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有可能成为下一个宿主。
李保宗不等皇帝吩咐,立即快步地奔向章林合,拿起桌上盛血的几个杯子,淋在章林合周身,接着打开竹筒。
那团黑色碎片在空中绕上几圈,本欲朝手上还淌着血的皇帝身上飞去,但是又发现周围更血腥的章林合,便迅速地朝他
的方向过去。还不待章林合反应,那蛊已经附进他的体内。
章林合连吭都来不及吭声,立刻倒卧在地,没了声响。李保宗这才安心地吐了口大气。
皇帝拿布条紧密缠好手上及骨的伤口,才为华筝揭去眼上的遮蔽物。
「收拾一下,别让其他人发现了。」皇帝命令道。
李保宗点点头,将全部的用具洗净收好,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让调制好能抑制血味的甜香散在周围。等一切弄
得差不多了,李保宗朝皇帝恭敬地说道:「皇上,等晚点虫蛊定下后,小的再喂他服下这解药,看看是不是真的有效。
」
「如果主谋者另有其人,这解药大抵是假的。」皇帝笃定地说道。若不是李保宗对虫蛊稍有认识,加上先前有一回曾闻
过章林合拿来遮盖蛊虫血味的甜香,认出那并非绿头疳蛊,他们可能就信了谢铃子的话。
若是解药为真,那就表示谢铃子说的是实话,只是说了假的蛊名。但是,万一解药是假的,谢铃子却早已自杀身亡,他
们也只能逼太皇太后交出真正的解药。不但华筝的命还捏在手上,而且连带牵连太皇太后失势,这一石二鸟一箭双雕之
计,可真是绝妙。
「若是假解药,那主谋者很可能是要筝主子的命,或者,又是另一个条件?」李保宗一阵沉思。
「传令下去,要御前侍卫注意各宫的动静,若是另有幕后黑手,朕想将那人给揪出来。」
「是,小的遵命。」李保宗收好董太医做成的解药,扛起依旧昏迷的章林合,从窗子一跃而出。
华筝在旁安静地听着两人的对话,方才的短暂发作让他气力全失,只能无力地靠在皇帝身上。
等李保宗走后,皇帝才低头对华筝说道:「筝,没事吧?很难受吗?」
华筝没有回答,一双眼却紧盯着皇帝受伤的手,血已经沾湿了应急绑上的布条,显出冶艳的深红。
「皇上,为了我……」华筝想起方才饮下的鲜血,那可有满满的一碗。
皇帝却是微笑着举起手,说道:「这是朕欠你的。」华筝因为他失去的,不只这一些。
明白了皇帝的想法,华筝一时征住。
自己根本不想用这种方式得到偿还,但是话到嘴边,只化作一声轻叹,那淌流的鲜红液体触动了某种情绪,华筝只觉得
心头酸酸涩涩,许久无法言语。
彷佛有股始终如鲠在喉,难以抒发的情感,随着那血液的干涸而逐渐消逝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未曾想过的思绪
,盈满胸口。
华筝 第三十一章
三天之后,服过解药的章林合体内蛊毒发作,毒势来得又凶又猛,几乎侵蚀了他的四肢百骸。
除了不断逼促太皇太后交出真正解药之外,皇帝也开始调查谢铃子的来历,包括曾经服侍过的每一个妃子、常与他有所
接触的太监,甚至又重新翻了他的屋里屋外,看看可否有其他证据。
接着皇帝明是动手盘查与太皇太后往来甚密的朝中官员,暗则连敌对势力的皇后一派也跟着调查。一些个墙头草见风向
