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底文案:
夜阑,亡国。
为了刚出生的妹妹湘儿,未央不愿跟著皇室殉国,遂成为秋水宫的人质、皇后的近侍。
在秋水宫里只能输一次,因为只要输了,付出的将是自己的生命──未央日日看著皇后的痛苦,谨记於心的警惕,却在
三皇子秋无微出现时,露出破绽。
爱苗滋生,却无法深入扎根。封闭的秋水宫,封住了未央的自由,他是皇后的棋、是皇帝的物、是太子的宠……是秋无
微的爱,不得相见的爱……
活著,只为等待著他的曙光……归来……
楔子
夜阑亡国是在秋季,未央还记得那天清晨,伺候他的老仆替他多加了一件衣服,说:「秋凉了,皇子小心身体。」
那时未央八岁,夜阑和天秋已经开战六个月。
山河屏障挡不住天秋侵略的脚步,四方要塞阻不了天秋寒亮的兵戈。
是秋凉了,天秋的军队兵临城下,夜阑国在秋风中飘摇不定。
那天早上,皇宫中所有王子皇孙、後宫妃嫔,都被聚集在广宏殿中。
未央看见父王高高坐在龙椅之上,王冠玉带,静静凝望著远方,彷佛能够看到夜阑城中熊熊燃烧的烈火。
广宏殿中所有人的脸上,都笼罩著一层凄凉的寒霜。
直到黄昏时分,殿外才传来了一阵响亮的脚步声。殿中众人齐齐抬头,只见一名身著异国战袍的将军走了进来,他高大
的身影阻断了广宏殿外夕阳最後一抹馀晖。
巨大的阴影笼罩下来,殿中已经传来嘤嘤哭泣的声音。
紧接著,无数异国士兵涌入殿中,把广宏殿围了起来。
未央的脖子上,也被架上一柄锐利的长剑。
他看见那名异国将领捧著一个红色的漆盒向父王走去,盒子中装的是夜阑国的玉玺。
将军拿出一把短刀,放在盒子上,他和夜阑之王沉默地对视。
另一名士兵捧著一张早已写好的降书,来到父王面前。只要在降书上盖上玺印,夜阑就将成为天秋朝的一个郡县,夜阑
不复存在,将从历史中消失。
敌将的声音威严响起,在宁静的广宏殿中激起一阵回音,他对父王说:「选吧。」
在玉玺和短刀之间,在国家和生命之间──做出选择。
那一刻,殿中妃嫔的哭声就像夜阑国最後的丧钟,伴著後山乌鸦的嘶鸣,彷佛夜鬼降临。
未央看见父王稳稳地坐在龙椅上大笑,笑得张狂,也笑出了眼泪。
只见他抓过那柄短刀,刺入自己的喉咙,刀刃刺穿了他的脖子,血花飞溅。他没有闭上眼睛,只是望著远方,很远的地
方,那里有他无法守护的国土,还有他永远失去的山河。
他以君临天下的仪表,以天子最後的尊严,死在龙椅上,血溅三尺。
这一幕,把未央吓得脸色铁青,把在场所有人吓得哭声震天,除了敌国的将领和那些士兵。那些人都无动於衷地站立著
,身体僵硬得宛如雷打不动的石像。
「把所有皇子按年龄排好。」
敌将一声令下,未央被从地上揪了起来,扔在广宏殿的正中。同时被揪出来的,还有他的十位哥哥、八名弟弟。
未央是第十一皇子,排在第十一位。
敌将把玉玺和短刀拿到贤哥哥面前。
贤哥哥是太子,他经常教未央念书写字,他的笑容总像春日里最暖的风,但是此时,他正紧紧咬著嘴唇,唇角已经渗出
