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这消息,林傲被吵醒的怒火一下消散得一干二净,连声音里也满是喜悦。
“太好拉!还不快去请他马上过来!”
“在下司空云海。”
一身青衣的中年文士向亲自出迎的林傲拱手施礼,瞥见林傲那异常鼓起的肚子时,司空云海的眼中并无惊异之色。
“十三年前,林某曾在江南见过先生一面,没想到,十三年过去,先生仍是风采依旧。”
既然司空云海这个神医已到,时夜的伤病想来也是有望,高兴之余,林傲便借机寒暄了起来。
司空云海微微点了点头,并不废话,他看了看正灯火通明的长生殿内,问道,“不知究竟是哪位贵人抱恙,需要在下一尽绵薄之力呢?”
“先生,里面请......”既然司空云海丝毫没有耽搁之意,林傲也不免正色起来,想起时夜的伤病,他心里究竟是有些悔愧不安。
时夜听过司空云海的名字,他没想到林傲竟会真地把这位传说中能医活死人的神医请来替自己治伤,如此一来,那麽自己身上的伤和旧有的寒疾是不是都康复有望了呢?
若自己真地得已恢复武功,祛除隐疾,那麽......
肩上的烙伤因为自己不经意地动了动,猛然又刻骨铭心地痛起来。
时夜看著正慢慢向自己走来的林傲和司空云海,忽然想,就算自己好了,哪又如何?
能失去的他都已失去完了,他想留下的却早就留不住。
“他便是阴帝时夜......也是我的夫君,希望神医能替他治好伤病,林傲感激不尽!”
带著司空云海进了长生殿,叫退左右後,林傲才一脸尴尬地指了指被裹在暖被中,正漠然望著他们的时夜。
司空云海站定在床前,不言不语,只是紧紧盯著时夜憔悴了许多的面容。
“司空先生,怎麽了?”林傲看他就这麽站著,也不说话,心中有些疑惑起来。
“没什麽,你先出去,命人把我随车带来的药箱拿进来便是。我需要好好替他看看伤势,其间不希望有人打扰。”
司空云海听见林傲叫自己,这才转头笑了笑。
毕竟对方才是神医,自然有自己看病疗伤的一套,向来都是老子说了便算的林傲也不敢拂逆他的意思,急忙叫人去端了药箱进来。
药箱拿到,而司空云海却仍是站著不动,躺在床上的时夜也已是又闭了眼休憩。
“先生,现在就替夜郎瞧病吧。”
医者不急,被医者也是副不急的样子,倒是林傲急了起来。
“我不希望在我为人看病时有旁人在场,还请阳帝您也出去吧。”
原来方才林傲把屋里的人都叫走之後,满以为已是满足了司空云海无人打扰的要求,只是没想到自己原来也是个碍眼的东西。
他有些不舍地看了眼面色苍白的时夜,悄声蹑足而出。
直到屋里除了自己和时夜再没别的人之外,司空云海才对时夜说道,“烦请阴帝起身,好让我替你察看伤势。”
他不知道时夜的四肢俱已被废,还道对方是仗著身份殊荣,不肯屈尊。
“我起不来,你要看自己看吧。”时夜苦笑了一声,看了眼神情冰冷的司空云海。
忽然之间,司空云海一把就掀开了时夜身上裹著的被子。
他这举动甚是奇怪,可时夜却没出声,只是睁了眼看著他。
“看看你的伤。”司空云海说话的语气变得冰冷起来,和刚才在林傲面前的温和完全不一样。
他仔细一看,神色又变得古怪。司空云海的脸看上去仍是刻板,可目光却变得滚烫灼人。
手腕脚腕上整齐的割口,很明白地告诉他,这个传闻里不可一世的阴帝不过是个四肢已残的废人。
“你被人废了?是阳帝做的吗?”
