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磊醒来,天已经大亮。他先是动了动被石膏固定的手臂,转眼看见站在窗边的人。范洪章似乎感应到,回身看他,两
人眼光短暂地碰在一起,又都缓缓地挪开。房间里沉静如初,谁也没说话。窗户半开,透进夏日清晨的空气,和婉转悦
耳的鸟鸣。
“你感觉怎么样?还疼吗?”范洪章打破沉默。
石磊摇了摇头。
“医生说,最好多住几天,怕有脑震荡后遗症什么的。手臂骨折了,得慢慢地养。你想联系谁吗?”
“不用。”石磊终于说话,“我不住院。”
“你现在要每天挂消炎药的,住院方便……”范洪章没说完,见石磊坐了起来,他脸色虽然比昨晚好了点,但整个人依
旧虚弱,吓得他连忙冲到床边,“你这是要干嘛?”
“我不住院!”石磊提高了声音。
范洪章只好顺着他说:“那我给你办出院手续,你等着。”
他觉得有些奇怪,石磊没有让他联系任何人,按理说,这事儿怎么也应该让他弟和楼明知道。他去楼下忙完,回到病房
里,护士已经撤了点滴,嘱咐他们这药得坚持打一个礼拜。石磊根本就没听进去护士的唠叨,楼明回来家看他奶去了,
怎么也得呆个三五天,这事儿又不能让石鑫知道,想到这些,石磊心中有些烦躁。
护士出门以后,范洪章蹲在地上给石磊穿鞋,边说:“你现在没法一个人生活,得找个人照顾你。呆会儿我送你回去…
…”
石磊突然打断他:“谁用你送啊?”
“别这样,大家还可以做朋友。”范洪章诚恳地说。
“我跟你不是一路人,做不了朋友。”石磊冷冷地说,“医院的钱,我改天还你。以后就是我给人撞死,也不用你来管
。还有,这事儿别给我弟知道。”
这事果然有蹊跷,瞒着他弟,估计是怕他找肇事者打架,看来不是意外,对方是故意的!范洪章没多问,这种事只要回
去稍微一打听就能弄明白。
“你年纪轻轻地,别没事就说死呀活的。”范洪章拾起石磊的药,很沉的一包:“我就送你回去,没别的意思,反正你
也得打车,实在烦我,就给我个打车费,当我的车是出租就行了。”
石磊诧异地瞪了眼范洪章,这人现在怎么这么没脸没皮的?
“我保证不死缠烂打,走吧,我知道你头昏,别走到半路晕了,不给人笑话吗?”
说着,范洪章搀住他的手臂。石磊几乎条件反射一样地退开,身体顿时僵硬地戒备着:“你离我远点儿,别碰我。”
“行行,”范洪章摊开双手,做投降状,表示自己的无害,“我不碰你,你自己走。”
到了楼下,范洪章去取车。石磊坐在门口的台阶上,他确实头晕,被大太阳一晃,看什么都转悠。但是,视力并没有受
到太大的影响,至少当范洪章的车开过来,石磊一眼看出,那不是他惯常开的卡迪拉克,而是一辆香槟色的本田!并且
,这辆车,他在几天前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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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洪章走下车,拉开另外一边的车门,他太着急,没有想到车上的漏洞,况且他也没想到石磊对这部车会有印象。
“上车吧!”他说道,回头看坐在台阶上的石磊缓缓站起身,“累了吧?回去好好睡一觉。”
可是站起来的石磊却没移动,定定地看着他,脸色发白,胳膊垂在身侧,手指微微发抖。
“怎么了?”范洪章没关车门,走到石磊身边,“你没事吧?”
“你到底想干什么?”石磊的声音开始得轻柔平静。
“什么意思?”范洪章有点摸不清头绪,他伸手想扶住石磊,这人看起来摇摇欲坠。
“你他妈到底想干什么!”歇斯底里的爆发,来得突然而仓促,声音陡然地提高,尖锐得像是金属刮擦着金属,石磊的
眼睛瞬间湿透,泪是迸发出来的,在愤怒和反抗的掩护下,是不为人知的脆弱和无助,“妈的,说话啊!丫这混蛋,跟
踪我干嘛?你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跟踪我?”
