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嘴!”我扯破了嗓子吼叫起来:“你们骗我的对不对?为什么你说话的时候这么平静?”
“没有骗你,希梦。但我并没有放弃寻找,必竟那具尸体并不能确定身份。”
我也这样想,但又不敢这样想。每次我把事情想得太好的时候,老天爷就会来打击我,我宁愿做最坏的打算。
一个失手,电话摔碎在地上,碎片四溅。
指尖戳进了掌心的肉,血从指缝中渗出,可我浑然不觉得痛。
在天天最需要我的时候我不在他身边,他病的时候一定很难受,他一定哭了,一定想我了,而我却什么都没有做。
传真机“嘟”地叫了声,有什么东西被传了过来:“希梦,刚才还有话没讲完,在他衣袋里我们发现了这个。”
那是一首诗,而且确实是天天的笔迹,我从来不知道他会写诗。
“亲爱的,什么是爱?
爱就是当全世界的人都不要我,
而你依然拥抱我。
爱就是不管我走到哪里,
都知道你在想着我。
陌生的地方没有人知道我是谁,
但只要你还记得我的名字,
我就有了生存的意义。
我们为了彼此哭,为了彼此笑,
是的,这就是爱,
我需要你的爱。”
因为龙家封锁了消息,没有人知道龙天驰为什么忽然辞退了董事长的职位,而由他弟弟龙地骋接任。
当然,我也不想天天的名字出现在任何头条上,供人茶余饭后做消遗。对读报纸的人来说那只是一个名字,一个与他们无关紧要的人,无论他发生什么事都不会改变他们的人生。
可他是我的爱人,他死了我也就死了一半。我甚至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也许我的泪腺已经败坏,当时间流逝,我的每一个器官都会慢慢地腐烂,直到有一天,我接近天堂伸出手重新去握天天的手。
但现在我还是要活下去,我想活着代天天看一看命运还要怎么样残酷地对待我们。
窗子外的大树上飘下了第一片落叶,这个世界上奇迹是不常发生的,就算臭氧层有了破洞,气候全球变暖,冬天还是会准时来临。
有一个传说是这样的,一个女孩得了绝症,她的爱人向上天祈求,愿意用自己的生命来交换,于是天神将他变成了一只蜻蜓。女孩康复后却找不到自己的爱人,只有一只蜻蜓常在她身边飞来飞去。蜻蜓看着女孩认识了新的男朋友,在女孩走进结婚礼堂的那天,蜻蜓化作了一片绿叶,随风飘走了。
不知道天天会不会也变成了我身边的哪一粒微尘,默默地看着我,陪着我叹息陪着我笑。
我不会再爱上别人,我不忍心让天天的灵魂觉得自己被抛弃了,这一辈子我只属于他,虽然给不了名份,但我可以给一个承诺。
我和天天住的屋子所在地因为要盖新楼拆除了,经过那里时,楼面已经拆了,看得到一层层空空的格子间。我想,每一格里一定都记载着很多不同的故事。
凌翔回来了,是常健放他走的。
凌翔说:“他只是想让我陪他,并不想让我恨他。”
雪龙亲自去接他,在龙家的私人飞机场里,两个一百八十公分以上的男人手拉着手一起从私人小客机上走下来,那画面很养眼。我微笑着迎接他们,我知道他们是为了我才没有一走了之,而我其实只是一个与他们泛泛之交的朋友。
再一次地围着火炉坐在软垫上喝茶,可惜三缺一。
凌翔说,常健借着爆炸弄昏了他,然后带着他到一个小岛上晒了一段日子的太阳。
“看我皮肤的颜色现在多性感。”他摆了个POSE。
“我舅舅怎么突然想通了?”
