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苍唇角微微抽动了下,冷哼不语,这个明当还,倒还有张利嘴。
只是……邪冷一笑:“哦,如此说来还是朕多心了,那么,爱卿见了朕为何不拜见?这君臣之仪能道还要朕来教爱卿么?爱卿可知失仪之罪也牵系朝野,只要朕一个旨意,爱卿便会身陷囚囫。”
“微臣以为皇上心胸宽广,不计小节,礼贤下士,不会与微臣计较在这等小事之上?何况,微臣以为皇上对微臣所想的事应该更为关心才是。”
对碧苍的威胁明当还只是淡定而笑,缓步走近溪边,两个人的倒影在水中晃动,重重叠叠,明暗不清,暧昧地随着水波纠缠。
碧苍眉微微皱,不着痕迹地退开一步,状似漫不经心地问:“哦,爱卿不防说说是什么事情,与朕有关?”
明当还将碧苍的动作看在眼里,低低笑着,注视着水里两人的倒影道:“昨夜情况紧急,微臣未加多想,今日才想到,那两人在重兵把守之下是如何进入苍龙苑的?而他们为什么对这里地形如此熟悉且找到那处涧洞?且,昨夜上万将士搜山,他们又是怎么样无声无息离开的?”
碧苍听罢脸色一变,呼吸陡然加重,紧咬牙关:“你是说——”
“微臣想,也许,他们的主子是皇上身边亲近的人,对这里一草一木都非常清楚,而且权高位重,能够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按排那二人进入苍龙苑,他计划这件事是经过很长时间深思熟虑而行动,哦,从那只雪貂来看,他计划这件事至少长达五年之久,因为想要调养那样一只雪貂并不是易事,并且他的雪貂对皇上的气味还非常的熟悉,也就是说,也许他在驯养的过程中就多次接触过皇上;而且他的人脉非常的广泛,遍及各国。从他用那个外族杀手来看,他的隐密工作做得极为到位,想要查找出他的身份,绝对不是一件易事。”
明当还侃侃而谈,将自己的想法全盘道出。
他说的这几点碧苍自然也在电石火光的刹那间想到了,只是心里陡地透凉,寒气遍袭全身。
身边极为亲近的人?
他们兄弟四人情感一样向很,要说亲近,却都是很亲近的,大皇兄不在大蔺境内,但他长年在外,有着绝佳的机会培养各国死士,也唯有他才有这样的机会。而碧函散懒,但他驯养动物的专长却是大蔺上下都清楚的,若说要驯养一只在大蔺并不易养成的雪貂,要找出一位高明的驯兽师,便非他莫属。而此外,长期在他身畔,又能在他不知不觉间便让雪貂多次接近他的人……只有碧殊。
只一席话,只一瞬间,他之前的想法,他之前的肯定便全盘推翻,此时,他身边的,他以为极为亲近的兄弟似乎有可能是想要取他性命夺他帝位的人,真正是何其可悲?
“哈哈哈……”
碧苍忽然放声大笑,胸膛颤动着,笑得极为狂巅。
明当还沉默地看着他,微微皱起眉头,讥讽暗忖:所谓高处不甚寒……万人之上的皇帝,也不过是个可怜人。
寂静的林中唯有泉水流动的声音合着他的笑声,被暮色衬着显得极为凄迷。
碧苍颓然坐倒在湿润的岸堤上,嘎然收声,怔怔地盯着水中模糊的面也,兄长的诚慈,淳厚,皇弟对他敬重,都在眼前晃动,却又晃荡着支离破碎,变得遥不可及,伪善恶心。
“朕是不是很失败?”
碧苍忽然问,明当还挑眉,还不及回答,碧苍又自嘲一笑续道:“朕以为只要做个明君,使大蔺茁壮成长,强大富有到足以与大汉媲美,便不失为一位圣世君主,便不失为碧氏子弟殊荣,朕以为,他们就算心有不甘,但至少真诚悦服,可笑,朕的自以为是,朕的骄傲原来这么的愚蠢可笑。”
明当还只是静静听着,并不觉可笑,这种事且不说在皇室天下这夺中,便是民间一个普通大族中,为争权夺位,兄弟阋墙之事也是比比皆是,没什么奇怪,人为名利,不念情义不折手段是极为正堂的一件事,何况还是这万人之上的皇位。
只是奉天帝自幼便锋芒毕露,深得先皇与朝臣赏识,那人也许便是在这光环之下不得升天,因而暗中策划,曲线求取。
君有明珠(帝受)12
碧苍自语了一阵,明当还一直静静听着,并没有置啄的打算,碧苍却忽然折过头怒眉道:“爱卿怎么不回答朕?”