血来。父王已死,他就是夜阑的新王,只有他有资格捧起夜阑的玉玺,决定夜阑的命运。
「选吧。」那名将军对太子贤也说出了同样的话。
未央看见贤哥哥大吼著朝那将军冲去,嚷著:「狗贼,夜阑不亡,夜阑永昌!」但是他的声音戛然而止,腹部被利剑刺
穿,身体倒在广宏殿朱红的地毯上,血与这片土地融为一体。
尖叫声中,胆小的妇人已经气绝身亡。
敌将无视太子的尸体,来到二皇子面前说:「选吧。」
二皇子文韬武略,才识过人,目光一向带著王者的倨傲,然而此时,眼中却全是悲戚。
他颤抖的双手犹豫著缓缓上抬。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手上──最後,他握住刀柄,把刀锋送入自己的喉咙。
接下来的一切更像噩梦,第三、第四、第五、第六、第七、第八、第九、第十皇子……无一例外地选择了死亡。他们的
尸体一具接著一具倒下,在广宏殿中横七竖八交叠在一起。
那是一幅残忍而又凄豔的画面,未央麻木地望著哥哥们的尸体,早已感觉不到恐惧。
这时敌将已经来到他的面前。
「选吧。」还是这两个字,静如死水。
然後刀和漆盒,还有那张溅满父王和十名哥哥鲜血的降书,摆到未央面前。
未央知道父王和哥哥们只为一个信念而死:既然他们已经守护不了夜阑的国土,但至少,他们要用生命守护住夜阑皇族
的最後一点尊严。
未央深吸一口气,抬手向刀柄抓去,他心中已有答案。
然而正在这时,身後传来撕裂般的一声:「皇子!」
未央的手僵在半空,怔怔扭头,看见奶娘拨开人群冲到他的面前,给他跪下。
「皇子!」奶娘跪在未央面前,脸上全是痛苦的泪水,她怀中抱著襁褓,襁褓中裹著婴儿,她用嘶哑的声音对未央说:
「皇子,皇后刚刚生了,是名公主……你给她取个名字吧……」
「母后呢?」未央问,似乎察觉到了什麽。
无须语言,奶娘疯狂涌出的泪水,已经给了未央答案。
皇后已殁,只留下这名刚刚出生的公主。
夜阑国最後一名公主,降临在夜阑的亡国之日,降临在父王、母后,以及十个哥哥的死讯之中。和这一切噩耗相比,她
的出生显得那样突兀。
她的啼哭,是在宣告著自己的降生,还是在哀痛夜阑王朝的灭亡?
「皇子……你给她取个名字吧……」奶娘哀泣著。
广宏殿上还是很静,只能听见哭泣的声音。
未央把小公主从奶娘手中接了过来,望著她小小的、皱巴巴的脸,低声说:「叫湘儿吧……湘儿……」
夜阑国的母亲河名为「湘江」,它让夜阑繁荣,给夜阑带来无限生机。
抱著湘儿──那一刻,未央突然发觉自己不能死。
湘儿的诞生,彷佛让他看到自己的另一种命运,给了他一个完全不同的答案。
他在眨眼间先後失去父王、兄长和母后,但上天却在他即将失去生命的时候,赐给他一个妹妹,赐给他一个至亲的人。
湘儿刚刚投胎成人,刚刚来到这个世界,有了自己的名字,难道眼睁睁看著她死?
不……
未央动摇了,如果自己死了,湘儿怎麽办?
不能死!
