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蹬得发麻,我忍着痛爬起来:“你凭什么这么说我?”
那人似乎没意识到我会反驳,愣了一下,很快回过神来,大怒着再次踹过来。我赶忙躲闪开,耳边传来他的狂吼:“你
个小小的男宠,居然敢这么跟主子说话?!来人,来人,快把他给我抓起来,我要亲手收拾他!”
马上有人走上来,拽住我的胳膊,作势要拖。
我来不及跑,被抓住了甩不开,只得皱眉道:“这里真正的主子还没发话,你乱吠什么?”
那人像是此时才意识到喧宾夺主了,他扭回头:“筱,你看看你看看,我不过是替你管个奴才,这奴才居然胆敢如此猖
狂,传出去了,郡王府还像什么样子?!”
我心中一紧,能和郡王如此说话的,身份必然不低。
只是……我迟疑着看向他:“你……刚才唤他什么?筱……?”
话音刚落,又有一人动了气:“大胆,敢直唤主子名讳!给我掌嘴!”
几乎是立即的,执着我胳膊之人的手便扇了上来,啪啪给了我两巴掌。
脸上火辣辣的疼,嘴里腥甜的气息涌上,唇抑制不住的颤抖。
还没回过劲儿来,剩下的二人也纷纷出了声。
“筱,你不在府一年多,这里的奴才都反了天了,二十三皇弟说得没错,确实该好好整治整治了。我们几个一同长大,
今日就算是你不出手,我们也会帮你处理掉这些麻烦。”
“十九皇兄说得有理,筱,你就是太仁慈,父皇都提了好些次了,说你武功虽好,治军也有才能,兵法更是运用得极好
,就是心软,这样如何能带兵打仗?”
我抬眼望向娘子。他把玩着手中的夜光酒杯,表情依然是漫不经心。
皇子们不会撒谎,娘子他也没有否认他们说的事情,这一场如果是戏,那未免演得太过了。更何况,我在他心中,本就
算不得什么,他没有必要演些什么给我看。可是……如果他真的是厉小郡王,那么,和我在一起一年的那个九族被灭苦
重情深的男人,又是谁?
终于,娘子缓缓开了口:“不过是个梳栊①罢了,何必那么在意。打狗也要看主人,你们几个今天就是想借着欺负我的
奴才,看着我出糗,好出出心中的恶气。实话说了吧,圣上赏的那块虎符,权利是不小,可是麻烦也多,现在,满朝的
敌对目光都集中到我这里来了,你们若是再不帮衬着点儿,怕是我倒了台,牵连出来的也得一大批。”
一开始叫嚣的二十三皇子口气软了下来:“那块虎符我们争了这么久,你一回来,就赐给了你,我们几个心里自然平衡
不下来。可是至少我们之间情谊犹重,我们最多也就是整整你的奴才,不会背地里害你。”
十九皇子点点头,附和道:“本来也不是你能拿到的,要不是你办了江南贺家……”
“好了好了,”十九皇子的话突然被娘子打断了,他将酒杯往桌上一丢,“你们想要收拾谁就收拾吧,横竖我府里的人
都是这个大人那个皇子的眼线,眼前这个就是新任状元郎送进来的。只不过,千万别再弄死了,最近盯我的人多,要不
然又是一大摊子麻烦事儿。”
梳栊①:和妓女结婚非正式叫梳栊。
39
听娘子这么说,那几个人反倒不打算动手了。
想必是想说的已经借着机会说了出来,好让娘子不再那么忌讳他们。毕竟虎符在手,就相当于兵权在握,任谁处在这个
位置上,也难相信他人,就算是一同长大的也一样。挑衅完,找个顶罪的,一切都完美了。
我想,我真是疯了,在这种时候,居然在想他们之间的事情。
娘子他骗了我,我本该是生气的,可我相对的,居然更担心他的处境。
二十三皇子挥挥手:“算了,毕竟是你的奴才,冒犯一事,抽一顿鞭子就是了。”他刚说完,立马有人去拿鞭子,十九
皇子有点儿不耐烦,“要打也甭在这儿打,本皇子可不想被一个奴才污了眼,拉到马棚或是哪儿,慢慢收拾吧!”
