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帘帐,笑着踏入道:“已是这等时候,却是我来得迟了。”
说话间,已是露出形容来。端着细看,来人形容俊秀。修身玉立,那仿若是娇花软玉一般容颜,猛地一看,倒像似一位
二八佳人。待得全然入内,却见得这人外披着一身群青如意云八宝缎面青种羊里的斗篷,解下斗篷,内里穿着一身深青
联珠大鹿纹锦冬袍,脚踏青缎粉底小朝靴,在清冷地色调之中越发得透出几分清雅气韵来。
伸手取来一个小小的冻石绿云杯。提壶斟了一杯酒,来人举杯一笑,道:“言来得迟了。倒是令诸位好生等了一阵子。
”说到这里,来人团团地一礼。便是举杯又道:“这等不是。某且陪罪一杯,万望诸位见谅。”
说罢。这人却是举杯将酒尽饮了。
看得如此,边上一人却是微微一笑道:“这话却是过了,戚公子地事,谁个不晓得呢。便是我等,今日也是托了戚二公
子的话,方是得以一见,没个说这些做什么。戚公子快请入座。这话一说,各色的人等俱是回过神来,忙忙地让座,使
得这戚家的两位公子俱是坐在一边儿,略略说了半日温寒,才是又说起方才所提的事来。只将那方才地嚼了嚼,却是有
一人猛然一拍手,笑着与来人道:“说起来,我等平白地闲说闲言的,倒是忘了戚公子原是领了差事,出使夏国,又是
与那裴煦一般的起航回来,想必对这人也是多有几分了解的?”
微微一笑,来人也就是戚言心下了然,早已是预料到这一询问,当下只略作思索之状,沉吟半晌,就是半是凝思,半是
笑吟吟着说道:“说起这人,却也是难得的一个,且不说他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俱是精通,也不论他天文地理,医卜性
向多有涉及,所学驳杂精深,最是令我觉得自愧不如的,却是向日里的心性。”
“这又是如何说来?”那先前的一个挥洒口舌的公子原是有些悻悻地,但听得戚言这般说来,心中却是痒痒着,终究忍
不住,开口询问道。
戚言淡淡一笑,只提壶又是斟了一杯酒,端着那冻石杯想了想,才是找到那言辞,笑着道:“若是我等有这般的本事能
耐,便不是狂傲自傲,为人处事总是会透出几分傲然来,这裴煦却是全然温温,不见丝毫。但若是你略略激荡些,透出
几分傲然之气,见得这裴煦一眼,却又是不得不自折于心,真心信服。自古文人相轻,便是难得在这上头,毕竟俗语说
得文无第一,也不是没个缘由。但若是这般被人压制住,却仍是信服,不得不说,这裴煦的人品高妙了。”
听得这般说来,那个公子原是想说着一二,但是话到临口,却是想起前日之事,倒是一发得说不出什么来,只呐呐地闭
上嘴,又觉得有几分闷闷地,没个也说不得,只好斟了一大盏酒,尽是吃尽了。
戚言看得这般,眼中闪过一丝光芒,心下却是暗暗惊疑,前日裴煦行事虽是听着极好,但他总是想再行打探地清楚些,
方是托了二,赴了好几个场,但听得竟是全然的赞叹或是默许。便是戚言在行船之时,略略看得出裴煦地淡定温煦,极
易博得好声气,也是惊疑不定了。
这一场地这个公子,原是极虚荣极挑剔的,竟也是说不得什么来,看来那裴煦在祁家地夜宴上,倒是真真是得尽了人心
了。
想到这里,戚言原是不知怎么的心,也是幽幽地叹息了一声而今日,这京都之中,为此叹息的并不在少数。毕竟,这戚
言虽是极有思虑的人,又是接近了裴煦一段时日,但如何比得过那积年的老狐狸。不少人原是为裴煦的针灸奇术而惊动
的,但细细听来,倒是为这裴煦而赞叹了。其中那原是接待裴煦的云大家最是深切,他书房的灯,却是足足亮了一夜。
且不论京都暗地里多少涟漪为裴煦而生,此时的他却是真真是略略愣怔着凝视着身前的一样事物,半日,才是真真的叹
