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昕的心脏扑通地跳了一下,那男孩正是林耀荣,跟他现在的样子一模一样,只是眼神中没有了现在飞扬的光芒。
何昕以为他在哭,但男孩的脸上只有纵横交错的泪痕,眼里却没有泪水滴下来。
男孩茫然地看着某个地方,不知道是在等待什么人,还是想看见什么人。他眼中的虚无,让何昕心悸得不敢直视。
男孩把头转回去,看着自己的脚下。
“不要——”何昕突然明白他在干什么,话喊了出口,男孩却已纵身跳了下去。
暗淡的光也消失了,剩下的只有无际的黑暗。
何昕终于从梦中挣扎着醒了过来,额头上一片冷汗。肩膀感觉到了轻微的重量,看过去,林耀荣正把头靠在他肩上,沉
沉地睡着。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脸上也都是湿的,他不知什么时候哭了一脸。
“哼,原来真的是被鬼压……”他低声说道,同时打量着林耀荣的睡脸,企图说服自己眼前这只跟他梦里的不是同一个
人。因为他不能相信这只色鬼也会露出那种表情。
“你这家伙,真的是跳楼自杀的吗?”林耀荣凉凉的头只是动了一下,就又往他脖子里钻,有点痒又有点麻,他瑟缩了
一下。
突然,他才想起自己还在宿舍,连忙瞧一下四周,看有没有把其他人吵醒,有没有奇怪的眼神盯着他看。这一看,才发
现宿舍里的人都走光了,只剩下他和林耀荣一人一鬼。
他立刻抄起旁边的闹钟看,“死了,三点多了!”彻底地睡过头,下午的课是不用上了。“这三个损友出门也不叫我一
声!”何昕抱怨道,他不知道人家叫了他好几次他都不肯起来,最后还把人家给骂跑了。真是天大的冤枉。
“都是你!害我第一天开学就旷课!”何昕一手拍在熟睡的林耀荣头上,其实他以前也经常因睡过头而不去上课,不过
今天有可以迁怒的物体在旁边,他就理所当然地给自己找借口。
可怜的林耀荣被毫不怜惜的一拍,硬被从睡梦中扯了出来。还好他没有某人的起床气,醒了还会跟旁边的人打个招呼。
“呵,睡得好饱啊,还好当了鬼还可以睡觉,不然真的太没趣了……咦,小昕你怎么了?”打完呵欠,林耀荣才注意到
何昕脸上的一塌糊涂。
糟了!何昕赶紧用棉被把脸擦干净,被看到这么惨的样子,还真有点尴尬。
“刚才做噩梦了?”林耀荣却仍是问他。
“嗯……”其实何昕并不想说那是噩梦。人们通常都很厌恶噩梦,并巴不得把它马上忘掉,但何昕不想忘记刚才的梦境
。那不是噩梦,只是一个非常、非常悲伤的梦。
“你呢?你刚才有没有做梦?”何昕反问道。
“好像有又好像没有,我记不清楚了。”
何昕想,自己是不是不小心沾染了林耀荣的梦,还不小心沾染了他的心情,让他现在心里闷了起来。
“……小、小昕?”
何昕伸手,搂住了林耀荣的头,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让他心情好过一点。
“没事,我觉得有点热,借我抱一下。”
“呵呵,难得你会主动抱我,要借多久都没关系。”林耀荣开心地笑了起来,难得的美人在抱啊。嗯,虽然现在好像是
他被抱着。
听到林耀荣爽朗的笑声,何昕觉得心里更是难受,不由更搂紧了那颗头。
为什么他还能这样笑着?他明明都死了,为什么还要这样笑?为什么当事人笑着,他这个外人却在难过?
任何人见到别人自杀都会觉得难过吧?林耀荣是个选择了自杀的可怜人,所以他只是在同情他而已。真是个可怜的人。
何昕一直这样对自己说着。
怀中的身体因为他的体温而逐渐变得暖和起来,时间不知道已经过去多久了。
“小昕,你心情不好?”林耀荣再笨也察觉出一些来。
“没有。”何昕放开手,坐了起来,“起床吧,睡了一下午,头都晕了。要不要陪我出去散步?等一下我顺便去吃饭。
”
“好啊。”林耀荣连爬都不用爬,直接从床上飘到了地上,然后又升到半空中,看着还坐在床上的何昕,“要不要试试
飘下去?”
“飘、飘下去?”
还来不及思考他话中的意思,胳膊就被抓住,整个人被拉出了床铺,然后轻悠悠地,飘落在地上。
他、他刚才那样算是在飞吗?炫!“喂,你可以飞啊?”做鬼也挺不错嘛,还可以飞。
“不能飞,只能飘,我下次带你飘高一点、飘远一点。”
“飞跟飘……有什么不同吗?”