蓦然抬头,未央眼中已不再是悲怆和绝望,他用颤抖的手一把握住那只漆盒。
就在那一刻,广宏殿中沸腾了。
妃嫔们抬起头来,她们尖叫哭吼,剩下的贵族们也都震惊地盯著未央。
只见未央揭开盒盖,捧出玉玺,高高举过头顶,然後重重落下。
只听「轰隆」的一声,玺印出现在降书上的那一刻,未央彷佛听见了夜阑王朝崩塌的巨响。
夜阑,亡国了。
第一章
天秋的军队屠戮了夜阑的皇城,焚烧了夜阑的宫室。
大火整整烧了三天,终於把曾经的繁华化为灰烬。
那名攻破夜阑的将军成为夜阑的郡王,而未央这名最後的皇子,却成为一只丧国的流犬。他抱著出生仅三天的妹妹,乘
上了前往天秋宫城的车辇。
作为人质,他将入秋水宫,终生为仆。
前往秋水宫的路是漫长的,道路两边都是黄土,那是未央第一次看到夜阑以外的地方,路边高大的白杨,把乾枯的枝叶
举向阴霾的天空。这让未央想起那天在广宏殿上,妃嫔们把手伸向天空号叫的动作,乾枯的指节和臂膀,就像这些乾枯
的树枝。
车辇不疾不徐地从高原行驶而过,五天之後,他们途经一座热闹的城市。
街上很热闹,喧嚣的叫卖声可以让未央暂时忘记广宏殿上嘶哑的哭吼。也正是在那个时候,湘儿第一次睁开了眼睛。
她的眼睛很明亮,充满好奇,这是她第一次看到这个世界。
未央喜欢把她抱到车窗前,让她看路边缓缓後移的草木和行人。
那个时候湘儿不笑也不哭,一直安静地望著窗外。
也许从湘儿出生的那一刻,她就注定要失去很多东西。失去国家、父王、母后和公主的地位,甚至连这些景色也匆匆离
她而去。
她静静注视著车外那些过眼而逝的景物,这彷佛是她生命中学到的第一堂课。
某天黄昏,车队休息。一名白发的老翁捧著一盆梅花,掀开未央马车的窗帘。
他希望未央能买下这盆梅花,好让他有钱医病。
「为什麽它的枝叶是斜的?」未央问那名老者。
老者答说:「梅花就是以枝干弯曲为美,笔直了就没有风姿。」
於是未央用衣带上的宝石换下了那盆梅花,梅枝弯折的枝干和扭曲的媚态,让未央产生一种错觉,他彷佛看见了自己的
未来。
在铁丝的桎梏下扭曲著生长,用病态的美丽去博取别人的欣赏。
未央八岁进入秋水宫,直到二十三岁离开。
如果掐指一算,他在秋水宫中的这十五年光阴,恰好是他性格形成的阶段。然而高高的宫墙和淡漠的人心,却割断了他
和人界的温情。
他曾暗暗发誓,此生只对湘儿一个人好。
又过了三日,车队驶入皇城。
车轮缓缓驶上宫门外的白玉石桥,桥下宁河静静流淌。
宁河很长,河道曲折,穿过皇宫,流向宫外。有人说,如果清晨在河中放一纸船,到了傍晚,这纸船就能漂过皇城的每
一个角落。
在前往净身房的途中,未央遇见了皇后。
皇后比他的母后更加年轻,并且美丽。
看见皇后的第一眼,未央想起了他那死在广宏殿上同父异母的姐姐,宣怡公主。
宣怡公主的母亲淑妃,门第不高,但气质绝佳,和皇后走在一起,往往连皇后都比了下去。也许正因为如此,淑妃死於
一场宫廷投毒案,真凶无人知晓,只知道後来皇后封了淑妃的宫殿,还把宣怡公主迁逐到了冷宫。
宣怡公主的目光中总是带著散不去的阴影。直到她死去的那一天,广宏殿上,她苍白憔悴的颜容中,才隐隐带著解脱的
轻松。
宣怡公主临死之前说过一句话:「我不爱权势,也不爱富贵,但上天却让我降生於这场漩涡之中,我浮沉挣扎,不知道
自己一生为了什麽而活。」
皇后的出现,彷佛让未央看见了宣怡公主的再生。
未央一直相信,拥有相同容貌和气质的人──
一定拥有著,相同的灵魂。
遇上皇后是件很巧合的事,而皇后会停下来向未央问话,就更不可思议。
皇后感兴趣的不是未央,而是未央怀中的小湘儿。
小湘儿在未央怀中睡得很熟。皇后温柔地凝视著未央怀中小湘儿的睡脸,似乎很喜欢这名婴儿。
皇后生有两名皇子,大皇子秋无瑕今年十岁封太子,长未央两岁;三皇子秋无微今年八岁封诚亲王,恰好与未央同年。
而就在半月之前,皇后腹中的小公主停止了生长,胎死腹中。
