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翁兄带着胡姬的尸身归隐山林,官府正派围剿魔教,囚禁藤罗。”无尘道,“我恰巧捡了你回来……之后的事情
,你就已经知道了。”
这些事情错综复杂,乱乱的没有头绪,却又因果分明,我听着他们二人的话语,头脑一阵混乱一阵清晰。
“说起来还像是昨天的事情,转眼间,却已经十年过去了。”翁易扬叹道,“原来默默无名的小门派崛起成江湖第一大
派,那时我恨之入骨的太子也登基成王,苗族族长早就归天,族人归顺中原,幽冥教却已经风光不在……”
千丝万缕,似乎有些东西可以穿起,又少了些什么。发现自己在想什么,我猛地一愣,苦笑。
白戈白戈,你其实什么都想起来了不是么?
明明记得是他,杀你全家,灌你毒药,瞒你骗你,却又在心里想为他开脱。
竟然连自己眼睛都不相信了么?
着板上钉钉的事情,连报复的原因都如此清晰,你竟然还存有疑惑?
果真是……一入情网,便挣不脱了么?
现在,只应想着如何复仇,就对了……
四十八、
十里长亭,秋霜满天。我随着师父和翁易扬,一前一后的走。
“你若是再送,就送到皋山了,”无尘笑着看着我,“无思,你莫不是要和我一起回去?”
“师父,我……我再送送你……”我手里捏着师父的包裹不肯松手。
“我先送无尘回皋山,有我在,自然不会让他有什么损失,”翁易扬拍拍我的肩,自我手中拿过包裹,“你回去吧。”
我站在原地不说话,也不动,师父走开了几步,又转了回来,站在我面前,叹道:“臭小子,你到底想说什么。”
“对不起……”我轻声说,“对不起。”
无尘问:“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
“很小的时候你就救我一命,费尽心思给我解毒,还让我定心定性,可是我却……我却……”我低着头,声音忽然哽咽
,再也说不下去,师父所做的一切,全都是为了我好,这人是真心诚意想我平淡无事的过一辈子。
都是我连累他,他救我两次,为我在山顶附近种植药草,为我给雷霸天带路夺青锋险些丧命,又为我渡绝情毒到自己身
上废了一身武功……
我自然知道,师父这是打算断绝七情六欲,从此不再纠缠于爱恨纠葛之中。
他,这是断了自己的一世爱恋。
“哭什么,那是我自己愿作的事情,又与你何干?”无尘敲我的脑袋,笑,“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其实老和尚我这是
自私的做法,一个和尚要那些武功有什么用,爱恨痴癫,与修行无益,都绝了反而干净,没了心魔,说不定我转眼便能
修成正果。”
“可是,师父,你……”
“行了行了,我怎么不知道我教了这样罗嗦的徒弟,”无尘不耐烦地向我挥挥手,“我走了,你若能再来皋山,记得给
我带几瓶好酒。”
说话间,他和翁易扬已经转身离去,我看着他们越走越远,直到消失在地平线的尽头,才慢慢往回走。
夕阳下,我的影在面前慢慢的伸展,隔绝了外界的光线,孤零零的清冷。
师父,若是我报仇之后还有命在,就和你一起归隐山林,再不与这外界牵扯上任何关系。
回去以后,我从未这样积极的打听过江湖恩怨。
已经被绝情毒摧残了十年,若是练武,恐怕到死都斗不过他,现在,或许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姐姐,和俞大哥。
若是结合朝廷和正道的力量……只是幽冥教的总部在那里,外人并不知道,即使上次朝廷抓了藤罗,也不过是雷声大鼓
点小,消灭的不过是都城的一个分部和一些无关紧要的喽喽,魔教看起来受了重创,实际上只损失了一位堂主和一些乌
合之众而已。
即使藤罗被抓,他们也没有派出高手救援,如果没有师父和翁易扬,恐怕藤罗已经死在牢中……而魔教教主,也早已换
人了罢。
没有教主的日子已经有十年,那些人早已经习惯处理教中事务,他们其实并不缺那一个教主。
那教主是死是活,和魔教,其实没有任何关系……
又想到那人,心里莫名的有些发凉,连忙晃掉那些不应有的感情。
不止是藤罗,杀我全家的,是魔教!复仇,就要魔教全灭!