凌翔笑:“他说他的仇人太多,万一有一天暴尸街头,至少还能有个我会为他流泪。”
我忽然觉得常健其实也很可怜,凌翔看穿了我的心思,拍拍我的肩:“别听他说得可怜兮兮的,祸害遗千年,他那个人会比谁都活得长。”
龙雪龙宁静地看着我,有时我觉得他身上像是闪着佛光,不经意中就能抚平人心中的创伤。又可能只是因为天天与他多少有一丝相像,所以能给我一丝安慰。
“我很好。”我对他说:“爱一个人不一定要拥有,想着他也会很幸福。”
“你长大了,希梦。”他说。
“现在什么事都得靠我自己,不长大也不行。生意谈多了,我觉得自己的心变得又冷又硬,同学都说我身上已经有了铜臭味。”我摊摊手。
这时电话响了,龙雪龙接听后,站在那久久没有说话,似乎有很苦恼的事让他难以做决定。
“怎么了?老婆?”凌翔走过去弯下腰把脑袋放在他小腹上:“是不是前几天我做得太多,你怀上孩子了?不要烦恼,我会负责的。”
龙雪龙宠溺地摸着他的颈背,对我说:“有天天的消息了。”
我还不敢相信地呆坐在那,凌翔颇为吃惊地问:“天天肯定还活着?”
“我的人在一个很荒凉的村庄里找到了他和田雷,不过天天的精神状况好象很有问题,谁都无法靠近他,我的人怕伤着他所以不敢先带他回来,我想你去情况会好一点。”
天天竟然还活着,此时的我不知道是该跪下来感谢上苍,还是去感激龙雪龙的大恩大德。不管天天精神有没有问题,哪怕他残疾了瘫痪了,我也要立刻飞奔过去把他接到身边再也不让他离开。
那是一个三面环山的村子,村子里基本上没什么人了,每户人家的房子都隔得很远。要与外界联络必须穿过一片树林,走很长的一条泥泞路。不知道田雷是怎么发现这种鬼地方的,也难怪这么多人找了这么久才找到他们。
下了飞机,我第一眼看到的却是田雷。他被龙家的手下架着,瘦得全身都萎缩了,呆滞地望了我片刻,目露凶光对着我咬牙切齿:“天天是我的,谁也带不走!”
像田雷这种向往繁华生活的人,躲藏在这种有钱也没地方花的地方,没有灯红酒绿没有莺歌笑语,这是种精神的极度煎熬。一向在女人堆里打滚的他,竟会为了个男人颠沛流离,世事真是难料。
“你想怎么处置他?”雪龙问。
我摇摇头,这不是我要想的问题,我并不恨他,每个人,无论好人或坏人,都只是在做着自己认为对的事,在追寻自己心目中十全十美的生活。
走进一座泥堆的小屋子,我看到了天天。
虽然他的头发已经长得把脸都遮住了,但我一眼就看出,那的确是天天。
他竟然赤身裸体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这样子让我害怕,我小声地喊了声:“天天……”
他还是没有动静,我一个箭步上前抓住他的胳膊摇着他的身体喊:“天天你怎么了?”
“不要碰我!”他尖叫一声睁开了眼睛,对准我的手狠狠地咬了口,然后抱着膝盖向后退直到紧贴着墙壁。
我张开双臂做出一个要抱他的姿势:“我是希梦呀,你不想见我吗?”
他抬起眼睛打量了我一会,把视线转开去看自己的脚趾。他身上真的很脏,黑乎乎的,头发都结成块了。
我轻轻地又去碰了一下他的胳膊,这次他没反抗,我想他应该是认得出我的。
“天天,我们回家了。”终于把他整个地抱在怀里,我长长地松了口气,一下子安下心来。
凌翔拿了套衣服进来,对天天笑了一下就出去了。
给他穿裤子的时候,我发现他两腿间全是伤痕,比较好认的是烟蒂印和齿痕。他还是不说话,对着我衣襟上范思哲的太阳图案发呆。
坐在飞机上时,他开始反反复复地玩自己的钮扣,解开然后又扣上。我实在搞不懂这有什么好玩的,就算三岁的小孩子对这也不会感兴趣。把他的两只手都抓在我一只手里,不准他乱动,我问:“我是谁?叫我的名字。”
他把头靠过来,像小猫一样用耳朵在我肩膀上磨来磨去。
“痒痒吗?”我去看他的耳朵,他立刻扭开头去,不再搭理我。
我把他带到了龙雪龙家里,龙雪龙已经先行让人从我家拿来了一些我们的衣物。凌翔喂天天吃饭的当儿,龙雪龙在书房里和我谈了一下:“田雷怕他逃走,不准他穿衣服,而且经常长时间地性虐待他,再加上生活环境的落差太大,他的精神受了很大的刺激。虽然看到你后的情况稳定多了,不过最好还是送他去做个全面检查。”
我点点头:“那具尸体是谁的?”
