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阿若大叫一声。
这个洞穴有好几个人叠起来那么高,这样摔下去不死也要重伤!但接下来的事却教她看得目瞪口呆:只见那男人像猫一
样,弓起背在地上一沾,立即向旁滚开,卸去向下的冲力。动作灵巧迅速,像是村里年庆的时候,那些表演杂耍的人,
早演练过几百遍似的。
末鬼扶着山壁站起来,向前走了两步,又站定了。
他的心搏短而急促,气脉不能通顺,一阵一阵的闷痛从胸口及丹田传来。
他台头看向山壁上睁大眼睛瞧着他的女孩子。这女孩子可以利用。
「你下来。」
「我不想摔死!」阿若叫道。
末鬼看了周围一眼。这里平时少有人迹,留在这里没人接应只能饿死。末鬼转身就走。
「喂,你等一下、你去哪里!」阿若不由着急,山里不比平地,有些地方很久都不会有人经过,她要是困在这洞里,等
有人发现时,说不定已经饿死了。
「你下来,我会接住你。」末鬼回头,略略张开双臂,注视着她。
阿若愣了一下。这么高矣……
「下来。」低沉的声音平静又冷漠。
阿若脸颊抽搐了一下。她有种感觉,只要她再说个「不」字,这男人一定毫不犹豫的转身就走。好吧,为了救爷爷和昊
,不管如何她不能死在这里!……再说,看他刚才落地时灵活的身手,说不定真是杂耍班子出身的,那接人的技巧应该
也不会太差吧?她吞了口口水,眼睛一闭,身体一屈,大叫一声,「我来了!」向下跳去。
「砰」。她的身体撞上一具坚硬的躯体,然后屁股在更坚硬的土地上。
「唉唷,你不是要……」接住我!
阿若张开眼睛,后面的话再也骂不出来。只见末鬼唇边溢出鲜血,倒在她的身旁,胸口不住上下起伏着。好半晌,苍白
的脸才恢复一点血色。他艰难的坐起,双手在胸前平举,好一段时间才慢慢将手放下,原来略大的呼吸声也变得细不可
闻了。
「你没事吧?」阿若看他张眼,心惊胆跳地问道。
末鬼举袖将口角的鲜血拭去。「你知道你爷爷被带到哪里去了吗?」
「应该是在落马崖,那边势力很大。」
「你认得路吗?」
「这里我也是第一次来……」阿若仰头看了看四周,突然瞪大了眼睛,「咦!阿若石!」
「嗯?」
「这是阿若石啊!」阿若指着方才跳下来的石壁叫道。她在这里住这么久,小时候也经常被爷爷带到这附近玩耍,居然
没有发现阿若石上有一个那么大的洞!而且爷爷居然还偷挖了一条地道通连到这里!
「这片山壁叫阿若石?」末鬼心中一动。
「是啊,传说中阿若神不喜欢水。而她最爱游玩的地方就是这里,所以后来就化成这片山壁伫立在这儿了。」
阿若石、阿若之泪、老人的密室、女人的枯骨……末鬼心里咀嚼着这几件事。他直觉认为这几件事之间或许会有关联。
「这样我就认得路了。」阿若咧嘴笑道。看到阿若石让她心情很好。
「那就走吧。」末鬼说。
「问出来了吗?」老人坐在打磨平的石块上,一脚屈起,搁在另一脚上。
恶鬼叱哼了一声,「那小子倒是嘴硬。」
「你没使出看家本领?」老人问。
「我打了他九鞭,已经不能再打下去。后来用针刺他尿道,那小子哭得死去活来还失禁了几次,就是一句不知道!」恶
鬼叱重重的坐下来,面上现出一股狰狞的狠劲,「老子就不信邪,等他醒过来,再问!」
老人不禁皱起眉头。时间不多,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官兵找上山来,再说,万一一个不小心把人治死了,就什么都完了
。「让老头子来问。」
「嗯?」
