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那个少年的兄长,看去那么温文尔雅的男人,居然能说出那么犀利动人的言语。
如果带走你心爱的兄弟,你会来吗?
我想见你呢。
她微微地笑了,笑出颊边两个小小的可爱的酒窝。
濮阳少仲在竹林里颠颠倒倒的奔跑。他的轻功本来不错,只可惜身体的疲累和密布的竹茎竹叶阻碍了他。他视线不清,
撞上竹子,也撞上竹林里的追兵。又有几个人被他放倒,他也被砍中几刀。
他太累了,已经不觉得痛,只想要好好休息而已。
一个人使长枪当头砸来,他想也不想的跃到那柄枪上,一脚踢中那人的头颅。那个人丢了枪,他也从枪上摔下来。
他躺在地上喘气,很快又爬起来。
他想,出了竹林就好了。出了竹林找个地方好好睡他一觉,等迷药过去,体力恢复就要回头来寻末鬼。
他好担心末鬼……
不远处突然出现亮晃的光,他以为终于到了出口,心里一阵高兴,正要向前冲击,那道亮晃晃的光突然变了方向,他一
愣,一道银色的影子在他面前闪过。
他才知道那原来是一柄剑。
不——
他伸手要挡,剑柄已经点中他的胸口,他睁大眼睛倒了下去。
朦胧中,有人将他拉了起来,将绳索绑缚在他身上,再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七章
泼喇!
一盆水从头顶浇下,濮阳少仲猛地惊醒过来。
几簇明亮的火把挂在前方的石壁上,微微晃动的火光在粗糙的墙面投射出深深浅浅的暗影。靠墙的椅上坐着一个男人,
正用手指沾粘起桌面那一小堆白色的粉末,放在鼻孔吸了一口,微阖双眼的脸上现出一种万般享受和陶醉的神情。
水滴从濮阳少仲头发滴下,滚落睫毛,又流入眼睛里,带来一股微微的刺痛。濮阳少仲甩着头,又眨了眨眼,视线清明
了些,可以看见那个男人脸上明显的两样特征——眉心倒三角形痣,耳朵有一声缺角——是恶鬼叱!
「这玩意儿怎么使用?」恶鬼叱像是终于发现他醒了,视线向他飘过来,右手自怀里掏出阿若之泪,把玩了会,才开口
问道。
「不知道。」濮阳少仲哼了一声。
猛然一道黑影向他窜来,濮阳少仲下意识要避,手脚一动一阵匡啷声响,缚在他手腕脚踝上的铁链扯住他。
「啪!」的一声,他还来不及看清眼前的黑影,火辣辣的疼痛已经结结实实落在他的身上。
一道血痕立即出现在他赤裸的胸膛上。
「我没有什么耐性。」恶鬼叱说这句话的时候,连看也没向他看上一眼,只翻转着手里不知何时多出来的一条黑色长鞭
,像在试力道似的,轻轻地上下抛甩。
「不知道!」这种轻蔑的态度让濮阳少仲一把火烧上来,抬头怒视着他,「就是知道也不会告诉你!」
「哦。」恶鬼叱扬起手来,又猛然挥下,「啪!」的一声,准确的叠在原来的伤痕上。恶鬼叱向他笑了一下,才把勾黏
在他伤口里的鞭子慢慢拉起。
濮阳少仲痛得倒吸一口凉气。鞭上的倒刺勾起他的皮肉,每拉起一点,温热的血液就渗出伤口一些。
他狠狠地盯着恶鬼叱。
恶鬼叱唇角斜扬,勾起一个残忍的微笑,「你认识易读吗?就是你在津河渡遇到的那个府令。易读最擅长的,就是办刑
案。江湖里流传一句话:『宁可早投胎,不落易读手。』因为再怎么看轻生死,重情重义的汉子,一旦落在他手里,没
有人不乖乖把同伙供出来的。」
濮阳少仲微微喘着气瞪着眼前的男人,不知道这家伙这时候跟他说这些是要干什么?血液浸过绽翻的皮肉,使他的伤口
