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老人说什么也不肯对付濮阳少仲,明摆着只想沾光又不趟浑水。恶鬼叱心里冷笑一声:无所谓,到时一刀了结
濮阳少仲,我就是要死,也要拖全阴山的人一起赔罪!
「好,就两天,要是再问不出来,就别怪我狠心了。」
「这个村落过去,就是落马崖。」阿若舔了一下干裂的唇,忍不住又回头瞧了末鬼一眼。「……喂,你到底要不要紧啊
?」
一道血痕又沿着末鬼的嘴角淌下,细小的黑褐色血块掺在其中,滴在衣服上渐渐扩开。衣服上早干凝了一大片血渍,但
他仿佛毫无感觉,盯着山坡下几十户人家聚居的村落一会,最后指着最远处,一间离村落约五、六里,被一小片树林隔
开的屋子说,「今晚,我们到那一家去借宿。」
阿若点点头。这半天里他们已经躲过两次恶鬼叱的手下,避开人群是安全一点。
「叩叩叩。」
屋子里面透出光来,一股饭菜香飘出来,也听得见汤匙碰碗,筷子夹菜的声音,但就是没有人应门。
阿若带末鬼走了这许久的路,早饿得前胸贴后背,肚子都咕噜咕噜地叫,忍不住加重的手劲砰砰砰地敲门,「喂,里面
的、快开门啊!」
一个声音从屋里传出来,「各位大爷,这个月的保护费我们缴过了,还有什么条子的话,大爷您贴门上就好啦!」
什么条子?「我们是过路人,想讨点水喝,不是落马崖的。」阿若喊道。
屋里人一听,声音就大了,「去去,这里没什么好吃的。」
「不会白吃你们的!」阿若从怀里摸出几个铜钱,数了数,「一顿饭,十个钱。」
屋里的人好像商议了会,不久门户咿呀一声打开了,一个中年汉子探出头来,先看了看阿若,又转头看了看末鬼,眉头
略略一皱,指着末鬼道:「这位朋友没事吧?」
「不会死在你这里的。」阿若把十个铜钱数到对方手上,那中年汉子这才让在一边,让他们进屋里来。
屋里还有一个女人和一个不到周岁的小孩。女人站起来收拾自己和男人的碗筷,略洗了洗,盛了两碗掺着番薯菜的稀饭
过来。
「就这样?也值十钱!」阿若怒道。
「不要就滚出去。」那中年汉子紧握着手里的铜钱,上下打量她,看来也不准备还钱。
阿若看着那两碗稀得没几粒米的薄粥,咬了咬牙坐下来。一转眼,发现末鬼目不转睛地盯着搁在桌上的一张草纸。
「吃啊,光看又不会饱!」阿若一边扒饭,一边骂道。她不识字,不知道草纸上头鬼画符似的写些什么。
末鬼坐下来,安静地捧起碗。这是一间一眼可以看尽的小屋,一张桌子一张炕,一盏小油灯,两张木头随便裁成的椅子
,原本夫妇两人各坐一张,现在让给他们,那两夫妇只得站在一边。
方圆二三里内都没有其它人。
末鬼坐了一会,什么都没吃又放下筷子,指着旁边的草纸,「这是什么时候拿来的?」
「中午吧。」男人随口答道。
末鬼点点头,自己取了水倒进本就只有七分满的粥里,阿若瞪了他一眼,「加水也没用,撒泡尿就没了!」一旁一对夫
妇只当没听见。
末鬼手指蘸了稀粥,在草纸背面画了一会,又拿出一个小小的印子捺在上面。
「吃不吃,你干嘛?」
末鬼站起来,却脚步不稳,向一旁抱着小孩的妇人倒去,那妇人吃了一惊,双手抱着小孩没法推他,被末鬼一撞,向后
坐倒在炕上,还来不及反应,眼前亮光一闪,已经出现一柄通体黑亮的的利器。
妇人大声喊一声,「天杀的!」中年汉子也张大眼睛,看着那柄离自己老婆小孩不到半寸的长剑,反手抓起菜刀,喝道
:「有话好说!」
末鬼的长剑轻轻在妇人臂上一割,妇人只觉得手臂一凉,衣服被割裂了一道,还没感觉到痛,鲜血就流了出来,吓得她
大喊一声:「当家的!」抱进怀里的小孩,簌簌发起抖来。
阿若也吃了一惊,她不知道末鬼打什么主意,但那中年汉子正抓着菜刀向她逼近,她连忙跳起来,和那中年汉子隔桌相
