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景。
心下这般想着,但日色渐高,颇有几分夏日的热度,山上人也越发得多了。凤曦见此,便也不欲裴煦多耽搁,与他一般
说了一通,只与他趁着光景尚未全然炙热,顺着那满地阴凉的枝叶阴影,踏着那白石山阶下山来。
山下早已是备着一辆朱盖垂缨滔海车,青纱青缎,一色的不沾水的亮光缎面儿。边上守着三两个骑马的护卫,一个车夫
。此时远远见得凤曦裴煦,一众人等忙是收罗一番,自赶马赶车近前来。
裴煦见得如此,却也淡淡一笑,并不多言,此时人多嘴杂,原也应是凤曦出面方是的。那凤曦只看得裴煦一眼,便是淡
淡吩咐两句,自掀起那海青色莲纹绉纱帘帐,笑着让裴煦现行入内,方是踏入车内。
那一干人等原也是随常侍候护卫的,见此倒也习惯了,只待得凤曦发令,便是挥鞭赶马,自往那内城而去。
这一路上,那裴煦推开窗帘,自是与凤曦说说笑笑,谈笑之中,越发得多了几分绵密。正是其乐融融之时,不想前头突
然传来一阵喧哗之声。
裴煦与凤曦对视一眼,微微皱眉,思虑了些时候,便是吩咐车马环行,边又是示意那侍卫前去打探一二。
那侍卫原是天一阁内的旧人。如何不晓得行事尺度,只听得一声令下,他便是挥鞭拍马。自是赶到前头。那前头却已是
黑压压地挤了一堆的人,各自指指点点。说谈不一。从那怀中掏出一点碎银子,那侍卫抛了抛银子,便是与边上一个说
得极是唾沫横飞的男子笑道:“这位公子,却不知是何事?这里挤着这么一堆的人?”
那人原也是市井中惯常看人眼色地,见得这侍卫说辞言谈。行为举止无不妥帖,那银子也是滴溜溜地闪着光儿,他如何
舍得?自是笑着与这侍卫说是如此如此。
那侍卫听是这般,眉间一皱,却是将那银子随手抛到那人手中,也不管那人口中说得什么谢贵人赏赐什么的,自是转过
马来,行至那车轿边上。
此时裴煦凤曦等的车轿已是转了方向,早是往那人行少处缓缓行驶。这侍卫高头大马,马术亦是了得,不过一刻钟。便
是追上了。
看得侍卫追上了,那原是看着借景地裴煦不由转过头。嘴角上一片温煦的笑意。越发得浓重,只道:“那围着地许多人
。却是为着什么事?”
侍卫却也是不甚在意,只是微微皱眉,低首恭声道:“属下细细问了,这些人,原是为了那周国的武帼须押解进京,经
过那地儿,便是聚众而观罢了。”
听得这话,裴煦与凤曦俱是有些讶然,裴煦思虑半晌,便是与那侍卫道:“原是如此,这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事,却也罢
了。”
口中这般说着,待得那车窗放下,裴煦转首看向凤曦时,却是有些叹息,只皱眉道:“这武帼原是留在那边境的,此时
送来,却不晓得是为何用。”
凤曦见着裴煦对此颇为有些惊讶,当下便是一笑,自伸手递过一盏梅子青莲纹小盖钟,里面盛着半盏杏仁茶,细腻柔婉
,颇有几分柔滑滋味。他行事间一派举轻若重的闲淡温然,口中已发得温然淡定,只道:“这事原野不算什么大的,我
便也不曾多烦扰你。那贺飞扬曾是于奏章之中说的一二,道周国极恨武帼,并无赎还之意,那武帼在军中原野不算什么
,便也无别的用处。”
“这般说来,为何不立时斩了那武帼,反倒是送还至京都?”听得这话,裴煦越发有些纳闷,只抬眉问道。
凤曦看得裴煦如此,神色间倒是一片温文,只口中淡淡道:“这原是如此的,但这武帼虽是才浅,爱国之念却是甚深,
先前与你所说的那临阵发疯不过其一。之后林林总总的,倒是投了贺大将军的心思,便是特特请我发落。”
“原是如此。”裴煦听得这话,面上便也露出一丝温然的笑意,只将那杏仁茶吃将数口,顺口便是道:“贺大将军本是
国之栋梁,他既是如此说来,反正这武帼原是无用的,与他一个面子,倒也是应当的。”
“这你却是说错了。”听得裴煦好不在意地言辞,凤曦心下一动,却是笑吟吟着道:“我却不单单为着这事,方是放这
武帼一次地。”
裴煦一愣,看着凤曦神色温然,狭长的凤眼里一片盈盈的潋滟水光,透出又是妩媚,又是冷厉地光彩,转瞬间,却是又
俱是化作一汪春水,只凝视着自己,似笑非笑。当下里,他心中微微一动,面上不由微微泛出一些涨红,口中迟疑再三
,才是淡淡道:“那又是为着何事?”
