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你要回来?」母亲在电话里很惊讶地说。
「桃园离台北太远了!这样我每天要花超过一个小时来回耶!」他抱怨著。
「那又怎样,依旋也是啊,她每天早上五六点就要起床,她都没在抱怨。」依旋是他的表妹,现在正在台北念高中,每
天也都是通车上下课。
「我是能跟她比噢!她本来就是北部人,很习惯通车啊!」
「你不要跟我说那些有的没有的!」母亲生气了。「不想付出就要收获,哪有那麽简单!?这次你如果不给我找到像样
点的工作,就不要回来!」然後电话就被挂断了。
他突然觉得自己根本是被骗来台北的,阿辉和老妈联手骗他,老妈一定给阿辉很多很多钱,否则怎麽可能他邀阿辉来一
场被拒绝?以前他只要使个眼色,阿辉就会主动把他拉到公厕去搞一个下午,怎麽可能才交个男朋友就这个清高?
算了,已经没有退路了,如果继续待在这里,老妈或许愿意资助他一点生活费,如果回去肯定被断粮,他非去找周士哲
不可。
他一个人很哀怨地背著旧背包,从桃园搭火车到台北去。当初搭火车北上是老妈带他进车站的,他根本不会搭火车,连
要去哪个月台搭哪台车都搞不清楚,每次都要找车站的人问,上了车以後还要担心坐过站,因为电车上广播声音好模糊
,害他每到一站就神经兮兮地站起来往外看,有时候还要问旁边的人这是哪里,大家一定都觉得他很奇怪,出站的时候
他还差点被收票机夹住,他真的快受够了。
搭完火车以後,还要搭捷运才能到住址上的录音室,依旋说台北公车太复杂了,他去搭的话人一定会丢掉,搭捷运比较
快。
谁说搭捷运人就不会丢掉?到底是谁说的啊!他站在捷运站的地图前忿忿地想。他已经第二次转错车了,搭捷运哪有比
较方便!?中午就出来找,现在都快吃晚饭了,他还没找到录音室,途中问路还有人给他报错路,等他觉得不对时,他
已经朝错误的方向走了十几分钟了!还有人明明看他一副迷途羔羊的样子还跟他搭讪!本大爷没空也没心情啦!
他快疯了,台北好邪恶,他想回家…
好不容易找到录音室所在的公寓大楼,他在楼下按了一下电铃後,铁门「喀」的一声打开了。录音室在二楼,他在楼梯
口就看到有个招牌写著「翔宇录音室」。
录音室的透明玻璃门能让他看到里面的情形,有几个人坐在一个椭圆形开会桌边聊天看电视,他推门进去时,他们只看
了他一眼,什麽都没说,又继续聊天。
招呼都不打,看到陌生人也不问一下来干嘛的,什麽态度嘛。他在心里骂著。
反正没有人注意他,他就乾脆大大方方地换上地板拖鞋,跑到看起来像是录音间的门外想要偷看。被折腾了一下午以後
,他觉得自己很有理由可以任性。
有很多扇暗色的门环绕著中间的椭圆形桌子,他在想,门里面应该就是录音的地方,也许周士哲就在里面。
他看了半天才终於有人理他,有个年轻女孩大概觉得他鬼鬼祟祟的很奇怪,走过来礼貌地问他:「请问你要找谁吗?」
「我找周士哲先生,我跟他约好了要来参观的。」他说。
女孩子听到士哲的名字後马上点了点头,带他扳开门上一个奇怪的把手,打开了门走进房间里,让他坐在房间後方的桌
子前,告诉他:「你先等一下,士哲哥等一下就过来了。」
士哲哥?她竟然叫周士哲「士哲哥」,有没有搞错?
