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真的不能……唉,你可以忍耐吗?我尽快把追兵引开!」
「呜……」月已经痛得眼泪掉出来,勉强咬住自己的下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来。
子规咬了咬牙:
「给我半个时辰——就半个时辰!我一定把追兵引开!」子规转身就走,月突然出声,「……子规……」他伸出去想拉
住子规的手无力地垂落。
「……小……心……」
子规呆了呆,突然回头,扯下自己的外褂,披覆在月身上,又抬头对我颐指气使:「进去啊,猪脑袋!」然后掉头就走
。
猪……什么!
我一翻白眼,连忙把月抱进甬道里。
月仰着头大口大口的喘气,我一手穿过他的膝弯将他横抱起来,一手绕过他背后,往前护住他的心口,不让他捶击到自
己的胸膛。
甬道里太暗,怕撞到洞壁也没法快速前进,月在我的怀里缩成一团,我一边小跑步一边乱扯,「呐呐,再不伸开手脚活
动一下,你就要变成一只煮熟的虾子罗!」
月试着要伸展他的四肢,但剧痛很快就使他再度蜷起。他的额头冒出冷汗,体肤愈渐冰凉,手指和脚掌都像浸在冰水里
一样,热度从指尖和脚趾一点一点地消退。
我急得眼泪都快要掉下来,跟在月身边久了,多少也懂一点医理,现在他四肢逆冷,一旦从手足冷到胸腹,那可就完蛋
了!
我向后一仰,背靠向洞壁,动作迅速地扯掉自己半边的衣服,又硬撑开月的手足,拉开他胸前的衣裳,让他的胸口贴着
我的,四肢则缠在我的身上,像抱个孩子似的,尽可能让他接触到我的体温。
「现在变成一只大章鱼巴住我这块大石头啦!」我一边跑步一边说笑话,希望能让月稍微放松点。不过因为紧张的缘故
,我的笑话还真的像石头一样僵硬。
我一路小跑步回到原来有升火的地方。虽然火已经灭了,但这里还残留着一点余温,我找到先前躺着的褥子,一屁股坐
下来,立刻动手扯掉月系在腰上的束带。
月喘着气,发出继继续续的气音来,「……」声音太微弱了我听不清楚,我连忙停住动作,问道,「月,你说什么?」
月的嘴唇在我的耳畔嚅动着,又发出一点声音,「……不……」
不?
他说「不」?
霎时我像被人狠狠地抽了一耳光似的,又热又痛。月不但怕到想要逃离,连生死交关之际,都不要我的帮助。
我到底做了什么?我喜欢他是这么不可原谅的事吗?
……等等,谁说一定是「不」?月现在身体状况不好,话也说不清楚,说不定是「不要担心」、「不要急」啊!
毕竟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月一直对我很好,从我是个毫无用处的小孩开始就一直照顾我爱护我,到如今,我们每天都
在一起,生病了就互相照顾,冬天的夜里依偎在一起,喝着暖酒说一些无伤大雅的笑话,再怎么样,月也没有理由怕我
……好吧,就算月对我的感情不是我想的这一种,月也不需要逃啊,我不可能做出任何会伤害他的事,月应该晓得的,
不是吗?
瞬间我的脑袋杂七杂八的闪过许多念头,月又断断续续地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我又听到「对不起」这三个字。
对不起?
月挣扎着想推开我的臂膀,我以为是我环抱得太紧,使他感到不舒服,便略略松开了手臂,但他竟向外爬了出去,一个
人躲在角落边喘息。
我呆了一下。
说实话,我根本没想过月会拒绝我,虽然我觉得他可能会一时不习惯或不知所措,但凭我对他无比的耐性和温柔,我相
信他总有一天也会同我喜欢他一样喜欢上我。
可是现在是怎么回事?月这样还能算是一时的不适应吗?
我心里一股不安在扩大。
我很想不顾一切地冲过去抱住他,问他到底怎么想?
