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倚在那如意云纹嵌螺短塌上,只略略一笑,道:“身体不甚畅快,容某略略斜倚罢。”
听得裴煦这般说话,那祁瑾戚言俱是低首一礼。道:“先生不必在意,病后初愈,原是应善加保养地,倒是我两人惊扰
了。”
只略略靠在那淡金弹墨水绫方枕上,裴煦微微抬首,令那些侍女俱是退下,方是转首笑道:“两位却是客气了,这事原
是因我而起,本便是应竭尽全力补救的。况且这两日两位也是为此奔走,某心甚感激,必当是戮力而为。”
听得裴煦这般说来。那戚言与祁瑾俱是觉得身上原极沉重的束缚为之一轻,脸上便是带出几分舒畅宁和来。
凝视着裴煦。那祁瑾与戚言对视一眼。却俱是微微一笑,开口道:“先生病躯方愈。我等也不多言些无甚用地别话,只
直说了。万望先生不要责怪我等唐突。”
“两位却不必如此客气。”裴煦一笑,苍白的脸容上浮现地笑容温然如玉,极是沉静人心,道:“两位是这周国之中,
某最为熟悉之人,平素说谈亦是相和。虽是国事,但一应事务尽管直言便是。”
听得裴煦这般说来,那戚言眸光微微一动,心下便是微微动了几分疑惑,当下里勾出几分笑意,道:“陛下言道:这周
夏之争,原是我等守卫不善,使得那蜀国得了空隙,挑拨而致。这却是请先生见谅。只是这周夏两国祥和,却是大事,
万望不使其分崩。为此,陛下希望诸位使节能再行商谈,共谋攻蜀一事。”
“哦?”裴煦目光闪动,却是凝神细思,不如那戚言所想立时相合,倒是使他放下些心来。
看得这戚言说辞温和,尚未将那底牌说出,那祁瑾心中一动,只细细打量那裴煦形色,顿时便将欲脱口的言辞俱是咽下
,只低首品茗不语。
反倒是那戚言,看得裴煦如此病弱,仍是凝神细思,心下思虑一番,便是又淡淡地说谈一二,将那条件一一放松些。
只是那底线,却仍是离着极远。
低首将那五彩青瓷小盖钟微微端起,裴煦掀开那盖儿,自轻轻撇去那浮沫,啜饮一口,便是放下道:“戚大人,却不必
说着无关紧要之辞。虽说是我大夏折了那七万兵将,乃是我国轻敌之过,但若是未曾能从攻蜀一事中取得些实际来。旁
的不说,就是举国上下也是无人应命的。”
听得裴煦这般说来,那戚言不由一顿,眼神微微飘动,只淡淡地瞥了那祁瑾一眼,便是掩口吃茶。
看得那戚言这般形容,祁瑾自是心领神会,当下里只浮现出一丝真挚的笑意,道:“裴大人不必着恼。原是戚言兄心思
细致,太过琐碎了罢。那细碎之事,我也不多说什么,只是可说得两事,若是先生答应,便也成了,若是先生看不上,
我等不过是小卒子,自是当回去奉命罢了。”
听得这话,裴煦眼中闪过一丝光亮,只低首遮掩住眼神,整肃面上神情,道:“祁大人但说便是。某自当细思。”
“这两件事,一则,两国联合攻蜀,夏军之数目可在二十万之内,我等开放那江晖郡紫云涧一地以作大军驻扎之地。”
祁瑾说到这里,只与那戚言俱是细细打量那裴煦神色,见着无甚变动,便是又道:“另一则,两国攻蜀,分线而为,夏
国自腾江一带始,周国以武夷郡始,以所占之地划分蜀国。先生以为这两则可是如何?”
裴煦听闻这般,眼中闪过一丝光亮,凝神沉思,温然一笑,道:“贵国陛下却是心思细腻之极,好生地计算。只是要我
大夏以新折损七万之身,去攻伐那蜀兵最为密集之地,却是太过将我等小窥了。这等合议,不谈也罢。”
“先生。”那祁瑾闻言微微色变,淡淡道:“这攻伐位置乃是不得已的,根本不可互换。况且蜀国于周蜀边境之兵,并
不少多少。”
裴煦听得这话,倒是微微一笑,道:“若是这般说来,这事暂且押后,待得夏国兵将能略略恢复,再行商谈,可是如何
?”
