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88
游畅开始耳鸣,象金属划过鼓膜,他直视着于妈妈冰冷的脸孔,在炎炎夏日里不带一丝温度,她的等待,骄傲而又不耐
。似乎故意将自己逼进死角,然后心满意足地,慢慢欣赏自己走投无路的窘迫和狼狈。他忽然觉得平静,恐慌的根源是
害怕,害怕失去,害怕被迫的放弃。游畅在这一刻,认定自己想要的,其他一切,放弃也不觉得可惜。
“我这就去办退学,阿姨,您就算在整个学校公之于众,都和我无关,我以后再不跨进学校门。”游畅说的轻柔而平静
,没有反抗的躁乱和歇斯底里,“如果您还要去电台,去找我妈妈,您就去吧!我在电台微不足道,在我妈妈心里也排
不上第一,她或者还可以借机永远地摆脱我这个耽误她一辈子的累赘。所以,阿姨,除了于海洋,我一无所有,您想怎
么办就怎么办吧!”
于妈妈站在阳伞遮给她的小小荫凉中,看着游畅转身离去,不能不说,这样的游畅,在她意料之外。上次的顶撞,只是
让她生气,而今天,她从心里感到一股震惊。她突然想起于海洋跟她说过的话“妈,花点时间了解游畅,甭管他是男是
女,他的内心有很多东西,会给您带来惊喜,您会接受他的。”
于海洋回来得很晚,给游畅带了些外卖,见卧室里熄了灯,蹑手蹑脚地进了厨房,放进冰箱。他本来想早点儿回来,结
果事情都赶在一起,抽不出身。他在客人卫生间洗了澡,才回到主卧,灯却亮了,游畅全无睡意地坐在床上等他。
“我以为你呼呼了呢!”于海洋光着上身,只穿了条四角内裤,“快一点钟了呀,怎么还不睡?”
“等你呗,”游畅说,“有事跟你商量。”
于海洋上床,习惯性地摸摸他的额头,不热了:“头疼好点儿没有?”
“还行,晚上凉快就好多了。”游畅想了想,说,“我今天去办退学了,系里没批,说要我好好想想再说。”
“为什么呀?你不是念得好好的,怎么想着要退学?”
“好什么呀?我现在一想到上学就头疼,我本来就不是那块料……”
“别介啊!上学这事儿好商量,赶明儿我找你的教授谈一谈,你就是太老实,太耿直,性子又冷淡,在教授那里就不吃
香。你看你师兄师姐成天黏糊着教授,做牛做马,那叫会来事儿。不过咱不怕,这种事交给我,保证下学期,你是他最
得意的门徒。”
“用得着吗?念书是单纯的事,给你整的这么社会……”
“什么学校社会的呀?现在的学校最社会了,你们教授说不定比我还商人呢!别闹心了,晚了,睡觉,明天再说。”
“可是,我不想念书了,我念够了!”游畅执拗地,不肯让步。
于海洋开始还以为就是闹情绪,这会儿又觉得好像有点蹊跷:“干嘛啊?你辛苦考上的,还差一年,不念多可惜?你没
瞒着我什么吧?”
“我本来就是走后门进去的,”游畅缩进被窝里,躺下了,面对着他问道:“于海洋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没用啊?”
“谁说的呀?对我来说,你最有用了。我今儿吃饭,饭桌上有个特二百五的某太子,弄得我这叫心烦,我就想,操他妈
的,我啥都不缺的人,干嘛非得跟这些四六不分的二傻子打交道啊?”于海洋靠近游畅,抱着他的身体,美滋滋地说:
“可是,我就想到你啦,想到你在家等我,就觉得生活特别美好,看他们也不觉着讨厌了。”
这话说得游畅又欣慰,又难为情,他亲昵地打了于海洋一下:“你晚饭喝了蜂蜜汤吧?”
“没,这是大实话,你呀,觉得烦的时候,就想想我,这么英俊多金体贴温柔的痴情汉,心里边儿只装你一个,做什么
事都觉得有动力了!”
游畅笑出声:“你怎这么不要脸啊!”
夜幕里,又一盏温暖的灯,熄灭了……明月静静挂在天空。
“爱情是一棵苹果树,要经过冬季的严寒,春天的风沙,夏日的炎热和雷雨,才能在秋天,结出期待的果实,而最好吃
的苹果,味道甜美,又总带着一点点的酸。用同恩,范逸臣的‘相爱’结束今天的节目,我是游畅,您收听的是调频**
的‘我们不是主打歌’,大家周末愉快,晚安。”
“他们告诉我,爱是个恶魔
要你一颗心,还你一场空
我们的爱与众不同,
推翻他们的胡说。
爱上你之前,我懵懵懂懂
现在我明白,我生的理由
原来我已睡了很久,
是你用爱叫醒我。
你要我什么,你爱我怎么,
只让你拥有,我的完美,我的娇柔,我的悸动
你要我什么,你爱我怎么,
只要说出口,
我的深情,
我的不悔,
我的执着,
都是你的。
做什都对,说什都感动,
天地都有情,连山水都温柔
爱对了什么都不愁。
别人为何都不懂?
