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的地方不能住了,最好也不要留在荷兰,想办法别让任何人找到你们。"
"你呢?"
我?我笑:"我走了你们就走不了了。"
并非我不想走,只是顾飞说,要么我留下,要么,把我的家人的命留下。我盘算过要不要在他身上先开一枪试试,或许
第一枪就先让他断子绝孙?结果枪还没来得及动他就问我:"你觉得我先杀你父亲好,还是杀你弟弟好?或者慢慢来,一
刀刀切着玩?"
我承认,比阴险,我固然比不过他,比狠毒,我同样望尘莫及。所以协议很快达成,我留下,他放我的家人走。
继母只略微迟疑了一下,就点了头:"好!"毕竟我不是她亲生的儿子,对她来说,这个选择再正确不过。否则我也不会
找上她。
"到了外面,想个办法稳住我爸爸,暂时别让他知道。"
继母答应了。我笑着看她匆匆离去。继母嫁入何家前是有名的电影明星,口才上佳,演技一流,暂时稳住父亲并不难。
至于以后,谁还管得了那么多?
第二日一早,开往荷兰的飞机准点起飞。
终于又只剩下了我们两人。我接完继母打来的最后一通电话,扔下枪,拍拍手:"我想睡觉了,我住哪儿?"
顾飞说:"先吃东西,你两天没吃了。"
我也两天两夜没睡。我很累,我想睡觉。"我住哪儿?"
他沉默了几秒:"当然还是这里。"
这里?巨大的空间,被梦幻般的藕紫色调层层渲染得犹如仙境,家具摆设是难以想象的奢华优雅,外面大片的花木让这
里连空气都清新得像空山幽谷。顾飞半个月前特意装修的房间,我以为会成为我们的新房的地方。
住在里面的,该是王子公主一流的人物,我只是个傻瓜,消受不起。错了,我现在,是阶下囚,更加消受不起。
"不介意的话,我暂时住以前的房间,若顾先生另外想到了合适我住的地方,请知会一声。"
所谓以前的房间,自然是我以身偿债之时住的下人房,尽管那时我大部分时间都在顾飞的床上度过。
推开房门,摆设和过去一样,一床一几一柜,带一个简陋浴室,再无其他,弥漫着一股因为长期密闭而必然会有的霉味
。并不亲切,至少算得熟悉。
踢上房门,我甚至来不及开窗透气,就一头栽倒在床上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并不舒服,人在过于疲倦的时候反而未必能睡得安稳,何况我整整两日滴水未进。但仍然固执地躺着,不愿
起来。
迷糊了很长一段时间,意识终于变得混沌。朦胧地觉得有什么温热的东西在轻触我的脸庞,让我莫名地觉得烦躁。想挥
手拍开,四肢却沉重。是梦魇么?
手上传来模糊的刺痛感,又很快消失。
我隐约知道有人正在对我做着什么。但这不值得让我清醒,于是我继续睡。
再后来,居然睡得很安稳。
若是可以,我希望可以一睡不醒。至少在我还需要面对顾飞的时候,不要醒来。
睡着之前,我许下这一个愿望。懦弱得让我自己都唾弃。
但那又怎样?我还是不想醒来。拒绝承认脆弱,并不就能让我拥有足够的坚强。
但终于还是要醒来。在顾飞的怀里醒来。之所以立刻意识到这点,是因我尚未完全清醒,顾飞已低头在我脸上印下轻吻
。熟悉的触感,曾在梦中都让我烦躁不安。
我推开他,并不看他,径自下床去洗漱。看见手背上有针孔,视线停留一秒,低头继续洗脸,反反复复地搓洗干净。
把自己洗干净了回来,顾飞还在,坐在床上,笑容温柔,说:"睡得好么?我让人给你打的针里加了安定,该休息得还好
吧?"