对。
中年汉子慌了,把手里的铜钱全丢在地上,声音有点发抖,「饭钱不要了,你别动手!」
「你替我送信,我就放过他们。」末鬼说。
「送、送什么信?」
「桌上那张草纸,你带下山,交给一位易大人。」
「好好,我天亮就动身,」
末鬼打断他的话,「你现在立刻出发,见到易大人后,跟他要一样凭证回来,如果你的信没有送到,或带其它人回来,
我就杀了他们。」
「我、我不认识什么易大人……」
「血停了我会继续割,割到你回来为止。女人死了就换小孩。」末鬼冷冷的道:「现在下山,还来得及。」
中年汉子身体筛糠一样抖了一下,抓紧草纸连滚带爬地去了。
阿若目瞪口呆地瞧着末鬼。现在这家伙眯着眼睛,像在极力忍耐什么,额头上的汗水一点一点的渗了出来,持剑的右手
略略抖了一下,差点要往小孩头上割去。
那小孩双眼大睁瞧着眼前那柄剑,好奇似的还要伸出小手去摸。女人哀叫一声,抓住小孩的手,紧紧攥在怀里,颤声道
:「这位大哥,我们家……就你看到的这样,您要什么尽管拿,这孩子,您饶、饶了!」
末鬼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张开眼睛退开一步,说道:「你坐到炕上去。」
那妇人以为对方要奸污她,看看孩子咬咬牙,把孩子抱进炕里边,双腿挪到炕上,已扯下了腰带,还要再脱,眼前突然
一花,对方右手扬起了剑。
妇人大叫一声,张手护在孩子身前,眼中泪花乱转,「求您饶……」
阿若也吃了一惊,连忙说道:「喂,你别乱来,他们……」
突听「夸啦」一声,一张实心木头裁成的椅子从中裂成两半,倒在地上。
妇人惊得张大嘴巴,淡淡地说,「明天中午前,不可以下炕,一下炕,就像这张椅子一样。」
「是、是是……」
「你乖乖听话,明天中午一过就没事。」
妇人忙不迭地点头,缩在炕上,一动也不敢动。
末鬼走到门边,凝望着落马崖的方向。好一会,突然抬手按在门扇上,门扇被他推地一动,露出一点空隙。阿若以为他
现在就要出发去救人,才说了声,「夜太暗,不熟路径容易迷路。」就见末鬼按在门上的手抓握成拳,慢慢又缩了回来
。
「不要靠近我五步以内。」末鬼说。他已经背靠着门闭起眼睛坐了下来。
阿若呆呆地看了他一会。突然觉得也许会关心对方的,并不是只有昊而已……
末鬼缓缓地睁开眼来。
他没有睡着,却做了一个梦。梦里,少仲在唤他。
炕上的妇人抱着孩子缩成一团,背着他睡觉;阿若则蜷在屋内离他最远的一角,脸朝着他,不知是防备他靠近还是防备
他离开。
他的手指轻轻抚着手里的剑,唇角滴落的细细血珠滑过剑身。
「恶鬼叱」
他闭起眼睛,草纸上,恶鬼叱署名的字迹就在他的眼前飞舞。
「明日午时,落马崖,将濮阳少仲处死」
这是一个陷阱。
只是,他已经无法再忍耐。
末鬼慢慢地站起来,推开门,向落马崖的方向走去。
门一开,阿若就惊醒过来了。那家伙背着光,直直的朝外走去,她连忙跳起来,追上去。「急什么,你要救人,也要我
带路吧?」
末鬼点点头,略顿了顿,让阿若走在前面。
阿若走着走着,忍不住回头问道:「呆会到了落马崖,你要怎么救人啊?」
末鬼略略扬起唇角。这一笑,使他的脸部线条变得柔和,灰色的眸子显出一种了然的神韵。
阿若不由得吞了一口口水。这家伙平常根本没有表情,好不容易笑了,却是这种恐怖的笑法——就是明明没有把握却又
一定要去的那种笑法。
「你该不会根本没有打算,就是要去给人抓的吧?」阿若心慌慌地问。
「如果我死了,你能护着昊吗?」末鬼问。
「啊?」
「老人家想杀我,他和恶鬼叱可能臭味相投。所以你在落马崖,不会受到太多为难。昊的真名是濮阳少仲,当今的丞相
