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三这夜是累坏了,美美的睡到大天亮,一想,糟了,该去上课了,急忙起来,便问陈伯道:“陈伯,齐先生上课去了
么?”
“那个穷酸啊,今天不知道是怎么了,三年没有误过工呢,今天却没有起来,天晓得在做什么。”
刘三一听,吃了一惊,用力推门进去,门没有上杠。只见齐思璧倒在床边上,嘴角边都是血迹。刘三一摸他的额头,烫
得很。刘三把他抱起来,急急的拿了布给他消消温,然后叫陈伯去请医生。陈伯迟疑道:“刘先生,这一带只有几个医
生,这诊费都很贵,路又远,我去这一躺,还得要功钱,这,问谁要。那穷酸是出不起的,前几次他病了,还不都挣扎
着去上课了,什么时候那么娇贵了,发个烧都要请医生了。”
体温一降,齐思璧已经醒了,他对着刘三笑道:“刘先生,您放心,没事儿,我,我要上课去,学生的课业,一天都耽
误不得的。”
刘三把他往床上一按道:“给我躺着,你的课,我去上,今天低段的孩子早点放学,我帮着上高段。”说完再不理他,
拿起他改好的放在破桌上的文章,转身便向学堂去了。齐思璧也委实是烧得厉害,起不来身,便软软的躺下,头痛得一
阵阵的爆裂,怎么也睡不着。睁着眼睛看着破旧的泥墙,怔怔的流下泪来。今天还有刘三看见,他还仗义,改天自己在
晚上死了,说不定根本连知道的人都没有。谁说没有知道,璧儿天天在看着我,他就知道,有他知道就足够了。
这不中用的身子一躺就是三天,齐思璧已经是惴惴不安了。看得出刘三是个有学问的青年人,不但有学问而且有劲道,
他替代自己,既教低段又教高段,居然是纹丝不乱,看来已经有人能完全替代自己了。如果是这样,这个村里的人,一
定会想法子赶走自己的。被从学堂里赶出去,自己还能住到哪里?还好自己离开龙泽的时候去做了一段时间的保镖,赚
了点银子,眼下还有三十来两,除了写书的纸,也够自己花费了。但是住总要有地方去住,住山神庙么,只怕村子里的
人会赶,就住左山脚下的那个破茅屋吧,听说以前有个疯子住过,后来那疯子死了,就没有人住了,自己住进去,没有
人会收房租吧?至于吃的,就将就些,问村民买些个黑面,加点盐,蒸着吃也就过了。
可是最怕的不是丢了饭碗,是丢了这差使,自己就不知道要做些什么好了,好歹看着学生有个出息,虽然他们都生性凉
薄。不过自己想着如果有一天心思花到家了,这些个学生多多少少也会记得自己吧。如果没有了这差使,每天对着那草
屋,自己会发疯的。有事情在做,越忙,自己越不会胡思乱想。所以这活丢不得,丢了自己只怕连活一天的勇气都没有
了。这不就写不完给璧儿的书了么?这样好了,要是真丢了差使,就到贱民村去,给他们的孩子教课,自己不要钱,只
要看着那些可怜的孩子们有出息了,就同自己的孩子有出息一个样儿。想定了,没有什么可怕的,这刘老师比自己年青
,又能干,凭什么同他抢饭碗呢?