房间里冷气开得很强,现在外面天气明明冷飕飕的,不用那麽浪费电吧?他心里想。
跟他一起待在房间里的只有一个年轻小伙子,坐在一个有轮子的椅子上,面前显然是一台大机器,就像一个倾斜的大桌
子一样,只是上面全部都是按钮和可以上下移动的小方块。机器前面是一片大玻璃,可以看到隔壁间的情景。
那小伙子正聚精会神地盯著眼前两个很大的液晶萤幕看,一个萤幕上好像在演韩剧,另一个萤幕上只有几个横躺的条状
物,某一条还一直往左流动,大概是类似声谱的东西。那种液晶萤幕,他的桌子前也有一个,同步播放著一模一样的韩
剧。
突然间,那个小伙子不知道按了什麽,韩剧的萤幕快速回转,然後又开始播放,他举起手来一挥,同时按下了滑鼠的某
个按键。
宗达根本看不懂那小伙子在干嘛,不过他渐渐知道了,透明窗户隔著的另外一边,那些戴著耳机盯著里面的电视看的人
就是配音员,现在正在录音。他站起来看了一下,看到一边坐了个长发的女人,另一边是谁他看不到。
不久以後,他听到一个很像周士哲的声音从音响里传出来:「好,把预告录完,今天就收工。」然後负责那些机器的小
伙子欢呼了起来,好像晚上六点收工是多大的恩惠一样。不过奇怪了,周士哲从哪蹦出来的?他刚才坐在里面另一边吗
?刚才韩剧里明明没有周士哲的声音啊,他进去干嘛?
预告完成以後,小伙子一下就跑了出去,肯定在录音室里闷了很久。音响里传出另一个房间中纸张摩擦,还有周士哲和
另一个女配音员说话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周士哲在提醒那个女人下次录音的时间。不久以後,周士哲就走出隔壁间,从
外面走了进来。
第一眼看到周士哲他吓了一跳,士哲变好多,国中毕业後他好像有继续长高,已经跟他差不多了,不过还是他高一点。
哼哼…一胜。
外型呢,士哲本来长相就不抢眼,算清秀型,但是发型和穿著都比他讲究许多,看起来很乾净很舒服,让人很有好感。
至於他,没办法,虽然天生丽质但是後天投资得不够,永远都是衬衫穿到露胸肌配上松垮垮随性又好脱(?)的牛仔裤
,现在天气冷还加一件薄外套,好看是好看,就怕人都有腻的一天。算一合好了。
工作呢……直接算一败吧,大败特败。
因为怕兵败如山倒,宗达不想再比了,反正现有资讯已经够他了解了,这种情况下有求於人真的很不妙,不过他还是笑
著说:「嗨,好久不见。」
「怎麽只有你一个人?」士哲问。
「什麽?」只有他一个人有什麽不对吗?
「伯母在外面吗?」士哲打开门探头出去看。
宗达这才想起自己撒的谎,赶紧说:「我妈她身体不舒服,所以我就自己来了。」
士哲听他这麽说,走到桌子旁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你有点迟到。」
好啦,他知道他才不是有点迟到,如果是上课的话,他这种迟到法已经能算半个缺席了,算五分之四个缺席都不过份。
「我迷路了。」他也只好老实地说。「我从来没自己一个人来过台北,找了好久才找到这里。」
「没来过?我以为你已经在台北住很久了。」士哲看起来有点惊讶。原来就是因为有这种误解,士哲才会只给他住址,
交通方式还是依旋帮他问的。
「你为什麽这麽认为?」好吧,他知道是他自己没有跟士哲说清楚,但是士哲多给他一点资讯会怎样?你们台北人体贴
一点会死噢(宗达现在倾向把他所受的罪都怪到台北人头上)!现在他有求於人,没办法露出愤怒的表情,但是没关系
,俗话说君子报仇N年不晚,我就听听你的理由,如果听起来合逻辑就勉强原谅你,否则…
「因为你从以前看起来就是那种人。」士哲说。
「哪种人?」他尽量和颜悦色地问。这家伙,多说几句不行吗?平常话那麽少的人,到底为什麽会做这种靠说话吃饭的
工作啊?
