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苍脸色惨白,勉强走了两步摇摇欲坠,昨天被雪貂咬伤本就毒气攻心,又扎腾了一夜,哪里还有体力走路,但又不肯向明当还示弱,只僵着脸勉强稳住身体。
明当还看在眼里嘲讽地笑了笑,一把抱起碧苍,走了几步,只觉头重脚轻,步态虚浮,连他都纵欲成这样,碧苍还有力气清醒着都算不错了。
慢吞吞地走着,一面闲道:“那雪貂之毒皇上可知道其中古怪?”
“古怪?什么古怪?”
碧苍迟疑地惊了下,追问。
从昨日到今天发生的事都太匪议所思了,他脑子里一直混沌不清,哪里有精力想这些,此时听明当还说起才惊觉,雪貂不是大蔺能生长之物,也不可能恰巧出现在苍龙苑,而且……昨日那两人……是替谁在办事?目的是什么?
“那雪貂是用毒物所养,这么奇怪地出现在苍龙苑,只怕是有心人士有意为之,否则为何别人不咬偏偏咬皇上?”
明当还说着这些时自己都觉奇怪,他明明就是个溥情冷淡之人,昨日甚至可以看着碧苍见死不救,可是只不过一夜,他居然忍不住提醒碧苍有人要害他。
难道碧苍的身体为对他的诱惑真这么大?仅止一夜就令他迷惑?
不!明当还摇头否绝,他只是想要施展一腔报负而已,而碧苍无疑是个贤君,哪怕他为女儿下的那道假圣旨愚弄于他,从他的宁死不屈从他忍辱不杀的气度来看,碧苍绝对可以做个盛世明君。
有这样一位君主,他自然才会有更好的机会。
君有明珠(帝受)09
走了一阵,震天马蹄声夹着呼喊传遍整个苍龙苑,两人吃惊凝听下,碧函嘶哑的嗓音也夹在其中在山涧里回荡。
想必是碧函寻找了一整夜未果,只得抱着希望下山涧顺水寻来。
碧苍脸上一喜,当即令明当还放下自己直挺挺地站立,虽然脸色苍白中透着灰青,但挺直的背脊地挺拔如松。
明当还侧目打量在晨雾霞光下透着威严的碧苍,虽然全身上下狼狈至极,神彩却仍旧犀利霸气,英姿雄健。
心底微微一愫,只觉,这时的奉天帝也不是那么讨厌,虽然偶尔有失人君风度。
微不可察地淡笑了下,沉吟了阵,当先迎向碧函一队人马。
碧函看见只着中衣的明当还突然出现登时大吃一惊,当先抢过来道:“明大人可是找到我皇兄了?”
“正是,下官特来回报。”
明当还微一施礼,凑近碧函低语几句,就见碧函脸上跟开染坊似的一会红一会青,最后狠狠咬着下唇低低在喉间咕咙了几声回头吩咐大队人马先行离去,他自己侧带着几个亲信随从照明当还说的位置赶去恭迎万岁。
明当还回首迎着霞光笑了笑,独自一人轻身顺着山涧直上悄悄离开。
皇上,微臣替你挽救颜面,你该如何谢谢我?
“叫太医进来吧。”
碧函迎着奉天帝回到苍龙苑行宫梳洗妥当之后,立刻对殿门外恭候多进的太医进来给奉天帝诊脉。
碧苍虽然平安归来,但刚才他还是在碧苍沐浴时不小心瞄到许多淤伤,何况昨日小四说皇上还中毒了。
何况皇上脸色看上去不止惨白,还着青灰,像是急火攻心的样子。
碧苍刚刚沾着柔软的锦被躺下,全身再也找不出一丝力气来撑持,一倒进被中便疲倦地陷入昏昏欲睡中,蒙胧中感觉有人为他把了脉,叨叨絮絮地说了一摊废话,然后迟疑地动手想要撩开他的衣袍,当下一个激灵猛地弹坐而起低沉地怒喝:“放肆!”
那太医被他一声始喝吓得一个哆嗦扑嗵一声跌得趴跪下去连声道:“微臣该死!微臣该死!”
守在一旁的碧函也是一震,几乎跳起来,瞪大眼睛看着碧苍怒气腾腾地剜过眸来:“都给朕退下!”