这话一说,那戚言与祁瑾俱是微微变了神色,相互对视一眼,半晌才是道:“先生所想,却是我等不可说的。待得我等
禀报陛下,再行决议罢。”
温文一笑,裴煦自是有把握这事可通过,眼见前景已定,何须忌惮这两人再三打搅,当下里他便是一笑,与两人略加寒
暄,直至两人告辞而去,方是收敛神色。
第三十章 病躯未愈
天光渐渐宁和,地面上雨水浸染的痕迹虽是未曾皆尽消去,但曦日的光彩却是满地生辉。
微微支起那松香绿纱窗,那细碎的竹影,淡金的日光,竟是散落一地,越发得透出几分暖煦来。
裴煦神色清明,素来苍白的面色经得这几日的调养,便越发得露出几分粉意。今日天光极好,这裴煦自是如往常一般,
斜倚在软塌之上,身上却是被一层玉色暗银大撒花短纱被遮盖住,边上高几上端正地放着一个什锦攒心盒子,一壶烫热
的绵花酒。
今日裴煦的心境倒是极好的。这两日那周国终于接到那武帼的信笺,晓得那武帼已然侵占了夏国的一城。有此一看,这
周国倒是将那提防之心更减了几分,终于做出了实质性的让步。
先请所说之事依旧不变,但那夏国被占的一城须是得归还夏国,而蜀国之中腾江、江宁、江清与巴州郡必是属于夏国,
余者,却是各凭本事了。此外,由着裴煦身体违和,那夏周两国再行商谈一事虽已是确定下来,但凤曦却是执意另遣使
节商谈。
那周国对此倒是无甚感觉,便是那戚家、祁家两大家族对这裴煦原是有些杀意的,但看得事已不可,却也是立时将这件
事轻轻放过。毕竟两家虽是有杀鸡儆猴之心,但如裴煦父母这般的数百年来也是头一次,原是无关大要的。若是能杀之
,自然杀之,但若是因此蒙受大害,这两家倒也不愿如此。
毕竟,这裴煦对其父母一事。虽是略有察觉,但也无可奈何,却不必不惧其如何对付。那裴煦归夏一事,竟是无人在意
。只是这裴煦装病,却也不能立时起行,只道等着那继任使节到来,方才起行。
这一番下来,这周国自然是无不可的。暗地里也就派出军伍日夜巡逻在这院落周遭,其他的倒是一如往常。
这一般下来,裴煦倒是渐渐地散淡下来,只静待那秦澜一事出个结局,处置之后,便是可归夏了。
心下这般想着,裴煦才是略略觉得几分困顿,正是欲起身在屋内随意散淡散淡,略动动筋骨。便是听得外头可以加重的
脚步声,并一声恭敬地禀报声:“大人,属下有事禀报。”
听得这声音清朗醇和。裴煦便知这乃是那云翳来了。放下手中的书卷,裴煦半支起身子。淡淡道:“进来罢。”
“是。”外头的云翳听得这话。便是掀开那松绿帘帐,自低首迈步而入。
裴煦抬首见着这云翳神色严谨之外略带几分喜意与松快。当下心思一转,却是直身相视,便是那面色也已然是略略绷紧
,只道:“可是那件事有着落了?”
云翳神情微微波动,露出一丝笑意,道:“公子,那秦澜已是擒下了,现已暂藏于一安妥地地方。”
“这便好。”裴煦眸光一闪,却是微微露出几分锐意来,只是看着这云翳似有甚想说的,当下心中一动,便是道:“怎
么,除却这件,还有甚事?”