濮阳柔羽是他的哥哥。你劝老人家护着他,将来丞相会感激你们,想要什么都可以得到。」末鬼说得很慢。女孩子其实
很聪明,但他希望她能确实记住他的话。
「你会死?」阿若皱着眉头。他说爷爷要杀他的事以后再来算账。
「是。」末鬼答。
阿若翻了翻白眼,昨晚看他那股狠劲就知道这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狠角色,没想到连要去死也这么干脆。「你死了昊怎
么办?」
「他哥哥会来接他。」
「你死了昊都不会难过的吗?」
女孩子圆亮的大眼睛盯着他,他感到一阵苦涩。「时间久了就会忘记了。」
「你这人实在很讨厌。」阿若用力巴了他肩膀一掌,别过头去,「你没死过好朋友吧?根本忘不掉!」
他怎么会不知道呢?末鬼苦笑了下,「他们今天午时要杀少仲,援兵来不及。」
阿若一愣,「昨天晚上那张草纸上写的吗?」
末鬼点头。
阿若抿了抿唇。她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我去了,可以拖延时间,运气好的话,可以杀掉恶鬼叱。」末鬼淡淡地说,「其余的,就拜托你了。」
太阳走到头顶,已经是正午了。
一个身影出现在落马崖那条唯一的通道前方。
「果然来了!」顾守吊桥的一个汉子大叫一声,立刻几十号人围了过来。
「我来见恶鬼叱。」末鬼将手负在背后,「你们可以将我绑起来。」
天下第一杀手的名号谁没听过?几十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领头的做了个手势,自己提着十二万分小心走向末鬼
,「嘿嘿,这个,兄弟也是奉命行事,得罪之处多包涵啊!」
末鬼任由这个领头的将麻绳紧紧缚在他身上,微微一笑,道:「你们知道恶鬼叱抓的那个少年是濮阳少仲吗?」
几十个汉子不知道他为何这样问,都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濮阳少仲是当今丞相的弟弟,丞相知道他被抓,所以官兵很快就要来了。领兵的易读大人向来对抵抗的匪寇下手绝不
容情,我是来劝恶鬼叱归降的。」
易读在绿林名头太大,大家都听说过他的手段,几十个汉子即使明知他说这些话居心不良,心里也不禁先怯了。
阴山生活困苦,即使落草为寇,以抢夺为生,其实也过不上好日子。「官兵一到,肯先投降的,我可以保证你们平安无
事,运气好点就守在易大人手下,吃官家的饷银。」末鬼说罢,也不理会这些人的反应,径自走上吊桥,向另一端前去
了。
早有人飞奔来报。
一个黑瘦的汉子在吊桥前迎往末鬼。「你的剑要交我保管。」
末鬼点点头,黑瘦的汉子便取下他腰边的长剑。这柄通体黑亮的剑比一般的剑重上十倍也不止,黑手的汉子也惊诧地瞥
了末鬼一眼,隔了一会才道:「大头目说你是高手,为了安全起见,我要卸下你两手臂的关节。」
末鬼没有说什么,只简单的点了点头。
黑瘦的汉子扬起手,在他双肩处使力一切一捏,只听轻微的喀喀两声,他切断麻绳,末鬼的双手就垂了下来。
「你还要,在阴川里泡上一会。」
一个大木桶被抬过来,森冷的寒气从木桶中散发出来,这是刚刚才从阴川里舀上来的水。
末鬼向木桶走去,抬桶子的几个人忙不迭地后退。万一末鬼突然踢倒桶子,被阴川水漫过脚踝也是很受不了的。
末鬼突然回头。
几个人都给他吓了一跳。
「请给我一张椅子。」末鬼站在木桶前平静地说,「我跨不过去。」
眼看午时将过,阿若着急地在山脚下徘徊。