牵着你的手,我什么都不求
抱你在怀中,一生就已足够
不管是天堂是宇宙,
就是我爱的时候。”
电波里,游畅柔和的“晚安”之后,流泻出动听的音乐。导播冲他做了个OK的手势,他关了麦,摘下耳机,从直播间走
了出来。
“你手机一直响呢,”导播对他说,“谁这么心急找你啊?”
游畅拿起一看,五个未接电话,都是于海洋的。他跟导播道别,边走出去,边拨给他,电话只响了一声,就立刻接起来
:“好消息嘿,我妈让我明天回家吃饭,”于海洋兴奋地说:“指明得带着你。”
“这有什么高兴的?”游畅反倒担忧,“这不是‘鸿门宴’吧?把咱俩集中消灭?”
“你也太悲观了!集中消灭也不选在自个儿家啊!怎么不得找个乱坟岗,就地埋了,毁尸灭迹的。”
游畅笑着挂了电话,发现彬亚正在等电梯:“你怎么跑这层来了?”
“拿点儿东西,顺便等你。”彬亚说,“爱情的苹果树,于海洋给你施的什么肥啊?你看你,容光焕发的嘿!”
游畅很顺手地接过彬亚手里沉重的资料袋,两人进了电梯,问她去几楼。
“停车场,取车回家,”彬亚说,“他在楼下等你吗?”
“他有事。”
“那我送你吧!”彬亚大方地说,“他有什么事啊?不是又跟我妹吃饭看电影逛商场吧?”
“你也知道?”
“怎么不知道啊?我妈成天当早安新闻报,‘你看人家谈枫,都开始找对象了,于海洋那孩子条件多好啊’,真受不了
那些没正经事情干的富太太们。”看不出彬亚是认真还是玩笑,她的话,总是给游畅暗示的感觉:“谈枫太不着调,就
算于海洋喜欢女人,她也得排队呀,是不是?”
彬亚故意坏笑着盯游畅,若是以前,游畅铁定局促不安,如今也锻炼出来,随意地接了句:“行,我让于海洋发号码,
得有先来后到么!”
89
峰哥这人有点迷信,初一十五都要给观世音上香上供。石磊在后面休息室呆了一会儿,满身都是香火味儿。他走到前面
,店晚上才开,小酒保关铭一边查点库存,一边骂骂咧咧:“这帮人太扯了,把酒放在楼下,是等我们自己搬吗?我得
跟峰哥说,下次不做他们的生意。”
“我帮你吧!”石磊说。
瘦小干枯的关铭顿时有点不好意思,说:“那怎么好,你来又不是当苦力的。”但语气上,又没有拒绝的意思。
峰哥的店刚开,还没来得及请什么人。正巧他从后面走过来,问关铭刚刚嘟囔什么。关铭告诉他,经销商把酒放在楼下
就走了,没有给送上来。峰哥似乎并不介意,跟他们一起下楼搬去了。他向来没有什么老板的架子,平易近人,似乎关
铭也并不怎么太怕他。
石磊到了楼下才发现,其实根本就没有几箱,关铭自己也搬得完,他就是爱抱怨,不爱干活,奇怪峰哥这么脚踏实地的
人,怎么会找关铭这么浮躁的小孩儿。外头是下午三点多的太阳,晒得人发昏,石磊轻而易举地扛起一箱,上楼了。
远处停着一辆车,将石磊短暂得不到一分钟的出现,深深印在脑海里。
楼梯很窄,楼道也黑,峰哥忍不住对走在他前面的石磊说:“看不出你那么瘦,却挺有劲儿的!”
“啊,这点东西算什么?更沉的也搬过。”
石磊将酒箱放在吧台外头,对关铭说:“再没有了吧?”
“没了,没了,幸亏你们帮我,不然,我自己得跑三个来回呢,怪热的。”
石磊笑笑,没说什么。峰哥找他到经理室,递给他一杯茶,又问他要不要抽烟。石磊说刚戒,不抽了。峰哥本来抽出的
烟,又放了回去。
“您抽您的,我不介意。”石磊连忙说。
“刚戒的时候难,我就不引诱你了。”峰哥憨厚地笑了笑,从抽屉里拿出个信封。
石磊心中一凛,装钱的信封对他来说,太熟悉了,不是好事。
“这个月的薪水,会计那头给你过帐了吧?”
“嗯。”
“我最近也打听别家酒吧的状况,我出的薪水实在是太寒碜了,你懂行情的人,怎么也不跟我说?”
“不少,有唱歌的地方就成,这比当苦力强。”
“你还当过苦力?”
