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林合抢先开口道:「是……是谢公公的主意,微臣只是听命行事……请皇上明察!」
「皇上饶命!」谢铃子额头顶着地板,畏缩地求道。「奴才只是听从……听从命令,传话让章太医在筝贵人身上下了…
…下了绿头疳蛊。再用解药威胁筝贵人,让他好生伺候皇上,别再生事。」装得愈惊恐怕死,事情看起来愈接近真相。
皇帝拧紧了眉头,「你说的句句属实?」
谢铃子伏在地上,喘声道:「小的、小的不敢欺瞒皇上!」稍顿一下,等喘过口气之后又继续说:「奴才自幼在宫中长
大,服侍皇上也有约莫三十几年了,请皇上看在奴才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饶了小的这条贱命。」
谢铃子求饶连连。在宫中,凡牵扯巫蛊毒药符法诅咒,察明之后唯一斩首,就算他再怎么哭喊也是没用。
皇帝不耐地听完谢铃子一长串的告饶,接着问道:「再跟朕说一次,是谁命令你的。」
谢铃子闻言身体一缩,眼神摇摆地望向华筝。
华筝一骇,就不知道为了什么谢铃子死到临头,仍能有那种满是算计的眼神。
「是……是太皇太后她老人家。」谢铃子说罢,便缩瑟着不再开口了。
华筝还没回过神,就听见皇帝扬声道:「去长昌宫请太皇太后来一趟,朕倒要听她解释解释。」待御书房外头的人领命
离开之后,皇帝又说:「章太医,朕要听你说清楚,从头到尾,不可有半点遗漏,包含下毒和解毒的方法,听明白了吗
?」
章太医迭然点头,开始解释。原来谢铃子主动与他商谋,在谢铃子以太皇太后的名义威胁利诱、恩威并施的情况下,他
便接受了谢铃子的提议,在华筝的身上下了名为绿头疳蛊的一种蛊毒。这毒只要定下,每经半个月便会发作,中毒者痛
彻心扉、撕心裂肺,巴不得把全身筋骨血肉都给掏出来。但是只要定期服用解药,蛊虫就会安定地休眠,对日常生活不
会造成影响。
「解蛊的方法呢?」皇帝厉声问道。
章林合胆战心惊地摇头,对这巫蛊之事他原本就无涉猎,一切都是谢铃子拿的主意。谢铃子告诉他,只要下了蛊,他就
能安然无恙地脱身,完全不会牵扯到他身上,所以章林合才敢放胆去做这大逆不道之事。想不到事情才刚成,一切就被
揭露出来。
「谢铃子,你说。」
谢铃子连撑起脖子的力量都没有,闷声道:「需将虫盅内的活虫加入嘉草研磨,调配好后敖煮七个日夜,服下后再过三
天体内的蛊虫就会自然死亡。虫盅就养在奴才的床底下。」
「解开他的手。」皇帝朝两个卫士命令,「拿纸笔让他把方子写下。」
两个禁卫军依命让谢铃子写下一长串的药方,接着呈给皇帝,皇帝看过之后朝外头喊道:「李公公。」
原来李保宗一直等在门外,华筝这才有机会仔细打量,发现不知道为何他的脸色有点苍白。
李保宗接过药方,收下之后便又退到外头去了。
这期间皇帝一直都没再看华筝一眼。
华筝立在那,不知道自己这个被害人又是该拿什么表情去面对眼前这一切。
像出闹剧,而他则是扮演一个不情愿却又无法下台一鞠躬的角色。
「太皇太后驾到──」
两个婢女推开御书房的门,在另一个宫婢的搀扶下,太皇太后被几个太监簇拥着,皱着眉走进来。
「皇上,这么急找本宫有何要事?」看清眼前的阵仗,自己宫里的大太监跟个御医跪在那,另外还有个不伦不类的男妃
,一点规矩也没地站在那儿,太皇太后清清嗓子,缓声问道。
「皇奶奶。」即使满腹怒气,看在对方是自己亲人的份上,皇帝还是先开口问候,再接着说:「是你指使谢铃子在筝妃
身上下蛊的吗?」
