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男人系列之四——御木宏美

「决定好了，再叫我。」
女老板对着善行说完后便告退。拉门一关上──「大色鬼，是这个吗？」
京平笑着举起小指。
「我不会告诉老妈的。」
「神经。别尽说些无聊话，快点菜吧！」
善行嘴巴叨念着摊开菜单。
「就是嘛！」
进噗哧笑出声。京平只好苦笑着将菜单摊在手上和进一起看。
「真锅小弟，有喜欢的尽量点。」
「啊、是。谢谢。」
「京平，你想点什么？」
「嗯……。啊，这里有冻结酒。就这个和综合生鱼片……，其他随老爸决定。」
「那我喝啤酒。」
酒和前菜先送来。
将日本清酒冻成霜状的冻结酒，善行啜饮一口后满足地赞叹。
「很过瘾吧？不过，只能小喝哟！医生不是嘱附过要适可而止。」
京平笑着说。
「连你也把我当病人看。」
善行有点怅然。进不解地看着京平。京平悄悄在他耳边解释。
「从他生病以来，我老妈就变得很神经质。要他别拿重的东西、别开车，凡是会造成腰部负担的事都不准他做。不只这

样，每天早、午、晚还不厌其烦打三通电话到店里，问他有没有事？」
「你老妈根本就不信任我。」
将酒倒入美丽的红色玻璃酒杯中，善行狠狠地啜了两声。
进不由得苦笑。
「可是，伯母也是最担心您的人。她不想您再动那个手术。」
一旁的京平猛点头。善行微倾着酒杯露出苦笑。
所谓的椎间盘突出，就是指脊椎骨间的软骨（椎间盘）因承受压力过度，而被推出原位，严重时会压迫到附近的脊神经

，导致激烈的疼痛或麻痹。
近年来的治疗方式都尽量避免开刀，而改以服药或进行牵引治疗。可是，京平的父亲并没有因此改善病情。如果症状持

续下去，有可能不良於行，所以医生建议他动手术。但这种手术的成功率只有百分之五十八，万一失败的话，可能导致

半身不遂。
尽管如此，他不等家人的同意就决定动手术。
进知道这件事是在他出院之后。当京平告诉他「其实当时很危险」时，进也很吃惊。接获他父亲病倒的消息，当天晚上

，进和悟、瑞纪在工作结束后，曾一起到医院探望。但是那时候，早就来到医院的京平并没有对他们说是这样的情形，

只是笑了笑说「不要紧」。
可是，如今回想起来，当时他母亲在等待室时根本是铁青着脸。一定是因为医生告知她的丈夫有可能半身不遂，使她陷

於极度的不安与恐惧之中。
之前，进也见过京平的母亲几次面，直觉她是个很温柔贤淑的女性。听京平说，他的母亲结婚后就一直照顾家庭，从来

没出去工作过，一切都仰赖他父亲。
他父亲的个性豪爽明朗正好和母亲成对比。两夫妻也许就因为这种互补的个性，才能一路安然无恙地走到现在。
「伯父身体近来都好吧？」
善行很大声地说「是」。
「还带着脊椎固定器。除此之外，没什么不好的。那段时间也给你添了不少麻烦，要你经常耽误工作接送他妈妈。」
「那里。」
进连忙摇手。
「那些都是小事，最要紧的是伯父能恢复健康。」
「谢谢。」
善行微笑着举起啤酒，进也不好意思地举杯。
善行将酒杯放回桌上后看着京平。
「过新年时，你和月香吵架。她不是叫你别再乱搞，回家继承父业吗？」
进不由自主地看着京平，那一瞬间京平也回望他，但立刻低下头。
「你发现了……？」
「是啊！」
「她说了什么，我不清楚。可是，如果你觉得现在做的事很值得，那就继续努力下去。你的人生是你自己的。」
「老爸……」
京平张大眼睛。
「的确那家店是你爷爷所创立的，你算是『SHIMAZU』的第三代，可是没必要因此被绑住。老爸年轻的时候，你死去的爷

爷也是这么对我说。我是自己选择了这个事业，想看看有没有能耐将『SHIMAZU』扩展得更大。老爸是抱着这样的梦想，

所以你也可以走你自己的路，一条不会让你后悔又值得骄傲的路。我希望你和月香都能这样过人生，因为人的一生只有

一次，到终了时才后悔就太不幸了。所以，如果你觉得现在做的事很有意义，就别考虑那间店了。男人选定了自己的路

就该贯彻到底。」
「老爸……」
京平感动含泪，善行也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别这样，你这小子，男人要坚强一点。」
「……」
「何况我现在还很硬朗，说不定不输你们年轻人哩！」
「……」
京嘴唇微微颤动，有话想说又没说出口。就这样犹豫了好几次，终於他的眼睛正视着善行。
「老爸……我想……」
「京……！」
进察觉他似乎想说什么，连忙提高声音叫他。京平回过头来，二人四目相视。
「进……」
进摇头示意他别说。京平无奈地看着他央求的眼神。
「怎么了，京平？」
善行不解地问。
「啊，没什么……」
京平含糊地说。进则咬着双唇。
「谢谢招待。」
用完餐后，三人搭计程车一起回到『SHIMAZU』。进向善行道谢后坐上京平的车。车的引擎发动时警示灯不停闪烁，善行