他这头正担心呢,那头那个以前看中他的村长也正在和李家村的村长商量:“我说老李,听学生们说,这新来的刘三也
很厉害,那么咱们就不要这瘫子了。这瘫子来历不明,什么时候出了事,不找咱们算帐么?到时候养他的人没有,来敲
竹杠的人到是一拔又一拔,不是咱们自己找烦事儿么?再说不给这瘫子五担谷子,咱们两人也好对着分不是?最多加那
刘三一担谷子。”
“可这不好办呢?干了三年多,叫人滚就滚,这不成?最好是他自己主动滚了。咱们这就跟他说说去。”
齐思璧正在看刘三带回来的学生的文章,这村长就来了,拉长了一张脸,哼道:“齐先生,咱们村是有一个人吃一个人
的饭,做一个人的事,没钱养着一个闲人。齐先生您要是觉得咱们这里委屈着您,您就另谋高就。”
齐思璧最害怕的就是这个,人穷志短,何况现在自己又成了这样子。他陪着笑道:“村长,我明天就上课去,明天就去
。这两天我怕是不好的症候,不敢传给学生,眼看没事了,我马上就去。”
刘三看着他好像又瘦了一大圈,却又挣挣扎扎的来上课,心里着实气得不行,心道你犯了贱了不是?你病得那么厉害,
也没个学生来看你,你到是屁颠屁颠的来瞧他们,你的心思都在他们身上,怎么就不见你把心思放在我心上呢?这一村
子都是势利眼,叫我恶心死他们,教得他们七晕八素,一个秀才都不中。
齐思璧向他陪了个苍白的笑脸道:“刘先生,您辛苦了,接着让我自己来吧,学生们快还有二个来月就要童试了,玩笑
不得。”
刘三哼了一声,面色不善,齐思璧却以为刘三在疑心自己有另外想头,自己心里也真的是有怕他抢饭碗的念头,想想人
家刘先生是一片好心,可自己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难怪人家刘先生生气。这头就低得更下面了,连看都不敢看人
。
转眼到了七月了,学生放了大假了,这十来个村里一科中了五个秀才,虽然没人上门来礼敬齐先生,不过看来这家伙倒
像是喝饱了美酒一样,脸上居然笑容可掬,他瘦瘦白白的脸上露出这种欣喜的笑容来,倒也可圈可点。看他高兴,好啊
,我也高兴高兴吧。回趟龙泽,跟涵儿他们交代一番,你爱教书,我就陪你在这儿教吧。回去叫凝儿到这附近弄个大书
院,叫凝儿聘你去做教习总成了吧,比在这儿看人家脸色强,受人欺凌强。
学生散了,无事可做。屋子里闷热得很,清晨齐思璧早早的在外头看书,刘三过来瞥了一眼,是<<珠联璧合集>>,
这书都叫他翻得烂了,有什么好看的,里头都是些陈词滥调,少年人不懂事的情怀而已,真的人不去看,看这书,有病
。看这家伙边看边笑的呆样,真让人摇头叹气,你就过这样的日子算了,吃了上顿没下顿,还笑得出来。
“齐先生,我要回去侍候我爹娘农忙去了,你要不跟着我去我家住住?白供你吃喝。”
“谢了,刘先生,趁着这会子我没有课业,那些贱民村的孩子,我多替他们上些课。今年秋龙燕的秋试,想让他们去试
试,听说龙燕是不计较人的出身的,想来这些个孩子要是有真才实学,自然会被选上。帮着他们图个前程也好。”
“那我走了,你要些什么,我给你带来。”
齐思璧低了一回头道:“刘先生,你跟我进来。”
刘三跟着他到了屋里头,齐思璧在里面的墙壁上轻轻的一推,推开一道木门来。刘三是早听说他屋里头还有个屋子,心
里也好奇的很:你家伙还装神弄鬼些什么。跟着他进去,刘三是大吃一惊,眼泪几乎就要滚下来了。屋里很小,就是一
张床,床上也有被褥,不过还是挺新的,床头和床尾各挂着一幅画。不知道的人都会把那画里头的人当作是外屋的那供
着的神仙的画像,只有刘三知道,这画中的人是谁。
床头的一幅是戎马全身像,银白的盔甲,银白的闪云,在月光下扬剑而起,羡杀全天下的英雄儿女。另一幅,则是坐在
龙泽的长玉廊上,淡紫色的长袍轻轻的滑在那湖绿玉上,长长的青丝垂于雪白的蝤蛴边,修长的双足悠闲的架在那玉石
之上,银玉般的玉指顽皮的点着小雪的红鼻,幸福的笑容向着那略略拱起的小腹,那可是小攸儿最安稳的家么?难为他
还记得那么清楚,确实画得鬼斧神工一般,九分的形似,十二分的神韵。
刘三勉强一笑道:“齐先生把那外面的神仙还供在里头呢?”