「濮阳少仲还不知道我的事,硬的不成软的试试。」
「唔。」恶鬼叱似有意似的瞥了他一眼。在竹林赶时髦,一个重伤的末鬼和一个不会武功的小女娃凭空消失了。在他的
地方,他居然说声不知道推得干干净净。毕竟旧恨难消,要是真给他问出阿若之泪的用法……
老人嘿笑了声,他自然知道恶鬼叱怀疑他包庇末鬼。但他不能透露地下密室,他不想让恶鬼叱知道「她」的骸骨在他的
地方。「阿若之泪在你手上,你担什么心?真问出了方法,你不肯把阿若之泪拿出来,也是白搭。」
恶鬼叱一顿,「万一给末鬼逃出阴山,很可能就连络易读前来,没有阿若之泪,我们对付不了朝廷的官兵。」
「老头子知道。」
「还有一件事。」恶鬼叱说。
「什么事?」
「我要你给棠衣治病。」
「谁?」
「抓濮阳少仲回来的女人。」
「女人?什么来历?该不会又是你路上碰见的吧?」
「是路上碰见的又怎么样?」恶鬼叱无所谓的耸耸肩,「反正是我的女人。」
老人脸上阴沉了一下。突然一笑,「你这样到处拈花惹草,早晚有一天死在女人手里。」
「比不上你和你嫂子干那种见不得人的肮脏事!」恶鬼叱嘲讽道。
「你信也好不信也罢,人死得骨头都能打鼓了。」老人冷冷地回。
恶鬼叱斜剔着眉,研究老人的表情。半晌怀疑道:「真的没有?」
老人心里一阵愤怒,但他知道恶鬼叱这种人,除了自己谁也不相信。老人不再多说。
恶鬼叱见他不言语,料想老人动了真气。但现在还不能和他撕破脸。「你先去给棠衣看看,然后你就去见濮阳少仲,试
试能不能问出什么吧。」
老人也不多说,沉默算是同意了。
恶鬼叱示意手下过来,带老人离开。
走了约莫半盏茶时分,领路的法子停在某间房前。「就是这里了,您请进吧。」
老人点点头,推门进屋。
一股淡淡的香气随着打开的房门飘进老人的鼻端,那是女人身上的香气。
老人拐杖点点着地,向香气的来源走去。
棠衣看着这个目盲的老人直直地向自己走来,也不说话,只轻舒皓腕,置于小枕上。
老人走近,三指伸出,按在她的手腕上。好半晌不出声。
她等了好一会,老人才收回手。
她以为老人终于要说话,老人却只是转身,向门外走去。
她不由好奇,「听说您医术高明?」
「混一口饭吃罢了。」老人说。仍然向外走去。
「请教?」
「你的伤自己能治,不治,又何必问?」
「先生。」她下了榻,笑语盈盈,「棠衣无理,先生请留步。」
老人这才回过头来,她拉开桌旁座椅,老人也就不客气坐下。
棠衣端上茶,老人一口饮尽,这才道:「阴川水毒虽然不会要了姑娘的命,留在体内终究蚕食筋络功体,姑娘为何不将
之逼出?」
她一笑,「先生高明。」
对方不回答,老人也不再多说。
「恶鬼叱没向您提起吗?三年前小女子被人追杀,他救了我,又与我结拜,如今小女子是报救命之恩。」棠衣道。
老人沉吟了会,淡淡道:「姑娘身上,除了昨日新伤之外,五年内并无他伤。」
「如果我说我喜欢恶鬼叱,所以甘心跟着他,先生信不信?」
「这些风花雪月的事我老头子不想知道。」老人站起来,向门外走去。
棠衣在他身后微笑,「我想要阿若之泪。」
老人脚步不停,「你可以去跟恶鬼叱说。」
「他已经说要和我分享。」
他也说要和我分享。老人嗤笑一声,「那不是很好。」
「我们都知道他不会和别人分享。」
老人停步,「所以?」
「我们合作。」
老人没说话。
「先生探过我的脉象,当知我要杀你,易如反掌。」
「这是威胁?」
「何不说是各取所需?」棠衣笑道。
「哦?那老头子能分到什么好处?」