捉着我的那两人,瞄着我身上的衣衫,表情开始蓦然变得诡异,隐隐透出淫邪。
话是这样说没错,我心里直犯怵,这一去,不知道能不能再回来,抬眼望向娘子,目光正好对上他的。他深深看我一眼
,忽然笑了:“我府上的奴才冒犯了皇子,自然是该受罚的。也不用拖下去了,就在这里吧,我亲自责罚就是,也不扫
了你们的面子。”
他击掌:“吊起来。”
我默默垂下眼,老老实实让人绑好吊了起来。
有人呈上了鞭子,娘子拿过来,抚着鞭子的柄端,慢慢走近。下人们都退开了,我看看左右,动动唇,小声唤了一句:
“娘子……”以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
娘子,我知道,你是想要维护我,担心那两个人伤了我是不是?
其实……不用你说,我也都知道。
我宁可被你打,也不愿意被那些污浊之人的手碰一下。
他看我一眼,缓缓抬起手,鞭子在空中打了个弧线,迅速挥下。“啪”的甩在了皮肤上,软软一弹,又击打回来,敲在
了原处,生生将力道分为两次。挥得极快,弹起却是极慢,看上去气势很吓人,实际上只是雷声大雨点儿小,有些轻微
的刺痛。
几鞭子下来,身上的衣衫破了,皮肤仅仅是划了几个口子,鲜血隐隐渗出。
对上他的眼神,我瞬时明白过来,扯着嗓子开始痛呼:“啊……!!”
最近苦闷的事太多,听起来似乎真的有些撕心裂肺。
娘子的手几不可见的颤了一下,抬鞭再度挥了下来,脸上木木的,一点儿表情都没有。
在他身后,那几个皇子有些听不下去我的惨叫,纷纷甩了袖子,告辞了。
紧接着,原本在一旁围观的下人也悄悄退下去了。
整个园子空无一人,只能听见鞭子划破空气的呼啸声,啪啪啪落在我身上。
娘子并未停下,鞭子的力道反而逐渐增大。我忍痛凝视着他,不明白为何他突然如此暴戾,就算是做做样子,也应该够
了。又是十几鞭子,我有些吃不消,哼哼着出声:“娘子,别打了,他们都走了,好痛啊……”
他停下来,微微喘息:“贺因之,你为什么要从牢里出来?”
我登时语塞:“我……”
他的目光里含了几分愠怒,道:“你从来就是这个样子,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我眯缝着眼,忍着身上阵阵而来的痛感:“其实我都知道……”
娘子,我不是傻子,很多事情能看得到,也能察觉得到,可是,我想听你亲口说出来。我连自己都不想信了,只信你的
话。进府前,其实就明白,你就是小郡王,你到贺家另有目的,你不喜欢我,只是想着能多瞒着自己一会儿算一会儿。
他眉头紧锁:“狡辩!你知道什么?你能知道什么?!你知道我有多恨你么?如果孟家不被你爹所害,笑笑早已是我的
妻了。当初你爹为了讨好太子,硬是抛弃了和笑笑他爹十几年的交情,做了虚假的证据陷害孟老。满门抄斩啊,几十条
的性命,杀妻之仇,这恨我又怎么能轻易放下?”
