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平心而论,齐萱这句话的语气,是错愕不解多过气急败坏。要一个天秤座尴尬是不容易的,有好奇心转移注意力的
时候尤其如此。而且只要符合美学原则,道德什么的虽然不能说姑且抛到一边,但可以容后再叙。他现在当然不能说完
全不心虚,而且总有不好的预感,觉得人家不是不会算账,只是还没到算总账的时候。可是任何人都会在特定某些人面
前记吃不记打,对我们的齐小萱同学来说,幸运的是这个位面里这样的人只有两个,不幸的是这两个人正好就在眼前;
特别不幸的是,人家非但有着奇妙的默契,而且不管武力还是智力,好像都要比他优胜那么一点点。
果然教主大人撇了撇嘴说:“天魔截脉散功这种事,以前从来没有人能成功的。唯一没死的一个据说是变了疯子,天天
削了自己腿上的肉烤着吃。他看起来很有经验,其实不过读过三遍天魔秘外加胆子特别大而已。我不脱了衣服看着血脉
跟他一起算,难道还穿着衣服等他撞大运不成?”
他扬起下巴看着齐萱的表情,做了个“闭嘴”的手势,慢慢露出微笑。
“你倒也不必太担心了。这法子的要诀是算准人体气脉运行的位置,外加天魔功的控制。论起这一点,天上地下古往今
来也找不到比我们两个联手更强的人。倘若连我们也做不到,写下天魔秘那位前辈就该早早去一头撞死。”
卓小声嘟哝了一句:“他好像的确最后是一头撞死的……”被戴歆含笑看了一眼,转头佯装咳嗽一声,打开盒子,拈出
针来。
“会很疼。快要神智不清的时候告诉我一声,我好知道该不该听你的计算。”
有那么一瞬间齐萱真的觉得自己身上也跟着那一针开始疼起来,要握紧拳头深深呼吸几下才赶走幻觉。卓似笑非笑回头
看了看他,问:“待会儿换手施针,你手也这样抖么?唐二小姐看到一定会比较安慰,放过你的损失好像也并没那么大
。”
齐萱无言以对,苦笑着站在他背后看他下针。那两人凑在一起小声商量,几乎额头碰着额头,光从画面来看气氛简直堪
称暧昧,尤其是在其中一个衣衫不整的时候。这种画面齐萱本人很熟悉,以前每当需要服务女球迷的时候,他就会跟林
戈两个人找个由头这么演一出,距离感保证比那两位还要把握得精妙入微。银针慢慢透入时戴歆会稍微咬一下嘴唇,很
轻,几乎不会留下痕迹,垂着眼睛的样子和平时毫无分别。齐萱几乎要疑心这人是没有痛觉神经的,直到凑得再近了些
,看到他额角上的冷汗。
剑圣大人好像也并不轻松,每一针下去都慎重无比,外加调息良久。他要封住的是有史以来最接近完满的天魔功力,将
之散入奇经八脉,再由戴歆自己慢慢聚集,才能将天魔蚀吸纳的功力与那人自身原有的彻底融为一体。每一针下去,都
相当于他和戴歆硬碰硬拼了一掌,而且针上反噬的狂暴内力越来越厉害,下针也越来越吃力。齐萱在旁边看着他脸色慢
慢白下去,另一个更是早就苍白得几乎透明,简直心惊胆战。过了好久,卓才振衣而起,慢慢退开,低声说:“换手。
”
齐萱乖乖坐了过去,伸手接过他递来的金针,却发现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剑圣大人,那只永远温暖稳定的右手,竟然
在微微发抖。下意识地一把反握上去,卓也没有避开,苦笑着让他抓住了。掌心还有点温度,指尖却一片冰凉。他从没
想过那一位竟然也会如此,大吃一惊抬起头,卓眯起眼睛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齐萱低头看看他刚才最后的一针,的确力竭了,第一次下去的时候竟然因为反震的内力而偏出,又补了一针才完成。戴
歆皮肤本来就白得不像正常人,连那一针的血痕都透了出来。卓站到齐萱身后,握住他的手腕指示下针位置。这姿势实
在很像拥抱,戴歆微微翕开眼睛仿佛是看了他们一眼,嘴角勾了勾。齐萱刚觉得有些尴尬,卓在他耳边说:“抱歉,没
力气大声说话。”呼吸短促,几乎是气若游丝,连体重都交了一大半过来。底下躺着的那个更是几乎没了呼吸,要不是
齐萱明白这是天魔功被强力压制后自我保护的正常现象,几乎要魂飞天外。
他现在也差不多快要魂飞天外了,眼前这两个人堪称本位面最强悍的家伙,齐萱几乎错觉他们的存在意义就是cos上帝,
从来没有见过这两位如此软弱狼狈的时候,就连戴歆以前重伤未愈的时候也没有。那一位也就罢了,这一位剑圣大人一
向认为不够强是死罪,怎么可能容许自己变成这个样子,连话都说不出来?