一偏,自个儿的后台垮了,纷纷夹着尾巴投往敌阵,满朝文武批评斗争闹得风风雨雨,御书房的桌上尽堆些互掀底牌、
揭疮疤,将对方往死里斗的奏摺。老臣不死是为贼,皇帝也乐得一并将混乱朝政的外戚势力削除了大半,提拔些肯为国
为民的忠臣良将。
宫内闹得沸沸扬扬,从重华阁传来的小道消息,说是筝贵人蛊毒发作,就只剩一口气,皇上怒火攻心忙着查出真凶,自
然扇昭仪也得来这个消息,还没等喘过气,就急急忙忙找人嚼舌根去。
「真的是太皇太后做的!」柳桃扇还没坐稳,就比手画脚地强调自己的意见:「听说凌清殿的御前侍卫一天要往来太皇
太后的住所好几回,恐怕是要逼她老人家交出解药了。」
纤纤玉手优雅地递上杯茶,柔声道:「知道了,慢点说,你先喝口茶缓缓气。」
柳桃扇彷佛这才发现自己失了礼仪,怯声道:「是我失礼了。」说罢接过茶杯,啜了一口,润润喉。
「这事儿我也有听说。就不知这筝贵人有什么好,凭脸蛋,扇妹妹可能是他的几百倍呢。」萍夫人在一旁附和道。
「欸,是萍姊姊您不嫌弃,我哪比得上您。」柳桃扇满脸春风,故意回赞道。接着话锋一转,还是到了筝贵人身上:「
但我对那筝贵人总是无法解恨,巴不得他干脆就这么……」顿了顿,她才敢放胆说:「就这么死了干净。」
紫衣罗绢,头上的金步摇随着动作叮当作响,当朝皇后夏妍槿嫩声说道:「扇昭仪与筝贵人有私仇?」
虽然夏妍槿问得轻描淡写,柳桃扇还是微红了脸,细声道:「倒也不是什么仇恨,就是看不惯这个人,还曾有点摩擦。
」她还为了一只小小纸鸢被皇上责骂,连这帐也一并算到华筝头上。
夏妍槿柔弱地托腮,偏着头轻轻地笑了。「扇昭仪,我有东西送给你。」她从头上拔下髻上的步摇,放在手上转着。「
万一你们再起什么争执,这东西上面喂了点麻痒散,你朝他身上一扎,包管他跪下来喊你祖奶奶。」
柳桃扇伸手要拿,又犹豫道:「这……不是什么不好的东西吧?况且,人都要死不活了……」
赵萍倒是抢白道:「扇妹妹,皇后姊姊怎会害你?难道你不想出点恶气?不然这样,你不要给我,好让我改天找个人过
过祖奶奶的乾瘾。」论年岁萍夫人还比皇后年长四、五岁,故意喊姊姊倒是放了点心机,在言语上占便宜。
夏妍槿听得明白,却故意没去说穿。
听赵萍这么一说,柳桃扇连忙收下,说道:「我要!谢皇后娘娘的赏赐。」
「不用客气,咱们都是好姊妹,不是吗?」夏妍槿轻声笑着。
「是,好姊妹!」其馀两人同声笑道。
不像栖凤殿的表面笑语连连实则机心满腹,位于西南边的重华阁则是另一种甜腻气氛。
皇帝的手伤逐渐愈合,华筝身上的蛊毒也解了,除了查缉真凶的事之外,日子也逐渐平缓安稳。
华筝答应了皇帝的要求,要如同初相遇般的笑,虽然没办法一下子完全释然,但是华筝试图寻求另一种能和这个说着喜
欢自己的男人和平共处的方法,让自己心中郁闷已久的心结逐步解开。而皇帝除了必要的政务之外,其馀时间都待在重
华阁,两个人谈心聊天的机会也自然增加许多。
现下,皇帝和华筝正坐在厅内的桌前,一个是连连劝解,另一个则是亟于逃避。
「这灵芝不同一般的菇类,你吃看看再说。」皇帝执箸夹起一片生灵芝,再度好声好气地哄着华筝要他吃下去。
华筝闭着嘴拼命摇头。皇帝就不知道为何突发奇想,从国库里挖出这怪味道玩意儿出来。灵芝这东西熬进药汤里的还可
以接受,但是生吃?