则站在拉下铁门的店门前目送，然后车开往旧山手通。
「……刚才真对不起。」
京平一边开着车说。
进看着他问：
「为什么道歉？」
「要你陪我们吃饭。」
京平脸朝向前回答。
「我看你都没吃什么。」
「有啊！」
进微微点头。京平这时才转过头来。
「进……」
进低下视线。
「对不起，京……，我还需要点时间……」
「进……」
他微弱的声音，使京平皱起眉头。
进看着车窗外的景致。车子在神泉町十字路口往右转，进入玉川通，上行到了高架桥墩间，就可以看到在道玄阪上霓虹

灯闪耀的旅馆街。
这里和优雅的旧山手通完全不同，街道的气氛极具刺激、兴奋元素却毫无美感。望着杂乱无章的建筑街景，进的心情也

不由复杂起来。
『你的人生是你自己的。』
京平的父亲尊重自己儿子的人格，认可他和自己是不一样的人。这和进的父亲一心一意要儿子成为检察官，形成强烈的

对比。进直觉即使将他们两人的事坦白告诉京平的父亲，也能获得谅解。京平一定也这么想，所以刚才几乎说出来。
可是，真的能获得谅解吗？
进悄悄看着京平的脸。
「怎么啦？」
发现了的京平微笑问道。
看着他温柔的笑脸，进的心很沈痛。爱一个人要这么深才能懂这种感觉。这和悟当他只是朋友的笑容完全不同，京平的

确如情人般深爱着他。这种感觉令人既高兴又难过。
即使只有一秒也希望在一起。进打从手底如此希望，现在也只求这样。可是，家人却是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高墙。
车行过了涉谷车站的大栅栏进入六本木通。
「伊达和瑞纪应该回来了吧？」
进轻声问。京平看着车内的钟表时间，已经过了九点。
「不知道？公主应该还在『和光』谈事情，大概还没回来？老大就不知道了。」
「是吗……」
「有事？」
「没事。」
进摇摇头。
看见西麻布十字路口了，从这里转个弯就可以回到公司。号志灯变红，车在人行道前停下来。
由於天气寒冷，人行道上的上班族男女都立起领子、皱着眉头，匆匆穿越。即使这么晚了，街人仍然人来人往，而五彩

缤纷的霓虹招牌和明亮的街灯似乎都在诱惑人们走入夜的世界。
人行号志灯开始闪动。
京平刚将手放在排档杆上，进的手也悄悄从上握住。
「进……？」
「……对不……。想和你多待一会儿……」
进低着头轻声说。京平张大眼睛。
「进……」
进慢慢抬头。
回公司还有悟和瑞纪，就不能单独在一起。
「……」
号志灯变绿。京平没说什么，方向盘迅速往左打。稍微前行到了青山灵园南边的分叉路口再转入外苑西通。穿过青山桥

的陆桥下，如果继续往前走下缓坡，京子的那栋楼房就在缓坡的中间。
进以为京平决定回去。
可是，车子过了陆桥立即左转进小巷，这一带很难得都是民宅。京平将车停在巷内的角落，关掉引擎。
「京……？为……」
进话还没说完，瞬间京平的双唇就印了上来。
一开始就是激情的吻。那饥渴的双唇使进全身颤抖。
「京……」
「本来想带你去饭店，又怕你不喜欢！」
京平抚摸进湿润的双唇轻声说。进的眼神迷蒙、摇摇欲坠。京平噗哧笑出声，将他拥入怀里。
「会被人看见……」
进不安地小声说。
「嗯？」
「有人会经过……」
京平微笑着。
「放心，这里没人。」
车子停在民家围墙外的死角，四下无人寂静无声，只有一盏昏黄的街灯照耀着。二人就坐在幽暗的车内，身体贴着相互

拥抱。
「我喜欢你。」
京平静静说。
「……」
进无言以对只是摇头，热泪滑落脸颊。京平不停轻吻他柔顺的头发。
「我们搬出那里吧！」
「咦……？」
进抬头。
「搬出阁楼，我们俩租间房子吧！」
「为什么……？」
看着进疑惑的眼神，京平微笑地托起他的下颚轻吻。
「有老大和瑞纪在，我们就不能做爱做的事。」
「京……」
「不管谁说什么，我都不会放你走的。」
「京……！」
进环抱他的颈子。京平也更加紧抱他。
「我喜欢你，京平。」
进颤动纤弱的身躯说。
利用休馆日，所有人带着计划书在『仓田美术馆』二楼展示室再次召开说明会。馆长仓田和代表「CAMELLIA」的山城均