碧苍冷冷下令,他身上的伤,除了右小腿那处咬伤和手腕脚踝处的捆绑勒痕外都是明当还留下的伤,怎能示人?若传出去……
想到此处脸色更是青了青,瞪着碧函道:“老三,你代朕祭天地神灵,立刻结束秋狩即刻回宫。”
碧函被他瞪得一怔莫名其妙,在心底大呼倒霉,但见碧苍脸色阴狠,也不敢有二话立刻应着照办。
赶走所有人碧苍才又软软地到回被中,全身骨肉疼痛锥心刺骨,心里却混沌不清焦躁不安。
雪貂是谁喂养,谁把它带到苍龙苑来的?又是什么人指使安德泰生二人擒拿他?
冲着他……一是为帝位,二是为寻仇。
帝王皇家仇者天下繁多如天上星晨,数之不尽,而若为帝位……
迷糊而烦躁地沉吟了阵,只心惊地想:先不要打草惊蛇为……
而后又迷糊地发起低烧来,身上犹其是那不可启齿的后穴隐隐作痛,电击般的快感冲刺着脑海,猛地一惊,登时又睁开眼来。
空寂的殿内只有沉静无声,传隐隐传来檀香燃烧的细微喃声。
碧苍青着脸瞪着床帐喘了一会气,实在睡不安稳,只好披衣下床。
此次秋狩有大队人马随行,苍龙苍驻守将士也是都是他的亲信,因而将秋啸灵派往他处去了,又怎料到偏巧在此时出事?
心下愤怒又起,侧着眸子瞪着轻烟袅袅的香炉无声冷笑,双掌紧捏,低喃:“朕怎么可能咽得下这口气!”
无论是谁……一旦查清原委,他定要将此人碎尸万段,而明当还……哼恩,只要你识相别再犯到朕手中,否则……
“皇兄,祭伺结束了,按惯例该是奖赏狩猎头名者。”
正得阴冷而笑,碧函忽地闯进来,还未门殿门便已经嚷嚷开了。
碧苍脸色不由又沉了沉,揉着额角冷酷睨睇着碧函:“端和王,你的礼节呢!如此大呼小叫,成何体统!简直丢尽皇家颜面,端和王,守祭增为两月!”
“什、什么?”碧函瞪大眼睛张着嘴跟缺水的鱼似的吃惊地瞪着碧苍哭丧道:“皇兄,你怎么可以这么狠心……呜,本王好可怜啊……”
“碧函!”
碧苍没好气地喝止他唱作俱佳的表演,压抑着怒火道:“谁是此次狩猎头名者?”
碧函观察他脸色知道该适可而止,刚下收回作势抹泪的手,嘿嘿一笑:“新科状元明当还。收获不错哟,看不出来他文文弱弱的样子,骑射功夫如此了得。”
碧苍闻言却是猛烈一震,当下就忍不住怒骂出来,明当还……锋芒太甚,实在令人讨厌。
冷着一张脸命人传明当还入殿。
传召一声声传下去,不消片刻明当还便恭敬端正地步了进来,不卑不吭地施下君臣之礼口中呼万岁。
碧苍恨恨地瞪着他,真恨不得即刻下令将他斩立决,可是不能,他找不出合适的理由来杀明当还。
明当还似首察觉到碧苍射到他身上的杀人目光,微微抬头对上碧苍森寒的乱箭刀光,却微不可察地淡雅一笑。
碧苍登时脸色青上加黑更是难看至极,几乎就要拍岸而起亲自动手取他性命,碧函却在一旁久等不到他的动静,嘻嘻地笑着提醒道:“皇兄,照老规矩还是赐玉如意一对,灵芝百朵,黄金翡翠弓一把,-赐为甲等勇士,另外那个愿望……”
说到此处他眼光瞟向明当还,示意他可以开口说说他的愿望了。
碧苍冷静下来深吸着气沉声道:“明爱卿得狩猎头名,足见骑射出众,不失我大蔺百姓表率,爱卿又救驾有功,有什么想要的便尽管开口。”
碧苍话虽然说得礼待,但瞪着明当还的眼神却满含警戒,杀气更是一闪而过。
君有明珠(帝受)10
明当还捕捉到他眼里的杀气,微微扬眉,却平声道:“救驾皇上乃微臣份内之事,不敢求赏,但有一请求,请皇上答应。”
“讲!”