“嗯?”明当还微微惊讶,好笑地挑眉:“微臣自知身份,唯恐言语有失,不敢置啄。”
“……”
碧苍没好气地瞪眼冷笑:“爱卿什么时候恐有失过了,连抗旨的话都敢说,这时又怕什么了?爱卿有什么话便说出来吧,爱卿方才不是说了么,相信朕是位心胸宽广的明君,你便是有失,朕也绝不计较。”
碧苍这翻话语算是极为轻软了,颇有亲近之意,仿佛已将明当还看作心腹,叫他尽管直谏。
碧苍说这翻话自然也是有自己的计算,明当还于这件事极为清楚,而他现在需要的便是既清楚又有能力的人,而且这件事不宜张露,越少人知道越不易打草惊蛇,也更利时暗中撒网,所以虽然明当还傲慢放肆的个性他极为讨厌,但从这两日明当还的行为来看,他也不失为一个好的棋子,一个得力助手。
明当还听碧苍所言,只是暧暧地笑了下,走近他身边跟着坐下道:“其实现在也没什么法子可想,皇上既不知幕后主使之人是谁,也不知他真实的目的是什么,而手中又没有什么有力的证据,什么也做不了,唯一能做的,便是等,等他下一步的行动。”
“……”
碧苍微微撇唇,他自然也知道这点,只是就这样坐以待毙太过被动,而且敌暗我明,防不甚防,一不小心便全盘皆输,所以,他不喜欢这样的感觉,便想要撑控主导权,他更喜欢引蛇取洞,来个手措手不及一招七寸,斩草除根。
明当还将他的神情一览无余,那转眸间的冷笑连连,那眸中的万丈雄火,耀眼之至,那份斗志看在眼里便觉可爱。当下低笑道:“皇上也不必太过心急,这次出师失败,对方唯恐时间太长给皇上太多的时间准备,一定会很快便又再次下手,所以,皇上最好还是不要再独处以免给对方可乘之机。”
“恩?”碧苍挑眉,微微一怔,眸子紧紧盯着明当还,低道:“你,是跟着朕出来的?”你在保护朕?
后一句却怎么样也说不出口,只在心里盘转。
明当还淡淡一笑,“所谓食君之碌,忠君之事,微臣身为大蔺臣子,自然有份责任,何况……微臣还是皇上钦点的状元。”
碧苍只觉呼吸一滞,心微微颤动,凝视着明当还,想要看穿他迷雾般的双眼后的真实,这话可是出自肺脯?可是真心以待?可有半分杂质?
可惜他看不透,明当还的眼睛太深觉,像一潭深不可测的碧湖,幽深不见底。
他的眼神如水中旋窝一样会牵引着人掉入万劫不复的湖底,湮灭。
碧苍心脏狂烈地跳了跳,迅捷地收回视线,起身:“回行宫。”
跃上马背飞快地策马向行宫奔驰,耳边的啸声里只有马蹄踏在地上的响动,和林间树叶间的摩擦声沙沙地响着。
身边没有响声……明当还不曾跟上来?
神情有些晃惚地想,又立时惊觉自己的怪异,冷冷地勒令自己冷静,停止这个可笑的念心。
“皇上如果不想太被动的话,可以设个引蛇出洞的计谋。”
明当还如影随形地跟在马后忽然悠悠地说。
碧苍闻言猛地勒住疆绳,扭着头定定地看着明当还。
明当还微笑,低声道:“还是皇上有其他办法?”
碧苍犀利的双眼自明当还脸上盘旋而过,收回眼眸,浅笑道:“爱卿有什么计谋?”
明当还飘身过靠近马身,示意碧苍低头附耳过来。
碧苍唇角又狠狠地抽了下,暗斥:大胆明当还放肆无礼……
却在明当还那胜券在握的笑容下低头了附耳过去。
半晌后,碧苍直起身冷冷盯着明当还挤出两个字:“胡闹!”