不过剑圣大人自己好像倒是无所谓的样子,指尖在戴歆身上划动,低着头好像在计算什么。手指最后停在一点,好像有
些迟疑,却看见戴歆轻轻点了点头。齐萱放下心来知道对了,卓却哼了一声,喃喃说:“还不肯老实昏过去……难道就
不疼么。”示意齐萱下针,偏偏又在他耳边轻笑着说:“手法快一点,不然他疼得更狠。”明明自己说话也已经根本是
在喘息了,这人不知为何却高兴得很。
齐萱哭笑不得,闭上眼睛在心里温习了一遍天魔截脉,银针慢慢透入。才到一半就觉得那人体内暴走的真气海啸般扑了
过来,只能全力相抗,一点点把针送了进去。总算封住这穴位的同时听到低低一声呻吟,很轻很短,几乎只是在叹息,
条件反射地抬头去看戴歆的脸,果然牙齿已经陷入嘴唇,渗出一丝血痕来。心里刚刚一乱,却觉得百会穴上多了只手掌
,卓的声音在耳边严厉地说:“调息。”
齐萱定了定神,知道自己定力还是差了,心浮气躁的长到二十八岁才一不小心成了高手,当然不能和这种四岁筑基的家
伙相比。老老实实按照卓的指引把最后的几枚银针都封了进去,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用光了,软软地站不起来。再看那
位原本永远整洁干净得不食人间烟火的剑圣大人,早已经直接趺坐在地上行功。过了好一会儿才睁开眼睛,微笑着说:
“大功告成。”虽然还是有点哑,倒勉强算是回复了平常的声线。
齐萱怔怔地看着他,忽然伸手揪住他衣领,咬着牙问:“天魔截脉一共七七四十九针,你……你为什么只给我留了七针
?倘若——倘若——”却终于没能说下去。
——倘若不是已经伤及本元,你是不是到最后都不会要换手?
但是人家只是微笑着说:“因为我高兴。”
大概是齐萱那个想要揍人的表情太过明显,卓举起手笑出声来。“那一位也同意了哦。总要留一个比较完整的,万一要
打架的话,也不至于被人直接干掉。”
齐萱本人是一个最大合理化的信奉者,放在平时这理由其实已经足够好,但不幸他也是一个习惯性逞强的家伙,这种事
简直一望而知,牙痒痒地说不出话来。卓安慰地拍拍他肩膀,悠然问:“你还要不要咬一口?不要的话放我起来。”
这人还是气虚得厉害,说话都是软的,嘴唇离得这样近,齐萱其实真的很想一口给他咬上去。但即使是花花公子齐小萱
也做不到就这样在情人身边公然出轨,叹了口气放开他,说:“你决斗怎么办?”