激动的情绪,让刚刚还苍白一片的脸颊充血发红,石磊似乎失去了控制,顾不得这里大庭广众,顾不得人群故意慢下来
的脚步,顾不得围观者眼神里的奚落和促狭。他再不镇压心中积怨,象疯了一样破口大骂,紧绷的神经结着身体上的衰
弱,一并坍塌了。
范洪章也豁出去,大步走到石磊面前,一把将他揽进怀里,不顾他的踢打和挣扎,用尽全力地固定着他,大手扣着石磊
的后脑,将他按在自己肩头,任他哭,任他骂,任他发泄……在他耳边,象哄小孩一样安抚:“没事儿了,石磊,没事
儿了,嘘……嘘……好了,好了……”
那一刻,周围异样的眼光,范洪章都视而不见,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亲密无间地拥抱着石磊,像是拥抱着,整个
世界。
绿色斑驳的铁皮门,敞开时,发出吱嘎一声。范洪章把钥匙拔出来,揣进石磊的裤兜里。精疲力尽的石磊,费劲地挪进
门,刚要关,被范洪章用手臂一下拦住,石磊靠在门上,恢复了本来的平静,和,刻薄:“你要是非得这么不识相,我
现在也打不过你,你要强来吗?”
“石磊,别这样,我单纯是想陪陪你,等楼明回来我立刻离开,”范洪章几乎恳求,他不知如何才能说服这头倔驴:“
你这样子真不能自己生活,要不,你给你弟打电话,他过来,我立刻走人。”
“‘不用你操心’这几个字这么难懂吗?”石磊觉得力气正在无声地从他身上流失,他现在只想远离“噪音”,独自睡
一觉,“你要我说几遍?”
“说多少遍都没用,你得爱惜你自己!”范洪章这辈子没这么窝囊过,步步后退,句句忍让:“那你就当我是路人甲,
保姆,邻居……随便什么身份都行,石磊,让我照顾你两天,等楼明回来,行不行?”
范洪章没有等到回答,本来靠门站着的石磊,身子一歪,倒了。
一室一厅的房子,没什么家具。范洪章把石磊搬到卧室的床上,跑去卫生间,拿了毛巾在凉水里投了。卧室里的古董空
调开了半天,也没凉风出来,范洪章拿手狠拍了拍,不见效果。只好拿湿毛巾帮石磊擦了擦脸和脖子,顺手拿了闲置的
报纸,给他扇风。
一会儿工夫,石磊醒过来,看见近在咫尺,拿着破报纸给自己扇风的范洪章,恨不得再昏过去。
“我给你做点吃的吧!你从昨天到现在还没吃东西呢。”
石磊冷着脸,扭头不理睬他。
范洪章到了厨房,翻了半天,除了方便面没别的东西。他本来可以出去买些东西,他自己也没吃,这会儿饿得跟猫抓一
样。可是,他怕出了门,想要再进来就难了。所以,他继续翻找,终于在角落的小米缸里找出两把米,拿水池里小心地
淘洗,连一个米粒都舍不得掉。
冰箱里还有两个咸蛋,他切好,稀饭盛在碗里,端到卧室:“把这些先吃了垫一垫,然后好吃药,吃不饱也没关系,几
大把药等着你吃呢!”说着,拿饭勺盛了稀饭和一点咸蛋黄,送到石磊面前,“张嘴啊!”
“我还有条好使的胳膊呢!”石磊不肯吃,“你放到桌上,我自己吃。”
“那条胳膊不也都缠着纱布吗?”
“我-自-己-吃!”