那云翳当下也是无奈,迟疑着道:“公子,我等擒获那秦澜之时,被一女子发觉。我等思虑着这件事不可外泄,便是将
她也一般擒下了。原是想用药使她忘却,便是放过。但,这女子却是口口声声说要见公子,安汇时候细细看来,才发觉
这女子原是燕国地延宁公主凌纭。”
裴煦闻言眸光一闪,却是讶然抬首,思虑了半日,方是淡淡然道:“也罢,将这凌纭一般藏匿好,待得晚间我将那秦澜
处置毕了,再见她罢。”
“是,公子。”那云翳对此倒是无甚关紧,只低首应下,便是告退。
只留下那裴煦,细细思量了许久,方是起身略略散淡一番。
光阴流转,不多时,已然是入夜时分了。屋内一盏青云登霄浮云长瓷灯幽幽散出点点光彩,香炉里的香雾与边上一至方
才折来的绿萼梅的幽香交缠着,一发得宁和幽静。裴煦已然是换上一件深湖蓝祥云松鹤团花对襟冬袍,外罩一件素纹青
缎面儿珠羔里的鹤髦,戴上雪帽,只随着那云翳一般往外间地一个转折入了一间小内室,再行从内室入内道,曲曲折折
间便是到了这一间院落外一家大宅之内。
淡淡然的从那内道出来,裴煦抬眼看去,只觉外间虽是风大,但却也极是温煦,方才在地下感觉到冰冷彻骨便也是散却
了大半。
抬眼看了那云翳一眼,见他默默然的略占了半步先,引路慢慢往一件大屋走去。及到了地方,那云翳抬手掀起那靛青夹
棉帘帐,只待裴煦进去了,自己方是随着而入。
引裴煦入了内屋,见得三两个看守的人仍是默默待在边上,这云翳略一示意,便是令这些人俱是退下,自己却是上前,
往那正是躺在贵妃塌上的秦澜身上点了几下,方是取出一个长颈青瓷瓶,拔出塞子往那秦澜鼻下一方,便是收起。
这般作罢,这云翳伸手接住裴煦解下的鹤髦,便是退到角落里,面色沉静,颇有几分老僧不闻不问的气度。
裴煦却也不管这云翳,只静静看着这秦澜幽幽醒转,自己却是略加思虑,淡淡地坐在另一侧的软塌之上,道:“秦夫人
,一向可好?”
缓缓醒转过来,那秦澜却也是极有能耐的主儿,虽是立时耐住那头昏脑胀之感,只欲起身相博,但感觉到那浑身筋骨绵
软,复觉内力全无,当下便是打起精神劲头,抬首看向裴煦,温婉一笑,道:“原是裴大人,却不知大人如此盛情将奴
家擒来,所为何者?”
将这秦澜地一应举动俱是看在眼中,裴煦心下虽是暗暗赞叹这秦澜果真是难得人才,面上却是一片温温然如暖玉般色笑
容,只轻轻端茶啜饮一口,方是抬首道:“秦夫人乃是胭脂队中难得的豪杰,若不是真有事相求,怎生会轻易打搅?”
说到这里,裴煦顿了顿,看着这秦澜面上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疑惑,眸中却是一片淡定沉静,便是笑着又道:“我也不
多言什么旁的话,免得夫人您觉得不适,只是请夫人想想,那十余年前,在夏国发生地一件事。”
第三十一章 烟消云散
微温的淡黄绿色茶汤倾入唇齿之间,细致柔滑,一股清和之气便是从心肺之中蓬将起来,更使人觉得余味悠长,津津然
的生出几分再欲饮一口的欲望。
微微笑着看着这秦澜不禁露出的几分赞善,裴煦抬眉示意,使得那云翳端着那茶汤离开这秦澜,方是道:“秦夫人,这
茶已是尝了,想必您也觉得唇齿瑞泽,好生说谈的了。”
“已是这地天地,自然是悉听尊便的。”那秦澜淡淡一笑,神色却似颇为淡定,这原是裴煦求她,若是未曾从她口中得
到信息,自己自然是安妥的。因此,这秦澜倒也是不觉如何,只稳当若泰山般,沉静答道。
裴煦看得这般,便是微微一笑,从怀中取出两个瓷瓶,一粉白,一淡青,俱无纹饰。将这两个瓷瓶放于身侧的案几上,
裴煦才是笑指着这瓷瓶,道:“秦夫人素来深明世事,自然也晓得不少丹药的,想来这瓶中的丹药您却也晓得一二。”
说到这里,裴煦顿了顿,看着秦澜微微变动的眸光,便是将这瓷瓶一一打开,各倒出一粒丹药来,指着丹药道:“这丹
药一名素心丹,一名澄心丹,这数十年来虽也是极少见的,但以夫人之远见卓识,自是晓得这两样的。”
说着,裴煦却示意那云翳前来,将这两颗丹药俱送到那秦澜鼻下,使其嗅闻查色,自己却是略略尝了一口茶,静待她的
说辞。
果然,那秦澜只微微嗅闻一下,便是变了面色。沉虑半晌,才是咬牙道:“裴大人果然好生了得,这等失传已久的东西
都是能弄来。
那澄心丹抹人心智。乃是刑讯之用的好药;而素心丹不过是失忆一两日。这两样摆在面前,我还能怎么着。罢了。此事
原也与我无关,只是冷眼瞧见的,便是说与你也是无事。只是却不晓得,是否是要我将那事俱是细细说个前因后果?”
