腿扫来的艳彩东绑成捆,接著一股浑厚的劲力就让这一枪一剑脱手甩上了半空。
月夜下,雪白人影的一举手一投足都似华丽的舞姿,丰姿绰约全无半点局促,若非伴著血花片落死尸具叠,很难相信这
是场残忍的杀戮。
「还有五只呀。」绚丽的舞影骤然静止,红彩也死寂地不再如蛇浮移,血螭翻腕轻搭著被扇骨紧扯的红绳,另掌则轻捂
了下侧腹,缓缓举起浸染血色的长指,子夜般黑瞳盛著抹戏谵的笑意。
「虽然说让我也见了血,不过……」伸舌舔去指尖的鲜红,如炬目光霎时直射屋脊旁的暗影,「戴斗笠的,你带这八个
来是让我替你们清垃圾吗?」
交手不过百回合,血螭已经很清楚除了戴斗笠的神秘男人犹值得一搏外,其他的顶多只能算充场子摆门面,或许在道上
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不过对他而言,说是送上门让他练身手的一点也不为过。
「『黄泉』不是嫌吃白饭的太多了吧?」
「你小子什么意思!」粗喘著气,和尚打扮的大汉尽管声如洪钟似无所惧,黝黑的国字脸上却尽是涔涔冷汗,只因横在
眼前的事实让他很难装傻不明白对方话中所指。
「什么意思?呵……你们认为这般光明正大杀得了我吗?」
「可惜呀可惜,虽然只是二流,但如果不是落人圈套想仗著人多占我便宜……也不会落到连个机会都没有,你们这群傻
瓜太高估自己了,残雪那异类天底下大概就这么一个,不是每个杀手都有本钱明著来。」
「阎罗不清楚我的底,所以派人试我身手对吧?你们这几个大概平素忘了拍马屁,再不就是做了什么碍著你家老大的眼
。」缓步走向抚髯无语的神秘人,犹陷紊乱中的杀手们纷纷不自觉地让出条路来,血螭却是连看都不看一眼如临大敌般
戒慎恐惧的众人,左臂轻摆,缠在扇把上的红绳眨眼间绕回了臂上。
「只是……你怎么确定能有命回去说呢?」抿唇微哂,血螭抱臂支颊指尖轻点著面具,不见什么动作,锐劲骤起却悄无
声息,如只无形之手分锁身后四人的咽喉。
错愕地,不信地,甚至见鬼般的惊恐神情,四个人毫无抵御地抚喉倒下,直至喉头嘶嘶作响咽下最后一口气也依旧圆瞪
著眼无法瞑目,没一个人想得透始终背对他们的白影究竟是怎么地出手索命。
「何必惊讶?敢惹我就该有自觉,我向来很喜欢和正牌阎王作生意的,这点……你们老人是不是又忘了说?」
风凉的话语像似说给渺渺孤魂听的,但落在活人耳里又是另番韵味,始终沉稳的华服男子也忍不住慑于这诡谲狠戾的手
法退了步弓身备战,笠影下的炯然双目不著痕地缓缓游移著。
「别盼啦,干捕头的通常腿短跑不快,再说就只剩你一个,想混水摸鱼溜……难。」仍在原地未动,血螭好整以暇地抱
臂估量著眼前人,夜眸流转的神采不经意透出股狩猎的嗜血欲望。
「我想杀的人,刀现在还没有福大命大躲得过的。」
「咳,我是不知道自己算不算福大命大,不过我知道你的伤哪儿有解药。」轻咳了声,戴笠男人习惯性地抚著颚下的尺
把长髯,又恢复了从容气度。
「你看我像中毒的样子吗?别怀疑,我没那么能忍,真中了毒一定叽哩哇啦叫,保证你再耳背也听得到。」不正经说著
玩笑话,张臂伸著懒腰的血螭又换了另种风情样貌,敛起慑人的邪佞狂态,改换上平常玩世不恭的调调。
「喔,你不畏毒?」
「也许。」当然没大方到自掀底牌给人看,血螭随口应了声,片刻后却眼色古怪地再次打量起面前人,「大叔,你不是
这种时候还想著搜集情资吧?干杀手的有人有这么敬业吗?阎罗老儿是出了什么天价让你这般死心塌地?」
