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玄也不防宋雁卿,被他把话听了去也不觉有什么。“想着法子夸师傅呢?师傅可不吃你这马屁功夫。”
他是真的把这几个孩子当成自己的孩子在教养,总希望三个孩子都有好归宿,手心手背都是肉啊。
他私心里是不希望昊儿回去的。那皇城哪是个好地方,但昊儿自己向轩辕帝开了口要回去,他难道能剪断昊儿的翅膀吗,昊儿毕竟是皇子哪能在这深山关上一辈子。
宋雁卿也不再打扰师傅的冥想,拉着清儿自个儿去玩了。
轩辕昊这么一走,觉罗山上的暗卫撤了大半,宋雁卿也松了口气,时时被盯梢的感觉还真不怎么好。
“主子,清儿想听主子弹琴。”
宋雁卿瞧天还有一个时辰就午膳了,应道。“好,咱们上山上弹去。你去将那张师傅放在卧房中最珍爱的海月清辉琴抱来。”
林清玄的庭院显少有人踏足,清儿先去宋雁卿的屋子里拿了衣服和食袋,再跑到林清玄的卧房抱起和他等高的琴就跑。
给宋雁卿加完衣裳,两人避开了仆役从后门上了后山。
暗卫刚交接完毕,新来的见是两个无关重要的小毛孩子,上面又没说需要照看也就没搭理。
午膳时候林清玄等在食厅里,福伯满头大汗的来报。“老爷,哪都找了,没见人。”
林清玄亲自寻了一圈,发现自己房中的海月清辉琴不见了,这张琴今儿个早上还被吵着要玩琴的宋雁卿将整合龙涎香弄撒在了上面。
这张琴他从不假他人之手打理,之后又忙着给轩辕昊送行,撒在上面的香也没擦去。极品的龙涎香结晶即使对过辅料燃着也多日不散,何况是整盒撒了上去,如今还闻的出淡淡香气。
林清玄打开笼子拿出闻香鸟儿,只见那色彩斑斓的小鸟扑哧着羽毛,圆圆的黑眼球不停的动着。
这鸟儿是早些时候轩辕帝从宫中送来给轩辕昊玩赏的。轩辕昊本不喜爱活物,自是恭敬的给了他这个师傅。平素宋雁卿也很是喜欢逗弄小鸟儿,这鸟儿也和宋雁卿分外亲热。
他拿过放龙涎香的玉盒子让鸟儿嗅了良久,后放开手,那鸟儿立刻如同离了弦的箭般飞了出去。
林清玄也一个纵身跟了上去,跟着鸟儿寻到后门处就知道雁卿准是往后山去了。
“这孩子还真不消停。”林清玄皱眉,后山猛兽出没,怎么是好玩的。
见林清玄出了后门,宅子暗暗部署着的五个暗卫纷纷跟上,可林清玄武功绝妙他们怎么又跟的上,不一会就失了林清玄的踪影。
暗卫想来不过是去寻两个小孩子,于是便没有向山下发送求救信号,继续寻了起来。
清儿将琴放在草地上,上前帮汗湿衣衫的宋雁卿擦着汗,宋雁卿自己也用小手忽忽的扇风。
他们其实并没走多远,只是这地儿僻静难寻。
“主子可要沐浴?”清儿一指边上的湖水。
湖水清澈见底,在午间的阳光照耀下泛着淡淡绿光。水中五彩斑斓的小鱼悠闲的摆尾游着。
“何须焚香沐浴,心不静再折腾也是不静。”说罢便在河边找了棵树荫坐下随手拨弄试音。
“是啊是啊,主子是何等人物,怎是那些俗人能比。”清儿也喘息着坐下给自己擦了擦汗。
听清儿一说宋雁卿“咯咯”笑出声,清儿这话岂不是意指师傅便是那第一等俗人?让师傅听了不知是何等表情。
宋雁卿正坐起手,一阵琴音似流水般流泻而出。琴声回荡在山中欲出而隘,久久徘徊不去,乃有余韵。