“你忘了?”凤曦淡淡一笑,神色间颇是温柔,只将裴煦耳侧的一缕青丝勾起,好生收拢整治,才是凝视着裴煦地一双
点漆般地眼眸,道:“那日,你看得这武帼的事,却是难得开怀一笑。便是为此,也当是放着武帼一次,何况贺飞扬地
托情。又不是什么难得,只发落一番,令他日后能略略过得去罢了。听得凤曦极是温然妥帖的话,裴煦面上不由泛起一
丝微微的涨红,却转首过去,半日,才是欲与凤曦说得一二,不想此时已是临近那原先的太子府第。眼见着一众人等等
俱是迎上来,裴煦却也不好说得什么,只轻轻看了凤曦一眼,便是随着凤曦一般下车了。
待得两人下车,那茶才是吃了一口,那管家已是进来了,只窥看了两人一眼,他便是忙低首恭声道:“陛下,外间早是
有一宫中的信使,说是来了急报,须是立时报于您的。”
竟有这事?难道那周蜀两国,又是出了什么事不成?
心下这般想着,裴煦与凤曦对视一眼,便是令那信使前来觐见。
第十六章 各行奇效
光阴流转,眼见着春末夏初,满目苍翠,那夏国、周国、蜀国之间的攻伐却仍是未曾歇得一二,反倒是越发得炙烈了。
午时初歇,那日光少却了几分炎炎的热气,窗牖外,林木葱郁,溪泉泠泠,倒是一发得透出几分清凉的水汽来。
才将那拔步床上的暗莲纹香云纱勾起,推去略略遮盖在身上的淡白暗银海棠花折花薄绸纱被,裴煦略略吁出一口气,只
从那极是清凉不黏的云片芙蓉簟上坐起。
此时,身侧立时递过一个粉绿五彩小盖钟,抬眼看去,正是那凤曦见着自己起身了,便是坐到身侧了。
“才是起身,可是觉得不甚舒爽?这上进的西峰银毫茶正是时候,可是尝一口?”凝视着裴煦略微倦怠的神情,凤曦边
是伸手小心地按摩摩挲了半晌,边是将一盏清茶递了过去。
抬首微微一笑,裴煦只将那盖钟接过来,尝了一口,眉宇便是舒展开来,笑着与凤曦道:“这茶却是不错,你有这闲心
烹茶,想必这事务却是差不多清明了?”
“这又是哪里来的话,哪日会因着那繁杂事务竟是将这些随常的事耽搁了的?”凤曦边是说着,便是取来一件对襟淡青
云纱长衫,递与裴煦,笑着道:“现将这衣衫换上,我再与你说罢。”
见着凤曦言辞温和,神色也是越发得舒缓清明,裴煦便是略略看出方才送来的信笺怕是极重要的,当下里却也不再多言
别个,只将身上的那云白暗纹松衫褪下,自换上长衫。略略整肃,盥洗梳理一番,便是松散了下筋骨。。坐在凤曦身侧
,道:“究竟如何。你现下与我说说罢。”
看着裴煦经过这半个时辰的午眠,颊生晕红,精神亦是极佳,凤曦面上便也带出几分温柔笑意,只略略思虑。便是从那
案头取来三四封信笺,递与裴煦道:“这便是方才送来地信笺,虽是无甚着重之处,但那周国、蜀国之事,却是大多掌
握住了。”
“哦?”裴煦闻言不由微微一笑,只将那信笺接过来,细细地察看起来。半日,他才是将那信笺放于一侧,抬首看向凤
曦。温声道:“曦儿,这信笺所说之事甚好,只是。若真是如此简易,怕这周蜀两国也不会经历风雨多年。不曾瘫倒了
。”
听得裴煦如此说来。凤曦目光一动,一抹温然而若有所思的光彩一闪而过。迟疑半晌,他才是张口欲说,那裴煦看着凤
曦如此神情,略一思虑,便是皱眉凝视着凤曦,道:“这般的形势,你定是看得出来,此时不说,可是为着什么事?”