我只当没听见。他又说:"你睡着的时候挂了营养针,不吃东西也没事,不过还是吃点吧,肚子会舒服些。"
我仍然不理他。几上新送来的两碗海鲜粥,正腾腾地冒着热气,味道勾人。我不想吃。不是不饿,只是对着顾飞,我吃
不下。
他有些尴尬,沉默半晌,说:"阿远,我们谈谈。"
"我不想听。"我答得诚实。
但顾飞当然不会听我的,他苦笑一下,说:"我知道你生气,但我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叶步云,不是容易对付的人。"
生气?我笑。真是不得不佩服这个人,将我从里到外卖了个干干净净、几乎要了我的命之后,他可以轻轻松松地说出一
句"我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但其实他不必再来纡尊降贵向我这个阶下囚做解释。我实在想不出自己身上还能有什么剩余
价值可以供他压榨。
"顾先生,你能利用我的,已经利用完了,以后,如果你觉得会有效,你可以拿枪指着我的头,看能不能威胁叶步云一下
,但若想再骗我为你卖命,"我笑得淡然,"何其远若再信你一句,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我说得够清楚了么?"
分崩离析 24
顾飞脸色大变,好一会才说:"至少让我把话说完。"
我懒得再搭理他,踱去窗前看风景。
外面就是高高的围墙,压抑,森冷,几乎挡住所有阳光,让室内白天亦昏暗异常,夜晚则只有角落里一盏比蜡烛亮不了
多少的小灯照明,配着里面简陋到粗鄙的家具摆设,活脱脱一间囚室。当年顾飞特意给我选的住处,自有其因。当时若
记得时时来此瞧瞧,或能让我清醒一二,不至全然忘了自己身份。
他的声音在我身后低沉响起:"阿远,你不必怀疑我对你的心,但我既然走了这条道,叶步云,就一定要杀,否则以我手
段,迟早他也容不下我。你最了解我的性子,既然要做,就一定要做到最好,绝不能屈尊人下。我要接班,要服人,就
得做出大成绩来,怎可能不犯叶步云的利益?阿远,绑架你的是我,我是为了抢叶步云的生意,是为了杀他,但我想得
回你的心,也是真的,否则我不必如此大费周章,更不必非要拖到最后一刻,让你亲眼见着了他之后才动手。"
"结婚的事,也是我的计划。但我事先已做了周密安排,确保你可以无恙才实施的。那毒粉不吃下去是没事的,我知道你
接受不了和不爱的人接吻,应该不会吃到嘴里。我放了窃听器掌握你们的动静,叶步云一毒发我立刻就带人冲进去,我
还带了道上一大堆有身份的人一起去。叶步云强行绑架你人尽皆知,理亏的是七重门,就算他死了我也可以说是本来有
人要害我,他自己倒霉撞上了而已,我保证绝没有人敢为难你!"
我再佩服他一次。为他的计划周详,为他的够狠够辣,更为他的舌灿莲花、出口成理。若非受害的刚好是我自己,所以
太了解真相,怕是连我都要忍不住说一声"事出有因,其情可悯"了!
可惜我太清楚,且不论先时绑架强暴更拍摄裸照之事已残忍太过,后来那次叶步云若真死了,也许他会来救我,但天底
下,绝没有任何人可以确保我能活着等到他赶至。而所谓毒粉应该不会被我吃下的说法,也不过全是推断,并无绝对保
证。
顾飞也不会不知道。但他还是做了。我信他绝无半分犹豫,只因到了最后,我也不曾发现他丝毫破绽。
顾飞,你若真爱我,怎能狠心至此?
他自背后温柔地抱住我:"阿远,我和叶步云势不能共存,要活,就得比他快一步,你不想我平平安安地陪你一生一世么
?"
我转身,平静地问他:"顾先生,若你现在死了,你猜,我是高兴,还是伤心?"