现在最大的问题,就在于不知道幽冥教的总部在哪里。
不过没有关系,按照藤罗他的性子,应该是不会放我走的。
知道这一点,心中反而五味杂陈,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滋味。
我收拾好东西,背着包裹走出城门。
果不其然,没走出几步,就被一队人马拦了下来,为首的是一个长相憨厚正直的中年男子,毕恭毕敬对着我作揖行礼:
“幽冥教左护法卫东,奉教主之命,来接白公子去天华宫小坐。”
就算想到他会派人来接我,也没有想到会是左护法地位这样高的人。
他四周站了十几个人,衣服已经被露水打湿,不知道在这里站了多久,衣着普通,相貌平凡,个个都像是寻常人,属于
路上走过都不会看多一眼的类型,却连轿夫的身上都赔带着兵器,目光清明,显然个个都是高手,这阵仗,由不得我不
去。
见我站着不动,卫东又上前一步:“教主吩咐不能伤了公子,公子若是犹豫,我们就等公子想开再走,不过已经是中秋
时节,公子身子又弱,若是染了风寒就不好了。”
他倒真的是一脸为难的表情,说话亦十分诚恳,让人不由自主地就想亲近。我见他这样,也不好再为难他,点点头主动
坐上轿子。
四十九、
我本想记下来时的路,可那些轿夫竟然用了轻功抬轿,脚下九转十八弯,速度极快,如果不是这轿中铺了厚厚的棉垫,
恐怕我早就会被撞的鼻青脸肿。
棉垫上刺绣精美的丝绸显然不是寻常人家可以用的起的,他们竟然这样奢侈的铺满了整个轿子。
都说魔教现在外强中干不堪一击,可是现在只看轿夫的武艺和这奢侈而舒适的轿子,就知道魔教十年没有大动静,应该
是在养精蓄锐,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松散不堪一击,可真正的实力,应该比想象的更强。
不过我也知道,他们小心翼翼隐瞒实力,今天这样大而化之的表现在我面前,显然是不打算再给我机会让我对外人说起
这些事了。
幸好在走之前,曾经去找过周瑛,伸手摸摸怀中的仅有小指大小的袖珍木盒,那里悄无声息,好像没有活物。
这里面装了一只金黄色引路蜂,只要在天若宫把这引路峰放走,它就会回到京城,把周瑛他们引来。
没有见到周瑛之前,我想了许多联络的方法,可白鸽太过显眼,引路香容易被风吹散,作标记又肯定没有那时间,唯独
没有想到这小虫带路。
再神通广大心细如丝的人,也不会注意一只虫子。
明明是万无一失的计划,为什么我捏着那盒子却觉得心跳如雷,无缘由的紧张。
“公子,已经到了。”
我连忙放下手,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连轿子什么时候停下来都不知道。
不到一天的路程,这天若宫难道是在京城附近?
走出轿子,鸟语花香,绿柳成荫,浓浓的药草香味迎面扑来,小而精致的带着院落的茅草屋静静的落在眼前——却不是
想象中的天若宫正门。
这熟悉的景色让我瞬间失神,一瞬间以为回到了皋山。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
那屋子早已经在山石滚踏中化为废墟,难道是师父他重建了?
冲进院落,望着那一片熟悉的药草地,想起以前,每日早上起来就会过来给它们浇水施肥,日复一日的重复,生活确实
平静而安逸的。心中一酸,眼泪险些就要掉下来。
百感交集中,不禁伸手去触摸那些药草,却忽然看见一小株紫色的花。
那一株花花茎直立,淡紫的花瓣在风中微微摇曳,看起来像极五毒,可是,五毒叶片是如掌般裂开,不如这花叶一般圆
滑无痕。
无论是我还是师父,都不会把花当药,随便种在药圃里。
慢慢平静下来,举目望去,那茅屋虽然和原来一样,却明显是新搭建而成,茂密树木后,隐隐约约露出了土色的围墙。
卫东道:“白公子,这是教主特意为你寻的住处。”
这里果然不是皋山。我盯着那围墙冷笑:“藤罗呢?”
“教主他现在不便接见公子,请公子在这里小住几天,等教主闲下来了,自然会来看望公子。”
我没有理他,推开门走进屋子,却发现那里的摆设,和原来的一模一样。
他一直没有下山进过茅屋,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样的方法,怎么建成的这屋子。
我坐在屋里,心中一片空白,不知道该有怎样的反应,索性团了身子在那有八九分像我睡很久的床上迷了眼睡去。
这一夜,竟是我出山以后,睡的最踏实的一夜。
第二天,刚起床,就听到门口有人说话,那清脆的声音十分熟悉,我推开门,目瞪口呆的看着站在卫东身边的人:“小
翠?”
