带。
我不理他虚弱的挣扎,趁机探了探他的伤势。
"是何人如此歹毒?不但在你身上刺了两剑,还挑了你的手脚筋骨,连你的声音都不放过--幸好你的脸没有被毁掉,要不然,这么漂亮的脸如被毁了,多可惜,我对丑八怪可没好感。"
怀里人瞪大了眼,浓浓的恨意迸射而出,我无辜地瞅他。
"你别用这般愤恨的眼神看我呀,又不是我害了你。
你放心,我是大夫,只要有我在,定能把你医好。"
他还在瞪我,脸色是越来越差,本就没多少血色,这下更铁青了。
"你叫什么?告诉我,我就救你哦。"
我笑着眨眨眼,诱惑他。
病美人对我的媚眼视若无睹,嘴里的血是越来越多,瞪我的眼神越来越狠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