「和台北街头那些人一样的人。」士哲还是惜字如金,现在是怎样?听你说太多话还要给钱是不是?算了,他自己来推
理好了。
台北街头的人?他回想了一下,台北街头的人大部分看起来都很爱玩,而且很会打扮,看起来光鲜亮丽的。他懂了,士
哲是在说像他长这麽帅的人,早就应该来台北融入属於自己的族群,所以士哲才会以为他早就在台北住了。
好吧,原谅你。
「而且,」士哲继续说了,「住台北想来参观很自然,从南部特地上来参观比较难得,我不知道你有那麽勤劳。」
他阿哈哈地乾笑了两声。「我有打算要来台北住啦,老实说,我也不懂为什麽我现在才到台北来。」
士哲穿好外套,提起自己的包包。「你太晚来了,我们已经收工了,没有东西可以给你参观了喔。」
他也站了起来,跟在士哲後面走了出去。「那我们现在要去哪里?吃饭?」他才不让士哲甩掉他,好不容易才找到录音
室,当然要达成目的才行。
「好啊,你想吃什麽?」士哲倒是很乾脆。
「都可以,只要吃得饱就好,最好是不用太拘谨的场所。」他说。
於是,士哲开著车带他去吃牛排。
他点了最贵的牛排,因为他知道自己不用付钱。
也许长大以後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士哲比他有成就,好像也变得比较有担当。虽然外表看起来瘦瘦的,但是宗达注意
到士哲的腰身其实没有国中时明显,一定是每天坐在录音室里头都没有运动,所以多多少少还是胖了一点吧,但是不碍
事,看起来还是挺有形的。
没错,很多事不一样了,但很多事还是没变,士哲还是和以前一样一板一眼,做事很认真,看士哲刚刚开车之前还要检
查一大堆东西他就知道了。他在想,也许相处久了以後,士哲会变得像以前一样,对他言听计从,那样事情就好办了。
牛排上桌之前,他到沙拉吧吃了一堆餐前点心,牛排来了以後速度丝毫不减,三两下就把牛排扫光,然後继续吃点心。
反观士哲,只吃了沙拉和牛排,而且还吃得很慢,像士哲这个样子,胖不太起来是很自然的事,像宗达那样的吃法还能
保有身材,简直没天理。
「你还是跟以前一样很会吃。」士哲说。
宗达对他笑了笑,继续吃炒面,这已经是第三盘了,看他那个样子,士哲皱起眉头:「你东西到底都吃到哪里去了?明
明细细瘦瘦的。」
宗达笑出声音来,咬著叉子露出魅惑的表情盯著士哲说:「试过我的体力以後,你就知道我东西吃到哪去了。」
说完以後,宗达自己也觉得不对,赶快放下叉子,暗暗骂著自己,怎麽会不知不觉就挑逗起周士哲来了呢?都怪他实在
太久没做了。他抬起头来,看到士哲有点愣住的表情,赶快改口说:「我是说…我的体育一向很好的,你应该还记得吧
?我每次都跑最後一棒。呃…因为体育好,所以需要很多能量嘛。」
士哲凝视了他一会,才淡淡地说:「那倒是真的。」
士哲应该没有发现什麽不对劲的地方吧,他想。低头吃面的时候,他又偷看了士哲几眼,觉得如果可以跟士哲来个几次
,滋味应该也不错,说不定他可以一边和士哲在一起一边冲事业来个夫凭妻贵(话是这样说的吗),如果真的能这样就
太美好了。
不过现在不是不切实际的时候,今天的目的一定要达成才行,所以他又抬起头说:「我下次什麽时候可以去录音室看你
?」
「你不是说只要看几眼就可以了吗?你不用回南部吗?」士哲问。
「一开始是只想看几眼啦,不过我看过录音室以後,突然觉得我也好想当配音员,所以决定不回去了,我要留下来试试
看,不知道你可不可以给我一点机会,或是帮我一把之类的。」宗达拐弯抹角地说。
「给你机会?什麽意思?」
「我不知道你们这一行的规定是什麽啦,只是我听说入行很难,所以就想说先跟你打听一下,要怎麽样才能在配音界争