出席。
山城说完开场白之后，对全体各自分发一份影像图和设计图，由悟与京平做说明。改装工程从二月十六日开始，施工期

间全馆休馆，为期两周，三月初就重新开张。
对「THE JON BIZZER」来说这是很紧的日程表。他们四人一直到情人节都还有小山般的工作待完成，接下来又是春季的

设计旺季。可是，被京子任命为这次计划总监督的山城，却坚持一日也不可延迟，结果四人也只有让步。无论何时出资

者的意图永远不可忽视。
虽然身任总指挥，山城也亲自出马动用所有人脉，大张旗鼓在东京都各大情报志里刊登广告。
碍於时间来不及等待完成拍摄，更新的咖啡厅实景以悟和京平绘制的影像图替代。其他与银行谈判买卖契约、贩售酒类

执照等相关琐碎事宜，也由山城一手包办。四人虽然对於他傲慢的态度与措词深感不满，但也不得不佩服他的生意手腕

。
说明会中场京子也出现，带来一位名叫本间的音乐专业企划人员。
「嘿，现场演奏的场地虽然有点小，但是个不错的IDEA。咖啡厅也是。」
本间大致浏览过计划书就颇满意地说。
「虽然不具音乐厅的音响设备，但有做隔音工程，某种音量下绝对没问题。」
说明会暂停，悟当解说员为他介绍美术馆。
「希望达到怎样的效果，可否给我一些具体资料。」
「资料我今天没带来，回公司后马上传真给您。」
「麻烦你了。」
本间微微点了点头。
「不过，要在美术馆做现场演奏，桩小姐可真会给人出难题。」
京子呵呵笑着。
「想出鬼点子的是这位哟！」
本间「咦」一声看着悟。
「钢玲可以常设吗？还有电源线是日后再拉吗？」
「悟，可以吗？」
京子问。
「你说的钢琴是指大钢琴吗？」
「是的。」
悟看着咖啡厅的平面图。
「嗯……，也并非不能常设，可是乐器的安排就……。还有，必须做更改电压工程，因为现在的负荷量已经饱合了，再

增加用电量铁定会经常跳电。」
「那就改电压！」
京子冷静地说。
「钢琴方面就请本间先生安排。你应该有门路吧！」
「知道了。」
二人苦笑地点点头。
「你刚刚很快说过的,有关以十岁到三十几岁为对象的企划案。入场费用决定多少钱了吗？」
「这些事问山城，都是他在计算的。不过，我跟他提过要尽量便宜，或者也可以用入馆门票抵付。总之，要比其他现场

演奏会便宜，因为这里就是要建立成可以让大家很快乐聚会的场所。」
「了解。」
本间俏皮地敬礼回应。京子开怀大笑。
「那就拜托啦！啊，对了，悟，下个月东京发表会的会场，从日本桥的椿物产总公司大楼更改至『GLASS HOUSE』，准备

工作就麻烦你了。至於记者会就选在这里召开。」
「麻烦你一次全部告诉我。无论你给我吃什么，照单全收。」
悟苦笑回应。
「一切拜托啦！」
京子嫣然微笑。
「那么，我和人还有约。」
留下本间，京子迳自离开『仓田美术馆』。
才走出巷子──
「京子小姐。」
就有人从背后叫住她。京子回头看，原来是进，连外套也没穿就跑了出来。
「进？什么事？」
「那个……」
进难以启齿地视线往下。京子抽出卷在外套里的围巾，披挂在他肩上。
「京子小姐……」
京子对着吃惊的进微笑。
「别感冒了。披着吧！」
进围上柔软的围巾，闻到一股绿柑桔「green citrus」香。这是名为「BIRD」的薰香。
「BIRD」──这是『CAMELLIA』最早推出的古龙水「eau de toilette」。名称是取自英国的俗语「鸟人」。一九七０年

代，世界各主要都巿在高唱妇女解放运动时，大众媒体的记者们对於像鸟一样往返飞行於世界各地的新时代女性的称呼

，这名称多少带有些忌妒的意味。
在东京、巴黎、纽约、伦敦、米兰、香港、雪梨各地开设时装店铺、经常往来世界各地的京子也可说是「BIRD」一族。

所以，她为了和她一样立场的女性创造出「BIRD」。这种古龙水颠覆了至今女人香的铁则定律，没有一贯的甜味，主要

是清爽的绿柑桔香。
「BIRD」正式销售的同时，也成为走在时代尖端女性们的WEEKDAY。
进以复杂的眼神看着这个爱用「BIRD」香的女人。
「进……？」
面对京子一脸的疑惑，进决心开口。
「你有还好接了这份工作的感觉吗……？」
「咦？」
「喔，因为看到仓田的表情，突然这么想……」
进视线不由得往下移。
「他对这次的改装完全没说什么。像今天我徵求他的意见『觉得如何？』，他只回答『你们觉得好就好』……」
京子皱起眉头。
「他的意思是不想管？」
「也不能这么说……」
进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
「……我想他是说不出口……」
进看着眼前这位美女继续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