司空云海问话的口气里隐约间带了丝嘲讽,他看著时夜,恨不得看到对方痛愤满面,可是时夜却没因他的话而改了神色,苍白的脸色反倒显得更为淡定。
“不错。神医你可医便医,不能医也无妨。”
“哦,你倒是看得开嘛。”司空云海冷冷一笑,转眼瞥到时夜被纱布所包扎著的胸口,眼神一黯。
时夜面上露了笑意,忽然将目光牢牢锁在司空云海面上,半晌,他才开口。
“我没想到还能见到你,刑少爷。”
惊见时夜道破自己的真实身份,刑锋猛地出手,一把扼住了时夜的咽喉。
“没想到你都废成这样了,居然还是如此了得,竟能看出这司空云海是我假扮的。”
时夜被他扼得缓不上气,半张了唇喘气,目光里虽然带著痛楚,却又变得异样温柔。
这样的眼神,刑锋最熟悉不过,因为不管自己怎麽待他,夜风东少看著自己的眼神从来都是最温柔的。
“我是来杀你的!”
刑锋恨恨道,却渐渐松了手,他一把撕掉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了本来面目。
他这一行本来就抱著与时夜同归於尽的念头,到这份上,更是再无顾忌了。
时夜连咳几声,好不容易缓过气,却看到刑锋已从衣襟里摸了把短刀。
“小锋......你现在杀我,必定逃不出林傲的掌心,切勿做傻事。”时夜镇静依然,只是看著刑锋的眼神越发悲哀起来,“若你真要报复,我也早已无心再活......你走吧,我保证不几日你便可听到我死的消息,绝无虚言。”
“事到如今,你就收起骗人那套吧!我岂会再上你的当!”
刑锋自然不肯信时夜的话,更以为对方是在刻意相欺,想也没想,便将手中的短刀刺进了时夜的腿中。
刀刃加身,自然是痛得厉害,时夜却没发出一丝声响,只是抿紧的嘴角蜿蜒下了一道血丝。
“我一早便看出这司空云海是假的,若我想害你,想骗你,何不等林傲在场时揭穿一切,小锋,我知道你恨我,可我不想看著你死......你走吧,我现在这样已是保不了你平安......”
时夜强忍著痛劝说为了报复竟想舍命的刑锋,他也不知为何自己能对一心为自己的王骁,能对怀了自己孩子的林傲狠心,却始终无法对刑锋狠下心来。
刑锋听罢时夜的劝说,仰头一笑,回望间目光里生出几分纠结。
“我来了这里,便没想要活著回去,夜风东少,我要你的命。”
八十.一意孤行
“你还是这麽执拗,如果你真要杀我,方才那一刀便不会只落到我腿上了吧。”
时夜笑了起来,又轻叹了一声,他看著刑锋,之前还满带焦急的目光已又温柔下来。
刑锋一怔,看了眼手中鲜血淋漓的刀。的确,他方才落刀时有过片刻犹豫,犹豫之後却是本打算落在时夜胸口的刀仅仅落到了对方的腿上。
“我只是不想你死得太痛快!”
刑锋猛地拔了刀,时夜的面容也顿时痛得扭曲起来,他喘了声,望著有些惊慌失措却又仍怒容满面的刑锋道,“看来我是劝不了你了,小锋。动手吧,死在你手里,我愿意。”
说完话,时夜安然地闭了眼,把自己交托在了刑锋的刀刃下。
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执著,时夜也有,当他已失去一切的时候,最後这丝感情,即使已是如手中沙,也要牢牢抓紧,直到自己再也抓不住,直到自己再也没有机会去抓住。
“我说过,我要你的命......”
刑锋的声音刹那间变得有些低哑,好像有什麽哽在他喉咙里。
他握住手里的刀,紧紧盯著时夜那太过安宁的面容,闭了眼,一刀便向他刺去。
一声沈闷的呜咽过後,房中是一阵凌乱的喘息声。
刑锋睁眼,恼恨地看了刺入时夜肩上的短刃,慢慢站起了身子。
“你要去那里?”时夜看见刑锋竟慢慢转身,不顾自己肩上正鲜血涌流,急忙问到。
刑锋这个样子是不可能离开冷月宫的,林傲知道了他的身份也必不会放过他。
“去那里?我还有那里可去,托你的福,我刑家已是身败名裂,武林中人视我父子如蛇蝎,避之不及。”刑锋自嘲地笑了一声,回了头看著时夜。
“我忽然......不想要你的命了。至於我的命,阳帝林傲必定是很想要的吧!”