「你不像恶鬼叱,是一个有野心的人,」她安静地看了老人一会,「你替我做一件事,拿到阿若之泪后,我也可以答应
你用阿若之泪完成一件事。」
老人心里震动了一下。他想要阿若之泪,原就为了一个承诺。
「……什么事?」
「别让恶鬼叱杀了濮阳少仲。」
「就这样?」他原本以为这女人会要他想办法毒死恶鬼叱。
「就这样。」棠衣柔声。
老人嘿笑,「如果要杀早就杀了,要知道阿若之泪的用法,还要着落在濮阳少仲身上。」
「朝廷大军已经逼近了。」棠衣微笑着说,「我担心狗急跳墙。」
「好。」老人应着,推开门出去了。
第八章
濮阳少仲大口大口喘息着,全身都在剧烈地颤抖。
冷汗沿着他的额头滑下,咸湿的汗水滴进他干涩肿痛的双眼,他要逃离这里,他一定要逃离这里!他捏起拳头,猛然拉
着锁住他双腕的铁链,巨大的哐当声刺激着他的耳膜。绷紧的肌肉清楚地感受伤口传来的火辣辣的痛楚。
他抬头,面前的大铜炉正燃着熊熊的烈火,辟辟啪啪的木材爆响,溅出几点火花,一把火钳正搁在炉边,已经烧得通红
……
空气炙热沉闷,他的手心发冷,眼前一个庞大的人影发出嘲笑,粗大的手掌拿起烧烫的火钳,一步一步地向他逼近。
他感觉毛孔竖立,寒毛开始卷曲燃烧,炙热的温度持续逼近,一点一点地接近他早已翻开的皮肉!
救命!末鬼!救我!
不、不要、啊——
「年轻人,醒醒。」低哑的、和蔼的声音,正在他耳边轻唤。
濮阳少仲浑身一颤,张大的眼睛茫然地注视着前方
一双枯槁的手按着他的胸口,一股清凉的感觉缓缓蔓延开来。
「真是狠毒。」老人叹息。他的双手沾满翠绿的汁液,交替按抚在濮阳少仲的胸膛上。「这是生肌止血的药膏,抹上去
后,伤口会好得比较快。」
「老爷、爷?……」
「是老头子。」
「您怎么会……」濮阳少仲吞着口水,试图滋润干得要喷火的喉咙。
「恶鬼叱找老头子来给他治病,老头子说他的病无药可救,他就不放人了。」老人嘿笑一声,摸索着找出一个小竹筒,
打开了,寻声凑近濮阳少仲的唇边,「这也是药,你喝了会好过点。」
水带着甜味,还有一股清香,一入喉,立即满嘴生甘,濮阳少仲贪婪地汲取着竹筒里的水,直到竹筒里的水全部被他喝
掉为止。
「谢谢老爷爷。」濮阳少仲微笑道。现在他觉得伤口已经不那么痛,连日来的紧张似乎也渐渐放松了。他有种想闭上眼
睛好好睡一觉的冲动,但又觉得这样对老人不好意思,只有强自撑持。
「年轻人,不要嫌老头子心肠硬。」老人的声音低哑温存,「你为什么不杀了恶鬼叱呢?他并不是个好人。」
「嗯?」濮阳少仲的眉心轻轻皱了起来,声音有一点激动,「我知道他不是好人!」随而放松了,「可是我现在这样,
不是他的对手。」
「有阿若之泪啊。你可以用阿若之泪杀人。」
「阿若之泪不在我手上……」
「在恶鬼叱手上。你可以告诉他错误的用法,让他自取灭亡。」
濮阳少仲的眼睛已经忍不住合上了。他的声音渐渐变得又低又慢,「我不知道阿若之泪怎么用……」
「你不使用阿若之泪杀了吴恩吗?」
「谁?」
「吴恩。他左脸有三条粗疤,左边眼珠子也坏了。」老人提醒道。
「是他。」濮阳少仲脸上出现一股鄙夷的神色,「他死了。」
「死了。」老人浅笑,「是你杀的。」
「我杀的。」濮阳少仲重复道。
「你是怎么杀了他的?」
濮阳少仲没有回答。
「你是怎么杀了他的?」老人又问了一次。
濮阳少仲的脸上浮出迷惑的神情。「我不知道。他靠近我……突然就死了。」
老人一愣。濮阳少仲喝下迷魂水,照理说应该是知无不言,除非本人有意识的抗拒,否则断无说谎的可能。药性不够重
吗?