口饭吃。」
「你得先去上训练班。我一听就知道你没有基础,这种情况下跟班效果也不大。」士哲听说宗达想配音,态度冷淡不少
。
「等一下,我听不懂你在说什麽,你可不可以白话一点,用外行人比较懂的词汇?」宗达说。
士哲叹了口气,但不明显,他对事情如果有什麽反应,总是喜欢尽量掩饰地不露痕迹,和宗达国中时对他的印象一样。
「最近有配音训练班要开班了,我可以给你网址,网路上都有报名方法。你上完训练班的课以後,才能算是开始入门。
」
「上完课以後都还只是入门?」宗达眼睛瞪大了起来。
「配音很难的,很多技巧都只有透过实习才能学会,配音班顶多只是给你基础中的基础,如果不愿意忍受这些,就没有
办法成为配音员。」士哲很严肃地说。
搞什麽嘛,就是想要省略掉大部分的努力才要攀关系啊,如果还要从基础一步一步来,那乾脆不要找周士哲,自己埋头
打拼就好啦。
「欸,」他向前倾了一点,尝试做出最迷人又最无辜的表情。「你真的不可以直接给我个工作吗?」
「我要不要直接给你钱比较省事?」士哲说。
「好啊,一个月五万,我就随、你、摆、布。」他暧昧地看著士哲笑著,但是士哲还是冷著脸,说:「如果你想这样赚
,不用来找我,随便找个酒吧吊凯子就行了,我等一下就载你去。」
宗达听士哲这麽说,连忙挺起背脊坐好说:「没有啦,我开玩笑的啦,我要配音,我去报名训练班就是了。」
士哲轻轻叹了口气。
「那…配音班要钱吗?」宗达问。
「当然要。最近即将开班的大概要一万多,已经算便宜了。」士哲拿起纸巾擦著嘴巴。
「课要上多久?」宗达又问。
「有的训练班要上半年的课,但是这种训练班已经开始上课了,你来不及。这一次开的班只要上课两个月,课程很浓缩
,实习机会不多,所以上完课以後要密集跟班才有效。」士哲说。
「跟班?」
「跟班就是坐在录音室里面看配音员们工作,进而熟悉各种配音程序,就和你今天差不多,大部分时间就是一直坐在录
音师後面。哪一天如果有小脚色,说不定会让跟班学生试一试,录出来的效果不错的话,也许下一次录音会再找同一个
人,机会多了,跟班学生就会慢慢上线了,用白话来说,就是渐渐变成正职配音员。」
「听起来好像要花很多时间。」宗达说。
「没错,而且跟班学生是没有酬劳的,如果失败就什麽都没有。」
「如果成功呢?」宗达盯著士哲看。
「如果成功了,就会有国中同学千里迢迢来请你拉拔。」
宗达笑了几声,然後又板起脸,说:「你刚刚是在说笑话吗?还是在用话酸我?」
「你都笑了,就当笑话吧。」
「啧啧啧啧,」宗达摇了摇头。「人家说名利会让人腐化,还真的是一点都不假耶,当年畏畏缩缩的周士哲,只不过赚
得多了一点,有一点点的配音粉丝就跩成这样,难怪大家都要我来嚐嚐看发达的滋味。」
听宗达这麽说,士哲似乎尴尬了起来,望著下方的眼睛飘移不定,好像想找出藉口和理由来反驳一样,突然间,宗达觉
得他好像变回了国中那个戴著眼镜,瘦小虚弱的周士哲。
「如果…」士哲好不容易又开始说话。「你看到好久不见的同学突然来找你,却是因为这种理由,你也会不舒服。」
「话是没错啦。没办法,谁叫我没出息又倒楣,找工作不是公司倒闭就是捅娄子,搞到最後只能在自己家门口卖臭豆腐
,等到真的快穷死了以後才想到要来台北跟你攀关系,说真的,再怎麽被你羞辱我也没话说啊,你说对不对?」宗达虽
然说著这种话,却背靠在沙发上开著腿歪著头趾高气昂的,士哲反而越来越不自在。
很久没有联络了,士哲根本不知道宗达这些日子怎麽过的,他以为宗达和以前在学校一样很吃得开,很逍遥自在,他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