范洪章不跟他争,拿了本厚乐谱垫着,搁在石磊面前,将稀饭放在上面,又把蛋黄都挖出来,放在碗里。石磊看他笨手
笨脚的模样,没再搭理,低头喝稀饭。只吃了一半,用手一推:“饱了。”
“怎么吃这么少?好歹把蛋黄都吃了。”
“饱-了-!”石磊狠狠地重复了一遍。
范洪章闭嘴不说话,将东西收拾到厨房,还剩下一碗稀饭,他本来不想吃,但实在太饿,他昨天晚上就没吃饭,一晚上
给石磊折腾得紧张不止,这会儿已经头昏眼花了。于是,站在水池面前,就着壳里没挖出去的鸭蛋清,范洪章将其余的
稀饭“呼噜噜”地几口就喝光了。他发誓,这辈子没像今天这么掉链子,这么丢份儿的!
石磊倚在厨房门口,正看见他狼吞虎咽喝剩饭的狼狈模样,这人向来不节俭,还有特性儿,从来不吃别人碰过的东西。
要是自己的筷子碰了哪块儿点心,他都不带吃的。估计今天真是饿得慌了。石磊皱眉将心中渺茫的恻隐之心熄灭,这人
饿死也是活该!
范洪章扭头见石磊进了卫生间,跟了上去::“你干嘛?”
“洗澡!”石磊的话音里带着愤怒。
他怎么又生气了,难道自己不该问一问吗?范洪章继续问:“你自己能行吗?别弄湿了伤口。”
“你他妈的,能不能闭嘴呀?”石磊突然拉开卫生间的门,“要么就滚,不滚就安静!”
“医生格外叮嘱了,怕感染。”范洪章完全不理会石磊的态度,“你等着,我去找几个塑料袋,给你绑上。”
石磊盯着面前的人,认真地在自己的石膏和绷带上,绑着塑料袋,卫生间狭窄,也没窗户,这会儿热得跟蒸笼一样,范
洪章昂贵的衬衣给汗打了个透。鼓捣半天,石磊的胳膊给他绑得象长条的粽子。
“好了,”他长吁口气,“小心点儿,别弄开了啊!”
“给你绑成这样,胳膊都不能弯,我还怎么洗?”
“那我帮你洗吧!”范洪章大言不惭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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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手间连扇窗户也没有,只开了盏破旧昏暗的灯,排气扇嗡嗡地响,光线错乱。范洪章从外屋拿进来个小板凳,放在石
磊面前:“坐,我给你擦背。”说着,从绳上拿了条白色带蓝条的毛巾:“用这个行不行?”
石磊诧异地看着他,无话可说。
“怎么了?”范洪章把手巾浸湿,发现他还根木头似的站在那儿,明白了石磊眼里的疑惑,苦笑着问:“干嘛?信不着
我啊?”
“你用不着这样儿,做给谁看啊?”石磊终于开口,听不出喜恶。
“我知道,可是我想,石磊,就算做不成爱人,我也想好好照顾你,想你过得好好的,不要那么辛苦。”范洪章靠着洗
手台,带点自嘲的笑:“有时候,你那么纯粹,我真是,真是配不上你。”
“算了,不说这些有的没的,”范洪章自己振作地站直身,“坐着吧!我先把塑料袋给你解了。咱就不冲凉了吧!我给
你擦擦汗,等医生说可以了再洗,别弄得感染,麻烦就大了。”
狭小的空间里,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寂静增加了空气重量,沉甸甸地压在他们的身体发肤之上。石磊坐在小板凳上,背
对着范洪章。衬衫被小心翼翼地脱掉,冰凉的毛巾在皮肤上逡巡,从脖颈到腋下,带来舒爽的凉意。范洪章很用心,擦
两下便在水池里清洗,再蹲回去,仔细地洗过石磊每一寸皮肤。他瘦了,肩胛骨支着,但线条一如既往地漂亮,毛巾往
下,大短裤宽松地挂在胯上,股沟依稀可见。范洪章停下来,空气里,是石磊异样的呼吸。
毛巾重新扔进凉水了,范洪章又洗了把脸,他心里装满异样的情绪,不知如何去面对,去处理。石磊是他人生当中,第