他脸上血色消退,呆呆看我,一脸震惊,加哀痛欲绝。也不知是演戏成了习惯,还是入戏太深,自己也糊涂了。
我懒得去分辨,更没空陪他疯。施施然开了门给他:"顾先生,若想多少让我高兴一点,很简单,让我一个人呆着。"
他出去的时候神情呆滞,背影可说是凄凉。
我心里没有快意。这场战争,输的仍然是我,一直是我。
一败涂地,万劫不复!
顾飞有一段时间没有出现。这很好,我可以安心等待叶步云来救我,既然我自己斗不过他。死不认输,对我并没什么好
处。
但顾飞并不肯放我一个人呆着。没几天就来了一堆人,自称是我的医生和特护,每天围着我团团转,给我打针,喂我吃
药,测量各项数据,不厌其烦地向我询问各种奇奇怪怪的问题,互相郑重地讨论。
我没理他们,任他们摆弄,然后照常吃饭,照常睡觉,安安静静地过我阶下囚的日子。
后来顾飞又来了。某一日早上醒来,发现自己又睡在他怀里。他说:"医生告诉我,你患上厌食症和自闭症。虽然目前还
是轻度,但每天都在加重,而他们的治疗手段,对你完全无效,因为你根本没有配合的打算。"
明明我每天吃饭,三餐定时。自闭?不过不想说话而已。
"你还有失眠症,每天都要服用安眠药才能睡得安稳。阿远,我不想这样!你到底想让我怎么做?"
我想让你怎么做?我希望你再也不要在我的世界里出现,若是可以,连我们的过往一起抹煞。
但世上并没有这样的魔术,而顾飞,也不会忽然转性,愿意放下屠刀,放我生路。尽管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究竟,还
有没有生路可走。
他轻轻叹气,温柔地梳理我的头发,继续唱他的独角戏:"是不是太闷了?对不起,这段时间我有点忙,不能来陪你。今
天带你出去好不好?你想去游乐场,还是去夜总会,或者去海滩走走?"
他带我去了海滩,尽管我一句话也没和他说。他抱着我坐在高处的岩石上,让我看眼前碧海蓝天,潮涨潮落,情侣和孩
子肆意欢呼奔跑。
天地广阔,但我并不自由。
后来他又带我去酒吧,点我最爱的鸡尾酒。我没动,我无法忍受喝下任何被他的手碰过的东西,尽管他碰到的只是杯子
。
他不停地和我说话,时时刻刻对我展露他最引以为傲的笑容,全都在音乐灯光的映衬下变得模糊而遥远。我没听,也没
看,我所有的心思,都在眼前一排排的酒瓶子上。
终于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发抖的手渴慕般地热切抚摸。蓦地抓紧,提起--顾飞的双手出现在我眼皮底下,一只压下我的
手,另一只,一点点抽出我手中酒瓶,沉着地放回原处。
旁边的保镖悄无声息地围上来,将我们隔开。
我慢慢又安静下来,继续我看不到终点的忍耐。
他喝了不少,牵着我出来的时候摇摇晃晃,深一脚浅一脚。但四周都是天河帮的人,没有我逃走的机会。也没有我杀人
的机会。
一路都没有人说话。沉默着回到顾宅,我回我的囚室,安静地躺上床。他跟进来,站在床边定定地看了我半天,说:"阿
远,你快疯了。"
他说错了。我不是快疯了,我是已经疯了。
他半跪下来:"都过去了,你放下以前好不好?我们还有机会的,我们可以幸福的!"
你我之间,早已分崩离析,只剩碎片万千,欲稍作修补亦不可得,谈何幸福?
他等了很久,脸色终于一点点变得阴沉:"阿远,你若想杀我,无妨,反正你没这个本事,你若还想等叶步云来救你,我
告诉你,绝不可能!这段时间我没来看你,就是在处理七重门和叶步云的事。简单地说,就是现在的七重门根本没法和
天河帮对抗!叶步云够聪明,他选择了去别的地方发展,我暂时拿他没办法,但七重门若想重新赶上天河帮,三五年之
内根办不到,至于救你,更是想都别想!"