“飘的话,只能不高于十米,时速的话大概最快15公里。”
“这样啊,那算了,还是你自己飘吧……”何昕滴汗。怎么听起来很逊的样子……
于是一路上,林耀荣就奉旨在何昕旁边飘着走。
“那个陈渝江……他对你做过什么吗?”走了一段,何昕问。
“不要提他啦,反正都是过去的人。”
“为什么?”唉,早知道就不要叫他飘,害他说话还要把头仰起来,“喂,你飘矮一点。”
林耀荣干脆落回地上,“你不是没有兴趣听吗?那就算了,又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我现在想知道。”与中午时一样的台词,但何昕心里已经没了任何笑意。
看到他眼里流露出来的认真,林耀荣无奈地叹气。
9
“我的故事很闷的,不好听。”林耀荣用脚去踢地上的小石子,却好像只是从幻影中穿过,没碰到任何东西般,石子纹
丝不动。
“罗罗嗦嗦!究竟要不要说?”何昕不耐烦地瞪去。
“好好好,我说就是。”林耀荣无奈地举手投降,“他不是跟你同个高中嘛,他以前就是我的同学,就是……那个人抢
了我的男朋友,还要在我面前炫耀,我一下气不过,就跑去跳楼了。”
“真的吗?”何昕投去怀疑的眼神,不是不想信他,但他说得也太简单了吧?
“不骗你。”他摆出诚恳的笑容。
何昕斜着眼看了他半分钟,然后一脚踢去,“敢骗我?你想再死一次?”
林耀荣“呼”的一声飘走,何昕只踢到空气。
“可恶!不准飘!你快给我说清楚!”何昕追在林耀荣身后跑了起来,浑然不觉自己的举动在旁人眼中是多么诡异。
“何昕……”就在何昕再跑一步就能构到林耀荣时,早上那个低沉的声音又不合时宜地响起了,“你……在做什么?”
部长好辛苦才忽略了其他人的视线,与已经成为众人目光焦点的何昕打招呼。
“……慢跑。”何昕挤一个蹩脚的理由出来,余光看到那只鬼又不知道搞什么,离开远远地盯着这边。不自觉地打量着
部长,他抢了鬼的前男友?真的吗?可是这个部长换女朋友比换衣服还快,他会喜欢男人?
“部长,你上学期交的那个女朋友呢?怎么没见到她?她不是很粘你的吗?”虽然不太相信,但何昕还是试探着问道。
“上学期那么久了,当然是甩了啦。真不了解我,你见过有女人跟我这么久的吗?”陈渝江拍拍何昕的肩膀,勾出一个
自以为很帅的下流笑容,说,“我现在看上了外文学院的学生会副会长,魔鬼身材的外文院花!”
看着陈渝江好像连口水都要流下来的样子,何昕感到一阵恶心。他就知道那只死鬼在骗他。不过如果他真的因为输给这
种人渣而去跳楼,就只能说他蠢得可怜。
“咦,是不是就是那个女的?你说的那个院花。”何昕往反方向随意地一指,果然看到陈渝江伸长脖子两眼发光。“她
好像刚走过,你快追上去吧。”
“好,下次再说。”陈渝江脑里全想着院花的样子,挥挥手就像饿狗一般跑了。
怎么会有这么无耻的男人,还去当公关部部长,学生会堕落了。何昕不屑地看着那个背影,在心里讽刺道。这种人应该
去当GAY的,不要害了人家女孩子。不对,应该干脆阉掉,一了百了。
“阉掉谁啊?小昕你在想什么恶毒的东西?”林耀荣飘回来,失笑地说道。何昕这才发现自己居然把心里想的不知不觉
说了出来。
“哼!阉掉你!居然骗我!”想起林耀荣敷衍他的事,何昕抬腿往他胯下踢去。
“哇!性骚扰!”林耀荣嘿嘿地笑着,轻松躲过。
何昕看周围没什么人,奋起一跳,扑到林耀荣身上,恶狠狠地把他的脖子箍住,“敢骗你老子我!?”
“大人饶了小的吧……会痒啊……”林耀荣边笑着边怕痒地缩起脖子,挣扎着。很快,跟何昕就扭成一团。
当林耀荣冰冰凉的耳朵碰到何昕的脸时,何昕像触电般马上放开手。
喝!他什么时候变得跟这只鬼这么亲密了?