碧苍沉沉一字,微微一笑,之前他说过,只要明当还自动上折子请外调,他便永不追究他的冒犯之罪,想来,明当还应该也是个聪明人……
明当还却一字字平稳地道:“微臣出身草莽江湖,而公主乃金枝玉叶,微臣自觉配不上长公主,因而请皇上收回圣旨,取消赐婚。”
此话一出,碧苍脸上顿时铁青,就是碧函也大惊失色,皇帝赐婚那是天大的荣誉,那是皇上的赏识,谁得此殊荣不是感恩带德?却偏偏这人居然要拒婚,这无疑是在皇帝脸上甩上一巴掌,如此不识抬举,得罪了皇上那可是杀头之罪。
“你!明爱卿说笑了!天子一言千钧,岂可儿戏!”
碧苍一字字强硬地道,虽然他也绝不可能将自己最疼爱的女儿嫁给这个胆敢冒犯他圣体的人,但,明当还当他是个什么东西?居然敢当面拒婚,令他颜面何存?
明当还倨傲地抬着下巴紧紧盯着碧苍,云淡风轻的表情。
碧苍看在眼里自然是怒海涛天,但明当还有两次救他性命,文武百官皆知,不出十日,便会传得大蔺天下人人皆知。
他若此时给明当还定罪下狱,只怕不仁不义的帽子就会永生永世地扣在他头上,想做个圣世名君的心愿也就修想。
碧苍心里辗转思量,沉沉地在心底冷笑,不妨再让他一步,搏个仁德的美名,但也不能让得太宽,否则便失了霸气。
当下缓缓地微笑道:“此乃人生头等大事,是须得深思熟虑好生考量,今日且先放在一边,暂不提它,待回朝之后再行定夺如何?明爱卿可有其他喜爱?但凡朕拿得出手的都不会吝啬。”
碧函听得碧苍的话悄悄作抹汗状,奇怪今日皇兄脾气倒好,他这皇兄他最是清楚,表面看似温和,对他们兄弟都疼爱有加,几个子女也是捧在手心地疼,看似一副仁君模样,但实则心思慎密阴险狡诈。
明当还微微挑眉,自然听出他话里的妥协与不妥协之处,其实他也知道他和碧苍发生了那么一段纠葛,碧苍又素来疼爱长公主,断不会真把长公主嫁给他,只是莫名的想要挫挫他的锐气,虽说是皇帝,但他想与不想嫁女儿却并非他一人说了算,别人并不一定觉是美事,如他明当还便不稀罕。哼哼地冷笑两声,“皇上厚爱,微臣素无偏好,并无特别喜欢爱之物。”
“哦?”
碧苍略略偏头盯着明当还,缓缓道:“既然这样,就先记在这里,朕许明爱卿一道圣旨,将来若有需求可向朕讨取。”
“谢主隆恩。”
明当还微微不屑地低头谢恩,对碧苍一付施恩模样可笑,他既不缺财亦不缺名,不贪名图利,何需他来施舍,他若有什么东西想要自然会自己想办法弄来。
碧苍先前就并未休息好,这时又折腾了许久,现在才真真疲倦得难以自持了,挥手示意碧函明当还二人退下。
刚起才躺下,就听殿外近侍来报,四王爷病重,群医束手无策。
碧苍霍地一下跳起来,旋风似地奔到碧殊休息的宫殿,迎面就将一屋子脸色灰白的太医骂了个狗血淋头:“四王若有个什么闪失,你们都自己取了狗头谢罪。”
太医们哆嗦地连连叩头求饶。
急急忙忙地解释,四王爷这病是娘胎里就带来的,心疾,就是个治不好的顽症。偏偏碧殊小时候还因苏伯候造反时虏去做人质,受过重风,邪气入肺,又被强喂了毒,伤了五脏六腑,身体弱得跟个瓷娃娃一样,经不得一点折腾,这次他悄悄跟来苍龙苍,在山里受了风,又因为碧苍中毒的事受了惊吓,因而突然引发了病症。
此时一张绝美的脸烧得通红,乌青的唇颤抖着,迷糊地睁着眼睛看到是碧苍,眼泪就滚滚下滑,气若游丝道:“二皇兄,二皇兄,你没事了啊……呜……我好难受……”
碧殊只大长公主四岁,如今也不过才是个十八岁的少年而已,他生母是先皇后,当今太后,生性淡溥,与碧殊间并不亲近,碧殊自小与碧苍亲近,碧苍又怜悯他身子不好,自然也是疼爱有加。
碧苍看着他苍白的小脸撑着张开眼睛,一边痛吟着一边还关心地询问他,心里更是怜惜,低声哄着:“小殊,皇兄在这里陪你,太医给你扎针,要乖乖让他们扎。”
太医们也没法子,只说先扎着针看看情况怎么样再下药。
碧殊蹙着眉很不情愿地点着头,紧紧抓着碧苍握着他的手道:“二皇兄不要走。”
“皇兄不会走……”
太医施完针,碧殊敢已昏阙了过去,碧苍在床边坐了一阵,听着太医们惶惶不安地说,若明晨还不退烧,实在已没有办法了。
碧苍青冷的脸默不作声,他自然也知道太医说没办法,也是着实无能为力了捏着脑袋在说的,若太医都没有办法了,天下间还有谁人有办法?