“哦,不是,他们是两兄弟,这是弟弟,他生性孤傲,不喜欢人家打扰,更不喜欢我打扰,所以就把他放在里面,没事
的时候,我也不来扰他。”说完齐思璧柔柔的伸出手去摸了摸那画的下边,正是珍如拱璧一般。
他发了好一会儿呆才回过神来,从那床下拿出了一包散碎银子,取出了十五两,那小包就缩了一半了。他笑笑道:“刘
先生,村里没有给你工钱是不是?您在这儿好歹也教了半年了,回去总要有东西孝敬爹娘的。前些日子你代我上课,我
感激得很,没有什么谢的,这五两银子,您就当是我的谢礼吧。这十两银子,麻烦您替我买些上好的宣花纸和两支笔。
”
“齐先生您这是做什么?您,您当我刘三是什么人?”
“不是,刘先生您别误会,能到这山里头来的人不多,您来了,尽心尽力的教,齐某是佩服的。齐某真的是一点心意,
您就看在齐某赚钱不容易的份上收下吧。您放心,这钱是干净的,以前齐某到这里来之前,还有些防身的功夫,做过些
日子的保镖,赚了些钱。每分钱都是来得正的,您要是不收下,也就跟村里头其他人一样,看不起齐某是个废物。”
刘三心里发酸,只怕自己再一张嘴就要哭了,便将钱收了下来,然后笑笑将眼泪隐去道:“你自己不要些什么么?我替
你带。”
齐思璧摇了摇头,目送着刘三走了好久,才回屋子里去。
风涵兄弟见母亲脸色不善的回来了,没有和他们多话,把晴轩叫去了,好象是臭骂了晴轩一顿,晴轩出来,眼红红的,
没有多说什么。风涵兄弟进去请安,母亲爱理不理的,风凝想窝进娘亲怀里撒个娇,叫娘亲推了出来道:“你们俩,谁
叫你们师伯滚蛋的。”
兄弟俩吓了一跳,没有的事,咱们俩盼你们好都来不及了,怎么会往外推师伯呢,兄弟俩忙否认。玉龙吟知道只怕不是
他们两兄弟,听晴轩口气倒是爷爷他们的意思,这两个老糊涂,以前该赶人的时候不赶,现在不当赶人的时候却把他赶
出去,弄得他这样一副叫人见不得的可怜样。也罢,先不和他们兄弟说,这一说,还不闹翻了天。还是跟凝儿商量,在
这六不管地带,把书院办起来再说。
兄弟俩先是一惊,然后便是一愣,没来由办什么书院?不过母亲看起来好像对当老师很有兴趣,啊,好为人师么?
玉龙吟放不下齐思璧,一闭眼,就是他那股子带着辛酸样的神气。也难怪他心里头酸楚,身子发生了可怕的病变,家里
的老爷子还往外赶人,刚好那几天自己不在,涵儿回了龙燕,凝儿泽务烦忙,没有时间好好照顾他,他自然认为是咱们
让爷爷去赶人的。既然被家人恶意遗弃,只好自己找个容身之所,偏偏遇人不淑,找了个如此可恶的地方,瘫了三年多
,受尽了欺凌和折磨,当然是连底气都没有了。唉,作什么孽,堂堂的帝王贵胄,弄成今天这种悲惨的样子。
急急的赶回去,只见路上有十来个差役,推了一辆囚车往那山里头走。听他们的口气是要去山里头抓一个叫齐思璧的江
洋大盗。笑话,这家伙现在还能成江洋大盗?不行,现在这官昏得很,赶紧回去,先通知他跑路要紧。
一口气回到学舍,这家伙还不在,刘三这个急啊,你上哪儿去了,瘫子一个,还到处乱跑。好不容易满头大汗的把他找
到了,把事情一说,齐思璧还当他开玩笑,我从来就没有当过江洋大盗嘛,这刘先生太会开玩笑了。
刘三急得大吼,这齐思璧总算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却偏要赶回去,把那三幅画拿走。刘三急得直跺脚,齐思璧却执意取
画。他回到房里,把画取了,刚把画卷好了,外面这差役也来了。齐思璧把东西只来得及交给刘三,还不忘记把那本没
有写完的<<金钢经>>和<<珠联璧合集>>全交给了刘三。
看着那些如狼似虎的差役把他拖进了囚车里,看着满村的人向他指指点点,看着他因为痛苦而紧缩在囚车里的凄惨样,