「哈哈,你这小子真的很有意思。」爽朗的笑声响彻云霄,戴笠者挺直了身形负手而立,流露出睥睨群伦的气势,「话
说回来,我有说我跟他们是一道的吗?老夫都不知道原来自己长得这么像杀手。」
「……大叔,想活命也不必这么委屈装孬吧?」皱著眉,血螭些许困惑地眯了眯眼。
这男人真是从头怪到了脚,光是那一身锦袍华服配斗笠就很碍眼了,遑论言谈间表露出的恢弘气度实在像极了个驰骋沙
场的名门大将。
这样的人物,就算不如残雪的声名大噪也不该籍籍无名才对,他却连点印象也没有。
「你不是『黄泉』的上来凑热闹干嘛?刚刚不也跟著那群人对我动手动脚?」
「小子,你以为老夫年纪一把了没事还喜欢往屋顶上爬啊?还不是因为有块瓦莫各其妙地往我脑袋上砸,换作你,忍得
住缩头当乌龟?」没好气抱怨著,听得出男子的满腹牢骚已隐忍许久。
「还说什么对你动手动脚,那叫保命好不好!?谁叫你这浑小子二话不说就把老夫跟那群贼圈作堆一块打,我难道杵著
不动闭目等死啊。」
「……」嘴角隐隐抽搐,血螭没想过天底下除了那弯月牙外还有人能叫他如此头痛的,抚额摇头,眼角余光掠过无垠夜
空,才发现月已西沉竟是天将大亮。
「大叔,没时间跟你绕了,麻烦自个儿动手好吧,看在替我省事的份上我会帮你找间棺材铺收尸。」
「什么?搞了半天我是路人甲你也不放过?」
「口说无凭,我又是宁可错杀一万也不漏放其一的那种人,所以如果真砍错了下辈子还你就是啦。」话依然说得俏皮,
臂上盘绕的红彩却再次隐隐浮动,血螭缓步逼进,星眸中再无半点说笑的意思。
翻脸比翻书还快就是指他这种人,说是冷血无情也好,薄情寡义也罢,就算送他个修罗之名屠手血号也无所谓,在他眼
里本就无黑白对错可分,硬要分的话就只有那条鲜明的界线——戎月。
更何况……弱肉强食本就是生存的唯一法则不是吗?这可是他能记事以来第一件学会的。
用生死,刻骨铭心地体会。
「下辈子?照你这是非不分的程度,天知道已经答应了多少人下辈子,哪还轮得到老夫分杯羹。」忍不住在嘴边嘀咕著
,然而当察觉到对方的杀意毫无隐瞒地蔓延时,华服男子的态度也立即认真起来。
「如果我能证明我的身分昵?」
「没有用,不是朋友就是敌人,我不认识你。」
确定那双如墨玉般晶亮的夜瞳里没半分妥协的神色,戴笠男子惋惜地叹了口气。
「可惜哪,老大还以为除了骥儿外总算找著个合脾胃的可以喝杯小酒说个两句聊聊,谁知道……交换个名字吧,我可不
想万一真到了下头跟那群可怜鬼一样,糊里糊涂说不出个名。」
「祁世昌,老夫的名字。」缓缓摘下斗笠,露出的面容剑眉斜飞目若灿星,一脸的威严正气。
「……九王爷?」微微一愣,血螭著实没料到此情此景下遇上的竟会是大祁的护国大将军,这位王爷的显赫功绩,掌管
「暗」的自己再清楚不过。
「听过老大嘛,这样……咱俩能不能算认识?」拐弯抹角地攀关系,祁世昌是真的不想和这名莫测高深的年轻人交手,
并不是怕打输了丢了—命,而是有股相惜之情油然而生。
他早从祁永乐那边得了消息,对于这个能让他七哥流露出那种表情的神秘人他可说是好奇得不得了,除了当年残雪那孩
子外,他还没见过有谁能让那个铁石心肠、八风搬不动的兄长长脸上出现那种错综复杂的神色——
又是兴奋又是惋惜,爱恨交织。
然而好奇归好奇,他可是谨守本分没干预什么,今晚只不过刚好来落雁楼露露脸作作样,谁知道才进门就有这么人的惊
喜等著。
「……」沉吟不语,血螭破天荒地在杀与不杀间有了挣扎。
英雄惜英雄,他本来就对祁世昌这个人存有不少敬意,加上刚刚那番交集,更对这名风趣直爽的老者多了分好感,只是