即使满脸老态,但仍思绪清明的老人,眼中闪过一阵精光,朗声道:「铃子,你说,本宫指使你做了什么?」
谢铃子垂下头,道:「禀太皇太后……小……小的不知道皇上在说什么。」
方才他分明不是这么说的,华筝讶异地看向睁眼说瞎话的谢铃子。
皇帝似乎早就知道谢铃子会改口,仍旧态度不变地说道:「刚刚谢公公亲口向朕招认,说皇奶奶你『吩咐』筝贵人乖乖
听话别多惹事,可有这么一回事儿?」
太皇太后看着周身颤抖的谢铃子,满意地答道:「是有这件事,瞧本宫年纪大了,脑子不大灵光了。怎么,皇上就为了
这事儿急急地找来本宫?未免太过于小题大作了吧?」接着口气一转:「皇上,现在应是处理政务的时间,皇上不务国
家大事,却要在这鸡毛蒜皮的小事上大作文章,实在太让本宫失望了。」
皇帝也不让她占上风,回道:「皇奶奶,根据本朝律法,在宫中使药巫蛊,可是重大罪行,按例是得斩首的,怎么能说
是小事。况且,皇奶奶又怎么知道这蛊毒,会不会不知不觉,就到了朕的身上,好顺势来个改朝换代呢?」
太皇太后听得脸色一变,几欲辩驳,又说不出话来。
「皇奶奶,如今您宫内的太监亲口承认在朕的爱妃身上下蛊,依理,朕是要派人到长昌宫好生搜查,您觉得这个主意如
何?」皇帝故意说得又慢又清楚,让太皇太后听仔细。
后宫不可见人、骇人听闻的事件多,但是皇帝往往是睁只眼闭只眼,若真要仔细搜查,太皇太后的老脸皮保不住不说,
更有些机要密函、往来收授的文件纪录,恐怕是非得连带太皇太后在朝廷的外戚势力一并拔除不可。
弱点被掐在掌心里,太皇太后也只得认了,「皇上,搜查一事就免了吧。本宫承认,要谢铃子想点办法,压压筝贵人那
气焰,他让皇上破了那么多常例,看在其他妃子眼底可不是滋味,皇上可也得为其他嫔妃们多多着想。」
「皇奶奶,您这么说就不对了。」皇帝搂过华筝,将他抱在怀里,「朕疼宠自己的妃子是理所当然,况且,朕对筝妃是
一心一意,哪管得其他人。」
华筝被箝制在皇帝胸前,看不见他的表情,却听见皇帝沉稳的心跳。
一心一意。华筝细细品尝这个词。
太皇太后对皇帝当众搂抱的行为看不过眼,不满地瞪大双眼,说道。「下蛊一事,全是谢铃子自作主张,他就交给皇上
处置吧。至于筝贵人的事,本宫不再多管,这样皇上满意了吗?」
「可以。」皇帝回应道,太皇太后原本以为事情至此了结,但是皇帝接下来的话却让太皇太后气得七窍生烟。
「皇奶奶年事已高,别再为宫中的事劳烦了,从今天开始就交给母后与槿妃去办吧,朕另辟一处幽静的宫殿,请皇奶奶
择日迁入吧。」
「这……」太皇太后理亏在先,也无法多作争辩,欲拂袖离去,又回头看了静静伏在地上的谢铃子一眼,接着才冷哼一
声,面无表情地任人簇拥离去。
「将这两个人关进天牢,交由刑部处置。」
「是!」
两个卫士听令,将章林合拉起来,正要去拉谢铃子的时候,发现他已经毫无动静。
「启禀皇上,谢公公他……」
「朕看见了。」皇帝本不想让华筝见着这场面,可是已经来不及,华筝一回过头,便发现谢铃子跪倒在地,七窍流血,
怕是服毒自尽了。
不知为何,华筝总觉得谢铃子的嘴边,除了血丝,还带一点笑意,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抽车保帅,不论如何,谢铃子早晚得死。自我了结,才不会继续牵扯下去,这一招倒算聪明法子了。
「拉下去吧。」皇帝冷然说道。
华筝 第二十八章
待戏哄然落幕,御书房内又剩下皇帝与华筝两个人。
「筝。」皇帝放开华筝,神态自然地靠在桌边,但语气却是冷淡地说道:「朕气还没消。」
气?华筝愣然,中毒的也不是皇上,主谋者也抓到了,他有啥气好生?