“公子!”许久不见的小翠热泪盈眶的扑过来,“能再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小翠,你怎么在这里?”看见她,我心里也是一暖,“我后来去找你,你却已经不在了。”
小翠摇摇头,红了眼睛,拉着我不说话。
卫东道:“教主让小翠姑娘照顾白公子,如果白公子还有什么需要的话,尽管吩咐在下。”
我没理他,拉着小翠的手进了屋子,然后狠狠的关上门。
“公子,你怎么能这样对左护法!”小翠伸头向屋外看去。
我说:“没事,你在我这里,我不会让他们欺负。”
“左护法不会欺负下人的,”小翠说,“左护法待人一向仁厚,很得民心,不像其他人……啊,对了,公子,你和教主
怎么样了?他们都说……”话说到一半,小翠下意识的捂住嘴。
“都说什么?”我追问。
“公子你是教主新收的……嗯……男宠……”
看见我脸色有变,小翠连声说道:“可是、可是我知道不是这样的,教主还是很喜欢公子的,要不然就不会昨天听说公
子到了就马上放下手中的事务过来看公子了。”
“他来过?”我奇怪的问,我一天都在这里,怎么就没有看到他。
“啊?我明明看到教主往这边走,不是来这里,又是去哪?”小翠小心的看着我的脸色,“公子你不要急,或许……或
许今天教主就过来了。”
小翠的话倒是有一半的准头,吃过午饭,确实有人来了,只不过不是藤罗。
当时小翠正在收拾碗筷,我拎着水壶打算去药圃浇水。
一手拿着水壶,一手摸着怀里的盒子,心里犹豫了半晌,终于咬牙抽出一点,忽然感觉到人的视线,忙忙的把盒子塞进
去,转过头,看见一个中年男子站在院子门口。
那人身材高大,脸部轮廓像是冰雕出来的一般,冷冷的带着股煞气,面色复杂的看着我,眼神中除了难以置信,还流露
出一点点的……恨意?
屋内传出“乒”的一声响,似乎是瓷碗打碎的声音。小翠急急忙忙的跑出来,拦在我面前:“您、您怎么来了?”
她肩头抖的厉害,声音中带了几分怯意。
“这是谁?”那人伸手指向我。
小翠低声道:“这是教主请来的客人。”
那人不耐烦的问:“名字?”
小翠头也不敢抬,完全被那人的气势压住:“他叫杜、杜羽。”
那人又抬眉看我,像是想说什么,皱了皱眉头,却什么也没说,又转身走了。
小翠毕恭毕敬的低着头,直到那人离开了我们的视线,才直起身子,却脚下一软,险些跌倒,嘴里长吁出一口气:“好
了公子,没事了。”
我奇怪的伸手去扶小翠:“小翠,那是谁?”
“我想公子你也不知道,”小翠轻声说道,“那是教中的右护法,刘靖宇。”
五十、
刘靖宇!我猛地抬头向那人消失的方向望去。
那就是让我家破人亡,却又在藤罗手中救下我的人!
所有的一切,都取决于他和白家恩怨纠缠。
因为白家护院杀死了他的儿子……
父亲乐善好施,治家极严,家中奴仆很少有人敢嚣张跋扈,但白家家大业大,也不排除有例外的,只是,魔教右护法的
独子,怎么会打不过白家小小的护院。
刘靖宇那时,又为什么要救下我和姐姐呢?如果是想我们一生一世为情毒所苦,永不超生,他的心思未免太狠毒了。
可是,当时,谁也不会想到藤罗会对我和姐姐下情毒。
想起情毒,心中又是猛地一酸,想起之前随周瑛进宫见过的白雅儿,艳丽的流苏裙下,瘦弱的身子仿佛风吹一下就会卷
走一般,只有小腹高高隆起,怕是再有一段日子孩子就会出生。
她身子极其虚弱,已经站不太起来,依在皇帝身边和我聊了几句就支撑不住,被下人扶去休息。
总是知道绝情毒可以转移,但移毒之人稍有犹豫退却之心,功力反噬走火入魔,二人都保不住性命,更何况,世上武功
内力可以媲美师父的又有几个。
已经是命薄西山,朝不保夕,却硬要牵了那命去生孩子。若是说你对皇帝无情,又有谁能相信。
转身,看见方才还和颜悦色的皇帝,对着姐姐的背影眉头紧蹙,再看我时,已经表情平静。
如果姐姐身体健康,他们必定是人人羡慕的一对。
摸着怀中木盒,又想起拿引路蜂时,皇帝说的话。
那时皇帝随手摸着桌上的白玉麒麟,声音带着隐隐的霸气:“只要知道幽冥教的本部,朕就能将他们一网打尽,不留余
孽。”
“其实如果你不去,我也未必灭不了魔教。”握着白玉麒麟的手猛地握紧,他眼睛亮了又暗,沉默片刻,才低声说道,
“只是,我怕雅儿看不到。”
恩威并济,入情入理。
盒子已经打开一条小缝,里面传来轻微的嗡嗡声。
“只要知道幽冥教的本部,朕就能将他们一网打尽,不留余孽。”
啪、我合上木盒,重新把它藏回里衣。
姐姐曾经说过,白家的事情,哪怕有一点不清楚,他都不会甘心。
白家护院是因为什么要杀刘靖宇的独子?藤罗性格骄傲,魔教报仇向来光明正大,为什么会多此一举冒充山贼?刘靖宇
死了儿子,为什么要留下我们?还有,白家的那数不清的家产,现在在哪?
还有很多不能明说的疑点,像是一张网,密密的缠着,所有的事情好像都有解释,仔细想想,又有很多细小的地方不清
不楚。
很……奇怪……
若是在这时引朝廷的人来,我可能永远不会知道那些解释不通的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