说到这里,裴煦顿了顿,一点灵光便是陡然闪过,他抬首凝视着凤曦,道:“难不成,你却是想着御驾亲征,将此事一
一处置?”
见着裴煦神色颇是冷淡,凤曦不由微微露出一丝苦笑,只取来茶盏轻轻啜饮一口,才是笑着道:“你却是越发得心思细
密了,这事却也说不定,若是下面真真是那般,便是亲征,也是应当地。”
“说得如此,你究竟也是那般想着的。”裴煦微微皱眉,指着那信笺,道:“这周蜀两国,各行奇效,虽是未曾全然联
合,但这十来日来,只是将那蜀都攻下,旁人见得,或还以为军势甚强,但明眼人分明看得清楚,这些时日攻伐越深,
那耗费地光景越多,士卒伤亡越重,若是无甚变化,却是我军越发得弱了。”
听得裴煦这般说着,凤曦微微一笑,只伸手缓缓揉捏着裴煦的脖颈,笑着道:“这不过是那两国新近来清野坚壁的手段
下,略略受了些磋磨罢了,过段时日或有变化也是不定。”
裴煦听了这话,不由斜眼看去,见着凤曦言辞虽是淡淡的,但神情变化间,分明是不将这言辞细细斟酌过的。
这却也是,现下地的光景虽是越发得清明,但明眼人看来,却是大大于夏国有碍的。
先说那周国,其有十五郡一都城。虽说那江晖郡、腾渊郡、青湖郡、江南郡俱已是攻下,那五胡郡也是攻下了大半,但
十来日来,为周国大将隋云阻隔于瓜江渡,两国隔江相对,十余日攻伐不断,各有损益。
那瓜江渡原是攻周都最是直接的一路,现下别处虽是攻伐顺利,但周国奉行的是那强干弱枝再驻军四方的政策,若是迟
迟不能攻伐下周都,日后必是越发艰难。
有此,这周国日后僵局,可是看出一二。
再说那蜀国,数日前蜀都确已是攻伐下来了,那西蜀十四郡一都尚在蜀人掌握中的不过是那巴州郡、抚云郡、南州郡、
南安郡、山莪郡这五郡,其余的零零碎碎不过是闲杂得很的飞地,只日后安抚罢了。
只是这五郡,原是山岭江河密集之地,虽甚是积弱,但也是极难攻伐下来地,加上那先前攻伐之时,蜀国大半的精兵悍
将俱是驻扎于此,日后究竟如何,却也是细碎难啃的。
因此,这蜀国,却也是日渐成了僵局,只是硬磨着地。
两厢看来,这周国、蜀国、夏国,倒是夏国虽是势强,却也难以撑住的。何况,这等形势下,这周蜀两国内部也是暂时
歇了争斗之意,只一心地对付外敌,倒是越发得难缠起来。
想到这里,裴煦神色深思许久,才是叹息了一声,将那小盖钟放于案上,抬首看着凤曦,温声道;“这却也怪不得你那
么想,现下这两国形势已是明朗了,但那清野坚壁、依仗天险等等地法子,虽是粗陋,但时效也是有的。以一国之力抗
御两国,原已是吃力地,何况景象如此呢?”