清儿享受的闭上了双目,宋雁卿启口唱道:
绿草苍苍白雾茫茫
有位佳人在水一方
绿草萋萋白雾迷离
有位佳人靠水而居
* * *
我愿逆流而上
依偎在他身旁
无奈前有险滩
道路又远又长
我愿顺流而下
找寻他的方向
却见依悉彷佛
他在水的中央
* * *
我愿逆流而上
与她轻言细语
无奈前有险滩
道路曲折无疑
我愿顺流而下
找寻他的踪迹
却见彷佛依悉
他在水中伫立
绿草苍苍白雾茫茫
有位佳人在水一方
在水一方
不知不觉中宋雁卿身边围满了各种动物。就连水中的鱼儿也都冒了上来,在湖面吐着泡泡仿佛恨不得长出腿儿爬上陆地。
林清玄寻来听到琴音犹如天籁,唱的更是缱倦缠绵。见是宋雁卿在弹奏怔忪在当场。这个孩子是如何学会这等琴技的,即便是浸淫声乐三十载的自己都远远不及。
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点点撒在宋雁卿的身上,随意的拨动琴弦,绝妙动听的琴声如流水般袭来。
那闻香鸟儿在数上轻鸣了两声,宋雁卿一个抬首它便盘旋了两圈径自飞走了。
林清玄不能自制的走向宋雁卿,宋雁卿听见脚步声抬首向着他灿烂一笑,忽然笑容冻结在脸上惊惧的看向他身后。
林清玄迅速转身,他的全部心神都被琴声吸引了过去,竟然不知道何时让只成年棕熊近了身,棕熊抬掌就拍,林清玄险险避过。
这棕熊最是好斗,成年的棕熊熊身有两人多高,力大无比,一掌就可立毙一人。
棕熊笨拙的往前走又一掌拍了过来。
已经没有时间应变了,林清玄立刻护住宋雁卿和清儿,拔出剑对着熊掌砍了过去。
他本可以避开,但在他怎能放下身后的宋雁卿和清儿。何况以他的武功,那棕熊也讨不到便宜。何况早先跟在身后的几个暗卫也是宫中一等一的好手,想必也快到了。
江湖人最要不得的就是托大,林清玄看似温和,但只有在对武一事上心性孤高,此刻更是仗仰着自己武功高强也不把眼前的危险当回事。
一时间棕熊也真拿林清玄没有办法,只能笨拙的靠着蛮力乱来。
林清玄不离身的剑是削铁如泥的宝剑,初初砍在这棕熊皮上即使见了血也犹如帮它挠痒一般,丝毫不能阻止它的攻势,一旦配上林清玄的内力,那熊已经有不敌之势。
“师傅好厉害……”宋雁卿抱着琴拍着手嚷。语毕忽的话调一转“只是不知那把锈迹斑斑的问情使起来……可有这把御赐的宝剑好使?”
林清玄听到这甜腻中透着阴冷的话,立刻面如死灰,手下一迟被棕熊一掌拍在了胸口。
“噗”的张口喷出了鲜血,他仍勉强的用内力支持着护在宋雁卿前。
此时的他已犹如强弩之弓,可那熊也奇怪得手了竟然也不再进攻。
“师傅,为何这时还护着雁卿?”宋雁卿在林清玄身后问。
“你父亲死前……希望你和……素涵秋……能……好好……活下去。”林清玄不停的往外吐着血,他将剑插在面前的土中支撑着身体。
事到如今怕自己时间已经不多了,既然宋雁卿知道问情剑曾在自己这儿,其余的想必知道的也不少,自己磊落一生只得了这一个污点,如今对着苦主也没什么可瞒了。
“看来,师傅遵守的很好。那师傅有何遗愿?”
林清玄看不到背后的宋雁卿的表情,但从话里的阴冷也能感觉到恶意。他一身就做错了这一件事,为此他付出了自己的所有。
“你韩叔叔,知道此事吗?”