明当还淡淡一笑,“哈哈,不错,确实是很可笑的方法,可是皇上难道不知道,人有的时候聪明反被聪明误吗?对方既然敢谋皇权,自然是聪明人,可是往往越聪明的人越喜欢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
君有明珠(帝受)13
碧苍眼神奇怪地看着明当还,沉吟许久:“那么这件事便托予爱卿了,待日后平定反贼,朕定当重谢。”
明当还无所谓一笑:“重谢不必,到时皇上只需答应微臣一件事便可。”
碧苍略一沉吟,淡笑:“好!那朕就期待明爱卿的能力了。”
说罢,扬鞭策马而去,心情自然也飞扬起来,虽然不知道明当还心里在打什么算盘,也不确定明当还是否真心助他,但他愿意赌一把,父皇常常跟他说到,人生,就是一盘棋,直到生命的尽头方有结局,而其中际遇战略,走的每一步棋都是在和命运赌博作战,而每下一颗棋子,既要凭实力经验也要凭运气。
一如现在,他已完全落入低谷,而明当还就是他众多棋子中的一颗,他要怎么样操纵着他从谷底爬上来?
夜色低垂,苍龙苑行宫内却灯火通明,四王爷碧殊终于醒过来,吵闹着要见皇上,可侍卫翻遍苍龙苑也不见奉天帝踪影,碧函脸皱得跟包子似的,一面要哄着碧殊吃药乖乖躺着,一面着急地寻找碧苍,一脸苍白的模样:皇兄不至于又出什么意外了吧?!!!
完了完了……今次真是死定了,呜呜……运气好,只是个护驾不力的罪名,可弄个不好,就会是谋朝篡位!
正在碧函哀怨悲悯时,他的贴身近侍恕蓝一路大呼小叫地冲进来惊喜大叫:“回来了回来了,王爷呜呜皇上回来了!”
那表情比小登科还兴奋,面红耳赤的,碧函眉毛飞扬,一迭声询问:“没有什么状况么?可是一切完好?”恕蓝拼命点头称没事,碧函才长长松了口气,见恕蓝也是大大的吐着气很心终于落下来了的样子,顿时笑骂:“你个兔崽子,松的什么气?还不随本王迎驾?!”
话音刚落,碧苍的声音便自门外响起:“老三,小殊怎么样了?”
墨袍乍现明亮的殿内,抢眼至极,高挺的身材笔直,眉宇间忧虑隐隐,一路往内殿走去。
碧函跟在身后连连叫苦,“皇兄再不回来,臣弟便恨不得撞墙了,小四眼里只有二皇兄,哪里有我这个三哥啊?不管怎么哄都不肯喝药,这不,我实在没办法,强逼着才喂了半碗药,又让御医用药让他乖乖睡着,不然还指不定闹腾成什么样子,万一折腾出个好歹,我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碧苍闻言好气又好笑,“你不老像见着骨头的狗样在他身边绕着,小殊能抗拒你么?哄不了就用药,用太多药,对小殊只害无益。”
碧函被数落,颇多委屈地嘀咕:“小四长得漂亮我才绕着他转啊,不然我还没兴趣呢,小四跟枭儿真的好像,还有……我又不像皇兄有几个皇儿练练手,我哪知道怎么哄小孩啊啊?”
碧苍只得无力摇头,碧函口中的枭儿是他幼时养的一只冠雀,堪称大蔺百鸟之王,而那一只更是王中之王,极为精致漂亮,但俗话说天妒英杰,那只百年难得一见的冠雀王尚不及成年便夭折,碧函狠狠伤心了一把,从此之后再不接触冠雀,说是要让枭儿成为他生命里的唯一。
也因此,被先皇笑弄:吾儿如此多情,虽为有心之人,实不宜生在帝王之家。
先皇说这话时,颇多叹喟,当即便下旨封碧函为端和亲王,封地和阳,不得圣上召见,不得擅自回京。
碧函离京后,除他生母端妃去逝回京,这次,奉天帝登基才是第二次回京,做了整整十八年的逍遥王爷。
碧苍以前未曾多想,现在想来,先皇如此按排分明是想让碧函远离皇位之争。
碧霖少时远离大蔺,当时,碧殊尚未及周岁,那一年,碧苍十四岁,碧函十岁。
先皇虽是一片苦心,可碧函心底又究竟是何想法呢?他可接受先皇的苦心按排?