他越说越气,鞭子又甩了过来。这一次,是十成十的力气。
我惨叫一声,鞭子飞开,鲜血立时飞溅,脖子剧烈疼痛,温热汩汩流出。
血腥味顿时弥散开来,在夜空中,气息浓重而糜烂。
“娘子……”我浑身颤抖,痛得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
“你叫我?你凭什么这样叫我?你也配?”娘子气极,鞭子疯了一般,不住的横空劈来,仿佛将所有的力道都集中在鞭
子尖细的前端,空荡荡,生生敲击着五脏六腑,后劲上来更是痛得要命。还未反应过来,又一鞭子抽下来,疼痛加倍。
“娘子,别、别打……”手被绳子缠着挂在树上,脚尖勉勉强强能够得着地,使不上力,在空中飘飘晃晃,转着圈。手
腕勒得越发死紧,像是要从身上脱离出去。先前被扇的耳光已经没了感觉,只剩身上火辣辣的痛。
他一鞭子甩过来:“再叫?!”
我抑制不住牙关的颤抖:“娘、娘子……”
他再一鞭子抽在我身上,气喘吁吁:“继续。”
我承受不住,垂下头,抖抖索索的小声开口:“郡王……”
身上的衣衫破得不成样子,碎碎条条,几不蔽体。
头一阵阵晕眩,血腥的味道萦绕在鼻尖,像是更浓了。
身上地上到处都是血,皮开肉绽,惨不忍睹。
他像是忽然清醒了,丢下鞭子,扑了上来。
40
腕上的绳子被松开的那一霎那,我的脚着了地。腿一软,直直向后倒去。
娘子的手臂立即伸过来,揽住我的腰,用力拉我入了怀。
身体碰触到他的那一瞬间,疼痛像是聚集在此刻爆发,浑身像是被剥了皮一样,我嘶吼着拼命想要挣脱,却被他搂得死
紧。幸好只是短暂的一瞬间,刹那过后,再没了力气,黑暗渐渐沉寂下来。
耳边传来他愧疚的声音:“因之,对不起,对不起……”
我从不知道,原来在我之前,娘子是有喜爱之人的。
终于明白了爹娘为何会冒着危险让那个素未蒙面的孟笑笑进门,想必是心里有愧于孟家的,同时可能又觉得她一个女儿
家不可能知道那么多内幕。就算是有朝一日知道了,也掀不起什么风浪。娘为何对笑笑那么冷漠,兴许也是因为此事上
的隔阂。
忆起我们刚在一起时,他睡梦中醒来,掐住我脖子,满眼阴鹫的那一次,我知道,当时,他是想杀了我的。他没错,如
果有人杀了自己的妻,我也会想要那人死。成亲一年多,恐怕正是他收集对爹不利证据的时间。
人无完人,爹为官这些年,做错的事估计也不少。他一向小心谨慎,但再怎么着也不会防备家里人。书房又一直任我进
进出出,娘子他想要取得证物再容易不过。
于是,证物取足,借着春闱,就有了京城之行。
平平安安离开苏州,只待将证物呈给圣上,得了功的同时,毁了贺家,报了大仇。恐怕原本他的意图,是想骗我和他进
京,让我在郡王府里生不如死。至于为何突然改变了主意,我实在不敢相信是因为他对我残留着几分情谊,却又偏偏心
里已经偷着相信了。
在客栈,娘子突然狂性大发,对我做出那样的事,其实是想逼我离开。在北邙山山脚下,一方面他是去拜祭孟家的几十
口冤魂,另一方面,他也本来是想丢下我,和宋怡两个人进京的。
亦或许,后来带着我,是念着旧情,不想让我赶上贺家的惨状,白白搭上一条性命。
这一切,想必宋怡早就知道,不然也就不会在客栈里说出那样的话。
照顾他?或许实际意义是让我提防着不要得罪小郡王的吧?
如此一来,爹的门生,国子监司业许大人的怪异行为就能解释得通了。家里定是出了什么大事,许大人得到了消息,为
自保,也为保我,当机立断,去衙门告了密,才以偷盗的罪名将我关押起来,留我这个通缉犯一条小命。
这种情况下,莫不说是参加考试,就连考场的门我都别想靠近。
联系着方才十九皇子说的那半句话,爹娘怕是在劫难逃。
我是个不孝子,忠不能守,孝不能尽,果然如他所说,是个废物。
脑中重新变得清明,我挣扎着睁开眼,胸口闷痛得喘不过气来:“我爹娘,是否安在?”