但这样做也没有用。我在月身边好久了,他不想说的话,就是拿刀架在他脖子上还是不会说。
更何况,现在最重要的事,不是问个水落石出,而是月正在受苦!
我决定先按下心里所有的疑问,先缓和月抗拒的情绪再说。
「月。」我留在原地,尽量将语气放轻松,「呐,天底下也没有谁规定,张三喜欢李四,李四就一定要喜欢张三的嘛!
我喜欢你,并没有什么企图,就算你拒绝我,也没有关系,我们还是可以像以前一样啊。」
月喘息着,可能因为又冷又痛苦的绿故,发出轻轻的啜泣声。我心疼得要命,试着向他靠近一些,他仓皇后退。我只好
再度停下脚步,继续游说。
「月,你相信我好吗?我知道今天是我冲动,我以后不会再这样做了……不然这样好了,如果我再犯错,子规就是王八
大乌龟好不好?」我「呵呵」地笑了两声,希望月也能跟着我笑,但我只听见浓重的喘息声里夹杂着咳嗽,还有捶击着
自己的胸口时,发出的「砰砰」的声响。
现在我连装笑都笑不出来了。
月从来不曾这样疏远过我,从我还是一个小小的孩子,他带我回他居住的小山洞开始,我们就一直在一起;即使是在最
艰困的时候,月也没有遗弃过我,他总是对我微笑,牵着我的手,不管是到市集去挑衣服买大饼,还是浪迹到天涯海角
。
我想起那年的冬天,我和月离开了原来熟悉的地方。
那时的我还是个孩子,没什么力气;而月是盲人,看来又弱不禁风,所以每当他告诉别人他是大夫,别人只会讪笑,然
后叫他先把自己养壮一点再说。
经常是有一顿没一顿的,运气最好的时候,会有人施舍一些稀得不能再稀的粥,和几粒米。
月总是把东西让给我,我不肯吃,他就会哄我,说我是孩子不能挨饿,他是大人饿一下没有关系。可是他才不是饿一下
而已,他的身体原来没有这么糟,如果不是为了要负担我这个累赘,他可以活得更好一些。
我吸了口气,强笑道,「月,你记得吗?以前冬天很冷的时候,我们躲在一个小小的树洞里,没有足够的衣物也没有棉
被,洞口有风吹进来,你就抱着我,用自己的身体挡风,为我驱走寒冷……现在,求求你,你让我报答你好吗?」月没
有说话,黑暗里他轻轻地喘息着,出气入气都很浅,我等着他决定,等着等着,眼泪蓄满了眼眶。
我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这样,渴望有个人能来骂骂我,告诉我我爱他到底是犯了什么错?
「月……」
月唤了我一声,我立刻飞冲到他身前跪下,将他揽进怀里。
他的脸颊和身体都好冷,太冷了,怎么会这么冷呢!
我用力地将他的身体压进我的怀里,拼命用双手摩擦着他的背脊。
他的身体柔软,却毫无生气,明明体温很低,却不发抖。
「月……我可能……」月附在我的耳边,极轻地吐着气。
我感到自己的心脏在颤抖,我没有让他说完就打断他的话,急着道。「别想太多,只是一次发作,像以前那样,不舒服
一阵子,很快就过去了。你安心想些快乐的事,对了,想想事情过后,我们去喝点酒,我一直没有告诉你,你喝了酒之
后脸颊红扑扑的,像小面龟一样可爱,手脚也都比平常有活力,还会乱说话呢!」月轻轻地笑了,「是吗?」
「是啊是啊,你还会唱歌喔,有次你说了一个以前的好朋友的故事……对了,叫什么羽来着?」我装出苦恼的语气,「
可是你没说完就睡着了,后来我想问又都没有时间,你现在讲给我听好吗?我好想知道呢!」
「呵……」他的气息渐渐低微。
「月!」我大叫,「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觉得不舒服?你告诉我啊!月!」我紧紧地将他护在我的胸前。他的胸口贴
着我的,微弱的心跳。呼吸若断若续的。
「……冷……火……好冷……」
火!