息了一声。踟蹰良久,裴煦才是伸手将最是前面的封上蜡的信笺取来,拆封之后,抽出其中的暗花云纹笺,低首细细地
看了起来。
第十七章 此心迟迟
已是入了冬,虽未是寒冬腊日的,只小冬时节,但若是微微浸了寒意儿,便是天朗月白,透过纱窗,也是越发得觉得冷
凄,全不觉丝毫的暖煦。
裴煦倦倦然地将身上的衣衫微微收拢,身体却是舒展开来,只觉得这周国虽是百般不好,但屋子里的暖盆倒是设计得极
好,绕是自己这等不甚耐得了寒气的体虚之人,也是觉得十分的舒服,一丝儿的冷风寒意俱是不觉。
这段时日来,今日算是难得的一个空闲之时,裴煦原是想取来几册书卷随意翻看,消磨时日便是罢了。谁想得竟是接到
了凤曦郑重其事的信笺等物,倒使得今日的打算全然落空了。
裴煦之所以这般快便是觉悟了这点,自然不是因着那所谓的心有灵犀一点通,而是这段时日来两人之间的联系都是不曾
中断,常日里便是能通过信鸽互通消息,更是有此相互调整原便是确定下的计策。因着这一着,凤曦这堪称是不速之客
的信笺等物件便是令裴煦有了这等觉悟。
更何况,凤曦却是使出了多少的心思,虽是可通过信鸽而联系,但他那只是要事罢了,若是那自己的心思等事,他却是
细细密密地写满信笺,令人快马送来。这等细思,裴煦看在眼中,心中却不知是何等滋味儿,只一日日地越发得觉得动
摇。
这倒不是别个缘故,而是那远离的效果真真是出来了。凤曦送来信笺之中的思念与眷眷之情固然是日日送到裴煦这里。
便是裴煦,常日里若是闲了,他也只觉得怅然若失。虽总是觉得一回首一转身,凤曦便是在身侧吟吟而笑。但待得自己
抬首回眸,却是空荡荡的一片,越发得觉得触目惊心。
这一番的心思。原还是隐隐约约,看不透彻。但日日如此过来,便是裴煦素日对此十分迟钝,也是稍稍查视出来了。何
况,自答应了凤曦之后,裴煦常日里也是思虑这自己心底里地感触。
只是虽是如此。裴煦心中到底尚是未曾确定,又看得凤曦日复一日看似温然实则缠绵悱恻的信笺,心中思虑过甚,倒是
从未向凤曦说起一般的言辞,只笔下地话语却是一发得柔和细致。
可这看在凤曦那常年熨帖裴煦心思,时时在意,刻刻经心的人眼中,怎生是不晓得裴煦已然是微微动了心思,当下里便
是送去那梅花雪水等物。只一探裴煦心思罢了。
凤曦这般地心思,裴煦自然是不会想得如此深切,只是绕是凤曦心思细密。却也是想不得便是自己送来的信笺,裴煦看
在眼中。一时之间也是觉得七分心动。两分缠绵,一分迟疑。
半日。裴煦还是放下手中的信笺,心中固然默默吟诵着方才信笺之中所说的言辞,怅怅然地思虑许久,才是被不知不觉
碰着的案上茶盏热度所惊醒过来。心神不定地再行思索半日,裴煦才是回转过神来,只看向身侧地一个黑漆缠金嵌螺贝
藤纹方行檀木箱,那上面却是挂着一个紫铜锁。
略略思虑,裴煦便是取来一枚同时紫铜铸成的钥匙,插入锁中,只听得喀嚓一声,那锁已是打开了,裴煦沉虑许久,才
是将这锁取下,自掀开了箱盖子。
干燥的檀木箱之中,却是一大一小两个影青莲纹瓷罐子,周遭满是极厚密极缜密的棉絮。见得这个,裴煦倒是一愣,只
一瞬间便是想起方才裴煦信笺之中提起的“新雪初落,影影绰绰,行至梅林,恍恍惚惚”等语,一时间,倒是沉默下来
了。
轻轻叹了一声,裴煦将这两个坛子俱是取出,解去那封印,一丝丝茶香伴着寒水的冷瑟越发浸染开来。细细地嗅闻了些
时间,裴煦脸上突然闪过微微地错愕,只将那梅雪水移至灯下,细看了,嘴角竟是微微露出几分笑意来。
“真是孩童心性……”低低地呢喃了一句,体味着凤曦的心思,裴煦却是突然心血来潮,竟是起了几分烹茶的兴致。
既是特特送来了那粗粗得来的梅雪水,提醒时辰已迟,不若早早回程,取那新雪细雪烹茶,我便是烹一盏粗茶却又如何
?