41
我想,性格使然,我这一辈子,也没有办法变得强硬。
从道理上讲,孟家满门被灭,娘子痛失心爱之人,报复贺家,让贺家也死无全尸,一命偿一命,天经地义。可从情理上
,若是我爹娘因娘子出了事,我无论如何都无法原谅他。
只是再报仇已没了必要,贺家若是只剩我一人的话,还不如也跟着去了。
再说,与他对立,我实在做不到。
死我不怕,在牢里几乎已经死过一回了。挣扎着出来,也是因为担心爹娘和他。真正到了无可奈何的境地,心里已经做
好了最坏的打算,如今事情成了这副模样,大不了再死一回,与家人在阴间共享天伦之乐。
见我转醒,娘子的脸立即冷了下去,手抚上我的脸,缓缓移到了眉心。
指尖用力,一点点刺了下去。
心中绝望,他还是恨我恨得想要杀了我……
浑身全都麻痹,这点痛根本再算不得什么。我闭上眼,等他给我一个痛快,却听他的声音在耳边冷冷响起:“你放心,
他们都还活着,只是削了官职,在家里养老。以后,你就在郡王府念经,为那几十条人命赎罪吧!”
有点不敢置信他会放过爹娘,我睁眼睨视他:“……真的?”
他依然冷冷的:“信不信由你。”
心里顿时松快下来,我缓口气,道:“好。不过在这之前,我想先回家报个平安。”
他皱眉,显然对我的讨价还价不满:“那不可能,写封书信回去便是。”
我摇摇头:“我爹娘对我有养育之恩,我若是不回去一趟,自此没了音信,枉为读书之人。”
他的脸色瞬时变得极差,手掐上我的下巴,狠狠道:“贺因之,你还不明白你是什么身份么?让你留在郡王府,已是格
外的恩赐,容不得你说一个不字。若是再提,我会让你爹娘死无全尸。”
他话说完,手一松,将我扔到地上,转身走了。
我叹口气,手撑着地,试了几次,怎么都爬不起来,只得慢慢翻过身子,一点点蜷缩成了团儿。凉风扫过,带走了身上
不少热气,浑身的粘腻很快吹干了。脖子上的伤口仍然不住淌血,呼吸渐渐变得困难,脑中一片片发白。
事实上,按着娘子所说,他给我的结果,真的算是最好的了。放了爹娘,相当于放下了一大半的仇恨。他这样对我,我
能理解。我更愿意相信,他是因为我才放弃的。
只是,心里难受得厉害,我不过是他复仇的工具,他喜欢的人,是那个被爹害死的女子。可能,她温婉贤淑,举止大方
。也可能,爱笑爱淘,聪慧美貌。他喜欢上的人,必是最特别的女子。
和她比起来,现在的我,根本什么都不是。
一直以来,我都觉得一无所长,配不上娘子,什么也给不了他。
如今,更是糟糕得一塌糊涂。
那个从没有见过的女子,唤起了我心底深深的自卑。
42
在血流尽之前,总算来了人,将我从地上拖起来。
一路奔走,隐约着是进了屋子,咚隆当啷的声音传来,有人拖来一只浴桶,我被丢了进去,哗啦啦从头到脚浇了几桶冷
水,涮猪肉一样刷洗完,拎了出来。
意识一点点溜走,任凭着他们在我身上涂药揉捏,完全没有反抗的力气。
再受不住,我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我做了一个梦。
梦中,那几个皇子和娘子站在一起,谈天说地。
他们指着我,笑得开怀:“筱,你看他,还真听你话呢!”
二十三皇子的脸忽然放大,仔细瞧着我,道:“哈哈,像只赖皮狗一样,果真是狗奴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