听得裴煦如此说来,凤曦倒是略略露出几分笑意,只道:“现下的光景看来,却也不到这地步,只看着先。若真是亲征
,这国政事务倒是一件难题。毕竟,这几个皇子,还是太过年幼了些。”
说到这里,凤曦顿了顿,转首看着裴煦,面上更是带出一丝笑意来,道:“放心罢,不管如何,我总是与你同行同住,
断不会有甚危险的,你却是不必担心那些。”
裴煦听是如此,却也断了那说得念头,想着这事虽是紧要,但究竟还不到那时候,便也是转开话题,说些别事来了。
第十七章 势成僵局
春末夏初,新荷才露出几点淡粉藕花,经了雨露,越发得泛泛出几分清雅闲淡的清香。那岸堤上的数百株合抱粗的柳树
,团团如青烟,随着那淡淡风儿恣意摇曳,自是另一段风流体态。碧水芙蕖,经了那剪水穿柳而过的双飞燕,自添几分
跳脱风生;柳垂烟绿,多了那枝头闲缀婉转唱和的黄莺鸟儿,越发赏心悦目。
“杨柳如故,心境却是大不相同了啊!”抬眼看着这杨柳清荷,那戚言凝视良久,却也只能这般叹息了一声,自是回转
身来,看着那祁瑾,低首道。
听得这戚言如此说来,那祁瑾心下微微一动,只抬眼看向戚言。那戚言,经了这数个月来劳心费力,满脸疲倦自不须提
,便是发梢也是添了几分银白的色调,倒是越发显得老成了许多。
现下的情况如此恶劣,也难怪这戚言如此了。便是自己,又能好到哪里去的?想到这里,那祁瑾无奈地揉揉眉宇,自是
苦笑着请那戚言坐下,又是亲手提壶倾倒出一杯碧春茶,递与他道:“戚兄何故如此?这兴衰离合,花开花谢不过是日
月更替罢了,总不过那么一回事罢了。”
说到这里,那祁瑾顿了顿,才是低首端起那梅子青竹纹细瓷茶盏,轻轻啜饮一口清茶,温声道:“你我原是这世家子弟
,自是一般的人物,不比别个。说句实在难听的,千里搭长棚,何处有不散的宴席。便是我等这煌煌第一等的世家,史
上多少个也是风流云散的?只不过是求个心安,尽力而已。若是真是到了那地步。又能如何?”
听得这一段话,那戚言也是沉默了下来,只低首无甚滋味地啜饮茶水。良久,才是叹息一声。抬首看向那祁瑾,勉力笑
道:“祁兄也是说得过了,哪里便是到了那地步地。这朝政之事,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本非是我等所能多加言谈的。只
是糜烂如此。心惊之余,怎生不多关心一二的。”
祁瑾听得戚言如此说来,便也是微微皱眉,瞅着他良久,见着戚言形容消瘦,举止虚浮,心中那一丝略微地恼意也皆是
消去了。沉思许久,这祁瑾才是叹息道:“戚兄可还是顾忌着你我两家,时代仇恨之事?昔日我却也是因着这一件。总
是不想多与你商谈的。但现下外敌在前,覆灭之手随时可落,我便也使失了那等心思。毕竟你我两家仇恨。也不过是利
益所致,若是无了那利益一事。这仇恨又是从何而起?”
说到这里。那戚言不由顿了顿,见着那戚言默然不语。面上却是颇为意动,当下微微勾起一丝苦笑,又道:“这一番话
说来,倒也不是为了别个,只是我等举家一搏,总是须留下血脉后裔。那京都繁盛之地地不必说,便是那大城郡城的也
是不应留下。只待得入那乡村人家熬过几年,再行出头方是。”
“何须如此?”那戚言听得这话,倒是讶然,只皱眉道:“便是这京都难以攻破,那夏国难不成还敢屠城?便是……”
戚言正是欲说下去,却是突然想到一事,面上便是略露出几分迟疑,思虑半晌,才是道:“难道,却是顾忌那裴煦不成
?也是,那裴煦生身父母为你我两家而殒命,以他于夏帝心中地位而言,那等事也非是不可能的。只是……”
“总是须将事情打理妥当了,才是能一举而行罢。”那祁瑾听得戚言说到正处,他便也不再多说别个,只叹息着道:“
便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也只能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