最後一句话,刑锋是提足真气来说的,如此一来,势必惊动屋外守侯的众人。
果然,他话音刚落,在偏房中久侯的林傲已是闻声冲了进来。
“你究竟是什麽人?!”林傲远远看见时夜身上的伤口正流著血,顿时勃然大怒。
刑锋深深地看了眼时夜,慨然转了身,正对林傲。
“天鹰盟的少主?!”林傲认出了这个冷酷俊朗的年轻人,这个人不仅是自己的老对头刑嵩的儿子,更是自己的夫君时夜的情人!那只飞鹰,也定是这个男人烙印在时夜肩上的!
“不错,阳帝,看来你还没老眼昏花嘛,认得本少爷我。”刑锋朗声一笑,虽然已被冷月宫的手下团团围了起来,又面对林傲这样的高手,却仍是毫无惧色。
“哈哈哈哈!来得正好,老子今天就解决了你这小狗的性命,然後再宰了你爹刑嵩那条老狗!”
林傲知道刑锋绝非自己的对手,而现在又被自己的手下围住,自然是甕中捉鳖,万无一失。
“林傲,放他走!”
一直躺在床上看著事态渐变的时夜突然开口了,这是他受伤被林傲软禁一来,第一次发怒。
林傲没想到,受了自己那麽多委屈和折磨都不吭一声的时夜,竟会在此刻,为了这个来杀他的旧情人对自己发怒。
骤然间,林傲方觉自己这几日待时夜的真心和苦心都是白费了。
“给我闭嘴,你这个废人!老子辛苦找人想治好你,你却反倒帮著这个小兔崽子!你越是想救他,我就越要杀了他!”
刑锋冷冷回望了时夜一眼,已不知该再说些什麽。他看著难得如此急切慌乱的时夜,分不清其中的真与假,只觉得前尘往事刹那间都变得模糊起来,模糊得让人感到疲累。
就在刑锋失神的一刻,林傲已纵身上前一掌击打在他胸口,迫得他连退几步竟跌坐到了床上。
林傲拔了把刀在手,慢慢逼近过来,时夜苦於不能动弹,只能看著刑锋口中溢出鲜血,而林傲仍是杀气腾腾。
时夜看见林傲提起刀,语气一软,已是哀求起他来。
“不要杀他,你要我做什麽,我都答应你......我再也不会拂逆你的意思,再也不会和你作对了,以後,你就是要我死,我也绝无二话......”
“够了!时夜,你他妈有病是吧?!他是来杀你的,你还为他求情?!”
林傲怒视著时夜,不知道刑锋究竟有何魅力,竟让他会如此自我作践,甚至不惜抛却性命和尊严来求自己。
“夜风东少,就算这样,我也不会感激你,不会原谅你。你这样,真贱,和最初我认识你的时候一样。”刑锋勉强坐直身子,别过头看著时夜,只给予了对方一个轻蔑的笑容。
听见刑锋的讥讽,向来隐忍惯了的时夜,神色忽然间就变了,变得很奇怪,他眼神恍惚地看著刑锋,想苦笑却露出了副悲容。
“你这样说,我很难受。我很难受......”
一时间,莫大的痛楚在时夜的眼中荡开,一点点地沈进了眼底。
他低声呢喃著,嘴里突然呛出一口鲜血,直染得双唇血红一片。
“他好些了吗?”
林傲问话时,仍是副生硬的口气。他既是担心时夜的伤势,却又不肯再轻易露出关心。
时夜呕血後很快就昏了过去,林傲看他这样,这著实怕若自己真地杀了刑锋,不知他又会被刺激得成什麽样子,只好叫人先把刑锋关进地牢。
“阴帝伤得很重,特别是内伤......既有旧疾,又是气郁难解,情况很不妙啊......”