“您是指什么?是您杀了人夺了问情剑?还是您……”
“够了!”不等宋雁卿说完林清玄立刻打断。
宋雁卿撇撇嘴角,这人一点都不好玩。“他全不知道。”
“不知,不知,哈哈……他什么都不知。”林清玄满脸是血的扑倒在地。
宋雁卿走至他身前抬起他的脸望着他凄苦的双眸,即使染满了血,林清玄仍是说不出的清丽。林清玄就好似那江南湖边二月的垂柳轻盈袅娜柔软多情。这样的人若在江湖中只怕也活不久,他的武功够强,但他的心不够硬。
“您是希望他知,还是希望他不知。”
“那……我的……咳……咳……遗愿便是……他永远不知。”林清玄又咳出一口血,宋雁卿立刻闪身,血溅在了地上。
那只棕熊闻到血腥味蠢蠢欲动着,宋雁卿也不怕的将背对着它。
“我以为您是会要我放过他。”宋雁卿歪着脑袋。
“这一生……我为他做的……已经够了。你……快走吧,暗卫……快要……寻来了。”林清玄气若游丝的说到。
或许他能立刻击杀宋雁卿,但他不能再错了。他这一生只有那件事违背了仁义二字,更因为那件事在他正值年少的顶峰时期退出了江湖,那唾手可得的武林盟主之位,那些壮志豪情只能在梦中追寻。
他付出了想象不到的沉重代价,他不能再做错,这些代价不能在他临死前变成儿戏。
“如果您心硬些,现下就不会是如此境地。”宋雁卿低喃。
林清玄转动眸子,思绪回到三月的扬州,片片的垂柳随着春风的拂动摆动柳枝,明媚的春光,温柔的清风空中充满了青草的香味,他在那成片的垂柳边遇见韩振轩。
少年人特有的意气风发充满自信,目空一切的狂傲,处事毫不在乎别人的目光和他是截然不同的人。
慢慢的林清玄的眸子中没了光彩一片灰暗。
宋雁卿帮他合上双眸取下他带在手上玲珑剔透呈透明的白玉扳指,坐下扶琴。
清晨下了一场雨
露水沾湿了小茉莉
白色花瓣纯洁又清晰
地闻着你的呼吸
晚风吹拂青草地
夕阳染红了小茉莉
微笑绽放不言
也不语
看不透你的秘密
月光静静
薄暮笼罩小茉莉
凝视着你
舍不得离开你
月光静静
薄暮垄罩小茉莉
等候着你
走进我的梦里
小茉莉
是否你会把我忘记
小茉莉
请记得我
还在这里
小茉莉
在枝头上自然美丽
小茉莉
请记得我
不要把我忘记
棕熊见宋雁卿开始抚琴,拉过林清玄的尸身撕碎了便连皮带骨的吞下,宋雁卿冷冷的看着,手指依旧不紧不慢的拨动着琴弦。
轩辕帝错了,林清玄不是寒风中的白梅,他是畏寒的茉莉。
其实林清玄也不知韩振轩虽然处事并不执念于正邪,但骨子里却是有挣不脱的道德观。
娶秋娘这事他明知道是错了仍错了下去。这并非是他不在乎名誉伦理而是情之所钟不得不为。说白了他就是个既要做婊子又怕做婊子,既不屑牌坊的又想要立牌坊的人。
一曲未完,林清玄的尸首已不见,处理尸首有什么能比吃了更好?“啪”的弦断,宋雁卿低下头,望着手指被划开的伤口,茫然不知所措。
伤口迅速的愈合。
“主子何必为了张琴难过,您弄坏的名琴还少了吗?哪个不是捧著名琴让您砸的。”见宋雁卿神色不对,清儿小心翼翼的说。
宋雁卿起身走到棕熊边拿起林清玄的宝剑,指向那只棕熊,那熊也不躲。复而他又迅速的对着自己的手臂狠狠的划了个大口子,红艳艳的血顺手手臂低落到地下,他把手送到棕熊前。
那只熊一反先前的烦躁,静坐在当场。
宋雁卿“哈哈”大笑。
清儿惊叫一声,跑来拿刚要包扎,宋雁卿拦了下来。“一会就好了。”
“主子您可别不当回事儿,您这会儿可伤不得,多伤了也伤元气。”清儿也不敢违逆宋雁卿,见伤口渐渐愈合了也不争。
“你可得躲好了。”宋雁卿向棕熊摆了摆手,棕熊依言离开。
宋雁卿并不担心,这山林人哪有动物熟悉,何况熊的嗅觉比狗的都要灵敏百备。别说人在哪里它嗅的出,就连人在做什么,情绪如何他都嗅的出。
清儿拿起血衣走到河边点起火石燃了起来,漫天的余晖下就剩下一把染满血的剑躺在地上。
第 13 章
宋雁卿带着断弦的海月清辉琴回到了林府,一进门就大呼“好饿好饿。”
守在门口的福伯急忙问“宋少爷,老爷去寻您了,您可有瞧见老爷?”