……他姓祁,他是祁永乐的兄弟……
他无法确定,这位王爷真与「黄泉」一点关系也没有。
「动手吧,我送你一程。」不再轻蔑地要人自裁,收敛嘻色后的血螭眼里没半点邪肆张狂,一脸的漠然冷情,就连习惯
微挑的薄唇也难得正正经经地不见点笑,这是他对这名敌手表达的最大敬意。
「好,真让你送上这一程未必不是人生一快。」豪气干云地喝厂声,祁世昌抢髯点著头。
「可惜老夫的『雷霆』不在身边,就用这双肉掌和你手上的玩意过过招吧,注意了!」
招呼打过,祁世昌立即举掌迎上,完全不托大客气什么,对手的厉害他可是亲眼见识了部分,他心底有数即使兵器在手
自己也还差上了许多,再自恃身分打肿脸充胖子,下场只有死得难看。
狂风暴雨般疾扫白衫人影,旋起的气劲风雷之声大作,祁世昌的掌法一如他的人般,大开大合霸气凛凛,完全是战场上
千人取—的豪情。
相较于祁世昌烈阳般炽猛的攻势,斗局里的另抹人影可说是完全迥异的身法,掌法小巧圆滑,腾跃间也全是灵活回旋的
步法,如叶轻舟翻腾在巨浪怒涛间,却始终不见覆没游刃有余。
挺拔的身影依旧半身艳红捆缠,然而片刻前拘魂索命的长绳此际却老老实实地攀附在手臂腿肢上一如饰品般,既无攻招
也无守势,血螭纯粹只以双掌相迎。
不是小觑祁世昌的本事,而是生平难得遇上可敬的对手,让他莫名地兴出股世人所谓的公平念头,一时倒忘了自己向来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盘掌相缠,掌指如蛇般灵活穿棱在充满劲力的铁臂间,交会而起的气旋削弱了不少风雷之声,连同地也每每逼著祁世昌
中途撤招改势,数十回合下来,四掌虽然始终未曾相触,但攻守闲瞬息万变,惊险不下刀刃相交。
薄唇微抿,圆融的掌法倏然变得刁钻狠戾,指如剑掌如刀,锐利却无声息,原本只让人觉得有些白皙的掌指越发地晶莹
耀眼,像似覆了层银白月色,蒙蒙泛著光晕毫无血肉的真实感。
汗淋漓,沿著两鬓滴淌,祁世昌出招越见凝拙,尽管攻拒有度一时还不见败象却是有苦自知,饱满的双颊早不复润红,
苍白若纸还隐著淡青。
开始抢先的那点优势已殆尽全无,那两只白得很诡异的手掌施予的沉压直逼得他喘不过气,还没实质交击两条手臂就已
经酸麻地快抬不起,随著时间缓逝每下愈况,眼见命丧黄泉只是迟早的事。
「不要杀他!」
激斗中突然传来了喊声,听得出来人已是竭力大吼,却因为毫无半分内力,穿过重重气劲后只剩微弱的轻响,然而这一
点轻响也就够了,只见白衣人影如中雷殛般顿了顿,身形一闪而逝须臾出现在说话的人面前。
轰然意声巨响,两掌只轻触一黑一白的人影就各自震退了三四步,双方似是旗鼓相当,只是一人来得仓卒,一人臂弯里
则还挟著另抹身影。
「放开他!」低叱了声,耀著冷芒的墨瞳戾气重重,红彩再次飘浮流转,强烈的气劲风暴般在周身狂旋,墨浓长发挣脱
了束带瀑散冲天恣意扬舞,怒张的气势再配上狰狞鬼面,宛如就是个来自炼狱的地府修罗。
「你误会了,我是残雪……呃,戎雪的好朋友,戎月你说对吧?」用最简洁的言词说明一切,一身素玄的男人赶紧把怀
里护著的人往前推,他可一点也不想合这个恐怖家伙打场冤枉架。
「嗯,他就是我要找的祁大哥。」看著眼前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惊愣之余戍月心里头是百感交集说不出的怪异。
眼前的男人……真是那个总没半分正经逗他开心闹他笑的血螭吗?