君有明珠(帝受)14
“二皇兄,二皇兄……”
碧殊昏睡中并不安稳,眉峰紧锁,时儿低喃呓语,时儿泣哭落泪,手脚偶尔抽搐,苍白的小脸,暗乌的唇色,令见者无不觉怜惜,碧苍,心痛不已,这么柔弱可怜的人,他先前怎么会怀疑行刺之事与他有关?
昏迷中心念不忘的仍是他这个二皇兄,又怎么会做出对他不利的事?
碧苍低低叹气,委身坐在榻边握着碧殊纤细的手腕,喃昵地安抚:“小殊,二皇兄在这儿,不会丢下你。”
碧殊似感应到他有安抚般,稍稍安静了下,移了移头,向碧苍的靠了靠。
碧苍怜爱地笑抚他墨黑的长发,轻拍着:“睡吧,二皇兄一定会想法子把你的病治好。”
碧殊低呓地哼唧着,手脚又是一阵抽搐,脸色更是苍白如腊,呻吟着叫唤:“二皇兄……二皇兄……好疼……我好疼……”
碧苍心疼地按抚着他的胸口,一断低喟:“没事的,没事的,小殊,你忍忍。”
碧函在一旁看着两眼泛红,又是感动又是心疼,直到碧殊再次安静地沉睡去,才酸溜溜地道:“小四怎么这么偏心啊,一样是哥哥,我也没少疼他啊,都恨不得把我的宝贝都掏去讨他欢心了,也不见他对我多亲热。”
碧苍冷冷瞪眼:“你那堆宝贝小殊消受不起,老三,你以后都别再去折腾小殊了,无聊的话,就到上书房来协助朕处理朝政,左右你也是个亲王,当为大蔺效一分力。”
碧函闻言顿时头摇成搏浪鼓,连连道:“不必了,不必了,皇兄,等我把您派给的刑罚服役完就回和阳。”
说着哀怨地睇眼:“皇兄,说起来我这次过错,小四也有份的,若不是他戏弄我的宝贝,我能激动么?我不激动也就不会打乱秋祭,皇兄您就网开一面,免了我的刑罚吧?我现在就想回和阳,皇兄……”
碧苍眸光幽深地看着他:“你难得回京一趟,为何急着回和阳?我们兄弟甚少相聚,不如多留些时日,朕想办法把大皇兄也找回来,兄弟四人见一见,叙叙情。”
碧函闻言,脸色微微一黯,哈哈一笑,痞痞地咧嘴:“皇兄,你说错了啦,对臣弟来说,到京城不算是回家,我的家在和阳。这么些年我也习惯了和阳,对京城已经没什么感觉了。啊,我想念和阳的花花草草,想我的大宝二宝三宝……想春和楼的美人酒,想景轩阁的水晶肘子,想流萤居小歌儿的掌中舞,想……”
碧苍黑脸打断碧函眉飞色舞的思念之情,微微抽着唇角,“不管你想什么,总之,这次朕让你在京城多留些日子,陪陪小殊,现今他病情恶化,朕又国事烦忙,小殊的事,你就多操些心吧,不论任何条件,只要有人能治好小殊的病,想尽一切办法,你也得给朕把人请来。另外……绫儿大婚再即,你这个做皇叔的怎么也得留下参加完她的婚礼吧?”
碧苍脑中千回百转,无数念头一闪而过,沉静地盯着碧函脸上每一寸变化,不遗漏任何表情,从中惴测,无数个决定冒出来,最终说出这段话来,不管此次事件与碧函有无关系,他,绝不能让碧函回他的领地。
碧函顿时哀嚎,哭丧道:“皇兄,若是有人能治好小四的病,皇兄你早就想办法把人弄来了,还何需我来动手啊?大蔺根本就不没有样的活神仙啊啊~我到哪里去找个神医来啊?还有绫儿的婚礼,臣弟我……还孤家寡人咧,您这不存心踩我的痛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