华筝百思不解,只得呐呐地说:「皇上请息怒……」
「喔……」皇帝语气一扬,「筝知道朕在生什么气吗?」
「禀皇上,华筝不知。」他环抱双手,微微地垂下视线,落在方才谢铃子断气的地方。
人的生命,竟可以消逝的如此迅速、不着痕迹。那自己执着的活着,又是为了什么?
皇帝轻易地察觉华筝的走神,但却只有叹口气,虽然他与华筝的相处一向是由自己强势地摆布,但是,放下感情的却也
只有他自己。也许,华筝这辈子都不会懂他在气什么吧。
自小在藏污纳垢的宫廷长大,什么肮脏手段他没见过?想要的,就要无所不用其极地去抢、去夺,就算牺牲一两条性命
也在所不惜。皇帝在华筝身上使过各种手段,却没想过,当其他人的脑筋动到华筝身上的时候,自己居然会如此惊慌、
害怕。
李保宗向自己说明的时候,是用婉转而平铺直述的口气,但是在他耳中听来却是字字惊心。
如果有一天华筝不在了……
皇帝很气,却是气华筝的无所谓、气自己的无力。
「算了……」皇帝无奈地说道,又心疼地打量身形消瘦许多的华筝。「难怪吃得再多,喝再好的药,也养不肥,原来是
有东西在作怪。」
「皇上不气了?」华筝问。
「筝……」皇帝朝华筝伸出手,「对不起,朕让你受苦了。」
这是在为哪桩事道歉呢?
华筝本想冷眼地闪躲,却不自主地去接过皇帝的手,捏得好紧好紧。皇帝本该向他道歉的,为了自己今生所受的一切苦
楚,但是,皇帝却又狡诈得叫人恨不起来,每当他死了心,又再给予一点点温柔,一点点脆弱,就这么反覆纠缠,究竟
要到什么时候?
华筝深吸一口冷空气让自己平静下来,不看皇帝带着歉意和深情的眼神,却无法不去在意墙上挂的那幅牡丹图。
回不去了……当时意气风发执笔挥毫的画师,如今却只能奴颜婢膝苟延残喘地赖活着,自己做错了什么?而皇帝,又做
错了什么?
描眉画鬓,纤纤十指绘着细致颜色,优雅地捧着陶瓷茶盅,凉风徐徐拂面,颊边的发些微凌乱地飘飞,纤长娇弱的睫毛
不住眨动,看似云淡风清,但却每字每句听得专注。
「最后谢公公就这么自尽在御书房,血溅四方,实在太可怕了。」柳桃扇将今儿个宫中的消息加油添醋,说得口沫横飞
,却只换来对方轻轻挑高眉毛。
仍旧生嫩的嗓音说道:「那么,他有招出是谁要他下蛊的吗?」
柳桃扇摇摇头:「这事儿被禁口了,只听说太皇太后去了一趟,就没了消息,皇上那儿好像没有要追究的意思。」
「是吗?」啜口茶,优雅地放下茶盅,连最细微的声音也没发出。「那么,皇上让太皇太后她老人家迁出长昌宫的消息
呢?」
「嗯,我听说了。」柳桃扇美丽的容颜稍稍僵了下,「那么,后宫就不再由太皇太后主事了吧。」
点点头,望向天空,让话题无声息地终止,心头却是另一种思绪……
铃子,做得太好了……
眼底微微闪动的水光,在又一次的眨眼过后,如同秋霜般遇日即逝,不留半点痕迹。
李保宗偕同封从阳一同来到谢铃子的居所。根据谢铃子死前的自白,解毒所需的虫盅就在他的床底下,为了怕不懂巫蛊
之事的人随意乱碰会有不好的下场,连同董太医都一起跟了来。
这董太医好说歹说也逃过了一劫,因为华筝中毒的时机和他不再到重华阁看诊的时间有所重叠,若要怪罪他无能看出华
筝中毒一事,轻则丢差,重则是遭受牵连。还好皇上对他有所宽容,答应只要华筝顺利解蛊,就不再溯及既往。
揭开谢铃子的床板,底下空无一物。
「这……」封从阳呆愣住,此处并没有所谓的虫盅,难不成是谢铃子在说谎吗?