我背着月跳起来,在洞里乱窜,直到踢倒一整捆堆积的乾柴;我趴在地上到处摸索不知道掉到哪里的火摺子,最后想到
衣袋里还有一个备用的,点了十几次总算把火点起来,小木粗木枝,粗木枝引更粗的木枝,最后一整堆的乾柴都烧了起
来。
柴火烧得整个洞里暖烘烘的。
月现在静静地躺在我的怀里。他的表情安详,之前生死一瞬的危机已经远去。我看着柴火发呆,心想着子规进来时大概
要气炸了。
脚步声渐渐穿过前方黑暗的甬道,赤和子规出现在火光里。
子规和赤相依偎着走进来,我想要说点什么来解释一下现在这情况。一抬头,却大大吃了一惊。
赤——!
子规显得很疲倦,站不住似的,看起来好像是他扶着赤,但是又像是赤撑住他。
赤让子规先坐下来,子规仰头望着赤,赤就拍拍他的肩膀。
赤向我走过来。我吃惊又难过地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月不安地动了一下,但他太累了无法真正清醒过来。
「别这种表情。小月。」赤豁达地笑笑,「失去一只臂膀也许不太方便。不过。」他看看我怀里的月又看看子规。「很
值得。」
「你、」我的喉咙乾得说不出话来。
「山洞的尖啸声突然停止,子规也很累了,没办法躲开那一刀,我的一只手臂换他一命,很是值得。」
子规的脸庞隐在火光的暗处,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之前下山的时候,曾经绕到你们家里去看过,那里已经没有人顾守了。子规之前跟我提过。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
全的地方,我想如果你们不反对的话。我们就先下山到你们家里躲一阵子。」
我看着月。即使在炙烈的火焰旁,他的体肤依然冷冷的。
「回家好吗?」我附在月的耳边轻轻问道。
月微微凝蹙的眉头渐渐松开,我知道他是答应了。
「嗯。」我点点头,拉紧月身上御寒的衣物,将他横抱起来。
赤走向子规,子规无言地依着他站起身来;我走在他们背后,心里一阵难过。
「对不起。」我低下头说。
子规突然顿住脚步。
我抬起头,只看见他迅速回过身。扬起手来。
他的速度很快,我只来得及看清他愤怒地表情和那双火焰一样的眼睛,「啪」的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在洞里回荡。
「子规!」赤吃了一惊。
子规柔魅的微笑,「你不让我打他,我怕我会错手杀了他。」赤愣住了。
子规头也不回地大步走了,赤朝我丢下抱歉的一眼,追着子规去了。
我的脸颊热辣辣的,口角留下鲜血。
我侧了侧头,用肩膀的衣服擦去血迹。怀里的月不安地动着,我对着看不见的他露出安慰的笑容,感觉心脏和脸颊一起
刺痛了起来。
第十二章
子规走在前头。
赤走在我们的后面。
山上清冷的空气里飘散着令人作噁的血腥味,沾在草叶上的露水,有的晶莹剔透,有的被红色洗过。
我实在不敢去想像方才的战事究竟有多激烈,更不敢去想像在激烈的战争中,被围困的两个人突然失去尖啸的风声掩护
时,是怎样的光景。
我也担心看见尸体,不是因为我怕。而是月会有不自觉的恐惧。
他会连做几天的恶梦,有时半夜惊醒过来,满身的冷汗。
我将他抱得更紧,让他的脸半埋在我的怀里。
原本我想请他们找一条比较没有死人的路走,但想想自己都觉得这个要求未免莫名其妙,谁会没事故意去经过一堆尸体
?