何昕被自己的行为吓到,他居然跟这只鬼像好朋友般打闹了起来。
而且,他的心脏还砰砰地跳了起来,仅因为刷过他脸的那柔软的触感。
林耀荣揉着自己的脖子,在下午的阳光中笑得像个孩子。
何昕觉得自己的眼被太阳刺到了,酸酸地有点痛。他想起睡梦中见到的那张脸,心里的某个角落又好像刺刺的。
他能这样笑着,太好了。
“喂,小昕,老师看过来了。”
何昕趴在桌上,大模大样地睡着,林耀荣试图摇醒他,但无济于事,他睡得像在自己宿舍一般自在,只差没有打呼噜了
。老师不满的眼神像探照灯般,每两分钟就扫过来一次,眉间的皱褶越来越深。
昨晚,林耀荣趁何昕睡着后,又溜到他的床上,似乎已经把何昕的床当成自己的,而床原来的主人就成了他的抱枕。何
昕睡到半夜醒来看到身边又睡了只鬼,不免又受到小小的惊吓。更可怜的是,他在后半夜居然无法入睡,瞪着灰暗的天
花板,脑中尽是奇怪的念头,诸如这鬼到底是怎么死的,以前有没有男朋友,男朋友帅不帅,有没有XXOO过,对象是什
么人之类的。旁边的鬼睡得越香,他就越清醒。直到将近五点,他才在一堆乱七八糟的想法和林耀荣半边身体的压迫中
,昏昏地睡去。
早上本来打算逃课,可是等到神智清醒的时候,居然发现自己已经坐在饭堂吃早饭。不用说又是林耀荣做的好事。“你
昨天已经一下午没上课了,老是逃课不好。”他一派正经地说道。
何昕觉得自己多了个妈。
何昕觉得在教室睡倒不如在宿舍睡,在教室睡觉实在不是他的原意,都怪那只硬把他扯来的鬼。
换个姿势,把头枕在林耀荣的手上。嗯,这样好像更舒服。
“喂,老师走过来了!”林耀荣大声地在何昕耳边吼。
“嗯……死鬼,烦死人!”何昕不耐烦地动动脑袋,还是不愿睁眼。
“咳哼!”一只手敲敲何昕的桌面,“睡得很香嘛,居然还嫌老师烦?”
何昕这才清醒过来。
“要睡觉回宿舍去睡!既然来到了课室,就给我好好坐着听课。我从没见过有学生像你们这班这么散漫的,在课上睡觉
、吃早餐、聊天!现在的学生真是一届不如一届,到时候期末过不了不要来跟我说……”教市场营销的是一个三十多还
没结婚的女人,每次训话都会扯很久。
天啊,听到她的声音就想睡。何昕的眼皮又开始打架,直到他听到两个字,“……回答。”
“啊?”
“还‘啊’?你不要告诉我你没有听课!”既然睡着了就当然没在听课,还真是明知故问,“说出波士顿矩阵四个象限
代表的业务类型和其业务的主要特点。答不出来的话你平时成绩的三十分就没了。”
何昕这才觉得自己死定了,三十分的平时成绩如果没了,他这科不用去考试都知道肯定被当!刚急急忙忙想去翻书,才
发现自己根本连课本都没带!转头想向亲爱的同窗寻求帮助,却看到那帮人在老师“慈爱”的目光扫射下根本连头都不
敢抬。
天亡我也!
“象限I的业务项目是‘问题类’,特点是市场增长率高,但市场占有率小……”
恍如天籁的声音清楚地响起,林耀荣一字一字地说着,连课本都不用看。
何昕瞪着那个滔滔不绝地说出一些他完全不懂的名词的鬼,瞪得眼珠都快掉出来了。
“看什么?还不快跟着说。”
林耀荣一说他才想起自己现在的处境,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不要把那些名词念错。等到他把林耀荣的话“转述
”完,不意外地看到老师黑了一张脸。
“老师,其实我刚才是眼睛有点不舒服,所以闭目养神一下,我没有睡着,有在听课的。”何昕好心地让老师能下台。
“哼,有注意听课就好!”刚说完,下课铃就响了,何昕居然睡了大半节课。“回去复习一下波士顿矩阵,我下次课还
要提问的。”
“喂!老四,你刚才他妈的真牛啊!”
宿舍几个猪朋狗友马上凑过来,赞扬何昕的英勇事迹。
哼,需要他们帮忙时一个个都不知道躲哪去了!何昕踢林耀荣一下,“走了。”然后没理围过来的几个人,径自走出教
室。
“你这家伙,看不出来居然有在听课,还记得那么牢!”等到旁边没人的时候,他跟身边的林耀荣说,抒发出自己的敬
佩。
“嘿嘿,看不出来吧,其实我学习很强的,如果没死的话,说不定能考上重点大学!”
“算了吧你,我还没听过我们那间烂高中有人考上重点的。”什么“说不定”,人都死了还说这种话!
“别说这个了。怎样,带我来上课还是有好处的吧?开始还死活不让我跟来。”林耀荣带着得意地说。
对着那张笑脸,何昕嚷嚷道,“怪人,还没看过这么喜欢去听课的。”
“因为我很久没看到老师在讲台上叫嚷的样子了,有点怀念。等你以后毕业了,你就会像我这样,会偶然想去听一下课
的。”
厌恶上课的何昕怕是不会有这种想法了。看着林耀荣,他想,这个家伙以前是个好学生?该不会是端正地坐着听课,然
后下课马上就把作业做好,再另外做一大堆习题的那种吧?真是人不可貌相,这种傻样也能当好学生。不过一个好学生
,为什么要去寻短见……
发现自己想着想着又绕到他自杀的问题上,觉得一阵不爽!他干嘛这么在意!肯定是因为林耀荣老是要说不说地在逗他
,所以他才会一直想到这个问题!
见何昕不说话,林耀荣又说,“喂,我好歹算是救了你吧?怎么没有一点表示?”
“谢啦。”
“敷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