宋雁卿和清儿一致茫然的说没瞧见。
“要是瞧见了自然一齐回来了,瞧我这脑子。”福伯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带着宋雁卿去了食厅。宋少爷回来了就好,老爷武功盖世能出什么事。
宋雁卿狼吞虎咽的吃着,清儿帮忙布菜,宋雁卿闲不下来的不时拿清儿打趣。
福伯笑笑的瞧着他们。老爷若娶亲孩子也该这么大了。他还记得当轩辕昊被送来时老爷有多高兴。
傍晚暗卫带着染血的宝剑回了林府,详细的叙述了周围有打斗的痕迹,疑似是成年棕熊。言下之意是林清玄性命堪忧。
福伯大悲,无论如何都不愿信林清玄死在熊口。这样的棕熊老爷要杀死一只并非难事。
五个暗卫也脸色惨白,怕回宫只有掉脑袋一途。发了信号,援兵来连夜搜山,也把这个消息传回了宫。
众人两夜未眠,第三日飞鸽来只写了继续寻三个大字。
连着寻了十日,毫无所获,命人继续寻,击毙成年棕熊数只,剖开胃部均无人体组织。
五名暗卫被压回凌迟。
事因宋雁卿而起,轩辕帝却不能定罪,也不敢定罪。
他一定了宋雁卿的罪,那他便是认了林清玄已……他不能认,他情愿清玄是走了,而不是亡故了,死在熊口,这让他情何以堪。
乾清宫中的轩辕帝苍老了数十岁,匆匆几日鬓角便染上了霜白。时不时的传轩辕昊进宫说些小时候的趣事。
知道了变故的轩辕昊有着丧师之痛,也担忧着宋雁卿,开不了口问如何处置宋雁卿,却又不敢不用心的回忆。轩辕帝详细的问着每个他儿时的细节,如何和师傅相处等等。
每当轩辕昊离开,轩辕帝便独自踱到白梅树下静坐出神。
没有花朵的梅树,只有光秃秃的枝条向上伸张着,大片的褐色枝条纠结扭曲的伸张着,仿佛是冤屈的魂魄痛苦挣扎着叫嚣着。
能如何定宋雁卿的罪?罪名为何?
轻抚着快马送回来剑,清玄的清雅面容仿佛还在眼前,十数年的相识这些要他如何能忘。
在睿王府中得知了噩耗的冷飞烟飞身到马厩就要赶回觉罗山,轩辕昊立刻拦了下来。“父皇已经派人寻山了,如有消息立刻回传回来,你如今回去也无济于事。”
并不是他对林清玄没有感情,丧师之痛他也有,只是那痛太微不足道。
林清玄是个称职的师傅,也仅限于此。除了课业他对徒弟从不多言,更多的时候他更爱独自抚琴。
他已经为了师傅远离皇权十几年,如今断不能再次将好不容易将要到手的东西拱手送人。
冷飞烟红着眼眶扑倒在轩辕昊怀中。师傅好好的怎么会就这么去了?其中定有什么隐情,可如今师兄还未在皇城站稳脚跟,自己贸然离去也是不妥。
轩辕昊一边安抚的抚着他的背一边眺望远方。那个还在山中的小圆球不知是何情况。
林清玄的事情被轩辕帝压了下来,下的是死令,如有流传者死。觉罗山上本就少有访客,如有来访福伯皆推说林清玄闭关修炼不见客。
不出月余问情剑重新显世,凌天堡来了信要接宋雁卿回堡。清儿和宋雁卿便也收拾行装上了路。
福伯站在写有林府两字的暗红的牌匾下,望着宋雁卿远去的背影不由叹息,如今这林府真的是人去楼空了。
第 14 章
早春二月天气渐渐回暖,春光明丽。
乡间僻静的小道上行着一部装饰的异常鲜艳的马车,赶起滚滚的沙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