愈想愈是心烦,碧苍倦怠地出了宫门独自一人骑着爱驹纵入林中。
行宫四周十里都有重兵把守,虽然他昨日才因大意疏忽而出了事,但此时只觉心烦意乱,冗重的行宫压得他沉闷难受至极。
慢悠地骑了一阵,身体的疲倦已经麻木,缓慢地任爱驹随意走动,一路走着倒又到了那寒泉小溪下流,浅浅的清泉在昏黄的阳光下泛着五彩缤纷,炫目之至。
他主政已是十六年,自将苏伯候造反事件镇压下去之后,一直是顺风顺水,朝野里风平浪静,却不知道谁人又想掀起一场血雨腥风?
他们兄弟四人间情感深厚,自来谦和,大皇兄绝少回大蔺,绝不可能是欲加害他之人,而碧函,碧苍无声摇头,这小子从来就散懒不知进取,没个正经过,从来便是个无心朝政的人,看着油腔滑调的,其实性情单纯,再来碧殊……就更不可能了,水晶似脆弱的人儿。
君有明珠(帝受)11
碧苍左思右想不得其果,其他皇族里,要说最有本事也最有可能的就是六皇叔碧葬花,但他痴爱武艺,前年来辞行说是要出去修行,已是近两年未归,若非定期的回信,他倒真以为六皇叔以习武之名行谋权之实。
晚风抚过,落叶缤纷绚丽多姿,落入溪中随水飘零,秋之静美,无声而优雅。
跃下马背,慢步走至湿浅的溪岸边,气息潮湿却清新。
听着叮咚的溪水声,不由轻声低笑,这一身,他都为帝位而奋斗,以大蔺江山为己任,从不敢怠慢倦待,几时曾有过这等闲情,在这里昏黄交错的傍晚独聆泉声?
不想今发生了这许多不可思议之事,一下子朝野内危机四伏,暗处的猎人对他虎视眈眈,他却反而有了这等闲情,这意味着什么?映射着什么?
“皇上独自一人外出,万一给敌人逮到机会,岂不危矣?还是皇上打算以身为饵,来个引蛇出洞?可是微臣察觉这附近并无重兵把守。”
寂静的背后,忽然响起一声淡笑,这话语藏着讥讽。
碧苍心跳了跳,僵硬地扭头,五丈外一棵树下,明当还倚靠着枝杆,仿佛已在那里站了许久,姿势凝固似的静立,是要与四周万物容为一体的沉寂。
“明当还?你怎么会在这里?”
碧苍又惊又怒,惊明当还是何时站在那里,怒明当还如鬼影随附,他这一生的狼狈都落入了他的视线内,他刚才的颓废和疲倦与庸懒以及萧瑟,都齐齐落入了这个男人的眼里,他辛苦树立的威严与骄傲都在这里一瞬摇摇欲坠。
“微臣在此想一个问题。”
明当还看着他眸中瞬息万变的神色,偏着头,朝他微笑地说。
碧苍挑眉,讽笑:“明爱卿在想什么问题?考虑用什么样的法子令朕颜面无存?”
明当还哈哈低笑,缓缓摇着一根手指:“皇上怎么可以如此误解微臣?微臣有自知之明配不上长公主,自然实话实说,并非有意与皇上相佐,皇上英明,切莫误会了微臣一片赤诚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