心下这般想着,裴煦便是起身唤来一个侍女,吩咐着立去令厨下送来几碟子茶点,自己却是转到一个素日不常去地小耳
房里,取来风炉子等物,注水入紫砂壶,自慢慢地待得水沸。
这耳房极是疏朗旷达,虽是小小巧巧的,但一应的摆饰俱是简洁爽利,倒是越发得映出几分相反地疏阔之感。短塌长几
,书橱地柜,除却这些,只长几上放着一个月白云纹长瓷瓶,上面一枝绿萼梅,或孤削或密聚,极尽风采。
裴煦正是凝视着窗纱,心思起伏,便是听得外头一阵脚步声,接着便是一道圆润如珠的声音道:“大人,茶点已是备下
了。”回转神来,裴煦虽依旧是凝视着窗纱,口中却是淡淡地,只道:“进来罢。”
掀起那雨过天青色地软绸纱帘帐,侍女低首进来,却只抬眼看了裴煦一眼,便是躬身将手上捧着地一个清漆缠丝描金莲
的海棠式盒子放于榻上,端出几碟青釉莲纹小碟子装地茶点小食儿,她便是默默退下。
微微吁出一口气,裴煦神色有几分倦怠,却是回转神来,只微微鼓了风炉子,见得水却只差一点,便是自取了一色的烹
茶用物,如行云流水一般自烹了一盏清茶。
低首将这茶轻轻地啜饮一口,感觉到口中轻浮无比却又略略刺口,沉默半晌,裴煦只将这一盏茶尽饮了,才是柔缓了神
情,低眼凝视着那茶盏,舒展了眉眼:“看来,却是得早将这里的事处置罢了了说话间,裴煦神色微微一笑,正是欲将
剩下的器具收罗一番,不想听得外头一阵脚步声响起,不多时便是响起一道声音,道:“大人,戚家送来了一张帖子。
”
裴煦一愣,却是立时将这一身的温和绵绵不尽之意放下,略略思虑一番,便是踏出这耳房,口中却是淡淡道:“将这帖
子送进来。”
第十八章 拔尽余毒
夜色入暝,一带寒月泠泠如水,落在窗纱上,吞吐之间越发得浸染出水氤雾氲一般的色调来。
微微低首,裴煦沉吟着看了这帖子,指尖游移,雅致的淡金压花垂香帖那柔韧的感觉却是令他晃过神来,眼帘低垂,他
便是淡淡道:“却是何人送来的?”
身侧的那人忙忙笑着道:“原是戚家的戚言大人送来的,现在还在外头的小茶厅里呢。属下已是吩咐送上香茶等物。”
“嗯。”裴煦低低地应了一声,思量了些时候,便是道:“你却去说一句,便是道我身体不甚康健,已是躺下安睡了,
身边的侍女却是不敢惊动,只明日送上帖子,万望他能包涵一
那人听得这话,神色微微讶然,却是不敢多言,只忙忙应下来,便是被裴煦挥推了下来。
放下这帖子,裴煦嘴角微微勾起一丝笑意,神情却是极悠然自得,只唤来三两个侍女盥洗一番,便是自取来一册书,悠
然自在地往那卧室而去了。
难得那戚家想到这里,若是不称了他们的意,不使得那戚言平白走一趟了么?想来他们若是确定了自己的体质,倒是更
能将接下来的事好生准备一番才是。
心中这般想着,裴煦眼见着一应的器物俱是安妥,他便是上了床榻,只将那青地粉花缂丝夹棉纱被轻轻盖上,就安然自
睡去了。
一夜安眠,只那漏声点点滴滴。
才是清晨时分,裴煦已是苏醒过来,一番盥洗整治之后。他便是取来一张雪涛帖,研墨提笔,只低首细细地写了数行小
楷。才是唤来管事,令其将这小贴送至戚家。
自己却是进了早点。取灯于塌前长几上,又坐在榻上看了半日的书册,听得那管事回话道那戚言已是一般行来相邀。微
微皱眉,裴煦略略整治了衣衫,令侍女前来换上出门的衣衫。口中却是令那管事前去且陪陪那戚言,自己稍后便去。