「别急,一定是藏起来了,慢慢找吧。」李保宗说道。
董太医擦拭额前的汗珠,现下可不能再出什么差错,只能求上天保佑他了。
封从阳蹲在地上,一寸寸地检视地上的土壤,李保宗则是趁此时环顾房内其他地方有无可疑之处。
若说有住过人,这房间未免也太干净了点。谢铃子看来是极有洁癖之人,日常生活用品极少,而且被褥衣物叠得整整齐
齐,彷佛早就知道自己再也不会回到这间房一样。
难以言喻的淡淡违和感浮上李保宗的心头。
太诡异了……
「在这儿!」封从阳忽然一喊,一小块暗色的布露出地面,看来就是谢铃子埋虫盅的地点了。
「应该就是了。」李保宗赶忙上前探看,将方才的怀疑抛在脑后。「挖出来吧。」
「等……等等。」董太医阻止道,「这东西见不得光,小心点挖,别把布弄穿了。找个东西包着吧。」
李保宗依言拿了件挂子,等封从阳小心翼翼地捧起虫盅,他便迅速地将布密实地覆上盅子。
「接下来只要熬药就成了,董太医,没问题吧?」李保宗将东西拿给旁边候着的太监,边朝董太医问道。
「成成成!绝对不会有问题的,放心吧。」董太医见事成一半,不禁高兴了起来,急忙催促着太监东西拿稳,跟着他回
太医局。
封从阳随手在衣上将污泥抹去,看得李保宗眉头一皱,从袖里掏了一条干净的素色布巾出来。
「先擦擦,待会再到井边提点水洗吧。」
「擎灯……」封从阳接过帕子,正要说些感谢的话,李保宗却马上打断话头,回了一句:「李公公。」
封从阳自是不愿这么生疏地喊他,但是看李保宗神色严肃,也只得依他所愿。「知道了,李公公。谢谢你,这巾我洗净
了再还你。」
「送你吧。」李保宗冷淡地说完,起步就走。「我回重华阁覆命了。」
皇帝亲自押着华筝回重华阁监督着,熬药要七天,看样子在去蛊毒之前,华筝可能都不能离开阁子半步了。
「等等!」封从阳拽住李保宗的手不让他走,「擎灯,你这是在躲我?」
这人怎么总改不过来喊错名字的毛病?李保宗叹口气,道:「皇上吩咐,找到蛊盅之后要立刻回报,你也是亲耳听见的
,请别为难我了。」
「那我和你一道去。」封从阳不由分说地拉着李保宗的手,「我有许多问题要问,这回不准你再逃避了。」
兜来转去,李保宗知道封从阳始终还是那个问题,就不知道为什么他这么执着地
想探究了。
皇帝将床沿挂着的布幔垂放下来,不让外头的光线扰了华筝歇息,自己却不离开,跟着横躺下来,直盯着华筝的脸瞧。
两个人都和了衣,只着一衫轻薄的棉袍,皇帝嫌金边龙纹的衣带太过拘束,顺手扯开丢在床边,现下胸膛大敞着,头发
也零零乱乱地散着。
该说是颓废还是潇洒?
华筝虽是一夜未眠,但是他从来没有大白天贪眠的习惯,再加上一旁毫不厌腻的视线,侧过身,又翻正,索性放弃地睁
开眼。
「不睡?」稍嫌慵懒的低声呢喃,皇奶奶说的对,他实在为华筝破了太多常例,这还是皇帝头一回抛开责任、搁下正事
,还未过午时便懒在妃子的内室。要让那些机要政臣得知了,恐怕又有改不完的奏摺子。
「皇上不去处理政务行吗?」华筝却不直接回答,挑些无关紧要的事来问。其实皇帝问不问事,与他何干?
「朕担心你。」
话说得诚恳,华筝忍不住偷觑一眼身边人的表情,发现皇帝似乎是认真的。
担心吗……
华筝咽下嘴里的疑问,不愿意去戳破任何一个可能引起冲突的点。现在的他,没有精神去应付。