传来一阵阵针刺般的痛楚。他要咬紧牙根才不会在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我以前待在易读的手下,专门替他逼问那些别人怎么样都拷问不出来的人犯。在我的手上,从来没有人可以挨过十鞭
的。」恶鬼叱悠然自得的往后靠仰在椅上,「所以人家送我一个外号叫『恶鬼叱』,说是遇到我比听到鬼叫还可怕。」
濮阳少仲觉得自己的手心在发冷。他微微曲了曲手指,发现手指变得有些僵硬。「有本事你杀了我……」
第三鞭落下,肋骨发出「喀」的一声,像用刀在骨头上刻划。
「呜。」一声哀鸣迸出濮阳少仲死命咬住的下唇,手指甲深深陷入紧握拳头的手心里。
「感觉到心脏的跳动了吗?待会这鞭子会直接打在你的心脏上。」
「你去死!」
第四鞭。
一滴水顺着发尾流下,各着他背上的冷汗,一个毛孔一个毛孔的,抚画过他的背脊。他全身的每一寸体肤都变得纤细敏
感,紧绷的肌肉尖锐地感受被撕裂扯碎的痛楚。
「只有劣等的拷问官,才会让犯人有晕过去的机会。」恶鬼叱用一种同情的眼神注视着他紧绷的俊秀脸孔。手指拈起鞭
梢,轻轻一弹,鞭梢发出呜呜的哭号的声音,「还有,痛是不会麻痹的,只会痛到你想把自己杀死。」
「……」
第五鞭。
「当」的一声,铁链倏地拉直。濮阳少仲双膝一软,缚住双手的铁链将他扯住。鲜血涌出他的胸口,他的双脚已经站不
住。
「如果你想通了,就出个声。」
「我不……」
第六鞭。
「呜——」温热的泪水渗出他的眼睑,在他的脸上划出两道水痕。
他的胸腔剧烈起伏,心脏好像快要跳出来,他觉得头皮发麻,一根一根的头发像小刀一样刮搔在颈部胸腔和背脊:胸口
的痛还在不断扩散,沿着血液流窜到每一个指尖,又钻入骨髓和膝趾,每一次呼吸都好痛,痛到受不了!他原本以为自
己很坚强,绝不会在别人面前掉泪,但现在,眼泪鼻涕都流出来了,丢脸不丢脸却变成最微不足道的小事。
恶鬼叱又扬起靴子,濮阳少仲忍不住别过头去。
他的思绪一片空白,脑中却止不住地想象接下来的那一鞭会痛到什么程度。
「啪。」的一声,靴子在周遭的中甩出清脆的声响,只有鞭梢轻轻指过他因为恐惧而挺立的乳尖。
濮阳少仲全身都在颤抖,眼泪断线珍珠一样滚下来。
恶鬼叱站起来走向他,右手鞭柄抬起他的下颚,左手轻轻拭去他脸上纵横的泪痕,温声说道:「你一个富贵人家的少爷
,不要吃这种苦。你说出来,我立刻放了你,送你回家。」
「不知道……」
「嗯?」轻柔的语音扬起威胁。
「我不知道……」
恶鬼叱退开一步,眯起眼来。抖动的鞭梢在他眼前晃动。
「真的……不——啊啊啊啊啊——」
末鬼突然震动了一下。
他的周身渗出一层细密的汗水,连手背都可以感觉那种涔涔下滑的湿意。
他听到一个呼吸声,从离他右手边五尺的地方传来……不是少仲。浅而略促,也不是习武之人。
背脊下是坚硬的土地,带着一点干闷的冷凉,这是地下?未张的眼皮感受不到光,处身的地方不亮。
他回想起推动意识之前的情景。那柄疾剌而来的剑。
好快的剑。
他记得那张脸。可是那张脸的主人,不可能拥有这样锐利的剑法。
如果不是恰巧拥有相同的长相,那就是有人乔装改扮。
他慢慢张开眼睛,看见一片黑暗。这么暗,外头若不是黑天黑地,那么这里就是一个密闭的空间。
这是哪里?少仲呢?
他张开双手,沿着地面摸索,感觉左手摸到一块光滑的地方。那是木头,上过漆,光亮打滑的那一种。
他坐起来,差点又倒下去,他手臂向外一伸,左手摸到木头的上缘。上缘又连接另一块木头。他沿着木头周围抚过,脑
海里逐渐刻划出一个略似长方体的形状。长约六尺,宽一尺半、高是一尺……刚好可以装一个人,难道是棺材?