略略整治,裴煦换上一件群青云地宝相花纹重锦冬袍,外罩一斗珠淡玉色角绣折枝绿萼梅素锦面的鹤髦,系上一条青金
如意坤带,脚下踏着苍青羊皮暖靴,径自掀起外头的帘帐,向那外头地小茶厅而去。
及到了那小茶厅,裴煦笑意盈盈。只与那戚言略略赔罪,又是寒暄几句,到底是被那戚言暗地里催着吩咐了车马。与他
一前一后各自上了车马,往那戚府而去。
风声飕飕。今日的风极是冷厉。天色阴沉沉的,遮天蔽日地乌云已是将那日光遮掩地丝毫不露。更是添上了几分寒意。
裴煦自下了那翠盖云轮车,面色便是微微苍白了些,身侧那原便是仔细探视着他的戚言眼中微微闪过一丝犹疑地神色,
面上却是一片温然含笑,只略略退了半步,笑着道:“先生且请,老祖宗今日恰是起得极早,想必正是等着您登门。”
淡淡一笑,裴煦神色温然闲淡,只应了一声,便是笑着道:“原是我的不对,倒是令老人家久等,实是对不住。”
戚言闻言倒也不甚在意,以他的眼力,自是看得出来,裴煦不甚能耐得住寒露天气,身上虽是穿着极厚重了,仍是时不
时地紧了紧身上的衣衫,面色更是微微发白。
看得如此,便是戚言对昨日被拒之门外有一丝的不满,也是皆尽化为灰飞,心中却是暗暗地叹息:这裴煦虽是极重心思
,又是夏国重臣,但于自己戚家怎么也是有大恩地,自己确是得略略向老祖宗进言一二才是。
心中这般想着,戚言的言辞举止便是越发得恭谨,看在裴煦眼中,倒是略微生出几分深思。
两人心思不同,面上口中却俱是一片和煦,说谈之中,不多时便是到了前次便已是走了一趟的院落之中。
才踏入园中,那老者却是扶着拐杖,由一个中年男子搀扶着出来相迎了。裴煦见着如此,忙忙推辞,口中直道不可不敢
等话,只与这老人说谈着入了屋内。
一番寒暄之后,裴煦自缓缓端了一盏茶细细地啜饮一口,便是含笑着打量着那老人。这老人面色红润,神采奕奕,穿着
一身玄黑织金团花龙凤龟子纹锦冬袍,极尽富贵之相,与前次所见全然不同。
当下里微微一笑,裴煦便是放下手中的茶盏,只温声道:“看老人家今日的形容,却是大好了。不知内里却是觉得如何
?”
那老人听得裴煦如此一说,嘴上便是露出一分笑意,只笑吟吟着道:“这些时日来,日日觉得身子轻快了许多,神清气
爽的。便是那早已不能活动的双腿,竟也是越发得好了。只是身上虽是尽好了,但右手上的脓疮却是不见得好转,因此
却是想请先生前来诊治一番。”
“原是如此。”裴煦听闻如此,便是低首略加思虑了一番,才是含笑道:“这倒也不甚妨事,请让某再行探探脉再言罢
。”
听裴煦如此说来,那老人边上的中年人忙取来一个半旧地弹墨素绫小枕垫在下面,边上的戚言便是恰是在边上放上一只
杌子。裴煦起身微微斜着坐下,慢慢探手搭在那老者的手腕之处,闭目探查良久,才是放下手,只起身回坐在边上,沉
吟着道:这却也无妨,只是腐蚀过甚罢了,再吃得四贴药之后,便是无事地。不过……“
听得裴煦话语中略带几分迟疑,那老者忙是道:“若是有甚不好之处,且请明言,切勿担忧。”
淡淡勾起一丝笑意,裴煦只温言笑道:“这却非是病症的问题,只若是老人家信得过在下,在下可行针灸之术,将余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