“田雷也不知道,天天还清醒的时候的确常会写些诗句以寄相思,田雷发现后就会扔掉,可能是被哪个流浪汉捡到了,感同身受带在身边。”
原来只是一个正好流落在那里的陌生人,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是不是也有人同样在牵挂他,为他伤心?
吃完饭,我把天天抱进浴室洗澡。
用了近半瓶洗发水和浴液,整个浴缸里都是肥皂泡。天天开始玩起泡泡,浴刷刷得他有点疼,他无辜地看看我。
“马上就洗干净了。”我说,他听到我的声音好象想到什么,皱着眉拉拉我衣服的下摆。
“怎么了?”
“希梦不要我了。”他又开始犯胡涂。
“谁说的?我当然要你。”
“希梦不喜欢我和别人在一起……”
“不会的,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要你。”
“真的?”他主动来抱我,沾了我一身的泡沫。
把他洗得香香白白的,擦干了放在床上,我取出指甲钳给他剪手指甲。剪完脚趾甲时,他已经顾自己睡着了。
第二天龙家的发型师来给他剪头发,可是一看到理发师用剪子对着他,他就害怕不已,结果最后由我亲自动手,虽然不算美观,不过远看着也不是很参差不齐。
“天天,今天我们去医院。”
拿出外套要给他穿,谁知他马上全副戒备:“你是不是要把我扔掉了?”
“绝对不是,我发誓。”我竖起中间三个手指。
他开始低着头自言自语,我听了半天总算听清他在说:“田雷经常说要把我带出去卖掉。”
“傻瓜,我又不是田雷,你是我的宝贝,我怎么舍得卖掉你?”我尽量用温柔得甜腻的声音说。
好说歹说,总算把他带出了家,他很紧张地看着车窗外,可能怕万一真把他扔掉了他还能认得路回家。
做了扫描后,医生说他的头部被撞击过,颅内有淤血,不过并不严重,吃点药过阵子淤血就会散去。他现在这个模样最主要还是心理原因,显然是不想记得一些不开心的事,所以选择了逃避,把自己包在一个安全的壳里。
他父母和弟弟来看过他,可是他对他们没什么印象,不肯接近。
我是第一次见他的家人,他像母亲,他弟弟像父亲,难怪他奶奶会偏爱他弟弟。不过龙地骋是个很温厚的人,看来性格也像父亲。他母亲虽然有那种女强人的冷漠,但对我还算和善。可能觉得看着我尴尬,寒喧了几句,又拜托龙雪龙照顾我们,他们就走了。
田雷以绑架罪被起诉,应该会在监狱里关不短的时间。”
为了过两人世界龙雪龙只请了打扫卫生的钟点工,别的所有家务都是他做的。凌翔根本就是一好吃懒做的米虫,怪不得在外面开那么多公司供他游戏人生。放弃了工作和学业我一心陪着天天,正好当了他们的免费菲佣。
天天的精神时好时坏。
有一段时间他乐衷于玩躲猫猫的游戏,趁人不备就把自己藏起来。每天吃药抹药膏的时间,我都不得不从衣柜里桌子下把他找出来,而他被找到后会表现得很开心。有一次龙雪龙和凌翔回自己的房里缠绵了半天,忽然发现天天蹲在正对着床的窗帘后面,把他们俩吓了一大跳。为了避免他万一钻到冰箱或烤箱里去,我只好一刻不离地陪着他。
每天他都会问我同样的问题:“你知不知道希梦在哪里?”
“我就是希梦呀,你看,看清楚。”
这个时候他就会清醒一点,又问:“为什么我们不回家去住?”
“我们住的房子拆掉了。”
“那住到你家去好不好?”
家里人对我的意见已经很大了,天天住进去,一定会听到难听的话,他现在的情形会受不住的:“你不喜欢和叔叔住在一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