“啊,放心,有剑我就不会输的。”
他施施然向外走去,伸了个懒腰,懒洋洋地说:“不要怪我没有提醒你,他也快要醒了。看样子魔功已经大成,醒来必
定是要顺手给身边来一下的。你要等着吗?”似笑非笑地回头望过来。齐萱知道这其实就是“给我滚过来”的意思,乖
乖跟过去。两个人刚刚推门出去,还没走到中庭,就听得前方院门口传来“叮”的一声清响。
刀剑相交的声音。
卓停了下来,看看齐萱。“令高徒拔刀了……只出了三成力,但对方居然也没吃什么亏。”
齐萱还没他这么妖怪,听了一耳朵就什么都知道,皱着眉说:“难道说澄……”可是荒木和唐大公子在一起,要说有谁
能让这两位吃亏,他一时好像也想不出来。看旁边这位老神在在,他也不好意思反应太大,两个人慢悠悠晃到院门口,
果然看到荒木拔刀与一群人对峙,唐澄冷冰冰站在一旁,手上也戴上了唐门子弟闻名天下的鹿皮手套。
然后剑圣大人就施施然驾到,施施然微笑着说:“好久不见……大师兄。”
盛青梅远远站在这群人的最后方,跟在一名少年身旁,表情一直很臭,在看到李青卓剑圣大人的时候臻于一个极致。很
明显的犹豫了一下,然后才上前一步,把身边的少年挡在身后,意思意思地还了半礼,说:“九师弟。”连客套话都懒
得找一句。
但他的九师弟是谁看来他同伴们都很清楚,全数色变,神情警戒。盛青梅撇了撇嘴,又向齐萱抱了抱拳:“原来萧楠萧
公子也在这里。是和唐大公子一起来的么?”不知为何特地把两人的名字咬得特别重,旁边对方高手们听了,脸色又难
看了几分。
齐萱含笑点了点头算是回答,心想这帮人难道是荒木二号机,武功这么高却好像从来没在江湖上混过,非要盛青梅来做
人脸识别。搜寻了一下楠的记忆,发现自己应该跟他不熟不熟,不过这位前武当首席弟子似乎曾经严重惹到过唐二小姐
和武当前代本代两位掌门,亦即剑圣大人的女朋友、父亲与妹妹。这差不多就是某人在这世上关心程度的top3了,按照
小卓同学一贯的行事规律,这位怎么还活着真是本位面最大的谜团——齐萱稍微花了点时间检讨自己为啥一副跟卓很熟
的样子,然后发现这根本是因为某人一开始就表现得跟自己很熟。当初楠还在的时候他没有认真思考过,现在才发现其
实以前这两个人的交集不过是阿榕;话说回来,倘若仔细思考楠和戴歆以前的交集,好像也不过是阿榕。
阿榕是这个位面的枢纽女神,法力强到可以让唐二小姐扇顶头上司耳光。
幸好枢纽女神的蝴蝶翅膀好像没有继续扇下去,现场并没有再冒出熟人来。盛青梅低声向身后的少年说着什么,对方的
另外几个人也在小声商量。荒木恭谨的过来施礼说师匠,齐萱眼角瞟见那帮陌生高手的脸色又怪异了几分,很想笑,但
是在徒弟面前——尤其是用摆pose骗来的徒弟面前pose很重要,所以他的表现还是庄重优雅,很有当年看过的各种电视
剧里古代大贤的味道。要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问荒木当然不如问唐澄。他刚转回头,澄就冷冰冰地说:“那边那位小
公子,说是有逃奴藏在里面,一定要进去搜。”
然后“那边那位小公子”就啪地扇了盛青梅一记耳光,扬着下巴望向这边,亮晶晶的眼珠转了转,大声说:“那奴才就
算了,这个、这个和这个,全都给本……本少爷抓回去。”
盛青梅低头后退了一步,没有说话,回过头来盯着卓的眼神却很可怕。齐萱花了一秒钟确定人家指的是除了自己徒弟之
外的己方三个人,一时也拿不定主意该做何反应。他被人围追堵截得很习惯,但像这种强抢民男的戏码还是第一次遇到
。澄冷笑了一声,低着头好像事不关己。卓摸了摸下巴,微笑着说:“听闻大师兄离山之后,就一直在宫里当差?”