刚替时夜把了脉的大夫老实回了林傲的话,这样的伤势要是搁在旁人身上,或是早就死了。
“那怎麽办?!!”林傲一怒,气冲冲地看了眼瘫软在床上的时夜。
想他说了那麽多好话,也筹划著要替时夜请神医来恢复武功,治好伤势,这一切却被时夜视做无物,一心都在那该死的天鹰盟少主身上。
“需得好好静养......时日一久,阴帝自然会慢慢恢复精神。”
那大夫被林傲的怒容吓得不敢直接说出自己是无计可施的话,只好拐弯抹角以做掩饰。
“滚!”
一个又一个的大夫进来,都是这般的回答,林傲哪能不知其中就里。
他又斥退一人,这才觉得一阵头晕目眩,赶紧坐到了床边。
缓缓喘息了一会儿後,林傲回身瞪了昏睡中的时夜,一把扯进时夜的衣襟,想骂却骂不出来,只好狠狠地放了手。
他在床边坐了会,心情愈加烦闷暴躁,想起刑锋已被关到地牢,他猛地起了身,顶著个大肚子便冲了出去。
八十一.代人受过
“把那小子带出来!”
林傲赶到地牢刑房,随即叫人摆起桌椅,备了酒菜,自己端坐其上。
他喝了口酒,目光冷冷地盯著面前的刑架,火光映照下,沧桑的面容上写满了难以抹消的怒愤。
刑锋被人推搡著从牢室里出来,嘴角仍留有因为之前被林傲挥掌震伤所溢出的血痕。
林傲使了个眼色,立即有人会意地上前拉了屋顶所垂下的铁镣将刑锋双手铐住,铁镣缓缓被拉动,很快刑锋就只能脚尖点地,修长的身躯也被绷得笔直。
他冷眼看了看仍慢慢品著酒菜的林傲,不屑地笑了声,讥讽道,“时夜叫你不杀我,你便不杀我,看来你还真是听那贱人的话。阴阳二帝,不如改名叫阴阳二贱好了!”
林傲知道刑锋有心激他,可是时夜的一言一行却著实让他在这个天鹰盟的少主面前丢尽了颜面。林傲一掷酒杯,眼仁中闪出凶戾之色,他推开来扶他的人,径直走到已是阶下囚却仍就不知好歹的刑锋的面前冷笑道,“对,我是听那个贱人的话,所以我不杀你。以你这样一条小命,换时夜那个贱人对我俯首称臣,任我摆弄,实在是划算得很!还有我是答应他不杀你,可我总还有很多别的法子招呼你......来人,先赏他五十鞭!”
林傲又回身坐定,看著下人提了鞭子上去。
长鞭呼啸之间,刑锋发出一声闷哼,衣服已被鞭子撕开一大块,袒露出的躯体上一道显眼的鞭痕顿时印了上去。
这样的疼痛,刑锋忍了下来。
虽然挥鞭的人越来越用力,他身上的伤也越来越可怕,但他却没丝毫要屈服的意思,只是那麽死死地瞪著林傲,间或会因为疼痛而目光恍惚,却又很快重新定住神,透出一股不肯屈从倔强到底的顽抗意味。
五十鞭完了,林傲却没听到意想中的惨叫声,刑锋比他想得更为坚忍,纵使衣衫也被抽打撕烂,伤痕遍布,血肉淋漓,这人竟然是一声不吭,更别提有半点服软的迹象。
“要是换了以前,我或许还会赏识你这样的硬汉,可现在,小子,你和我之间的仇怨又岂止邪正不两立一说!”
看著挨了五十鞭後终於在身体上呈现出不值的刑锋,林傲亲自上前执鞭抬起了他低垂的头,似乎刑锋已在剧痛中有些神智恍然,看著林傲的眼神也少了分先前的凌厉,只是那分似有若无地讥讽仍那麽鲜明。
“少废话......”刑锋干涩地笑了声,往林傲面上吐了口血水。
“拖他下来,给我把这屋里的刑具都给他用下!”林傲抬袖狠狠擦了脸,转头就吩咐了下去。他看见被放到地上,浑身鲜血的刑锋扬眉一笑,又道,“记住,别搞死这小子了,我可是答应了时夜留他这情郎一条性命的。”
嘴上虽然说的是得意,可林傲心里已是气得发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