「你要多吃点补品,筝,听朕的话。」皇帝好气又好笑地叹道。
「皇上不是说不逼我了?」华筝顺理成章地拿皇上的话来赌他,放宽了心,最近也偶尔能和皇帝说笑,不再成日担心失
礼于天子。
皇帝哑然,只得呐呐地说:「这和那不能相提并论啊。」这白玉灵芝得来不易,听说若是入药会少三分效,他才想着要
华筝生吃下肚,但是华筝一闻到那味道,退得比谁都远。
华筝也不忍看皇帝一直夹着,才刚痊愈的手还微微发抖,最后只好妥协地说道:「那,请皇上先尝尝味道,若是还行,
我再吃。」
皇帝只能苦笑,将灵芝放入嘴里,咀嚼。「不难吃。」
「真的吗?」华筝怀疑地看着他,该不会是哄骗自己的谎言吧。
「朕都吃了不是吗?」说着还故意多咬几口。
华筝细细打量皇帝的表情,确认应该不是骗人的之后,才慢慢靠过来。皇帝逮着机会,一手拉过华筝,却将自己咬了半
天没吞下的灵芝哺进华筝的嘴里。
华筝原本还挣扎着要推开皇帝,但是一使力,嘴边便失了防备,让皇帝的舌长驱直入,原本单纯的喂食最后却变成长长
的深吻。
一吻尽了,两个人都是一样表情,皱眉吐舌,同声喊道:「难吃死了!」
皇帝这才死心地放下筷子,唤李保宗将桌上的灵芝撤下,另外再换其他补药上来。
华筝还苦着脸嗔怒地瞪着皇帝。
好像整个人又活了过来似的,皇帝看着华筝灵动的表情,嘴边一抹笑久久不去。解了毒,也得了皇帝不再相逼的承诺,
华筝渐渐又有从前的模样,再让他拿起画笔,就又是名扬天下的画师了。
虽然有种逐渐失去、无法掌握的错觉,皇帝却不感到一丝后悔。错事自己已经作得太多太多,从今以后,他绝对不要再
错待华筝了。
突来的安静和皇帝专注的凝视,让华筝微微红了脸。他想不明白皇上怎么总拿这种眼神看着自己……
温温润润,柔得沁水,完完全全除却了帝王的威仪。
华筝不是不知好歹的人,他懂了应顺天是尽力在对他好,自然也温顺以对。可是,再多的什么,他不敢想。
出宫,再不敢奢求。
自由,再不敢渴望。
如此,应当能继续这么平平顺顺过下去吧。
皇帝有皇帝的不能让步,而华筝,也有属于自己的底限,只要两方都不刻意去横跨界线,就不会再徒生冲突。
日子彷佛没再那么难捱,甚至还有了恬静、平然,想就这样继续延续的错觉,大概是他一直以来缺少的,名为认命的体
悟。
又或者……是从未想过,却悄悄萌发的感情念头。
思及此,华筝虽然还是有些怯懦,却又不想刻意阻止事情的发展。皇帝对他的真,也许稍稍地增长了他内心蕴涵着的一
丝勇气。
要共渡的往后,仍然长久。
华筝迎着皇帝的温柔目光,浅浅地,绽放出牡丹初开般略带羞怯的微笑。
「筝……」应顺天自是痴了,一双手柔柔地覆上华筝的脸颊,像要掬住那抹难得一见的笑容。
华筝没有闪躲,让皇帝轻缓的吻落在自己的唇上,浅浅地品尝对方的体温。
皇帝不敢躁进,只是稍稍接触,停着,彷佛深怕再多用一分力气,就会碰碎如琉璃般的人儿。
华筝虽是犹豫,怯怯地伸出手,还是环住了应顺天的颈项,让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愈发接近。
明白华筝鼓起莫大勇气的示好举动,应顺天心头激动难抑,他稍稍离开了华筝,专注地凝视着有些害羞的华筝,然后用
低哑的声音悄声道:「筝,张嘴,朕想好好吻你一回。」
华筝别开眼逃避过于炽热的眼神,但却不由得听从应顺天的话,微红的唇瓣轻启,任由应顺天火热追逐的唇舌不断辗转
、辗压、舔拭、吸吮,津液融合着、交换着,连气息都几乎有了相同的灼热温度。
屏风后,李保宗低着头,手里四平八稳地端着刚温热好的药,正等候主子的传唤。眼角馀光捕捉到里头两人深情拥吻的
画面,虽然看似无事,但是嘴角逸出一丝若有似无的叹息,却悄悄泄漏了隐藏已久的心意。
华筝 第三十二章
「嗯……」被吻得气窒,华筝退到无路可退,只好边扯着应顺天的后襟,让自己稍稍向后倒去,逃离他不断追逐索讨的
亲吻。
应顺天还意犹未尽,一只手不知道何时已经拉开华筝的前襟,华筝不由得嗔道:「皇上,有人在。」他早就注意到李保
宗已经回到重华阁,现下人就等在厅外。
伸手触摸华筝脸上的淡淡红晕,感受他急促不稳的气息,应顺天倒是不在意还有他人在场,自小在宫廷长大,早就习惯
了无时无刻都有奴才婢女待着,何况李保宗并不是什么多嘴之人。只是华筝怎么也不愿意再让他更进一步亲近。
罢了,自己说过不逼他的。应顺天笑了笑,为华筝整理有点凌乱的衣服,将衣带重新绑好,然后将华筝一把拉了坐在自
己的腿上,说道:「进来吧。」
还没等华筝挣扎起身,李保宗就已经低头走进来,将汤药搁在桌上,又默默退了出去,连带将前厅几个太监都带出重华
阁外。
华筝有些困窘,虽然自己是皇帝的妃子,但是,他终究是个男人,坐在应顺天的腿上不仅怪异,而且莫名地,他觉得受
到屈辱。
「皇上……请放开我。」虽然不是故意,但是话里却带有委屈。
应顺天很快放开他,倒是华筝讶异地张大嘴。皇上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善体人意?
