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林戈的身体十分僵硬。这个吻跟以前他们偶尔为之的玩笑完全不同,与自尊、虚荣或者其他任何东西无关,所以
即便是那个死小孩也有一两秒钟被吓到。然后齐萱满意的听到某人哼了一声,眼前的景物蓦然间变得多出了一段微妙的
距离。仿佛置身于一段安静漫长的梦境,对眼前的经历一瞬间失去了切身的感觉。只是看到林小戈忽然瞪大了眼睛,然
后扬起嘴角微笑,反客为主的吻了过来。
——嗯,这边没问题了。
但在“那边”,问题还多着。
他觉得很累,可是没办法休息,灵魂哪里需要什么休息。一切打发时间的游戏都需要一具身体来完成,可是现在这具身
体不属于他。而且接下来的事情他也不想继续看着,干脆收敛五感练习入定。基本上这跟闭上眼睛装鼹鼠也没什么太大
的分别,他的静修功夫一向很差,最近心浮气躁,尤其的差。垂帘内视研究气脉运行,本来就不是什么好玩的游戏,而
且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反而会更加忍不住想起某人。记忆里自己除了当年那个女孩刚刚去世的那阵子,还从来不曾像这
样不能自已的想念谁。渐渐开始觉得闷,眼前一团灰色的迷雾,看不清方向。自暴自弃的一头撞了进去,有点像最初闯
进楠的那个身体时的经历,可是好像踏足云端一样没有真实感。齐萱觉得有些不对劲,停下来打算辨认一下方向,却突
然之间一脚踏空,莫名其妙的掉了出来。灵体本来不应该有失重的感觉,可是肾上腺素涌出来的感觉无比逼真,心跳忽
然狂飙起来,屏住呼吸,然后突然睁开眼睛——
然后他发现自己真的睁开了眼睛,那个人就在眼前,眉头深锁,指尖刚刚从他胸口膻中气海离开。看着他的时候虽然还
是板着脸没有表情,可是漆黑晶莹的瞳仁里分明闪过惊喜的光彩,这样猝不及防的彼此望进去,想藏都藏不住。
但是人真的是瘦了很多很多很多,手腕的骨节都浮了出来。齐萱迟疑着慢慢去握住那只手,很担心他会就这样抽身离开
。幸好一直到他慢慢收紧指尖,戴歆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只是伸出另一只手替他捋了捋头发。指尖还是很冷,声音却
柔和得多了。
“真是……吓死我了。”
“不,真是吓死我了。我本来以为……”
“再也回不来了”几个字,他没有说出来。因为那个人已经俯下身来,用力抱紧他。再说什么都失去了意义,唯一能做
的就是抬起手来回抱。只是很安静的拥抱而已,什么都没有做。过了很久,齐萱才想起来问:“过了几天?”
“三天。明天动身的话,还赶得上。”
“阿榕她们……”
“阿榕先去见大哥了。”戴歆放开他,坐直身体,忽然又笑了笑,“我其实很好奇,那一位听了阿榕的报告,会不会赶
过来向我兴师问罪。”
齐萱怔了怔,第一反应是要道歉。戴歆撇了撇嘴挥挥手,做了个“闭嘴”的手势。“不关你的事。你昏迷的时候,我跟
阿榕说清楚了。”
年轻的魔教教主说这句话的时候表现得又镇定、又冷淡,齐萱却明白这只是意味着他切换到了演技王模式,切换的充要
条件就是“我介意我介意我介意得不得了,但是在表现出来之前我宁愿死掉”。他倒不觉得这是自恋或者自矜,与其那
样还不如把这理解为习惯。反正在这个位面里,要是谁没有一两个人格转换开关在脑子里噼里啪啦的扳来扳去,都不好
意思跟人家打招呼。不过眼下的情况怎么能说“不关他的事”,至少有一点必须要确认,“你……难道你打算……”