“呐,以前做过。”
峰哥若有深意地点了点头:“年轻时候吃点苦头是好事,别象关铭似的,成天不知好歹。我老婆的侄子,小孩子,眼高
手低。”说着,他将信封推到石磊面前,“下个月,我给你加钱,这是补这个月的。”
“峰哥,不用……”
“你拿着,”峰哥执拗地坚持,“别跟我倔,我们生意还凑合,你又总是帮着关铭,这些钱是你应得的。拿去买点自己
喜欢的东西,你是不是连手机都没有?”
“哦,又没人找我,那个没用的。”
两人正说着,外头关铭喊:“磊哥,有人找你!”
“峰哥,别在钱上接济我,”石磊出门前对他说,“这让我心里不舒服。”
看着办公桌上沉默的白色信封,他不禁在心里琢磨这个年轻人。石磊的过去,峰哥心里多少有些谱,这种事情,想瞒着
也难。他弟弟好歹也是个美发店的小老板,而且那店可能就是石磊以前送的,但是,石磊现在却过得似乎跟谁都无关,
什么也不在乎,什么也不介意。
他还那么年轻啊!峰哥内心深处,涌现出一股莫名的情怀。
90
站在幽暗的灯光里等着他的,是游畅,穿了件米黄色格子衬衫,衬得带着笑容的脸孔,年轻稚嫩,清新的可人之气扑面
而来。关铭在柜台后假装忙碌,一个劲儿地偷着瞄游畅的打扮,大概明天就会弄身一模一样的衣服来上班。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有事儿找你呗。”游畅轻快愉悦地回答。
两人穿过黑暗的走廊,到了后面的休息室,石磊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石鑫跟我说的,我刚到他那里做头发。”
石磊这才发现游畅刚修剪过头发,看起来格外清爽。
“什么事儿啊?”
“啊,彬亚的一个节目在找音乐顾问。其实很简单的工作,我就想到你,有兴趣吗?”
“干什么的呀?”
“主要就是负责节目里的音乐合成什么的,一学就会。”游畅说,“其实就是挂名,挺轻松的,也不影响你在酒吧驻唱
。”
“噢,”石磊仔细想了想,“在广电中心上班吗?”
“是,应该跟彬亚一层吧。”
“那算了,”石磊说,“朝九晚五的工作也不适合我。”
游畅几乎立刻想到石磊拒绝的原因,他不想在广电中心遇见范洪章。范哥在广电关系很多,偶尔也过去,石磊大概是避
免跟他见面。
“等有别的合适的机会再说吧。”他随意应和。
石磊知道游畅个性敏感,不用自己明说,他早寻思通了,于是也不在这话题上多停留,他注意到今天的游畅有点不一样
,整个人情绪很愉快。他前两天中暑得厉害,听于海洋说整天趴在家里无精打采,今天这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啊?
“你中彩票啦?”石磊从小冰箱里拿给他一罐冰镇的可乐,“怎么这么高兴呐?”
“其实也没什么,”游畅眨巴着大眼睛,又露出笑意:“他妈妈要他带我回家吃饭。明天。”
“哦,这是想开恩,还是要处斩啊?”
游畅笑出来:“不知道哇!于海洋挺乐观的。”
“他什么时候都乐观,”石磊补充一句,“瞎乐观!”
“也是的,”游畅喝了一半的可乐握在手了,仔细地倾听泡沫破灭时微弱的“滋滋”的声响,“对了,石鑫最近是不是
有什么不痛快呀?我觉得他今天皮笑肉不笑的。”
“谁知道?又跟人打架了吧?”
石磊想起这事就心烦,两天前,他去找石鑫,这人就挂了彩,他怎么问,那倔驴也不说跟谁打的。他也就不问了,问了
没用,石磊现在什么心思都没有,他已经管够石鑫了,他不想再对任何人负责。
游畅没有久留,他说还要跟于海洋去买礼物,石磊送他下了楼,陪他走到马路上能打到车的地方。这一带有点僻静,这
时间也没什么人,只剩一片片的蝉鸣。他们并肩站着,突然间都很安静,没说话。
“你是不是还想着他?”游畅扭头问。
石磊的目光径直向前,那里是个小花园,树木成荫,深深地,看不见尽头。他没深说,只短短地回应:“我又没失忆。
”
送走了游畅,石磊没有回“石头记”。离开店的时间还早,他穿过寂寞的午后花园,缓慢地朝树荫深处漫步。他在木头
长椅上独自坐着,仰头看见阳光穿越树梢,斑驳地落在自己周围。那一刻,他没有在想谁,没有记挂什么事,不去计划
,不去顾虑,牵挂……石磊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宁静平和。
从小花园里出来,他沿着马路朝公车站走,想着晚上要唱的歌,不知不觉中,莫名其妙地感到自己正在被窥视,他回头
朝四周看,寥落几个行人,没有熟悉的面孔。一辆香槟色的本田车从他身边慢慢驶过,他盯着那辆车朝前开去,茶色的
反光玻璃,他看不见车里的人。那辆车和牌照对他来说都很陌生,他不禁嘲笑自己的敏感……并且,有一点点,失望。
第二天,游畅跟于海洋回家吃饭,事实证明,于海洋并不是个瞎乐观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