一次遭遇的不知所措。顺着石磊伸开的两条腿,他擦了两遍,不敢抬头面对石磊的眼睛。
石磊缓缓站起身,面朝墙弓着身体,耸着肩。他的短裤很松,似乎只要轻轻一拉,就会掉下来。长长的手臂无力地垂着
,头紧紧地顶住墙壁。范洪章仿佛听见,轻微的,啜泣。他无声地靠上去,从背后抱着孤单的身体。石磊身上依旧带着
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可是,范洪章感觉自己拥抱的,是一片,斑斓的春天……他们这么接近。
肿得跟胡萝卜一样的手指头,在止疼药的作用下,没有多少知觉。石磊颀长的脖子,微微后仰,头颅轻扬,他想攥成拳
头,或者随意抓些什么,才能将自己漂浮的快感固定住,然而,他整个人如同一只断了线的氢气球,飞在春风之上,云
彩之间。他睁着眼,却什么也看不见,他张着耳朵,只有无止境的轰鸣……天地在刹那间,浓缩成一片,雪白的光芒。
范洪章跪在石磊面前,感觉到口中的欲望千钧一发,他松了口,还不待侧脸躲开,精液喷薄而出,射在他肩头。他随手
蹭了蹭,用毛巾将石磊私处擦了干净。站起身,他与石磊面对面地站着,高潮过后,石磊显得短暂地失神,眼神散而遥
远。范洪章伸手,擎住石磊的下巴,凝视着,摸索着,四肢百骸洋溢着说不清楚的,爱慕和依恋。
石磊躺在卧室的床上,终于换上清爽干净的衣裳。范洪章从外屋走进来,拿了杯清水和一把药片,送到他面前:“医生
说,要是晚上发烧,就得去医院,不能耽误,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还行。”石磊将药片吞了,顿时噎住了,哽在嗓眼,话都说不出来。
范洪章连忙递给他水,灌了两口:“也没人跟你抢,慢点儿吃不行啊?”边拍着后背,帮他顺气。
石磊顺下药片,划得他嗓子火辣辣地疼,他咳嗽几声,稍稍有所缓解。
“你怎么还不走啊?”
这话问得让范洪章很下不来台:“睡吧,你睡着了,我就走。”
石磊再没说话,药物里的安眠成分,让他昏昏欲睡,他隐约觉得范洪章拿了薄毯子,给他盖着,又拿起破报纸扇风,时
不时地,用手背试探自己额头的温度……好像以前受伤住院那会儿,他彻夜陪在自己身边。
身体上并不困倦,虽然药物让他睁不开眼,可石磊听得见屋子里一切声响,范洪章走出去,再回来时,身上带着熟悉的
,烟草的味道,让他心神安宁。石磊觉得自己渐渐真的困了,他翻了个身,可能是压到受伤的胳膊,范洪章又给他翻过
来,轻柔的风又扇起来,散发着报纸的油墨味儿。石磊慢慢地朝着深沉的睡眠坠落而去,那如回音般重复的“对不起”
,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
晨光初露的时候,石磊醒来。窗户半开着,放进早上清凉的风,婉转的鸟鸣,和刚被露水洗过的,干净的空气。胳膊上
扎着点滴,让他一时间不敢确定身在何处。
“放心,没送你去医院。”范洪章走进来,“在家呢!你昨晚发烧,我打电话叫了熟人过来给你打针,正好今天的消炎
药,他也可以给你打。”
“你怎还没走?”石磊坐起来,“我怎么没记得我发烧?”
“你说你,明明发烧了,却没记住,倒是老想着赶我走啊!”范洪章放了个小桌在他床上,“我叫了外卖,比我做的强
多了,吃点东西,你体力太差。”
“我下地吃。”石磊坚持,“别把我家弄得跟医院是的。”
“行,那你等着,我把东西摆好。”范洪章以前也愿意在石磊起床以前,弄些好吃的点心吃食,给他个惊喜,结果石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