他愣了一下,一点惊慌在他心里一闪而逝。少仲呢?
……不、不可能。木头上的灰尘,并不是短时间内能堆积出来的。
他站起来,双手上伸,触不到顶,平移双脚。向他听到呼吸声走近。
他伸手触摸,是女体。是那个叫阿若的女孩子?
他伸出手指,按压在她的人中上。
「唔。」阿若呻吟了一声张开眼来,黑漆漆的一片,她下意识伸手向旁边抓去。
末鬼拍开她的手。问道:「少仲呢?」
「什?」
「昊。」
「昊?」这一问阿若猛然清醒过来。她想起吴把她推入洞里,然后头顶的石板就盖了下来,她沿着斜坡滚下,再来就不
醒人事了。
阿若连忙翻身坐起,疾声说道:「昊可能被他们抓去了!」
「抓去哪里?」
「我怎么知道?」阿若恶声恶气的回答。现在她完全想起来了,昊把她推进洞里,后来又把那个昏迷不醒的家伙推进来
,然后自己留在外面!
她一骨碌爬起来,就印象朝着斜坡爬上去,很快手顶到那块石板。她使尽力气去推,石板动都不动。
「喂!」阿若回头大喊,回音在石室里大得惊人,「你有没有办法把这古板推开?」
结果声音就在她耳边响起,「让开。」
阿若吓得差点滚下斜坡。这家伙什么时候爬上来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末鬼侧耳贴在古板上,倾听了好一会,外头没有任何动静。他伸手推了推,石板十分沉重。现在的他,有能力推开吗?
末鬼试着提气。
之前那女子一剑刺入他的手掌,他将掌上房间凝聚的毒性反逼入对方体内。对方虽然惊疑而退,但他自己,也因强提内
力而使原先疗复的伤势再度爆发,冲击过大,因而陷入昏迷。
受损的经络短时间内难以恢复。他一运气,一阵闷痛立刻从胸口蔓延开来。
他不能动气,只有伸出双手,伸一般不会武功的普通人一样使劲向上推。他出力过大,石板没有被推开,他差点滚下来
。
原来现在的他连普通人都不如。「有没有其它的出路?」他坐起来,问。
「不知道。」阿若没好气的说道。她讨厌这家伙,这么年轻却没有力气,果然是昊的累赘。「爷爷只说这是临时可以避
难的地方。我也是第一次进来。」
末鬼撕下一块衣襟,从怀中取出打火石,擦出火花,燃着布料。
火光微弱,燃烧的时间很短,但已足以使他看清周遭的环境。这里比老人的茅屋还更宽阔些。触手可及的地方就有火把
,稍远处,他方才触摸过的长方体是一具棺椁,蜘蛛丝从壁上牵连到棺盖上。
末鬼点着火把,整个空间都明亮了起来。他坐在斜坡上,居高临下的检视着整间石室。火光很明亮,空气也没有沉闷窒
碍的感觉。他用口水沾湿手指,闭起眼睛。
阿若看他动也不动,好像昊的安危已经无所谓,她心里一阵光火,想发作,看他那副平静的样子又觉得浪费力气。求人
不如求已,他记得小时候爷爷拉开石板好像也不是很花力气,那说不定方才推不开只是她刚醒来浑身乏力的缘故,现在
说不定已经能推开了!
末鬼突然站起来,直直地向棺椁走去。
阿若拼出一身汗来,古板依然动也不动,斜眼却见这家伙在搬动棺材!她连忙叫道:「喂,你做什么!你不知道这样搬
动棺材对死者很不敬吗?」
末鬼没有理会。他努力了一会,只略略推动这具沉重的棺椁。「气流从棺椁后面来,推开它,也许可以找到另一条出路
。」
阿若愣了一下,才知道他方才白痴一样的举动是在探测气流。看他一个人已经能将棺材略微推动,两个人合力一定可以
把棺材推开!
阿若从斜坡上跑下来,双手合十对棺木拜了一拜:这是为了救人,打挠您的安息真正对不起了!