裴煦神色淡然,面上一片淡淡地温然。笑着道:“秦夫人若是如此,某自当投桃报李,日后若有所求,您自可行至这院
落相求。至于那件事,事关紧要,却请夫人细细道来。”
听得裴煦这般说来,那秦澜也是略微惊异,顿了顿,便是细思起那日之事来。道:“那些时日,我原是为着府内一人逃
走而着忙,令人四处搜寻。自己却也是细细地检索。不想却是见着那一日裴家的事由前后……”
这秦澜淡淡然地将一件事的前后细致地说了个通透,便是连着那细节也是一一道清明。裴煦心下细思斟酌。并无任何突
兀之处,却是渐渐认可了这秦澜地话。
足足三刻的时辰。那秦澜将那一件事说个剔透清明,方是止了话头,顿了顿,神色才是微微透出几分凝重来,只抬眼凝
视着裴煦,道:“这件事已俱是说与你听了,现时可是能放了我?”
“果然,那戚家与祁家原是一丘之貉,只是祁家来地早些罢了,倒是说不得什么。”裴煦低首喃喃地念了一句,便是回
过神来,眼神在那秦澜身上一闪而过,微微露出一丝笑意,道:“秦夫人既然是诚心待我,我自当诚心相待,请您将这
素心丹吃下,某便是送您出门。”
事到如今,这秦澜自然不会愚蠢得确认什么的,不过是一条性命罢了,若是对方不愿自己活着,却也不须用那等麻烦的
手段。当下里,她便是一言不发,只将云翳递上的丹药一举咽下。
看着这秦澜昏昏然地睡去,裴煦眼眸微微闪过一丝赞叹,道:“这女子倒也了得,绕是这等生死大事,也是能沉静心思
,立下决断。只是可惜了她身处暗谍,必是落不得甚好结局的。”
说罢这话,裴煦倒也不甚想为难这秦澜,只是令人将这秦澜还送至原处,自己却是略加踟蹰,方是抬首凝视着云翳,道
:“那凌纭却是如何?”
“延宁公主此时身处另一厢房内,只是她……”云翳说到这凌纭之时,略顿了顿,方是道:“只是这凌纭公主仿佛晓得
些事务,不争不吵,不曾闹出什么事来。但却是时常道要见公子。说是,说是晓得公子乃是我等地掌控者……”
“嗯。”将这事一一听取了,裴煦的眉间微微皱起,想起自见得这凌纭后的景象,稍一迟疑,倒是觉得有些无奈,半晌
,才是道:“罢了,已是到了这里,便是见她一面,却也是无妨。”
听得裴煦的话,云翳默然不语,只低首引着这裴煦往另一个院落而去。
这院落里种有数株大有三人合抱粗的松树,绿荫如盖,在夜中点点昏暗的灯火下,极是灵秀雅致。
引着裴煦踏入那大屋的内室之中,云翳挥手示意一概人等俱是退下,方是将那暗银散花绣帘掀起,任凭这裴煦进去,自
己却是躬身站在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