我安静地听着。这结果不算太出乎我的意料。三五年而已,或许我能撑过去也不一定。
他猛地压在我身上:"阿远,都结束了。我发誓不会再骗你,利用你,我会好好爱你,会比以前任何时候都对你更好,好
不好?好不好?"
他血红的眼里有痛苦,有愤怒,有压抑的狂暴。一瞬间竟让我心神为之恍惚。
只是一瞬间而已。我轻笑:"顾飞,何其远为你疯过,为你痴过,为你傻过,我最狼狈最不堪的模样,你都已经看过,你
还想要什么?"
"我想你继续爱我。"他低哑着嗓音,慢慢吻向我的唇。
我摇头躲开:"我不信!"
"你要怎样才信?"他问我。
这样的话,已经不是他第一次问我。只是这一次,所有的可能,终于全部彻底断绝。我说:"你身上有枪。"
他静默。
我附在他耳边,轻轻地说:"很容易的,让我杀了你,我就相信了。"
他沉默了很久,低头在我嘴边亲了一亲,而后起身,居高临下地对我说:"杀了我,你也活不成!"
看,这就是顾飞。我忍不住想笑。所谓爱,不过一个发音为ai的单词而已,说过拉倒,和真心无关,没有人能比他自己
更重要。
分崩离析 25
第二天一早,顾飞就又来了,笑得比昨天更温柔:"今天去大天下酒楼好不好?听说来了个很有名的新厨子,还进了五十
年陈的绍兴特酿女儿红。我定了位置了,请了很多朋友,有不少你认识的人。"
无所谓好不好,反正不是我能决定。
我又开始出入各种高级场合,被顾飞亲密地拥在怀里。无论身边人多人少,顾飞皆对我十分体贴照顾,唯恐人不知他对
我的重视。我一律安静以对,他亦不惊不恼,揽着我笑得分外宠溺。
人人知我婚礼上被劫,顾飞历尽千辛万苦才将我寻回,个个道我此时古怪,必和其后经历有关,于是看我的目光愈加暧
昧怜悯,看他的目光则饱含赞誉无数。四周自然更少不了一干对他仰慕崇拜到狂热的少男少女,看我的眼神免不了不甘
和鄙夷。
我一概无视。
后来他带着我四处游览名川大胜,有些地方我们曾经去过,有些没有。但对我来说都一样。有顾飞在的地方,哪里都一
样。
他不厌其烦地和我说话,哄我开心,得到我不变的沉默作为回应。
该说该做的,都已说完做完,剩下的,只有等待,等待一个或许早已注定和幸福无缘的,结局。
再后来,他终于厌倦,终于不再管我。
于是我又回到我的囚室,无声地过我阶下囚的日子,只是白天不再有医生特护,夜晚不再有安眠药。有时我能睡着,有
时不能。我无所谓,清醒的时候我就想,等离开了,我要如何重新开始。或者来一段新恋情是不错的主意,都说新欢是
忘记旧爱的不二法门。
设想有很多,五花八门都有,唯一的共同点是,没有顾飞。我的将来,绝不能有这个人的存在。这个人,和我的将来,
就像水和火,不能共容。
我在平静中度过了一段不短的时间。但顾飞忽然又想起了我,在某一天晚上出现在我的囚室里。他说:"我派人和叶步云
干了一架。"
这个话题我有点兴趣。我坐起来,把目光投向他。他走过来,坐在床边轻抚我的脸:"他跟我叔公要你,七重门现在在北
方发展得很不错,他答应和天河帮和解,还可以在当地给我们些便利,叔公居然想答应。他忘了,现在天河帮说了算的
,不是他,是我!"
"你为什么不答应?"我几乎是愤怒地质问他。我想不通!
他愣了一下:"我怎么会答应?"
我说:"你在我身上费了这么多心思,不就是为了利用我对付他?现在他在北方,没有利益冲突,又答应和你和解,你已
经达到目的!我也绝不会再上你的当,你留着我并不能得到更多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