不是没见过这男人溅血夺命,也不是没见过他偶尔流露出的凛冷邪佞,却是第一次彻底体会到何谓战栗,真的只有可怕
两字能够形容,尽管这份气势并非针对自己而来。
绝对的压迫感,态意且张狂,炽猛地宛若冲天烈焰,焚融万物……
狂炽的杀气骤然平静下来,富妍丽的俏颜映入眼里血螭才倏地意识到自己这副鬼样八成吓到戎月了,合那人儿的关系已
是如履薄冰般的脆弱,再加上如今这一笔,只怕要人不畏他如洪水猛兽也难。
心口一阵紧揪,血螭恨不能将时光倒回片刻,更恨不得把眼前害他原形毕露的祸首给挫骨扬灰。
「哼,还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原来靖远大将的胆子就这么点大,要个护身符在旁帮腔开口。」再恨再怨,眼下却也只能
逞口舌出气,血螭紧握住左拳,红绳绕缠的五指全狠狠嵌入掌心里抑忍著杀意。
「……」苦笑地撇撇唇,祁沧骥赧然摸了摸鼻子。
他承认,是使了点小手段,但若不拉上戎月一道,眼前这个一身鬼气的男人哪可能这么听话说停就停?不把他也圈著一
块打才真有鬼。
『钱塘酒肆』一别,他可没小雪儿他们那么悠哉好命,拼了老命披星戴月地兼程往回赶,就怕自家那个死脑筋的老爹把
小雪儿硕果仅有的宝贝兄弟当成敌国死对头杠上,到时不管是谁掉根发少块肉自己都没得好受。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禀著地藏菩萨的救世精神他只有身先士卒赶在前头灭火救人,没想到正主儿好端端地,落难的反
是局外无关的九叔。
「嘿,说来说去都是自家人,失礼之处还请高抬贵手多包涵,不知九叔是哪儿得罪了阁下?沧骥自当给个交代。」尔雅
一拱手欠身赔罪罪,祁沧骥的笑容温煦如阳,眉弯眼弯地刻意强调「自家人」。
早在戎螣之前那番不明不白的揶揄言词中嗅著点蛛丝马迹,再看看眼前对方一副想把他拆解入腹的狠样,这男人和戎月
的关系早已不言而喻。
不看僧面看佛面,就这点关系而言,眼前的僵局应该还有转圜的余地。
「骥儿,老夫没得罪他,只是运气不好出现的时机不对,这小子把我当成黄泉的同路人了,好说歹说就是不相信我跟那
什么阎罗的没关系。」歇过口气,祁世昌心不在焉地三言两语打发了过节,一双眼全盯在自家侄儿身旁的娇客身上。
真是太像了!想不到残雪那张宜男宜女的芙蓉脸天底下竟是一双……捻著长须祁世昌由衷赞叹著……唯一的区别就是冷
热温差了,眼前这张脸给人的感觉可是春天呢。
朝对著自己眨动的水灵大眼皱眉挤了挤眼,果然马上换来一个如阳灿烂的笑颜,祁世昌立即回以一个合不拢嘴的大咧笑
容,脑里发出的惊叹则是——原来雪小子开心笑起来是这模样啊,看的真是过瘾。
看著一老一小隔著他偌大个人挤眉弄眼玩得愉快,祁沧骥也不由地想发笑,他哪会不知道九叔怎会童心突发逗著人玩,
理由不用多想也只有那么—条,谁叫他家小雪儿平素总是冷著脸,遗憾就只能从他这孪生兄弟身上得到补偿了。
不过这头玩得开心,那边却阴风惨惨地快要下雷雨了,再不说点中听的那男人大概就要抓狂了吧。
「明人不说暗话,我的背景阁下大概知之甚详,也就不拐弯说场面话了。」微一思索,祁沧骥就明白了前因后果,虽然
对于眼前人竟能知道他老爹的双重身份不无惊讶,然而让他更感兴趣的是这男人的身份。
能让戎螣那家伙如话家常挂在嘴边的显然不会单只是血字十卫而已,再说若只是个护卫,不该有权力也不太可能有本事
张罗出这样出色的情报网。
好朋友吗?笑笑否定了自己天马行空的想法,祁沧骥微眯了眯双眸。戎螣那家伙就像他家的小雪儿,朋友之于他们这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