「筝。」应顺天担心地凑过脸来:「生气了?」
华筝波浪鼓似地摇头。
停了会,又听见他说:「对不起。」
这回华筝着实吓到了。
应顺天正色地道完歉,拿起桌上的羹匙舀起一口墨褐色的药,吹凉,送到华筝嘴边。
他乖乖张嘴饮下,眼睛还忍不住继续打量这个满脸温柔喂着自己吃药的男人。
喝完药,应顺天从袖里掏出银纹帕子,细细擦拭华筝唇边残留的水渍,然后印上一吻:「待会跟朕一块儿去看戏好吗?
」
靠近东门的太和宫外搭了一个高台子,为了正月初一的表演,宫廷内的教坊伶园正紧锣密鼓地排演,所有的戏码都要精
心挑选,须得有吉祥、福瑞之意,又不能出现违礼逆俗的桥段,所以照例由负责的太监总管先审过剧情,再将大意送往
各宫各殿,若有不合意之处,再勾点送回,重新写过。光是一场瑞雪迎春,就不晓得在太后挑剔的眼光下改过几回。
等到所有演出大约底定,再交由皇帝批阅允准。应顺天特意挑出一出戏,邀几个王爷王妃进宫看戏,顺便商议国宴的细
节。
这种场合,自己出现似乎不太妥当。
应顺天看出华筝的犹豫,又说道:「就当陪陪朕,还有其他宫的人也会到,朕不想放你一个人在这儿。」尤其是华筝才
刚解完血蛊,身体正虚弱,万一又出什么事,看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
俊朗的脸靠得好近,华筝看着应顺天真诚担心的眼神,心头暖暖热热,点头说道:「好,就听皇上的意思吧。」
应顺天一喜,立刻起身喊人,等吩咐完备轿之后,又转回来笑着对华筝开口道:「你还记得朕先前让你见过一个画师吗
?前几天听说他完成了一幅图,看戏前我们就先绕过去瞧瞧吧。」
「嗯。」华筝答道。自己关在重华阁里也闷,跟皇上四处晃晃也好,再加上先前为了找出在他身上下蛊的主谋者,谣言
四起,有不少人都觉得他半生不死了,却不知道自己早就解了蛊毒。
思及此,华筝又向应顺天说道:「皇上,有一件事……」才开口,应顺天专注的眼神又落在他脸上,华筝不知怎地,忽
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不落痕迹地闪躲着那股灼热的视线。「章太医他……」
应顺天语气一冷,道:「你不用为他担心。」
「可是……」毕竟章林合身上的蛊毒是由自己身上渡过去的,虽说是他自作自受,但是总不能就这么放着吧。
应顺天叹口气:「只要想到他曾对你做过那么恶毒的事,朕就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而且他早应处死,留他一命算是便
宜他了。」
李保宗又陆续回报关于章林合的消息,说是蛊毒作怪,让他痛得有点儿疯癫,成天自言自语,要不就是满地打滚不断求
饶。
拉起华筝还有点细瘦的腕子,应顺天放到嘴边轻轻舔了上去。
「皇上……」华筝想抽手,却被应顺天紧抓着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