她手里有一根长竹竿,竿子上头有一块很大的白布,布上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字。那是末鬼画给她看,她又照着誊在白
布上的。
一个壮硕的中年人摇着扇子走过来,好奇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小姑娘,你这白布上头写的是什么字啊?」
阿若不耐烦地说道:「我哪知道是什么字?没事的别挡路,闪开啦!我要等易大人。」
「这名字真怪。那『易大人』什么时候会来?」中年人闲聊般搭讪。
「干你什么事?」阿若瞪了他一眼,示威似的挥舞着手上的竹竿,「再不走小心我用竹竿打你!」
中年人退了几步,从袖筒里摸出一张草纸,「真可惜,我本来想问问你知不知道这草纸上头写些什么呢。」
「咦?这是!」这不是那家伙昨天写的那张吗?阿若连忙一把抢过来,翻到背面,草纸背面已经出现密密麻麻的一堆字
迹,阿若怒道:「你从哪里捡来的?」
「不是捡来的,是一个叫王麻子的人送来给我的。」中年人摇摇扇子说。
「你、你就是易大人?」阿若眼睛一亮,忍不住跳起来抱住她。
「我叫易读。」中年人连连挥手。女孩子整个胸部都贴到他身上,他又好气又好笑,心想末鬼不知道从哪里找来这么一
个活宝。
阿若丢下竹竿,紧紧拽着他就向山上跑去,「那家伙说逮到人带到山上去!我们走捷径,不用半天就到了!」
易读耸肩一笑,随手向后挥了一下,一群黑衣劲装的汉子从四周围拥了过来,其中一个抓住阿若的手,将她从易读身上
扯下来,又将她抬了起来。
「喂,你做什么?快放我下来!」阿若吓了一跳,连忙紧紧攀住那个汉子的手臂。
那汉子已经将她抬上肩,让她跨坐在自己肩膀上了。
「走吧,救人去。」易读笑道,「这小子,这次要欠我一个大人情了。」
第九章
两个精壮的汉子一前一后抬着一片门板,跟着黑瘦的汉子走过一段布满机关陷阱的羊肠小道,而后在一片石壁前停下。
末鬼就仰躺在这片门板上。他将内力集中在胸腹的丹田处,维持内脏不受阴川水侵蚀。也许是之前受过阿若之泪力量的
帮助,一刻钟的时间并不如他自己想象的难挨,他还有足够的清醒神智。
他听见机关铰链的声响。原来恶鬼叱经常藏身的地方是在一片天然的山壁后,只有几个心腹手下才知道地点,难怪易读
派出来的探子找不到恶鬼叱的行踪。
「大头目,我把人带来了。」黑瘦汉子掀动机关,一小片石头向后退去,露出一个空隙。他站在石壁外,恭敬禀报。
「都照我说的做了?」小洞里传出恶鬼叱的声音。
「是。浸了一刻钟的阴川水,已经站不起来,小的要兄弟们将他抬过来了。」
整片石壁滑动,露出一个可容人通行的空间。
恶鬼叱这才回过头来,说道:「带进来吧。」
两个汉子一前一后,抬着一块门板进来。门板上躺着一个人,一个看去像死了的人。
「你就是名满天下的第一杀手?」恶鬼叱轻蔑地笑了一声。
末鬼缓缓地张开眼来,他的视线有点模糊,只能略微看出一个高大的男人站在他身前,腰上缠着一条黑色的长鞭。男人
的声音洪亮如钟,但细听之下,每个字的尾音都略急而短促,这是严重的内伤带来的后果。像易读提过的一样。
这个人就是恶鬼叱。他的内伤如今尚未痊愈,表示他尚未从少仲那里得出阿若之泪的用法。
「濮阳少仲呢?」末鬼问。他的声音微弱虚软,几乎听不清。
「说出阿若之泪的用法。」恶鬼叱冷冷地道。
「濮阳少仲。」末鬼简短地答。
「说出来,我就让你见他。」
末鬼不答。
「你不说,我立刻杀了他。」
「你以为我不会杀他?」恶鬼叱格格一笑,「如果得不到阿若之泪,我终归是死路一条,不必留什么后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