刘三真恨不得把所有破坏他幸福的人都砸死
第二十五章:冷雪对幽火
从来没有想过有这样荒唐的事,这三年来自己从来都没有出过门,居然就成了江洋大盗。而且那些个差役还从自己的房
子下面搜出个杀人越货的帐本来,凶神恶煞的押着回了北夏的衙门。
面对这暗无天日的公堂和村里那些推推搡搡的证人,齐思璧感到了深深的绝望,他不怕死,但是却怕完不成自己在璧儿
的灵位前发下的重誓,没有写完经书前,没有知道珠儿幸福前,不能死。可是现在,死亡的阴影已经开始降临到头上了
。
北夏的这位知县大人已经和师爷商量过了,这十万大山多年来劫匪众多,一个都抓不住,没法向上头交差。刚好有村民
来出首这个叫齐思璧的人,以前是当土匪,因为受了伤,瘫了,所以才住进了那个村子里头当坐馆的先生。这齐思璧一
年只有五担米,他却常常拖人去买纸,而那些纸都不知下落,不是很可疑么?他的钱从哪里来?这些纸用来做什么?还
有听说他屋里头有个同神仙样的像,可是抄屋子的时候却不知去向了。这人既然有那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地方,这没有
说的,劫匪自然他算一份。先拿他来顶杠再说,也好歹能向上面有个交代。至于这小子不招,有的是办法叫他求生不得
,求死不能,一个没有人要的瘫子,弄死了,也不会有苦主来出头。不是最好的嫁祸人么?
齐思璧奇怪自己骨头为什么硬不起来了,原来那么多酷刑都不吐露消息,可是现在却觉得浑身皆痛,当笞杖狠狠的打在
后背上的时候,觉得剜心一样的痛苦,连五脏六腑都在绞动,全身如针刺。那一拔拔的痛楚逼得他一次次想要从笞杖底
下逃出来,他竭力的挣扎着,痛苦已经把他逼得疯狂了,他不能忍受,不能,璧儿,原谅我的软弱,我做不到,我要死
了,这种痛苦没有办法说,每时每刻,每分每秒,它都在深重的惩罚我。
当两腿被夹棍紧紧的夹起的时候,他发出了绝望的尖叫声,浑身是汗的倒在地上昏死了过去。被冷水扑醒的时候,他抖
着已经完全扭曲的十指,在那供状上画了押。痛苦已经传遍了全身。从中了蛇毒开始,因为在毒中浸得时间太久了,毒
已经进入了他的血液,不仅耗尽了麒钰神功,而且还逐步进入了经络,三年前他到这个村子后不久,下小腿就开始刺痛
,不能动,一动,痛楚钻心。这种痛慢慢的上升,不但让自己变成了一个瘫子,而且痛苦越来越浓烈,逼得他只能长时
间的保持着一种坐姿,静坐在不动,痛苦就会麻木。可是一摇车,痛苦就又回来了。他已经不想再忍受了,就一刀两段
吧,没法完成对璧儿承诺,注定是要入地狱的,就入了。
县大人还想再逼招同伙,不过这家伙的身体好像太差点,刚上了大刑不久,又死过去了。算了,他已经招了,再弄死人
,就不好向上头交代了。就来个,主犯落网,从犯皆走吧!审完了,报上去,把这劫匪押在外头的站笼里示众七天,然
后收监,秋后处斩。现在已经是八月了,报得及时,今年就能将这替罪羊给杀了。
刘三觉得奇怪,都这样了,有人还要陷害他做什么?到底是何目的?结果到衙门一问,知道这呆鸟已经招了,大人已经
叫放在菜市口的站笼里示众七日。刘三急了,劫狱也没有什么不可以,可是这样一来,他可是一辈子无法出头露面了。
再说了,这事情要是传出去,龙泽泽主的爹、龙燕的太上皇沦落到这步田地,江湖上的人吐口唾沫都要把风涵兄弟他们
给淹死了。眼下刚好八月,要是报得及时,上头给批了斩,要翻案可就难了,唉,你先受两天苦吧,我给你想办法。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