皇后望著未央怀中的小湘儿,眼神中充满为人母者特有的温柔。
她问未央:「她是你的妹妹?」
未央说:「是。」
皇后又问:「为什麽入宫要带著你的妹妹?」
未央说:「因为她是我的妹妹。」
「你叫什麽名字?」
「未央。」
「姓呢?」
「没有姓。」
皇后露出一丝诧异。
这时负责带未央入宫的管事走上前来,答道:「禀奏皇后,他本是夜阑国的第十一皇子,现在夜阑纳入我天秋版图,他
便入秋水宫为仆,终生不出。天秋律法,凡降我天秋者,其国姓消除,永世无姓。」
皇后点点头,目光重新移回未央身上,惋惜道:「原来是夜阑亡国的皇子……这孩子长得好俊俏,就留在我身边吧。」
皇后领走未央,未央也躲过净身一劫。
湘儿虽然一直无姓,但却被封为「湘公主」,和皇后一起住在景坤宫。
未央也留在景坤宫中伺候,他的身分虽然很低,但皇后却同意他和湘儿以兄妹相称。
未央在秋水宫中的前五年,都在景坤宫中度过。
时光荏苒,湘儿已经五岁。
她乖巧聪明,未央是湘儿的启蒙老师,閒暇时,他教她写字。写夜阑四通八达街道的名字,写夜阑宫中巍峨殿宇的名字
,告诉她夜阑和她亲生父王母后的故事。
这些看似大逆不道的事情,其实在景坤宫中根本不用避讳什麽人的耳目。
因为有时候就连皇后自己,也会坐下来听未央讲那个遥远的国家,讲那个消失的王朝和那段逝去的繁华,以此来排遣寂
寞乏味的生活。
被宫墙关住的人,总是对宫外的事物有种莫名的向往,皇后也是这样。
未央所讲的一切,让湘儿越来越迷糊。她渐渐分不清哪里才是她真正的家,谁才是她真正的母后。
未央只告诉她,他们失去的东西已经再也回不来了。他们无法回到夜阑,他们将留在天秋,永远地留在这里,直到化为
枯骨,埋入地下,也许只有到了那个时候,魂魄才能飘回夜阑。
湘儿问:「夜阑在哪里?我找不到,如果我的魂魄迷路了怎麽办?」
未央说:「我会带你回去。就算我死了,我的魂魄也会留在你的身边,守护著你,等著你,然後带你一起回去。」
「如果先死的人是我呢?」湘儿天真地问。
「不会。」未央摇头,「我会一直陪著你,即使你死了,我会陪著你死,你不会迷路。」
这些话不是玩笑,他很认真。
他把自己对夜阑的爱,对父王、母后、兄弟姐妹的爱,全都寄托到湘儿一个人身上。
他不能失去她。
未央话中的夜阑总是那麽遥远,而唯一可以把湘儿和夜阑联系得更紧的东西,是未央教她编的花结。情人间的同心结、
孩子挂的平安结、老人带的长寿结,数不胜数。
编织花结的手艺是夜阑人引以为傲的国技,每个夜阑人都会。
湘儿手巧学得很快,一根一根的丝线,在她灵巧十指的编修下,很快变成一个个精美的花结。她在结下挂上铃铛,做成
风铃,挂满景坤宫里所有可以挂的地方。
皇后很纵容她,从来没有干涉。
有时候,未央看见皇后望著那些风铃发呆。
「原来风的声音就是这样?」皇后曾经这样淡淡地说:「景坤宫里太安静了,静得发冷,冷得可怕……以前狂风暴雨时
,呼啸的风声,总会让我以为是宫中游走的亡灵。但是现在,我终於知道风声也可以是这样清脆,这样动听。」
未央知道,皇后一直很怕冷。
刚入秋就用厚厚的衣服把自己包裹起来,一到风雨之夜就会彻夜失眠,缩在床头哆嗦,扯著尖锐的嗓音命令宫女点燃所
有灯烛,把殿内照得宛如白昼。
但即使如此,她还是怕,很怕……
未央一直不知道她在怕什麽,但从皇后疯癫的话语中,依稀可以猜出大概。
其实皇后本不是皇后,她只是一名正二品的芳仪,家门也不显赫,但她在後宫之战中脱颖而出,赢得非常漂亮。她设计
先後废掉秋灵王的两名宠妃,最後还把皇后拉下凤位,得到今日显赫的地位。
而作为皇后的外戚,她的父亲和兄长在官场中扶摇直上,势力渐大。这样,皇后在後宫的地位才越加巩固。
把持後宫和外戚擅权,这两方面从来就是相辅相成。
未央可以想像,年轻的皇后,她是怎样在阴谋和漩涡中挣扎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