盛青梅咳嗽了一声,冷笑答:“九师弟上究天道,居然还会对我等俗人有所耳闻,真让人感动。看师弟这副模样,莫非
是新伤不久,气虚力竭?这样也要出来趟浑水,倒叫我这做师兄的有些意外。”
卓微笑答:“倘若师兄不在这里,小弟原本是打算退走的。奈何院子里片刻后便会出来一只妖怪,若是小弟走了,师兄
恐怕要吃些亏。”齐萱从来没有见过他对谁这么笑容可掬过,明白这两位的确梁子不轻。果然盛青梅脸上的冷笑也没有
变过,鼻孔朝天地说:“九师弟多虑了,一两只妖怪么,我和这几位同僚想必还对付得了。”
齐萱看看那位要强抢民男的,再看看那边一字排开的陌生高手们,算是明白了对方的路数。他对古代的品秩构成一向缺
乏常识,而且那未必在这个位面合用。看那小男生鼻孔翘到天上的架势,再看看侍卫们灰溜溜的姿态,似乎至少也该是
个小王爷。齐萱本人对国家元首缺乏个人崇拜的热情,他自己就跟不止一位元首共进晚餐,但当然,当你穿越到另一个
位面,遇到一位皇亲国戚,那代表的意义就有所不同。
因为他终于从穿越必备景点甲:绝世高手,进阶到了穿越必备景点乙:皇亲国戚。
虽然只是个看起来很像女生、脾气也很像女生,却偏偏是个男生的小P孩。
侍卫们好像也很习惯这位小爷的类似命令,一点也不吃惊,齐齐答应了一声,只是拖拖拉拉地不肯上前来。那少年哼了
一声,忽然跺了跺脚自己掠了过来,轻功居然不错。身旁的盛青梅抬了抬手似乎原本想要拉住他,却终于还是没敢一把
抓上去。小男生一直走到含笑的剑圣大人鼻子底下,打量了他半天之后,才指指自己的鼻子:“我是当朝太子。”
某人眉毛都没有动一下:“太子殿下。”
“跟了我,你不会吃亏的。”
这台词很轻佻,语气却偏偏又天真、又诚恳。齐萱实在没有想到伟大的剑圣也会被一个小男生这样调戏,终于没有掌住
哲人的架子,噗一声笑出来。荒木的中文毕竟还是不够好,没明白师匠大人笑什么,只是从声音里听出了不对劲来,开
口问:“师匠缘何内息有亏,最近这些日子竟然伤了本元?”声音很低,但在场每一个人都是高手,唯一一个不是高手
的正好又离他很近,立刻全都听得清清楚楚。
唐澄一直板着的脸上终于有了些表情,转头过来瞄了齐萱一眼,又看看卓,显然很惊讶。而且正常人是猜不到他们都干
了些啥的,这点齐萱很有信心。不过对方一共有十来个人,每一个武功都不弱,以盛青梅武当前首席弟子的身份,看上
去倒像是同僚里头最差的,而且差的还不是一点半点。倘若出来的是正常的李青卓与萧楠,不管是不是一点半点也就随
手打发了;但剑圣大人看来绝无可能一战,楠的武功居然也莫名其妙打了个对折。虽然唐门长公子倒也未必会怕眼前这
些人,但倘若对方一拥而上,唐澄还真的没把握能护得住身边这两位。
虽然他也从来没有想象过,这两位有朝一日会需要别人护着。
齐萱本人倒是毫不担心,基本上从他来到这个位面之后就没怎么吃过亏,暂时还没有“我也可能会吃亏”的念头。何况
要活捉李青卓、萧楠和唐澄,这种话说出去有人会信才怪。卓好像也是一样的想法,微笑着看着太子殿下,不说话。这
人虽然一贯的通用形象是冷冰冰的世外高人,却居然十分、非常、极其地懂得笑,配上那张脸,杀伤力惊人。小男生看
着他的笑容,忽然也笑了笑,说:“你不错,我很喜欢你。”转过身,又指指带来的侍卫们:“你们全都不行,回京就
通通都赐自尽。”
齐萱吓了一跳,侍卫们却又齐齐答应了一声,依然似乎见怪不怪。这位太子爷的确是颠三倒四得石破天惊,忽然又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