濮阳少仲身体强健,再加一倍药量应该不至于出事。
老人打开随身带来的另一个竹筒,靠近濮阳少仲嘴边,濮阳少仲很快又将竹筒里的液体喝光,脸上露出满足的神情。
「吴恩是怎么死的?」
濮阳少仲又现出那种迷惘的表情,「不知道,突然就死了。」
「你没动手?」
「没有。」
「你没有动手,他怎么会死?」
没有回答。
「他怎么会死?」老人加重了语气。
濮阳少仲皱起眉头,「不知道。」
老人又问了三次,濮阳少仲渐渐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再问下去,可能会刺激他回复本身的意志,老人只好转移话题,「
你治好了末鬼的伤。」
濮阳少仲唇角扬起浅笑,「我治好了末鬼的伤。」
「你怎么治好他的?」
「我……」濮阳少仲没有再说下去。他的双颊出现淡淡的红晕,笑容在他脸上扩大。
「你是怎么治好末鬼的伤的?」
濮阳少仲只是微笑。
老人看不见他的神情,只感觉濮阳少仲的心跳略略加快了,身体的反应混杂着兴奋、快乐和紧张。
这是?老人皱起眉头。「末鬼醒来了,你对他做了什么?」
「我对他……」濮阳少仲仍是笑。仍然没有回答。
「你对末鬼做了什么?」
濮阳少仲脸上挂着笑,他的呼吸均匀平缓,已经睡着。
「怎么回事?」恶鬼叱自外走入,粗鲁地抓起濮阳少仲的下颚,「这小子在笑什么?」
老人捏了一下拳头,很快放开了。那天夜里他侧耳倾听,但是除了濮阳少仲紊乱的呼吸之外,并没有听见什么声音。可
恨自己一双眼睛瞎了,什么也看不见。
恶鬼叱注视濮阳少仲良久,末了一字一顿地说,「喂他吃白粉。」
老人满脸的皱纹都动了一下。人一旦服食白粉,就跟废了差不多。这么大一个梁子结下,濮阳柔羽岂有不追杀到天涯海
角的道理?「你在自招祸根。」
「弟兄们传来消息,说最近山脚下的阴山镇,突然集结了不少人马。以前跟寨子有交情的几个镇、县也都换了人当家。
」恶鬼叱哼笑了声,「我最近肩胁痛得厉害,恐怕得意的时光也不多了。哼,没有阿若之泪,我反正死路一条,还留什
么后路?要是运气好真问出来了,就能天下无敌!」
危机近在眼前尚不知,还谈什么天下无敌?只怕那女人一根手指就能宰了你。「……如果跟朝廷合作呢?用濮阳少仲当
筹码,迫使朝廷放弃追究你的罪责。至于你的伤,」老人顿了会,「你最近别再用白粉止痛了。你的伤势,我用银环蛇
的胆,加上几种药材调理,可以缓一缓。」
「你有银环蛇?」恶鬼叱声音里有抑不住的愤怒,「之前你居然不提!」
老人心里一阵悲哀。他的兄弟已经忘了过去是怎么对付他的了。
恶鬼叱看见老人的表情,他怕老人一怒之下不肯拿银环蛇出来,连忙道:「兄弟,我是太急切了。」恶鬼叱缓下语气,
「易读不可能放我干休的,你没见过他的手段——」
「再问一两天看看。」老人暗叹了口气。恶鬼叱和以前一样,野心太大,如果不及时拉住他,连自己都要赔进去,「软
硬兼施,一个公子哥儿撑不下去的。」
「这小子让我打了几次,又让你用迷魂水都问不出来,不是一直超乎常人就是真的不知道,要有十天半个月的还可以试
试,一、二天济什么事?」
老人拐杖轻顿地面,「也许我们想偏了方向。」
「嗯?」
「知道阿若之泪用法的,也可能是末鬼。」老人说,「放出风声,叫末鬼来救人。有这小子在手,不怕末鬼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