两人并肩推开棺椁,果然看到一条通道,通道不大,只能侧身爬进去。
阿若一阵高兴,一骨碌就钻了进去。
末鬼并没有立刻跟着进去。他在看这棺木。方才推动棺木,连它的上盖也一起推动了些许。棺盖并没有上钉。既然这是
老人所造的密室,这棺木内藏的物事,当与老人有关。
末鬼伸出手去推棺盖。
「做什么!快住手!」阿若发现他没有跟进来,又脚先头后的退出来,一看他居然连死人都不放过,忍不住一掌巴过去
。
末鬼看也不看她,一伸手却握住了她的手腕。阿若又是惊讶又是不服气,她刚才并没有看见这家伙举起手来,怎么突然
就被抓住了?更何况这男人这么不济事,怎么有办法抓得住她?胡乱蒙中的吧!
但棺盖已被推开,她从小和爷爷住在一起,却从没听爷爷提起过这里有具棺材,心里也是好奇,也就跟着偷眼觑向棺里
。
棺内是一具枯骨。由腰带上向外翻折的五色花纹来看,是一个已婚的女人的尸体。在阴山,未婚的女孩子只能用单色的
腰带。
末鬼放开女孩子的手,矮下身去,揭开死人的衣裳,仔细检视这具枯骨。
阿若吞了一口口水。她真想一棍子敲死这家伙,居然连死人都敢轻薄!但这么大胆的人她还是第一次看见,对着死人她
也不敢动手。
末鬼检视死者的情况。死者在二十到三十岁之间。胸部的伤是致命伤。依肋骨碎裂的情况,应该是鞭伤。鞭子碎了肋骨
,伤了心肺,穿出内脏,又击穿后背的肋骨。
使鞭的人好霸道的力气。这样的力气,除非这人不出江湖不用武,否则定然称霸一方。
末鬼想起一个人。
恶鬼叱。
他想起易读对这个人的形容。心脏突然一阵紧缩。
……但愿少仲不是落入这个人手里。
「你看够了没有?」阿若瞪着他。
末鬼将棺盖阖上。这具枯骨死去至少几十年,依女孩子的年经,在女孩子出生之前,她就死了。
「她是谁?」末鬼问。
「不知道。」阿若答。
末鬼没再说什么,身形一矮,当先钻入通道里。
通道很长,时而向上,时而向下,像是依着地形开辟出来的。
通道并不平整,细小的碎石块遍布,有些地方十分狭窄,要侧着身才能勉强挤过。一个时辰过后,阿若气喘如牛,手掌
手肘和膝盖都磨破出血。她抬头不可思议的瞪着黑暗的前方,原本她以为那男人力气那么小,气力不继,爬在前面一定
会挡住自己的路的,但到目前为止,除了略大的喘息声和细微的攀抓声,那男人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看来也没有停下
休息的意思。
突然「喀」的一声,不远的地方出现一片微弱的光芒,阿若精神一振,努力挣动疲惫不堪的手脚,向前爬去。
末鬼推开头顶的小石板,爬出洞口,发现处身的地方是一个低矮的山洞。他靠洞壁坐着,有水自洞顶滴下,落在他的附
近,地上有一些青苔,整个山洞幽暗寒冷。
他抬头,看见洞顶有个不特别注意,就不会发现的小凹槽。他想起不久前,一个珠子就从这个凹槽里掉了出来。
竟然,又回到了这里。
阿若爬出通道,刚靠在山壁边喘口气,就见末鬼向前爬去,到了洞口,竟然消失了!
她吓了一跳,赶紧跟着爬过去看看,才发现这山洞竟然是在半山腰,那家伙手掌撑在洞口,正在寻找支撑的地方。
这不是找死吗?这片山壁十分平整,看下去连一根草都没有,他根本没力气,哪能支撑太久?
果然,末鬼的指节泛出青白色,汗水一颗一颗地自手背冒出来,手指也一点一点的退出洞缘。
阿若吐了口气。她虽然讨厌这家伙,但还不至于见死不救。她趴在洞边,伸出手去抓末鬼的手臂,但她的手才碰到末鬼
的身上的衣物,末鬼却突然放手,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