他有点说不下去,嘴里发干,忽然觉得心跳得很快。对方的反应倒是跟刚才一模一样,一模一样地撇了撇嘴,一模一样
地挥了挥手:“不关你的事。”
如果继续保持这个表情下去,堂堂魔教教主就会直接cos齐萱同学从小认识的那个死小孩。好在他很快就微笑起来,慢条
斯理地说:“这是我自己下的决定,跟你怎么打算一点关系都没有,而且也不想再反悔了。反正你现在打不过我,所以
反对无效。”
齐萱现在衷心反对的就是反对有效,躺在床上像傻瓜一样看着人家发呆,喉咙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堵住了,哽得很疼,张
了好几次嘴说不出话来。好在手还是很快,一把抓住戴歆的袖子,眼巴巴的盯着他。那人露出好笑的神色,回手来和他
手指相扣,施施然说:“不过要是那位过来要杀你我,说不定我就撇下你先逃了,让你自己对付他。”似乎是觉得很有
趣,自己勾了勾嘴角,然后垂下眼睛看着他,过了好一阵子,才叹了口气。
“阿榕哭了。”
假如是从来没有恋爱过的小loli写的九流恋爱小说,齐萱这时候脑子里就该充满了“关我啥事”的疑问,只要眼前这个
人笑,其他不管谁哭不哭又有什么关系。幸好他不是,不过也想不出什么话来安慰对方,只能用力收紧手指,望进他眼
睛里去。戴歆漆黑的眼睛里没什么表情,淡淡的说:“很久以前她还是我妹妹的时候,我就决定过,不管是谁妨碍我对
阿榕好,都一定要除掉……”
他没有再说下去,不过齐萱知道他这话不是开玩笑的。魔教的那次大清洗其实只过去了几个月的时间,只是新生代的年
轻人崛起得过于迅速,让整个长老会的人间蒸发无声无息的就被遗忘了。楠曾经特地问过那个号称算无遗策的郢,阿榕
的遇刺是不是在正确的时机送上了一个正确的借口。要是齐萱那时候在的话,按照他看过太多X档案的后遗症,说不定还
会附加上一句“其实那是你们干的吧”。结果被郢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了半天,凉凉的扔回来一句,“还真是多谢你这么
高估戴歆,他但凡有这个心,老家伙们也不至于还能活到去年。”
齐萱一直觉得这非常不可思议,他问过戴歆的生日,这家伙分明是一个超强控制欲的摩羯座,按照某个半吊子占星师朋
友的话,“全世界都应该是他的棋子”。要是谁配得上这句话,那就一定是戴歆。可是教主大人却总是颠覆他对黑帮领
袖的揣测,不要说控制欲,经常一脸对谁都没有兴趣的样子,关心的人不超过三个,其中两个(至少表面上)都姓萧,
超级怕麻烦,说的话如果不是特定的某些人,其他人爱听不听。甚至连武功也根本不怎么在乎,伤了就伤了废了就废了
,一点想法都没有。这种人如果不好好照顾他,一定会早死;可是齐萱怀疑如果自己真的一直好好照顾他,早死的就一
定是他自己。
至少现在他看着那个人的表情,心脏就紧缩得好像马上要死掉。
戴歆好像也马上发现了这一点,很快打了个呵欠,微笑着说:“滚过去一点,我好几天没有睡过了。”
好像是为了佐证这一点,他差不多是一倒下来就睡着了。这样抱在怀里就更明显的瘦到不行,连小心翼翼的收紧怀抱,
也会觉得骨头支离着硌得发痛。齐萱花了好一阵子才发觉那是因为自己也瘦到不行,望着天花板哑然失笑。身体很疲倦
,胡乱把自己当能量块来用果然是会有报应的;可是刚刚经历了多么盛大的告白,怎么可能睡得着。
他们俩自从认识之后,好像就在不断重复着一个人等候另一个人醒来的过程。区别只是,这一次格外安心,安心到直到
脸颊发僵,才猝然惊觉自己在傻笑。
而且这好像也是自从认识之后,头一次两个人都无伤无病,虽然看起来一副半死的样子,可是起来之后大吃一顿,立刻