更何况……好吧,我承认,我有点怕现在的子规。
我不时回头看看身后的赤,赤总是对我笑笑。
即使因为疼痛的缘故,他的表情不是那么自然,但看见他就走在我们身后,总能让我感到安心一些。
「赤,你要不要……」我看着他的断臂,包裹的白布下渐渐积聚出可以滴落的血量。
「我会自行处理。我们只有一小段时间的空档,对方可能很快会再度围上来,赶路吧。」
我不安心地一再回头,不用多久,赤已经用牙齿和另一只手臂,将撕下的衣衫紧紧地绑在断臂上。
而子规提着剑,一次也没有回头。
远远瞧见我们的家。我的心就凉了一半。
庭前的小菜圖看来是完蛋了,屋里头恐怕也好不到哪里去。我只希望棉被和衣服还能留一些下来,月现在这样可不能再
受寒了。
我一马当先,推开自个儿的家门,里头像发生过一场大战似的,简直没有一个地方是完整的,幸好月还没醒过来,不然
这情景肯定要让他叹气。
我小心地将月放在床上,用上下两层棉被将他裹住。一回头,子规已经推着赤坐下。
「有没有吃的东西?」子规问。
我回头看看那个原本储放食物的柜子,现在那里门户大开,空荡荡地连老鼠都懒得走过去了。
我苦笑了一下,「只能进城去买了。」
「那走吧。」子规说。
「现在?」我吃了一惊。刚刚从山上就可以看见城的方向一片烽烟弥漫,显然才刚经过一场大战,现在去不是正好一片
混乱?
子规转身就去开门。但他的左膝突然向下一顿,他连忙抓住已被打开的那扇门。
「子规!尸赤立刻站起来,「你的脚在痛吗?」子规轻吸了口气,「还好。」
「还好?」
「我比较想睡。」子规回头对赤佣懒地微笑,「你可以铺好床等我回来。」我呆了一下,真没想到子规会在这种时候开
这种玩笑,看来他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央。
赤却听不懂他的暗示。站起来道,「那你睡,我去。」子规愣了一下,视线慢慢移向赤的断臂。
「我说没事便是没事。」赤温和地笑笑,「你两天没有合眼了,休息一下。」子规没有作声。
赤走过子规身旁,用没有受伤的左手拍了一下他的肩。
「……」
城里很乱,要小心。」子规在他身后说。
「嗯。」赤答了一声,便向外走,我连忙跟上。
「赤,」经过树林,城门已经在望,我忍不住问他。「你的手伤真的不要紧吗?」虽然跟赤出来我会比较自在,但是他
伤成这样,我担心他只是在强撑而已。
「是很痛,但还可以忍耐。平衡感有点小失,不过只要短时间内不遇上武功高强的对手,过一阵子,适应之后应该就没
问题,武功也能渐渐回复原来的水准。」赤说。
我一马当先,推开自个儿的家门,里头像发生过一场大战似的,简直没有一个地方是完整的,幸好月还没醒过来,不然
这情景肯定要让他叹气。
我小心地将月放在床上,用上下两层棉被将他裹住。一回头,子规已经推着赤坐下。
「有没有吃的东西?」子规问。
我回头看看那个原本储放食物的柜子,现在那里门户大开,空荡荡地连老鼠都懒得走过去了。
我苦笑了一下,「只能进城去买了。」
「那走吧。」子规说。
「现在?」我吃了一惊。刚刚从山上就可以看见城的方向一片烽烟弥漫,显然才刚经过一场大战,现在去不是正好一片
混乱?
子规转身就去开门。但他的左膝突然向下一顿,他连忙抓住已被打开的那扇门。
「子规!尸赤立刻站起来,「你的脚在痛吗?」子规轻吸了口气,「还好。」
「还好?」
「我比较想睡。」子规回头对赤佣懒地微笑,「你可以铺好床等我回来。」我呆了一下,真没想到子规会在这种时候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