神完气足。客栈里除了他们之外再没有自己人,卫士们都被戴歆赶走跟着阿榕追了下去,慕容长公子和慕容大小姐据说
走得也是轻松自在毫不犹豫,倒是上官家那两位稍微表示了一下担心。教主大人说到这里却又微笑了一下,说:“其实
我觉得榛姊姊她们不是不担心,只是不敢担心而已。我那个时候已经忍得很辛苦,要是再有人大惊小怪,说不定真的会
想杀人。”
他倒是没说会想杀谁,但齐萱总疑心说的是他自己。稍微设想了一下要是自己就这么醒不过来会怎样,流着冷汗伸手去
握住他的手,无论如何也不肯放开。两个人保持着这别扭的姿势吃东西,幸好都是左右手同样灵活,倒也没什么妨碍。
只是这做派未免少见了些,大堂里自然有人开始窃窃私语。戴歆懒洋洋听了几句,放下筷子,含笑在众人脸上一一看过
去。明明笑得很温柔,被看到的人却立刻噤若寒蝉,闷头只管吃喝,再也不敢看他们了。
齐萱看得几乎喷饭,很想自己也来试一试。可惜他也明白自己的专长是放电,吸灰尘的那种静电,不是可以让心脏停跳
的那种高压电。不过他做公众人物做得多么得心应手,不管有多少视线都可以无视,表现欲上来之后反而越来越夸张,
差点被教主大人一脚踹开。这种幸福到轻飘飘的状态不但可耻,而且愚蠢,如果被老朋友们看到,一定会遭到耻笑。可
是一直到出了城老远,齐萱还是没办法控制自己的表情。两个人是并骑前行的,戴歆每次侧过脸来,表情都好像是“不
要告诉别人我认识你”的样子。
他们已经晚了三天,一路上都非常赶,齐萱这才发觉能量块有能量块的好处,只要懂得省着用。人当然可以不眠不休,
连马儿得到了内家真气的支援,也支持得比平常长久。齐萱觉得这个时代的人一定有外星血统,要不然没法解释这种奇
妙的能量。一定是后世血统越来越稀薄,才再也没有这种内家高手出现。他把这想法说给戴歆听,教主大人斜眼看了看
他,点点头,说:“是啊,还有仙人骨呢。八字轻的人不能练武,容易走火入魔。”冷笑话功力见长。
齐萱干脆也就陪他讲冷笑话,深情款款的盯着他看了半天,一直到人家别过脸去,耳朵上出现可疑的红色,才柔声说:
“亲爱的,我们不如私奔吧。”
“……惹阿榕哭不见得会被那位剑圣追杀,可是抛下圣教给他收拾烂摊子,一定天涯海角都不会放过我们。”
从以前齐萱就觉得,戴歆好像很能明白那位剑圣的思维模式。不过这样说起来,卓好像也很知道他。本代武林最为杰出
的两位年轻高手,连生日都只差几天,在襁褓中就曾经上演过真假王子,而且被蒙在鼓里二十年。不管是用惺惺相惜还
是孽缘都不能形容这种关系,那种奇怪的默契连情人都插不进去。
就好像现在,到了回雁峰脚下的镇子,戴歆径直去到镇子上最大的客栈,报上名字之后果然“有一位李少爷替两位订过
房间了”。小二毕恭毕敬把两个人带过去,推开门,果然有人正站在窗前,低头负手,似乎正看着刚才那阵急雨,在天
井里打落的最后一片樱花。姿态很悠闲,卓永远都姿态悠闲,除了剑之外,绝不肯在别的事情上多花一丝力气。可是齐
萱看着他的背影,却忽然有了错觉,就好像他已经在这里站了很久很久,只是为了等他们出现一样。
就好像他第一次见到他的那个时候一样。
然后剑圣大人慢慢回过身来,慢慢微笑,表情轻松得就好像是多年老友的例行小聚,可是眼睛盯着的不是齐萱,而是戴
歆。
于是戴歆叹了口气。
“你见过阿榕了。”
卓承认。“所以我会在这里。”他也叹了口气,好像有点惋惜,“虽然我一直很希望有一个好理由与你一战,但这理由
……实在遗憾了点。”
戴歆微笑。“哦?那么,遗憾的理由,是那个妹妹,还是这个哥哥?”
——老实说,这句话吓了齐萱一跳。
吓一跳的原因并不是戴歆忽然表现得很在乎他,说起来那位教主大人在关心的事情上一向近乎蛮不讲理,只是不肯形诸
言辞而已,这一点大家都很明白。反正告白都告白过了,偶尔公然说出来,也没啥好奇怪。而且齐小萱是谁,齐小萱同
学职业生涯平均每个月遭遇两起电视高空喊话示爱,总共三十五次被不同网站票选为最佳情人No. 1,二十四次在上节目
时被主持或者嘉宾抱住狂亲。比起有粉丝花钱雇小偷进他家偷内衣,或者骨肉皮女郎为了争风吃醋在夜店持械上演KOF真
人版,又或者双位数的DNA亲子鉴定结果来说,这种小阵仗还未够班。
所以我们的齐小萱同学之所以吓了一跳,根本、完全、纯粹是因为这句话太没品了。
虽然在各种文化、各种语言的各种肥皂剧里,这种话要么出于怪异的幽默感要么出于怪异的智力水平大概出现过无数遍
,但他本来以为,要是这世上还有一个人绝对不会说出这种九流台词,那就一定应该是戴歆。
他呆了呆,下意识的扭头去看卓。剑圣大人的反应比他还要意外,皱着眉问:“你说什么?”
于是戴歆就用同样的笑容、同样的语气和同样的速度,把同样的一句话又说了一遍。
不同的只是,天魔刀忽然燃起的森寒杀意,还在鞘中,就已经涌满了整个房间。
然后他再含笑加了一句注脚:“算了,管他是谁。”
齐萱几乎绝倒,但这可不是发挥幽默感的时候,戴歆的指尖已经搭上天魔刀的刀柄,天魔力场慢慢扭曲室内空间,如果
是武功稍微差一点的人,应该已经可以看到刀柄上的神魔头像露出诡异微笑。即便是他,也开始觉得抓不准那人的位置
,空间感变得微妙起来,仿佛那人只是折射在空气中的一个幻影。天魔蜕大成之后的戴歆无疑武功已经更上一层楼,齐
萱本来应该高兴才对,现在却觉得嘴里有些发苦,笑不出来。
而且头痛的事情还陆续有来,他正在奇怪这人怎么突然变了双重性格,卓的眼睛却立刻亮了起来,拊掌道:“有趣,有
趣。”然后淡淡青芒一闪,本代剑圣的爱剑“雪魄”,竟然当先出鞘。
“你很需要找人打一架,忍得很辛苦吧?”
这句话说得很温柔,但是齐萱算是知道这家伙,语气越温柔就说明他High得越厉害,根本上来说可以算是个变态。另一
边戴歆笑得好像也很开心,虽然天魔鬼哭已经响起,而且有越来越恐怖的趋势,但要是光看这两个人盯着对方的样子,
其实还蛮养眼。
他当然不能就在旁边养眼,放任这两个家伙打起天位战,后果会是怎样真是天晓得。但是不放任又能怎么样,好像也想
不出来。而且那两个人的默契真是令人愤怒,根本都没有看他一眼,却突然同时出手,偷袭的招数还居然纯天然的相辅
相成,大天魔手繁华灿烂,天一剑返璞归真,配合得且是天衣无缝。这已经是第二次了,倘若齐萱本人不是那个受害者
,一定会鼓掌叫好。
他反应其实已经很快,立刻全力飞退,可惜这次换他快不过人家,还是倒了下去。戴歆还特别在哑穴上补上一指,确定
他不会出声抗议,这才回头看了看卓。
“不要客气,我知道你一直也忍得很辛苦。”
岂止是忍得辛苦而已,齐萱很明白,在他们推门而入的瞬间,某人的确是动了杀机。直到看到他进去,隔鞘而出的剑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